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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街上众人一齐起哄,甚至有人吆喝鼓掌,显示出对汉人的不满和仇恨。
  这番话斩钉截铁,再无转圜余地。
  寇仲见她左一句汉狗,右一句汉狗,心中大怒,沉声道:“姑娘能令在下有甚么后果呢?请划下道来。”
  他以现在大草原最通行的流利突厥语说出来,大部分人都听得懂,不懂的亦可问明白的人,闹哄哄的大街很快静下来,都想看大室韦的诗丽会怎样对付两个汉人。众人虽不晓得寇仲和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但他们既有资格做跋锋寒的伙伴,本身又气宇轩昂,—派高手风范,当然不会是平凡之辈。
  徐子陵忙扯寇仲衣袖,嗔怪的低声道:“虽然错不在我们,总是我们较理亏。”
  寇仲余怒未消道:“但她不应汉狗汉狗的横骂竖骂,老子生出来是给她骂的吗?”
  诗丽听不懂他们的汉语,交叉织手,令套臂的彩镯衬得她更是人比花娇,嘴角含着冷笑道:“我的未来夫婿别勒古纳台今晚即到,是汉子的就不要离开。”
  众人一阵哗然,在松花江流域,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的威名,比跋锋寒更要响亮,难怪诗丽不把跋锋寒看在眼内。
  诗丽说罢转身率族人离去。
  徐子陵朗声道:“姑娘请留步。”
  诗丽停下来,却不屑转身,娇嗔道:“有话快说,本姑娘没那么多时间和嫌命长的人说废话。”
  徐子陵毫不因她不留情面的辱骂动气,微笑对着她的粉背道:“此马是姑娘之物,便物归原主吧。”
  街上全体爆起一阵哄笑,充满嘲弄和看不起徐子陵的意味,他们误以为徐子陵闻得别勒古纳台兄弟之名丧胆,立即退让,连带对跋锋寒亦评价大降。
  跋锋寒神态悠闲的袖手旁观、不为满街的喝倒采所动。
  寇仲在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刁蛮女令我想起董淑妮,美则美矣,但却是不可理喻,省点口舌吧!”
  诗丽仍不回过身来,冷笑道:“汉狗坐过的马,我才不会碰,就留它们给你们陪葬。我们走!”
  “诗丽公主且慢!”
  诗丽娇躯微颤,缓缓转过身来,往声音传来处瞧去,事实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亦均被发言者吸引过去,那人正从另一边棚内站起来,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此人只二十来岁,可是他的眼神却像曾历尽沧桑,看透世情,这种矛盾对比令他散发某种妖异的味道。面孔狭长,皮肤白嫩得像女人,说不上英俊,但总令人觉他拥有异乎寻常的魅力,如此人物,以跋锋寒三人的见多识广,仍是首次遇上。
  只一眼他们就看出,此人武功绝不在他们之下。
  诗丽—怔道:“又是你!”
  那人微笑施礼道:“就是我烈瑕。不过公主万勿误会!你不是碰巧在这里遇上我,而是我烈瑕跟公主来到这里。”
  诗丽拿他没法的嗔道:“谁要你跟来!”
  众人都弄不清楚两人的关系。
  烈瑕耸肩苦笑,神态潇洒风流,转向跋锋寒三人走来,施礼道:“我烈瑕敢以任何东西作担保,这几个汉人朋友绝不是盗马贼。公主的消息太不灵通啦!竟不晓得在中土正如日中天的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已亲临草原,还在统万城南的赫连堡联同跋兄、菩萨和七十名壮士,力抵颉利和他的金狼军狂攻至天明,其后与突利大破颉利于怯绿连河之畔的奔狼原。如此人物,怎会是马贼。”
  大街忽然静至落针可闻,可见这番话如何震撼。事实上颉利兵败的消息早像瘟疫般迅速传遍大草原每一个角落,只是没人知道得像烈瑕那般详尽。
  诗丽双目射出难以接受和相信的神情,首次用神打量两人。
  跋锋寒等则愈发感到这人深浅难测,摸不清他的底子。
  烈瑕负手走出棚架,来到街上双方人马中间侧处,向诗丽柔声道:“若不是他们,颉利的大军说不定已饮马于松花江。”
  寇仲苦笑道:“烈兄夸奖哩,我们只是侥幸没死罢了!”
  诗丽娇嗔道:“谁要你烈瑕来插手我的事,再缠我的话,今晚我就唤人打断你的狗腿。”
  烈瑕大笑道:“你不是多次尝试要打断我的狗腿。今晚又有何分别?啊!我明白哩!今晚是你的心上人到啦!”
  这么一说,无人不晓得诗丽一方的人曾和烈瑕动手,只是奈何不了他。
  室韦战士齐声叱喝,马刀出鞘,却没有人敢带头扑出,进一步肯定众人的想法。
  诗丽气得俏脸煞白,跺足怒道:“我们走!”
  不看跋锋寒等半眼,气冲冲地领手下离开了。
  烈瑕摇头苦叹,接着换上一脸笑容,朝三人道:“这里的鱼很著名,不若让小弟做个小东道,为三位洗尘如何?”
  竟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卷四十 第七章 明子之首】
  卷四十 第七章 明子之首
  跋锋寒道:“烈兄的汉语说得比我还要好,不知是否曾在中土长居过一段日子?”
  四人处在花林大街一间专做羊皮买卖的店铺临江一边的土台上,围桌而坐,对江喝酒。
  依烈瑕所说,这铺是回纥人开的,以此关系自是特别得到族人关照。可是三人感到那叫客勒达明的回纥店主对他神态恭顺,不似一般同族的关系。
  三人都感到烈瑕高深莫测,虽然说话冠冕堂皇,对他们客气尊重,却总觉得他是别有用心,非只是表面看来这么简单。
  所以跋锋寒打开话匣,立即巧妙地向他盘问。
  烈瑕正为三人添酒,闻言笑道:“愚蒙从未到过中土,但对中土的文化非常仰慕,故尽力学懂汉语,乃是将来到中土去时,不致有言语上的隔阂和障碍。”
  徐子陵纵目松花江对岸沃野千里的美景,林木莽莽间,远处几个戴艳丽小帽的牧民,赶着大群牛羊缓缓远去;向西北流去的江水上,木筏上的渔夫撒网起网,—切一切都充满生活的气息,心中更不由有点担心,塞外诸族间愈趋险恶的斗争,会否有一天把眼前的太平宁洽摧毁。
  烈瑕又道:“客勒达明会使人把几款不同的泥烧鲜鱼弄好上桌,让三位品尝。”
  大街那边仍是喧哗噪吵,马羊嘶叫,平台处却像远离尘嚣,让人体会到松花江宁静的一面。他们的马儿被安置到连接土台的后院去,在他们视线之内,正安详地歇息吃草料。
  碰杯对饮,寇仲道:“我们在这里碰上烈兄,不知是否又属一场误会。”
  早前烈瑕向大室韦公主诗丽戏言,勿要误会是凑巧碰上,故寇仲有此一语。
  烈瑕哈哈笑道:“当然并非误会,因为愚蒙是闻声而至,特于此地恭候三位大驾。”
  三人想不到他如此坦白,为之愕然。
  跋锋寒皱眉道:“烈兄消息的灵通,教人讶异。不知为甚么猜到我们会到花林来?”
  烈瑕淡淡道:“从燕原到龙泉,花林是必经之路。诸位大哥一向的作风,当然不会闪闪缩缩的避道绕道,对吗?”
  徐子陵收回凝望岸原的目光,投在烈瑕身上,此人似是与生俱来地带种邪门妖异的气质,而这又偏偏构成他别具一格的魅力。
  寇仲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用神打量他道:“烈兄不肯坦白说出到这里找我们的目的,我们会立即拂袖离去。”
  烈瑕长笑道:“少帅言重哩!愚蒙之所以会和三位大哥在这里喝酒品鱼,为的是要警告三位,契丹、靺鞨和室韦三方面最厉害的几个人物,决定不理你们和突利的密切关系,不但要阻止你们把五彩石送往龙泉,还要不惜一切杀死你们。最毒妇人心,你们中了美艳那贱人的毒计。”
  跋锋寒冷哼道:“我们和烈兄非亲非故,烈兄为何不怕冒得罪三方面势力之险来警告我们?”
  烈瑕轻描淡写的道:“因为我根本不怕他们,而对三位却是衷心景仰。”
  寇仲笑道:“烈兄确是豪爽过人,只不知是哪些人物,可否说来听听?”
  烈瑕欣然道:“契丹当然是以阿保甲为首的众族大酋,靺鞨则是与拜紫亭势如水火的黑水靺鞨候斤铁弗由,至于室韦,则是深末桓和木玲这夫妻恶盗。为了不太冒犯突利,他们将各自派出最顶级的高手,务要干净利落地除去你们。所以若三位中伏,必会遇上雷霆万钧的攻击;三位如若掉以轻心,说不定会吃上大亏。”
  跋锋寒沉声道:“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兄弟,竟不在其中吗?”
  烈瑕摇头道:“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兄弟武功盖世,单打独斗所向无故,怎屑与其他人联手以众欺寡,故此不用担心他们会参与这类诡计。”
  徐子陵淡淡道:“烈兄消息的灵通,超乎常理,怎么可以证实烈兄非是三方联军派出来的高手?”
  跋锋寒和寇仲生出同样的怀疑,两对眼睛厉芒大盛,准备一言不合,立即全力击杀此人,免去无穷后患,因此人的武功才智,均能令人生出戒惧顾忌。
  烈瑕忽然探手拉开衣襟,露出宽阔壮实的胸膛,一个以红黄为主纹样古怪的图形刺青,赫然出现,乍看像个异兽的头,又似一个青脸獠牙的人像。
  跋锋寒微愕道:“大明尊教?”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烈瑕胸膛上的大明尊教刺青,与狼盗身上刺青明显不同,难道狼盗与大明尊教没有关系?
  烈瑕正容道:“愚蒙正是大尊者和善母座下五明子之首的妙空明子,诸位现在该明白愚蒙为何如此消息灵通,更不怕任何人了吧?”
  寇仲抓头道:“烈兄难道不知和我们是敌非友?”
  烈瑕讶道:“我们之间何时结下仇怨?”
  徐子陵盯着他道:“山海关的骚娘子不是你们的人吗?”
  烈瑕哑然失笑道:“原来中间有此误会。骚娘子曾是我教的人,后来叛教逃往中原,善母念在她曾侍候多年,决定不予追究,饶她—命。”
  寇仲笑道:“她死前仍在念你们大明尊教的经文,似乎叛教叛得并不彻底。”
  烈思欣然道:“明尊保佑,她竟能在临终前凭一点灵光迷途知返,死后当可离暗入明,进入永远光明的福地。”
  他推得一干二净,三人拿他没法。
  跋锋寒沉声道:“菩萨之所以被逐出回纥,难道与贵教没半点关系?”
  烈瑕苦笑道:“这更是一场误会。愚蒙本身是回纥人,当然希望能有个像菩萨那样的英雄豪杰振兴回纥,好让我们能随国势水涨船高,传扬教义。菩萨真正被远逐是颉利对时健的压力,时健却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确是冤枉。”
  徐子陵道:“烈兄说了这么多话,仍未说出贵教为何要帮助我们。”
  烈瑕微笑道:“我们希望三位能把五彩石送到拜紫亭手上。”
  跋锋寒恍然道:“原来烈兄是站在拜紫亭的一方。”
  烈瑕仰天笑道:“非也非也。事实上我们和美艳同样是不安好心,因为当五彩石送到拜紫亭手上的一刻,他将成为精神上统一靺鞨的君主,即使铁弗由亦要忌他,甚至要在靺鞨其他六族的压力下向拜紫亭臣服。不过福兮祸所寄,这五彩石对外族完全不起作用,只会引致外人和突利联手,不惜干戈地将五彩石抢走。拜紫亭亦是深明这道理,绝不会感激你们把五彩石送给他,可怜他对这大礼接又不是,不受更不是。对吗?”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哪想得到一颗五彩石,会牵连如此错综复杂的情况。
  难怪突利晓得他们要将五彩石送去给拜紫亭后,立即放弃追击颉利。
  烈瑕续道:“我们要针对的人,不是拜紫亭,而是那‘狂僧’伏难陀,自拜紫亭拜此人为国师后,立即禁绝宗教,更无情杀害我教的人,独尊天竺邪教。所以大明尊将渤海国定为黑暗之国,只有除魔杀妖,始能让光明战胜黑暗。”
  跋锋寒叹道:“多谢烈兄坦然相告,现在我们必须是否把五彩石送给拜紫亭一事,再作思量。”
  烈瑕道:“这个当然由三位决定,五彩石落在拜紫亭或其他人手上,对拜紫亭都没有任何好处。不过愚蒙却要提醒三位,崔望其实是拜紫亭的人,与三位是敌非友。”
  三人黯然以对。
  烈瑕打自出现开始,一直领先,完全掌控主动。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倒清楚我们的事。”
  烈瑕道:“谁不在山海关布有自己的眼线?若非通过抢掠诈骗,四周强邻压境的拜紫亭凭何国势日增,大兴土木,把龙泉建成小长安?三位如肯与我合作,愚蒙包各位不但可得回八万张羊皮,更可杀掉崔望为世除害。”
  顿了顿续道:“小小一颗五彩石,忽然把大草原各方整个形势扭转过来,颉利虽支持拜紫亭立国以牵阿保甲和突利,但亦不愿见拜紫亭统一靺鞨,成为日后的劲敌,所以暗许深末桓参与夺石行动。最好笑是颉利千辛万苦请得中原第一才女尚秀芳,为沉迷中土文化的拜紫亭在立国大典表演,现在演变为只能唱其亡国之曲,白便宜愚蒙这个尚才女的仰慕者。”
  寇仲失声道:“甚么?”
  不由记起在长安往尚秀芳处道别,因可达志与尚秀芳闭门密斟,累他白等整个时辰,最后不耐烦走了,原来就为此事。
  徐子陵见烈瑕提到尚秀芳时,双目立即射出渴望迷醉的神色,遂代寇仲问道:“尚才女怎肯长途跋涉的远道而来?”
  烈瑕摇头晃脑道:“尚才女一向醉心塞外诸族技艺,颉利既担保为她完成这心愿,她当然不肯错过这机会。我恨不得能背生双翼,立即飞到她旁,一睹她仙容,并听仙音,如能一亲香泽,更是虽死何憾。”
  三人呆看着他,无言以应。心忖这可能是塞外版一个多情公子,只是妖异可怕多了。
  寇仲面对这位不知是否该认作“情敌”并莫测高深的回纥高手,知他所言非虚。皆因记起昔日在洛阳与尚秀芳同台共宴时,她确曾对塞外创新活泼的舞乐赞不绝口时,亦因忆起玲珑娇而想到以乐舞称着塞外的龟兹国,有机会定要到那里见识。此刻则连龟兹在哪个方向仍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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