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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完整版+番外 作者:尾鱼

  “但所有这些人,不管个性多独特,一举一动,都还是在一个框架里,不会出格。”
  “拿那旗镇那件事来说,整治下药的嫖客,把对方脱光了挨冻,我不少异性朋友也做得出来,甚至会拳打脚踢——但没有人会窗户大敞一走了之,因为这样很可能导致对方丧命,法律意识就是一个框架,但你没有,或者说,你有,但你无所谓。”
  “你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敦煌那次,我付钱请你帮我解决麻烦,你直接要跟对方打;灰八隐瞒真相,你说要‘打到他说’,这同样不是我熟悉的准则框架——还记得乔美娜跟豁牙起冲突吗,一开始骂得不可开交,然后要报警,我不敢说这流程规范,但至少正常。”
  “现代社会,解决问题有很多种方式,动手最直接,也最后患无穷,但对你来说,这甚至不是选择,而是第一反应。”
  叶流西静静听着。
  “还有今天晚上,灰八暴死,所有人都吓傻了,只有你若无其事说了句‘把人抬走’。普通人再大胆,也不能对死人无动于衷。”
  正常社会环境里长大的人,不会有她那样的性格,但又不能说她和社会脱节。
  ……
  昌东渐渐睡去,顿入黑甜的那一刻,脑子还萦绕着那首歌谣。
  ——出关一步血流干……哪管我进关泪潸潸……
  到底是要出关还是进关呢?
  ……
  黎明时分,他陡然睁开眼睛。
  车窗外平静极了,没有风,晨曦渐渐泛起,少有的好天气。
  ***
  叶流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笔尖划抹纸面。
  她艰难地睁开眼,勉力撑起身子:昌东低着头,正拿笔在册子上画画。
  叶流西躺回去,有点不耐烦:“你不困吗?一大早的,画什么皮影啊。”
  只要他是那个姿势,她就总觉得他在刻皮影,抑或在做和皮影相关的事。
  昌东把册子递给她。
  叶流西叹气:早知道不吭声了,不吭声,还能多睡会。
  她懒懒接过来,只睁开一只眼睛看画:“什么?”
  依稀看明白了,是手绘的极简疆域图,细细几笔迤逦开的线条是分界轮廓线,东边写“西汉”,“几”字形的黄河边角处,同心圆标出长安,亦即今天的西安,西边写“西域”,交界线上,矗立一座高大的关城。
  叶流西喃喃:“又不是没去过玉门关遗址,就是个黄土台子,画这么认真干嘛?”
  昌东俯身过来,在册子上画了条箭头线,从“西汉”打向“西域”,说:“这是出关。”
  是啊。
  他又画了个反向的箭头,从“西域”打向“西汉”:“这是进关。”
  叶流西斜乜他:“有问题吗?”
  “我们都有点先入为主,一直以来,我们生活在内地,想当然地觉得,出关是往外走,进关是往里来——但是,如果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已经以关外为盘距地,那么,以自我为参照,他们口中的出关和进关,跟我们是正好反过来的。”
  叶流西消化了一会,心里蓦地一动。
  她坐起来,细看册子上的图。
  昌东说:“这样的话,那首歌谣就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和棺材上的画,也能匹配了。”
  那歌谣,是以那群人的口吻唱的,追忆画上那段往事。
  他们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被逼迫着披枷出了玉门关,东返无望,久而久之,只能把异域当家。
  出关一步血流干:我再也不能出关回到大汉了,回去就没命了。
  哪管我进关泪潸潸: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不想进来,但皇帝只顾自己风流快活,根本不管我泪流满面。
  这样一想,玉门关好像是个牢狱啊。
  但肥唐不是说了吗,流放犯人,没有流放到边界之外的,而且汉武帝治下,疆域不可谓不广,他干嘛巴巴的,在玉门关外建一个牢狱呢?
  ***
  走了灰八,来了豁牙,风格果然不同:太阳都老高了,还没有开灶的意思。
  倒是孟今古营地一片欢腾:今天天气太好了,这种光线,绝对能出大片。
  连今天这一辑的主题都想好了,盛世楼兰。
  他催孟今古去找昌东取经:“你不是说你那朋友对白龙堆很了解吗?问问他哪里景观最好,我们过去取景。”
  孟今古满心不情愿,又不好回绝,磨磨蹭蹭到昌东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营地那头忽然有人暴跳如雷。
  昌东觉得奇怪,这倒正好给了孟今古开口的机会:“那个摄影师老钱,脾气可暴躁了,动不动就骂助理,打光不对也骂,机子没调好也骂,艺术家都这样,难伺候。”
  但今天这难伺候的程度似乎尤其高,连摔锅的声音都出来了。
  昌东说:“过去看看吧。”
  他知道孟今古只是听差,真正拿主意的是:正好过去劝劝他,营地外不安全,不适合外拍。
  刚到跟前,就看到拼命拉住老钱,跟他对峙的居然是乔美娜,手臂张着,护住身后的摄影助理,那助理二十出头,个子不高,长得老实巴交的,一脸苦相。
  另一个模特和化妆师站在边上左右为难,这不比和豁牙吵架立场明确,自家营地,不好站队。
  乔美娜很不客气:“有事冲我来,别怪小冯。我让他帮忙的。”
  老钱吼:“你懂个屁!长脸不长脑子,你知道那机器多少钱吗?”
  昌东看老钱长得粗壮,却跟乔美娜一个姑娘家赤眉白眼,觉得有点好笑,对说:“别拦着他,你松开,他不敢打人。”
  又看乔美娜:“怎么了啊?”
  乔美娜眼圈一红。
  事情得从昨儿跟豁牙吵架说起,她虽然被叶流西说得不吭声了,但是心里头愤恨难平,老钱脾气不好,所以她临睡前去找小冯,问他有没有什么设备可以夜拍——万一豁牙狗改不了吃屎,拍下来也是个证据,现在治不了他,出了白龙堆也不迟啊。
  小冯是公司这一趟配给老钱的助理,多的是机会开老钱的几箱器材,他想在美女面前讨表现,答应找找看。
  一番倒腾,夜拍的设备没有,倒是让他翻出一台形状挺新奇的摄像机,小冯没操作过,心里好奇,玩了两把又放回去了。
  还以为是小事,没想到早上老钱检查器材时发现了,立马炸锅。
  有昌东这个外人在,老钱脾气已经压下去不少:“要是普通机子也就算了,我也不是小气的人,这种超高速摄像机,价钱海了去了,能拍子弹穿墙,懂吗?我留着是拿来拍特效大片的,你用来拍沙子!这种沙暴天,机子坏了怎么办?卡沙怎么办?”
  小冯差点哭出来:“钱老师,对不起,我就是抬起来试了下机子,很快就关了,我以为没拍到东西……前后最多几秒钟。”
  老钱冷笑:“你不知道什么叫超高速摄像机啊,哪怕一秒钟,转换成标准视频都要好几分钟。”
  昌东心里一动:“钱老师,一秒钟能转成这么久?”
  老钱见他刚还对自己不屑,现在态度有转变,心里有几分自得:“要不能叫超高速吗,说白了就是拿速度换时间,一秒钟,你可能什么都没看见,但是人家相机已经哒哒哒拍了几千上万张了,转换出来,那就是一段长视频——只要是镜头里的,蛛丝马迹,一丁点都不放过。”
  “我能看看吗?”
  老钱愣了一下:“看机子?”
  “不是,小冯拍的,可以转成标准视频让我看一下吗,麻烦您了。”
  ***
  转视频倒不麻烦,老钱器材都有,软件毕备,就是小冯明明是胡拍,转换出来真是有损他超高速摄像机的威名。
  把电脑屏幕让出来给昌东的时候,老钱还忍不住絮絮叨叨:“他都是胡拍,晚上光也不好,你看全是糊的,要是技术好光照好,你都能看到沙粒在空中怎么个飞法……”
  确实是糊的,画质也渣,昌东只能看到明暗的转移,深色从两边慢慢往中间合拢,聚成浓重的一道之后,又从中间往两边缓缓发散,末了定格成一片模糊的黑。
  整个过程时长3分多钟,期间,孟今古他们都来看过,瞥了几眼就放弃了——黑乎乎的一片,到处都是噪点,想不通昌东为什么能这么无聊,坚持着从头坐到尾。
  昌东心头发冷。
  如果一切都是几秒钟内发生的,那么就很容易解释了:
  ——肥唐躺在地上撒着泼,什么都没看见,忽然被拽飞出去十几米远;
  ——乔美娜的车门莫名其妙被打开;
  ——铁锨忽然从远处横舞而来,割断了灰八的喉咙……
  他和叶流西提起时,总说“那个东西”,觉得它像只看不见但活动自如的手。
  这手,就是白龙堆随处可见的风和沙吗?
☆、第②⑨章
  昌东顾不上和说什么,直接回来找叶流西。
  她果然对什么都是一副“我可以接受”的态度:“就是风沙作怪?”
  昌东从车上拿了个风瓶下来,是个细颈的空啤酒瓶子。
  他把它正放在叶流西面前,然后随手推倒:“刮风,倒了瓶子,很正常。”
  再来一次,正放,然后掉了个头,瓶口朝下,颤巍巍倒立起来:“刮风,把瓶子吹成这样,你觉得是见了鬼。”
  叶流西嗯了一声,昌东没说最后那句话时,她确实是想说:见了鬼了。
  “其实都是风,只不过跟我们常规的认知有差异,我们觉得风就是把大扫帚,哗一下扫过来。等风过去了,树都该往一个方向折腰。”
  “但这两天在白龙堆,起的风极不正常,大风里有卷风、小股风、以及快速出没的乱流,沙粒没有自行运动的能力,它们只能被风卷带,迅速聚合成类似触手,就像……”
  昌东想起关于玉门关的那个传说:
  ——有那么大一个城,玉门关,都被风吹化了,成了沙子。
  ——整个沙城都被吹上了天,在沙暴里,重新集结成城。
  ——有人说,你在深夜沙暴里隐约看到的黄土方城,其实是玉门关的鬼魂……
  和这两天一再遭遇的“触手”一样,如果被吹上天的黄沙要重新集结成城,一定要有各个方向的作用力,这样才能相抵相依、达成平衡,塑出飞翘的檐角、弧形的门洞、平直的城墙……
  否则那些沙子,就只是随着大风向而动的沙子。
  叶流西催他:“就像什么?”
  昌东回过神来,正想说话,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车声。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营地。
  所有的车子都在。
  ***
  再过了会,车声越来越清晰,来路腾起烟尘,确实是有车来了。
  孟今古乐了:“呦,这两天白龙堆可真热闹啊。”
  话音刚落,一辆大切诺基狂飙进来,开车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探出半个身子,激动地一直朝营地挥手,声音洪亮:“哎呀妈,可找着友军了。”
  豁牙他们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看见有新人进来,心叫糟糕,灰八他们的尸体还没收拾呢。
  肥唐是知道端倪的,心里有点懵,不明白这辆吉普什么来路,看昌东时,昌东略点了点头,示意看看再说。
  只有孟今古心无旁骛,大笑着迎上去:“欢迎欢迎,打哪来啊?”
  “东北的。”
  那人话匣子开了就住不了:“我们自驾游,三辆大切,跟gps走的,也没请向导……本来都不敢进白龙堆,后来看到车辙子,我心说跟着走走看呗,所以开进来探路……感谢兄弟啊,旗标都插上了,老贴心了……”
  车辙子?旗标?
  昌东的心忽然猛跳,抬眼看,豁牙正悄无声息往帐篷后溜,边走边打手势示意几个手下赶紧跟上。
  ***
  没过多久,另两辆切诺基就跟进来了,豁牙的大帐几乎没人,昌东这头又不热情——孟今古的营地俨然成了外联中心,新来的女驴友已经拉着乔美娜她们探讨起干燥环境里的护肤心得了。
  昌东试了gps和卫星电话,搜星都已经恢复正常,他留叶流西和肥唐在原地,自己开车出去了一趟。
  没有走很远,就看见了自己进来时沿路插的最后一根旗标,依然抵死在一处土台的凹处,杆身略弯,但上下都牢靠。
  又在周围找了找,前一天看到的那些弯折的车辙、两道碾入土台下的诡异胎印,都没了。
  回到营地,豁牙那群人已经回来了,居然正在拔营,动作粗暴,大掀大翻,扬起的土尘甚至波及孟今古营地。
  东北驴友加入之后,乔美娜觉得己方人多,气焰明显高涨:“喂!能不能小点动静?有点素质行吗?”
  豁牙跟没听见一样,只是嘶哑着嗓子吼:“快!快点!”
  昌东看向叶流西,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昌东下了车,大踏步向豁牙走去,豁牙跟没看到他一样,血红了眼,脖子上条条青筋梗起:“快点,别他妈磨叽!”
  昌东攥住他胳膊,大力把他拖到一边:“是不是没找到灰八的尸体?”
  豁牙僵了一下。
  “是不是?”
  豁牙抬眼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顿了顿嘿嘿干笑起来:“是,没找到,三个人,都没找到,昨晚留下的记号也没了,血也没有,棺材也没有,也没有那个挖开的土台,都没有。”
  “看在大家一个锅里捞过汤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赶紧走吧,再不走,下一个稀里糊涂没的,就是咱们了……”
  他搡开昌东,一扬脸,面色重又凶悍:“收不完就算了!带上命就行!”
  昌东退开几步,看之前人气最旺的大帐瘫成一片狼藉,东西迅速装车,四辆车,来时满座,现在人数少了近一半。
  车子缓缓驶离,豁牙坐头车,临出营地时又刹住,揿下车窗,狠狠冲着营地吼了句:“老子这次做件好事,提醒各位,赶紧走,别他妈以为这儿是度假村!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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