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静欣然领命,率众辞出。只英琼孺慕情殷,知道父亲别远会稀,难得相见,好容易为炼妖尸暂留数日,如何肯舍离去,力说:“以后长居此间,暇中尽可遍历全洞,无须忙此一时。不比周师姊与燕弟长行在即,不知何日重来,欲多经历,并为异日再来出入方便,自然应该同行。至于重施禁遁埋伏,有易师姊主持已足,何况自己尚未通晓,随去无用。通行符偈和运用制止之法,学它又非难事,等爹爹走后,再向二位师姊请教,也是一样。”坚持不肯同行。
易静、癞姑知她孝思纯笃,就不再相强。李宁见爱女仍是这等依恋,等众人走后,笑道:“我儿天性固是可佳,但也忒痴了些。你什么都好,只惜杀气太重,将来不免因此多受险难。定数难移,我此时告诫原无用处。不过,人定未始不能胜天,你又孝顺,或能少为补救,也未可知。你本应劫运而生,难于相强,以后再如临敌,只谨记父言,得放手便放手,无须赶尽杀绝。像日前在北洞灵泉池畔冒失杀人的事,不可多犯,就少去好些强敌纠缠了。”英琼敬谨领命,守侍在老父旁边。
细看妖尸,被困佛火焰光之中,神情万分惨厉,已不再似先前那等凶野。又见父亲双目仍自垂帘,说话均用传声,好似仍以全力施展佛法,不曾丝毫松懈,忍不住问道:“爹爹不说妖尸伎俩已穷,只等孽满消灭么?女儿也看出她元神受创甚重,挣扎皆难,怎还值这等重视呢?”
李宁仍以传声答道:“你休小看这妖孽。此时她虽元神重创,神情狼狈,实则她那妖法神通尚在,元神未被炼灭以前,仍能变化飞遁。她在旃檀佛火包围之中,一开始还连施邪法,只是欲逃未得。自知孽重限终,无由幸免,强行挣扎,平日多受罪孽,向我求告又必无效,方始停了蠢动。本是力竭术穷,再加上几分做作,妄图釜底抽薪,以退为进,故示不能支持,以懈怠我的心神。暗中却以全力运用玄功,蓄好势子,以为制她的佛门至宝已被仙都姊妹带走,少了一个致命的克星。只要稍微疏忽,便乘隙暴起,全身而逃更好,不能,也可施展分化元神之法,保得一半残魂剩魄,逃往大咎山去,再打主意。哪知恶贯满盈,任用心机,皆是徒劳。休说诡计瞒我不了,即或我一时不察为其所愚,这大小旃檀佛法妙用无穷,一被佛火罩住,除我饶她,任逃出多远也无效用。行法人正以本身元灵运用,我又急于回见师祖复命,一直未肯疏懈,并借牟尼珠助长佛火威力。你此时看她狼狈,还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再有一二日,元神真气耗损大半,那由元气凝炼的形体逐渐被佛火炼化,重返妖魂,跟着再遭炼魂孽报,那情景才叫惨厉呢。”
妖尸因身陷佛火焰中,一味瑟缩战栗,本已不再暴跳怒骂。李宁父女这一问答,似知妄想已绝,始而厉啸连连,又强冲突了两次,佛火立即随着加盛。妖尸难于禁受,重又强行敛迹,不再发声。静止了不多一会儿,忽又哀声求告起来。大意是说:自知罪深孽重,万死不足蔽辜。但是佛门广大,善恶兼收。自己屡世修为,能到今日,也非容易。现在恶满数尽,并不敢妄希宽赦,只求老禅师、仙姑大发慈悲,深恩轻罚,略留一缕残魂,使得堕入普生道中,暂留蝼蚁之命,即是天高地厚之恩,百世难忘。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二五六回 佛火灭余氛 咫尺违颜空孺慕 丹砂消累劫 宫墙在望感师恩
前文说到妖尸连施狡谋毒计,想由旃檀佛火神光之下遁走,均未如愿。末了,自知孽重数尽,万无生望,又改用软语乞怜,哀告不已。李宁知她仍在妄想运用阴谋,以图逃免,微笑说道:“我佛慈悲,回头是岸。你看旃檀佛火神光威力无上,如能自己解脱,一样可以逃生,照你此时心志,便我想放你,也办不到。能否保全残魂,在你自己,求我何益?”妖尸闻言,若有所悟,待不一会儿,重又嚣张起来。李宁也便入定,不再理会。暂且不提。
且说女神婴易静同了癞姑、周轻云、赵燕儿以及门下男女弟子上官红、袁星、米鼍、刘遇安等师徒八人,奉了李宁之命,巡行全洞,并传众人通行出入之法。易静、癞姑以为二妖孽伏诛在即,固不会再生事端。但是领头作对的卫仙客虽死,金凫仙子辛凌霄尚在,二人自命神仙美眷,夫妻情深,虽然乃夫死在妖尸毒手之内,与峨眉不相干,无如此女劫数将临,日益倒行逆施,所约帮手又有不少伤亡,必定移恨峨眉,决不甘休。还有紫清玉女沙红燕,本来就视峨眉如同仇敌,加上英琼在北洞水室为救燕儿,一时情急,无意中杀了同来妖党,沙亮又为毒手所杀,凡此种种,均因想要强占幻波池,盗取藏珍而起。不料费尽心力,连遭险难,白将乃兄和一些同党断送,更失却不少飞剑、法宝,结局仍被圣姑算定,由峨眉派独奏全功,仇恨愈深,而且人又阴毒。照李宁预示玄机,不特两家必定合谋,不久就要卷土重来,拼个死活;而且到时一个处置不善,沙红燕的今生师长、前世丈夫、方今异派中最厉害的人物丌南公还要前来。师长闭关,全凭眼前几人应付,实非小可。癞姑更断定沙红燕性情乖僻,到时既不伤她,也是不能化解。否则李宁也不会提到丌南公来时,如何抵御的话。反正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学道的人照例不免多灾多难,与其到时留这祸害,仇复不已,还显示弱,怕她师父凶威,转不如相机除此一害再说。互一商议,好在总图连正副册天书,已全得到,副册所缺乙木一章,早在上官红的手内,恰好配上,运用全部威力,比以前妖尸执掌更多妙用。又得了圣姑全部藏珍和助长五遁威力之宝,一经全数施为,便大罗神仙到此,也难脱身。欲就李宁佛火化炼妖尸,未走以前,可以讨教,便乘巡视并传示众弟子之便,沿路布置起来。
不过圣姑仙法兼有佛道正邪诸家之长,取精用宏,备极神奇。癞姑夙根功力,两俱深厚,事前已得师长仙示和所赐道书,已有根基,一点就透,当时便可和易静一样运用。上官红入门虽浅,一则生具仙骨慧心,敏悟异常,用功又极勤奋,先学乙木遁法已尽其妙,虽然胆小矜持,也能触类旁通,不问自明。余人自赵燕儿以下,俱以为日尚浅,只能略知通行之法,遇到极精微处,便周轻云也只和上官红伯仲之间,尽管易静尽心传授,照样不能当时学全,随心运用。因此沿途解说施为,经了好些时,才将中洞走完。轻云笑道:“五洞地域广大,照此巡行,得耗多少时刻?李伯父炼完妖尸便走,妹子也就要告辞,不能再效微劳。承二位师姊厚爱,学成再走,自有大益。但妹子此时尚无用处,将来再传妹子,也是一样。我看连众弟子也由他们循序渐进,无须亟于传授,以免李伯父先行,无从请益。二位师姊以为如何?”
易静因轻云娴雅温厚,此番又出了大力,事成却不能同居仙府,固然紫云宫瑶宫贝阙,只有更好,总觉无以为报。这等不厌求详,原是为她一人,闻言觉着有理。再听到末两句,忽然想起米、刘二人出身旁门,虽然平日用功甚勤,向无过失,但细察根骨,俱都不够。以前曾听轻云暗嘱英琼“对于门人最要留意,入居仙府以后,更应谨慎”等语。还有一日,见她和刘遇安背人谈话,双方神情甚是庄肃,轻云好似有所告诫,见自己无心中走过,便借闲言岔开。暗察神色,又不似有甚过失。几次想问,俱因那些日红儿用功精进,众人夸赞,不肯扬此抑彼。又想起英琼收米、刘二人时,因一干先进同门均未收徒,所收又是旁门中人,执意不肯。轻云与她世交至好,看出二人心诚,再四说情,方始强允。又因二人入门由她力说而成,知道不久便要移居仙府,本门法严,英琼稚气天真,二人终是旁门出身,根骨功行全差。人心难测,以圣姑之明尚有妖尸之累,故对师徒双方别前加以告诫,并无他意。虽然洞中仙法,自身功力不济,决学不会,便会也不能运用,但身为众人之长,总以谨慎为是。心念一动,立即点头称善。好在天书、总图,癞姑、英琼均可随意勤习,癞姑更是走完中洞,骊珠已得,沿途遇有不晓之处,稍为指点,即可应用。日内还要三人勤习,只要不传授轻云,便不忙此一时,这一来,自快得多。
癞姑见易静运用施为无不由心,好似早已精熟,知是玉鼎陷身,静中参悟所致,笑道:“此次易师姊苦难最多,可是所得也最多。不特尽悉此中微妙,并还处处轻车熟路,了如指掌。照此法力,此时便放妖尸出来,任她久居此洞,长于玄功变化,也非敌手了。”易静笑道:“你休小看妖尸,她虽少了乙木全章,不能尽发五遁威力妙用,伎俩也实不小。尤其是心思细密,多疑善诈,连对她那最亲密的妖党,也无一不加防范。别的不说,她为想破青玉鼎,炼一代形禁制的假鼎已足,她竟炼了两个。不论何事,进退全有两条道路。如非圣姑道妙通玄,事无巨细,早在百年以前算就,并还留下预防之法,占了先机,妖尸所行所为,全部落她算中,现今回忆前情和细阅总图微妙,休说我们,再多几个能手,也除她不了。再要被她寻到总图和宝鼎莲花玉钥,更休想占她丝毫上风。其实,妖尸资质真好,只是夙孽太重,一入邪道,便自陷溺日深,不可救药了。圣姑和她也是夙孽,不然怎会留她至今日?明明断定不能回头,仍还给她留出几条生机呢?”
癞姑笑道:“你知道么?我们便有一位同门,夙孽之重并不亚于妖尸,以前累生苦修,均未解脱。到了今生,更多种出一层孽因,险阻艰危更甚妖尸。不过他是男子,从未开过色戒,就仗着九世童真,元灵未昧;又得师长格外恩怜,借着玄法为他减孽,和小师弟李洪几次金刚佛法暗助,终于被他历尽凶危灾害,排除万难,功行完满,天仙可期,为本门男弟子中数一数二人物。别的不说,单他那两件法宝,就无人能敌。可见淫过万犯不得。他曾受邪魔环伺,在美艳如花的脂粉阵中困处两年,受尽邪媚引诱,每日求死都难,终能守身如玉,心同止水,并将夙世情孽感化,渡过一大难关。否则,这一关是他最紧要的关头。对方虽是淫邪女子,不但枉有法力,不能伤她分毫,还须加以爱护,不能就此舍之而去。你们说是多难?要和妖尸一样,稍为失足,不必今生,前几生时已早完了。”易静边听,边在行法布置。听完,笑问道:“你真是个百事通,见多识广。你入门还在我以后,平日又常在一起。我入门虽比你早不多少,以前师父与本门均有渊源,怎此奇事便一点也未听说?这是何人,有此本领?”
癞姑笑道:“我比师姊年轻,有甚多的见闻?前事还不是听屠龙恩师说的。至于超劫成道一节,那我是据情理推测。这人,你和周师妹全知道。你没听李伯父说,几个小淘气,就这经年不见,已在从古仙凡未到过的天外神山开府了么?那地方,又名光明境,在小南极磁光圈外,自来便为宇宙之谜。最奇的是一个极南之区,偏与极北的北极陷空岛地底相通。当地有一妖物,名为寒蚿,已有万年以上功力。磁火极光,何等厉害。他们身带十九俱是庚金之质的法宝、飞剑,就有小和尚一路,佛光只能护身无害,没有天河星砂这类前古仙人祭炼千年的异宝,以毒攻毒,互相抵消,如何能入居当地?休看金、石、甄、易诸人人小身轻,个个根骨深厚,遇合又巧又多,再加上小和尚和阮师兄法力更高。到的是那等奇怪地方,此行经历定比我们还热闹呢。”易、周二人才知那是转劫归来的阮征和大师兄申屠宏,还有苦行头陀高弟、现在东海面壁九年尚未满期的笑和尚,均成名已久,尚未见过。于是互相谈说小南极光明境天外神山,定比紫云宫中景物还要奇特。休说常人,便海内外许多有名散仙,连那极光元磁真气的屏障,也冲不过去。都想将来事完往游,一开眼界。不提。
因为洞府既大,门径又多,为防万一,格外细心,虽比先前快出好些,仍费了不少时光,才得布置完竣。恐李宁要走,虽然无甚疑难请益,终想再讨点教,决计人去以后,再行分人触犯禁制,以资演习,便同往寝宫赶去。
到后一看,李宁端坐蒲团之上。英琼仍侍于侧。佛火中的妖尸仍是原样,神态反更凶恶狞厉。已然连经紫青双剑、散光丸、弹月弩、宝珠和七宝金幢等仙佛两门内最具威力的至宝重创之余,又经佛火神光连炼了数日,元神居然还未耗散,这是何等神通。正在惊奇,英琼见易静等回来,笑道:“你们怎去这么久?爹爹都快走了。”癞姑笑答:“妖尸还是好好的,伯父怎就要走?”英琼道:“妖尸自为佛火神光所困,几次行诈暗算,未得如愿。后被佛火神光束紧,不动还稍好些,微一挣扎,苦孽更甚。她又偏不安分,结局便成了这个样子,连眉眼都不能闪动一下。固然她就放老实些,也是一样形神俱灭,到时佛火神光往上一合,形神齐化乌有,但痛苦终要减去好些,还可多延半日。她这一妄想冲逃,不久便受降魔真火反应,侵入体内,与她元神相合,内火外火,里煎外燃。她本是妖魂炼成形体,已和生人无异,因是邪法高强,神气坚凝,所受罪孽也是最烈,常人还可求死,她连求死都所不能。此时休说她自己,连行法的人看她可怜,或是放她,或想早点弄死,免其多受苦孽,皆办不到。这也是她造孽太多,平日专一炼人生魂作恶,应得的报应。闹得最恨她的人,都不忍见此惨状,几次求爹爹早点发动神光将她化去,以免看了心恻。适才爹爹传音相示,说是多费不少心力,才得勉允所求,提前了半日。你看妖尸对敌时,施展玄功变化,形体分合隐现,无不由心。一为伏魔神光所制,通体便似实质。此时元神真气已被旃檀佛火熔化将尽,以她多年苦功所炼,无异生人的形体,不特知觉俱在,且较常人受苦,感觉更敏,其苦甚千百死。乍看不觉得,还以为她凶呢,试再仔细一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