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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完整版+番外 作者:尾鱼

  阿禾说:“谁不睡觉了?我们是听到动静,出来看,谁知道你们直奔着来了,我们就躲……”
  叶流西不动声色:“原来是在睡觉啊……在哪睡啊?”
  阿禾察觉到说漏了嘴,立马不吭气了。
  昌东心里约略有了数,他走过来,拔起插着的刀,递回给叶流西:“行了,别吓到人家。”
  又看阿禾:“一场误会,你们走吧。”
  阿禾一愣:“这就让我们走吗?”
  昌东笑了笑:“是啊,我们又不是坏人。”
  阿禾迟疑着拉薯条起来,试探性地往外迈步,昌东侧身让路,丝毫没有要拦的意思。
  阿禾赶紧招呼老签:“算命的,发什么愣啊,走啊。”
  三个人,连走带跑,很快出了门。
  肥唐看傻了眼:“东哥,这就让她们走啦?她们关……关内人哎,你倒是多套点话啊。”
  昌东说:“这个阿禾没心机,不是坏人。既然原本在睡觉,这个村子这么丁点大,她能睡哪?又能走哪去?我们点个火把,她都怕招来什么人架子,等着吧,不到五分钟还回来的。”
  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看肥唐:“你看你能耐的,把人小姑娘打成什么样了。”
  肥唐耳根发红,拼命给自己找面子:“那……那我紧张,我胆又没你大,黑咕隆咚的,忽然窜出来,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谁还分男女啊。”
  都是道理,昌东不好说什么。
  院里有好几间屋,他吩咐高深守着院门,其它人打着手电,四处都检查一遍。
  除了荒废和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昌东看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灶房口。
  灶房已经半塌,好大的锅台,上头压满土坯块、茅盖、破草席,正站着,叶流西也过来了,手电光和他照着的位置合在了一处。
  她想过去,昌东拉住她:“再等等。”
  果不其然,过了会,院门处传来高深的声音:“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
  阿禾牵着薯条进来,后头跟着老签。
  她一抬头,先看到肥唐,狠狠剜他一眼,目光要是能撕人,肥唐估计已经在碎纸机里过一遍了。
  然后走到昌东面前,问:“你真的是好人哦?”
  昌东觉得她可爱里冒点傻气,点头说:“真是。”
  阿禾犹豫了一下,顿了顿叹了口气,松开薯条的手,走到灶台边跪伏下身子,把灶口处挡着的破烂家什给移开。
  薯条着急,叫了声:“禾姐!”
  阿禾一旦有了主意,还挺执拗的,她身子探下去,声音飘出来:“算了,人家连铁皮车都有了,还贪我们这点东西吗?”
  ***
  灶台口有条地道往下,居然联通着一个地窖,规模有一间教室那么大,估计在高处隐蔽的地方开了通风口,所以下头可以燃煤油灯。
  地窖里收拾得挺有条理,靠墙边都是地铺,细数,住的应该不止阿禾这三个人,简陋的橱柜里放缺齿的碗碟,边上有袋装的米面,地上散堆着萝卜辣椒,墙上钉挂着风干的牛羊肉。
  昌东注意到,橱柜上搁了本书,纸页泛黄,封面是光映照下的老树虬枝,过去一看,居然是金庸的《书剑恩仇录》上册。
  再一翻,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的,1985年版。
  阿禾说:“我爹的书,我也爱看,就是找不到下册。市集上书少。现在世道不好……”
  她掰手指头:“最俏的是吃的、喝的,还有刀啊这种厉害家伙,你们懂的。”
  说着从橱柜底下抽出一摞蒲草编的垫子,依次分给大家:“没凳子,将就着坐吧……你们打哪来啊,胆儿真大,敢走夜路。”
  肥唐伸手去接,接了个空,阿禾谁都给了,明目张胆地不给他。
  不给拉倒,肥唐鼻子里嗤一声:老子蹲着。
  昌东示意了一下那本书:“你知道作者是谁吗?”
  “知道啊,封面上写着呢。”
  “见过他吗?”
  阿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怎么可能,关外人呢。”
  昌东的心跳得有点厉害:她们也说关内关外。
  他指向那几个多出的空地铺:“还住了别人?”
  “几个叔伯,去市集了,好几天了都……”
  她有点担心。
  昌东尽量问得不经意:“你们村,就这么点人?”
  阿禾说:“什么我们村啊,这一带,十几年前闹了眼冢,灭门绝户,早荒了。我们是躲灾的,现在世道不好,太乱,我爹说,闹过眼冢的地方,也不是不能待,虽然会有人架子……一路上,喏,大家结了伴……”
  她指薯条还有老签:“一共七八个人吧,到这儿,发现是个绿洲,现成的房子,有水有树的,就住下了,不敢住地上,半夜人架子会出窝,那东西可凶了,嗅着人味就发疯,我见过半米厚的墙,都被它们刨出洞的……”
  叶流西问她:“人架子,是不是皮包骨头,跟个骷髅架似的,能跑能跳,牙齿尖利?”
  阿禾连连点头:“是,我没见过,听我爹讲的,说是动作很快,身上黏嗒嗒的,皮肤惨白,因为老不见光,吸人血可狠了,那种凶的,把人撕吃了都可能……我爹说,跟人架子遭遇上,要么被弄死,要么必须弄死它——它要是活着,绝对不放过你的。”
  丁柳听入了神:“要是我们早跑远了,它们还怎么‘不放过’啊?”
  阿禾答不上来,转身去看老签:“算命的,怎么说来着?”
  老签不紧不慢的:“我是听说,这玩意儿鼻子灵,嗅到你的味儿就能跟。还有啊,别让它那粘液碰到,据说那东西有味道,几天几夜都不散,人鼻子闻不见,但是人架子能闻见,它要是在你这吃了亏,会纠结同伴,一起来报复……”
  叶流西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昌东:“我们车上……那东西洗了吗?”
  她记得,人架子爬车的时候,一路都留下了黏液拖痕。
  昌东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成分,没敢碰。”
  阿禾听出点端倪,顿时紧张起来,说话都有点口吃:“你们……车……车上,你们遇到了?”
  高深问了句:“现在出去洗,来得及吗?或者找点东西盖盖味。”
  丁柳赶紧翻包:“我有香水,可以喷。”
  阿禾头皮发麻,耳朵边乱嗡嗡的,语无伦次:“别,万一出……出去,正遇上呢,反正现在在地下,等……等天亮吧,算命的,天亮前,人架子一定会回尸堆雅丹的,是不是?”
  老签还没来得及回答,昌东忽然问了句:“什么叫尸堆雅丹?”
  他语气有点怪,和平时不同,叶流西蓦地想到什么,心里一沉。
  阿禾说:“人架子,起先都是人啊,就像蜘蛛吃食似的,先被缚在网上——人架子起先,都是被嵌在尸堆雅丹上的,慢慢的血被吸干,人也被裹进去,跟埋了没差别,但十个当中有一个,会重新……钻出来。”
☆、第④⑥章
  昌东脑子有点乱。
  看阿禾时,居然看不真切她的脸,只能看到一张嘴,开开合合,好像没停的时候。
  “哪还能认得人,就认得血和肉了,也不知道疼……我爹说,它们刨屋,手指头都磨秃了,也不会停。”
  “不知道能不能杀绝了……人家可以生吧……”
  “为什么不能生?人架子有男女啊,也会发情……”
  昌东说:“地下太闷了,我出去透口气。”
  阿禾好像劝了,高深也说话了,都在说外头不安全,自己答了什么,昌东不记得了,就记得推开灶口的隔挡,呼吸到外头的空气,那空气凉到发冷。
  他在院子里站着,高处树影婆娑,进戈壁以来,植物都低矮,空气中没有水,只能巴巴往地上凑——所以看到高大的树木,总觉得亲切,回民街上就有好多树,戏场的后院也有,绿荫如伞,遮攀住屋檐,树隙里漏下熙来攘往的人声,那时候总嫌吵……
  身后有脚步声,他知道来的是叶流西。
  昌东指了指树影:“早上早点起的话,不知道有没有鸟,应该会有……”
  叶流西说:“如果正面遭遇,你下不了手的话,要我帮忙吗?”
  昌东沉默了一会,说:“不用,我自己会解决。”
  “那如果,我在你之前遇到了她,你是希望我带她来给你呢,还是我自己处理了,事后抽个机会告诉你一声就好?”
  昌东回头看她。
  叶流西笑笑:“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我的话,情愿男朋友最后记得的,是我漂亮时的样子,我可不想他以后对我的回忆里,总跳出一张人架子的脸。”
  昌东说:“还没想好。”
  “那你自己考虑,想把事情托付给我,就说一声……我去给你的车子盖盖味。”
  她晃晃手里的香水瓶,径直往外走,门外黑洞洞的,昌东怕她出事,紧走了几步跟过去。
  伴随着嘶嘶的喷压声,空气里已经弥散开甜香,像蜜桃味,是丁柳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的味道。
  叶流西问他:“香吗?”
  她喷得毫不吝啬,喷漆式的大开大合,每次都摁到底。
  昌东从前陪孔央买过香水,那些妆容精致的推销员,手法熟练,举着香水瓶,只往半空喷一点点,然后拿一张小巧的试香卡,在空气里兜住若有若无的味道,递过来说:“闻闻看,香吗。”
  昌东觉得,自己的嗅觉大概是被大漠风沙磨得粗砺了,每次也闻不出什么,尤其孔央偏爱味道很淡的香水,说是喜欢似有还无的感觉。
  似有还无,这太强求他的鼻子了,但孔央很耐心,提醒说:“我抹在颈后啊,这里有脉搏跳动,叫挥发点……”
  昌东有时,特意蹭磨吻她颈后,情动时,真的觉得鼻端有暗香浮动。
  那么务求精致的女孩子,在他面前美得一丝不苟,他看不到的时候,就美给自己看:颜色的搭配、上下衣裳的搭配、甚至香水味的搭配……
  忽然之间,变成了深夜里狰狞惨白的人架子,身上渗着粘液,齿缝里残留血肉……
  昌东说:“流西,如果孔央真的出事,而你在我之前遇到……我想托付给你。”
  香水瓶快空了,叶流西正喷出最后一下,雾化的液滴在夜色里泛了很短时间的白,然后往下落得不见。
  她一口答应,说:“好啊。”
  ***
  回到地窖,底下已经在准备就寝了,阿禾把空铺位让出来,让几个人自行安排,又捻着煤油灯侧的小齿轮,慢慢把棉芯调低,只留那么一丁点不妨碍睡觉的亮。
  老签这才挨过来,装着是在帮忙理东西,觑了个空子,压低声音说她:“都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就这么放进来……”
  阿禾斜了他一眼:“你也不想想,能开铁皮车的都是什么人,真能攀上关系,对我们只有好处。我看他们人不坏,你也该客气点。”
  ……
  铺位都是两两拼,两张地席并排,一张靠墙,一张靠外。
  按理说可以男女分开,但高深和丁柳似乎没打算和外人拼,丁柳睡了靠墙的一张,高深就很自然地选了她边上那张。
  剩下的……
  肥唐琢磨着,叶流西身边,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躺,于是默默和老签拼铺去了。
  他睡不惯地席,躺下了怎么都不舒服,翻了个身,不自在,又翻了个身,正对上老签的一张老脸。
  老签还没睡,四目相对,想起阿禾说的,要对人客气点,于是说了句:“小兄弟很生猛啊。”
  铺位挨得都不远,声音稍大,谁都能听见,不远处,阿禾鼻子里哼了一声,叶流西忍不住想笑。
  肥唐打着哈哈,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顿了顿寒暄说:“签先生是算命的啊?”
  老签说:“我不姓签,还有,别听小丫头乱叫,汉武帝那会儿,我们这样的人,都被尊称为‘方术之士’呢,什么算命的。”
  汉武帝?
  叶流西心里一动,适时咳嗽了两声,希望肥唐能机灵点,努力套点话出来。
  谁知阿禾先说话,语气凉凉的:“没点驱妖镇魔的本事,能叫方士?别说出来让人家笑了,你要真是方士,我们也不怕什么眼冢、人架子了。”
  老签慢吞吞地反驳:“你这话不对,方士要能根治这些怪东西,犯得着被流放吗?还不就是因为花了汉武帝那么多钱,到头来还办不成事,所以倒了霉了。”
  阿禾呸了一声:“你们倒了霉还不够,还害我们倒霉。”
  老签说:“是豆腐就别笑豆腐干了,你祖上不犯罪,你也不会待在这儿啊,说不定这会儿,正坐着飞机上天呢。”
  阿禾不说话了,肥唐越听越糊涂,打断说:“慢……慢着……汉武帝罢黜方士这事,不是因为求仙没成功吗?”
  他记得清楚,野史里,不止,正史里也有提及,汉武帝跟秦始皇一个毛病,就喜欢求仙问道追求长生不老,举国之力,广蓄方士,炼什么灵丹妙药。
  一直到晚年,诸多失败的打击之下,终于醒悟,还感叹说:“昔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哪有仙人,尽妖妄耳!”
  一怒之下,罢黜了所有方士。
  肥唐当时还觉得,汉武帝脾气真不错,被骗了那么多年、那么多钱,也只是“罢黜”了事,换了秦始皇,恐怕会把方士跟儒一起坑了。
  老签说:“什么求仙问道,你怎么连点常识都不知道?秦始皇求了那么久都没求到,徐福开着大船去日本了,也没带回神仙来——前车之鉴,汉武帝会不得点教训?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再去求?”
  肥唐磕磕巴巴:“那……那他干什么了?”
  老签说:“他平生最自得的几件大事:攘夷拓土、北驱匈奴、张国臂掖、绝妖鬼于玉门……没听说过吗?”
  昌东忽然说了句:“听过是听过,但是缘由不太清楚。”
  老签有些得意,阿禾最烦听他摆忽事,三句话没说就嚷嚷他是“算命的”、“少说话多做事”,真是难得有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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