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二人由此遍游宇内名山,打算择一安身修炼之所。洞府还未寻到,对头已经约了几个前辈能手,到处寻找二人报仇。双方相遇深山之中,苦斗了七日夜,结果二人虽然勉强占了一点上风,可是由此纠缠不清,仇人越引越多,几无宁日。二人道书虽已解悟,那正经修炼之功,相差尚远。又以连与仇人苦斗,自觉法力还差,如非元皓诸宝神奇,几遭不测。越想越觉功力不济,决意另觅隐僻之处,匿迹潜修,等到法力精进,到了火候,再和仇敌一见高下。因想中土名山易被妖人追踪,而云贵边境颇多山水佳处,于是便往滇边一带边山中寻找。这日行至贵州境内,正值三四月天气,偶然经过一个山村,看见花树成林,宛如锦霞,尤以榴花为盛,繁红照眼,都如碗大。路旁花林内,恰有酒旗飘荡。二人修道才十余年,本未断绝烟火,见那蛮烟瘴雨之乡,竟有这等山明水秀所在,一时乘兴前往沽饮。当地原是寨圩,那酒家设在半山坡上花林旁边,三间竹屋,倒也明敞。后窗外面还对着一条山路。
二人饮到半酣,忽听窗外哭喊之声。过去一看,瞥见一大片红云向空飞起,云中裹着一个半身赤裸的山人,手上挟着一个少女,正在哭喊挣扎。因值圩集,山路往来的山人甚多,内有一个货郎打扮的汉人也在望空哭喊,山人面上俱带惊惧之色。二人料是妖人用邪法掳劫汉人妇女,不由动了义愤,恐迫不上,也没细问,便飞身追去。那妖人法力有限,又摄了一个凡人,一会儿便被追到地头,先后落下。那地方是一山洞,妖人还有几个同党,平日凶横已惯,见人追来,自是暴怒,群起迎敌。结果妖人纷纷负伤遁去,那少女被救了回来。女父名叫周老,自是感激万分。可是全寨圩人却发了急,苦苦哀求,要二人留住,宛如大祸将至。一问底细,才知那妖人俱是红发老祖门下,先不在此,近年才在附近山中来往,自称奉了教祖之命,来此收徒传道。来时大显灵迹,当地本有蛇虎之害,俱被二人用法力除去,又能呼风唤雨,驱役神鬼,远近各寨圩山民,俱把他们奉若天神。只是脾气不好,又贪财,又好色,时向山人讨要酒肉、金银、布帛供奉,稍一违忤,立遭杀身之祸。每遇各寨圩集,往往突自空中飞落,看见有姿色的妇人,立即强摄了去。山人信奉鬼神,先还当是神人看中他的妻女,必有福降,还甚欢喜。隔不了一二日,所摄妇女相继放回,一个个全成了病鬼,面黄肌瘦,不成人形。有那气弱的,到家不久便即身死。一问经过,才知妖人竟是在此暗立洞府,背师作恶。洞中时常替换往来,摄了妇女前去,只是更番淫乐,直到对方精枯髓绝,方始放回。所说教祖所居,远在滇黔极边深山之中,相隔尚有三千多里。听那口气,妖人来此为恶,乃是同门互相瞒哄,教祖并不知道。
山人见回来的妇女异口同声如此说法,方始觉出受害,无如妖法厉害,空自又恨又怕,无可奈何。只得遇到圩集,把青年妇女藏起,别的仍是予取予求,听凭诛索。哪知凶蛮更妙,过了些日,先用妖法示威,把山人吓了个够。然后传知,每隔半月献上四名山女和牛酒布帛应用各物,供他淫乐。各寨按时轮值,不许迟误;否则便降奇祸,将违命山民全数杀死。寨民无法,又只得应诺下来。由此起按时送了妇女前往,等第二拨送去,再把前送山女带回,于是成了惯例。土蛮愚鲁,又极信畏鬼神,好在寨圩甚多,每隔年余才轮到一回。去的山女因受蹂躏日浅,回时只是虚弱,多半仍可复原,死者甚少。
日子一久,渐渐习与相安,视若故常。自献女起,妖人日常只在所居洞中享受,轻易不来圩集上走动。就来,也只强索财货食用,也不再摄妇女。这日,许是看见周女美貌,动了淫心,又施故技。不料遇见两个大对头,吃了大亏。当地山人知他决不甘休,惟恐方、元二人走后,妖人前来问罪要人,心胆悬悬,又不敢把二人怎样,不住环跪哭求,坚不放行。
方、元二人知道妖人必已逃远,不会再来。无如山人心实,不听劝说。方、元二人见他们哭诉可怜,又不知对头厉害,以为妖人既是背师为恶,可见乃师人尚不恶,何不寻上门去,责以正义,令其约束徒众,不许再犯。听劝便罢,不然便连他师徒一齐除去,免留害人。二人主意想定,假说自己便是红发老祖好友,受他之托,来此惩治恶徒,妖人已然胆寒,不会再来。山人仍是半信半疑,但又不敢拦阻他们,只是一味哀求。周老父女也相随跪求。二人也恐就在走后这一二日中,妖人来寻周老和山人晦气,勉强留住了两日,妖人未来。当地寨主又令两个胆大一点的山人,去往所踞洞穴窥探,除发现几具汉装女尸和一些强索去的酒食财货外,并无一人。方始相信放心,对二人愈发感激,又以好意留住,二人自是不允。情知妖蛮凶横,复仇心重,决无善罢,行时又教给众人和周老一套话,并将周女藏起半年,传言作为二人也是见色生心,由妖人手里将人劫走,到手以后并未送回,众人只知二人路过撞见,忽然飞空追赶,下文一概不知,以防万一。随即起身,往边山赶去。
红发老祖在滇边一带威望极高,所居之地极易打听。二人初生之犊不怕虎,竟到烂桃山登门求见。这时红发老祖虽信白、朱二老之言,不许门下为恶,但是护短好胜,根于天性,终改不掉。二人因见前伤妖人无甚法力,因而看轻乃师,以为区区山蛮邪教,哪在心上。自己还以为是不愿结仇多杀,善意相劝,满心自恃。初到时,看见对方许多势派,门人侍卫其势汹汹,认定对方好作威福,决非善良,辞色大是不善。红发老祖听门人报知,心已不快,因来人姓名从未闻知,无故来访,辞色又如此倨傲,不知是甚来历,为了何事,想了想,姑命入见。二人见红发老祖居中正坐,门下好几辈弟子侍立于侧,更有八名侍卫,手持戈矛环立座后。自己以礼入见,也不起身迎接,只把手微摆,令就旁座。其实对方一见面便把二人功力看透,知是末学新进。这还是因为常和正教中人来往,恐有要事,奉命而来,才有这点礼貌,否则相待更恶。二人以为对方过于倨傲,强忍气忿,冷笑就座。没等询问来意,便把门下妖徒淫恶行径说出。正在昌言无忌,详陈邪正利害之分,忽见众妖徒面容骤变,好似动了公忿。上首一个身材高大、貌最凶恶的妖徒,立用土语向乃师说了几句。红发老祖忽把怪眼一翻,立命拿下。上首二妖徒应声而出,各放出一股黑烟飞来。二人深入虎穴,原有准备,也就施为迎敌。众妖徒见妖法擒不到来人,纷将法宝飞刀放出。二人见对方主脑还未动手,单是门下妖徒,便大有能者,与日前所遇大不相同,才着了慌。
原来红发老祖听二人当面指摘他师徒罪恶,辞色又极不逊,已是加了忿怒。事有凑巧,前伤妖人共是五人,乃红发老祖的第二代徒孙,自告奋勇,去往贵州边山中创教收徒。下山才只两年,却在外面为恶。一般同门妖徒也常借他那里作乐,一同隐蔽,颇得教祖宠信。自劫周女被方、元二人所伤,本拟败逃回山,告知师长、同门,请了能手前往复仇。因在中途降落,行法医伤,遇见两位汉装少女,又动色心,意欲摄去。谁知遇见杀星,二女俱精剑术,本就不是对手,心还不舍。正相持间,又飞来一眇一癞,两个奇丑的少年女尼,竟与二女相识,一照面,便把五妖人一齐了账。为首一个妖人新近炼有元神化身,因是后死,对方把妖人看得太轻,没有留意,侥幸保住生魂,遁回山去。妖人本身师父乃红发老祖爱徒姚开江,这次门人出外传道,由己力请,事由犯规为恶而起,应敌匆促,仇人姓名来历全都未问。正想一面行法,祭炼妖徒生魂,暂时隐瞒,等日后探查出先后仇人是甚来历,再行设法报复,不料方、元二人忽然寻上门来。知道师父脾气,处罚由己,只要外人一说,立即恼羞成怒,何况对方又如此狂谬无理。事已败露,索性把全部怨毒种在来人身上,便用土语告知师父,说五妖人只不过各寻配偶,教规之所不禁,吃这人联合同党一齐杀死。适才遁回一名生魂,说知此事,正要禀告,仇人已自投到。
这一来,红发老祖自然怒上加怒,忿火中烧。因自负法力高强,差一点的人遇上,觉着胜之不武,轻视来人,不屑动手,只命众妖徒上前,自然要差得多。二人去得冒失,临机却尚机警,一见形势不好,大出意料,立打逃走主意。本身法力虽非红发老祖之敌,那几件法宝却大有威力。斗不一会儿,便将两件最厉害的法宝取出,一面迎敌,一面防身,冷不防突围飞去。等红发老祖看出那法宝来历,大吃一惊,知道门人决难取胜。正待变化元神,下手擒拿,人已遁去,忙率众追赶出去。以红发老祖法力本可赶上,哪知刚追不远,便由斜刺里飞来一道青光,长虹也似横亘天半,将路阻住。定睛一看,正是那法宝的主人,手指青虹,冷着一张怪脸,停空呆视,也不发话,只不放过去。知道此是旁门散仙中惟一人物,脾气古怪,有通天彻地之能,向不问人间事,不知怎会收此二徒。如与为敌,立有身败名裂之忧。此散仙又向不听人分说,只要出头,便强到底,无可理喻,万万招惹不得。红发老祖又惊又慌,无可如何,只得强忍忿怒,垂头丧气回去。青光一瞥即隐。门下徒党也随后追到,红发老祖推说没有追上,闷闷回山,越想越气。先以为此仇万不可报,又不便对门人说明,空自愧忿了好几年。
这日出游,路遇追云叟白谷逸,无心谈起受人欺负。追云叟笑答:“这两个老怪物行迹诡秘,我虽和你一样算不出他们的动静,但是他们决不会收这类徒弟。不能因来人用他法宝,便算拜师,我想其中必有原因。此人难得出动,上次许是正值出游,适逢其会;也是你那几个令高足背师犯规,该有此报。来人虽是狂妄,此时再去寻他,胜了也是羞辱,越做越无趣,就此拉倒了吧。”一面又历举那散仙的为人和近年行径心迹。追云叟无心之言,意在讽劝。红发老祖复仇之心本盛,姚、洪二妖徒恰又随行听去,回山后师徒计议,再试一回,看那散仙还出面不。便令二妖徒四出寻访仇人下落。本意法宝难敌,寻到仇人归报,亲往报复。
方、元二人逃时,不知有人暗助,始得脱险。因树了强敌,不敢再在近处觅地栖身,又往回走,连经过好些山水,不是不合意,便有别的顾虑。最后在四川大邑县西八十里凤凰山中,找到了一处石洞,地极幽静,相隔城镇又不甚远,便中还可修积善功,便住了下来。先防仇人追寻,轻易不出,行动极为隐秘。一晃数年,并无朕兆,渐渐疏懈下来。因为日久用功,道家元婴也自炼就。日常行法闭洞入定,在山中神游。先还是一人留守,日久元婴渐固,时常结伴同出。又是一年过去。渐渐炼到婴儿能携法宝应用。眼看再有两年,便可运用玄功,变化自如,瞬息千里,无远弗届,纵遇有人为难,也无败理。哪知仇人忽然寻上门来,二人事前毫无觉察。因山中有一仙树场,住有二三十户人家,年前遭受瘟疫,由二人治愈,救了全村性命。当地又有一株紫柏,大有十围,亭亭若盖,荫被数亩,相传乃古仙人遗留。又有清溪流水,近岭遥山,岚光树色,相映成趣,风景佳绝。场上人家俱都姓卫,世业耕读,幼童甚多,设有公塾。每当夕阳在山,明月未上,村童放学,群嬉于树旁清溪白石之间,别有一种天真之趣。这些儿童又都家规极好,举止不俗,山水灵气所钟,相貌多半美秀。内有一双兄妹,年约十三四,更是聪明灵秀,动人爱怜。方、元二人闲中无事,每喜引逗群儿为乐,隔些日总去一次,习以为常。去时,总是先往城市买些果饵,前往分散。被妖徒发现,也由于此。
二妖徒各带一二门人,分作两起寻访。这一起共是三人,以姚开江为首,还同有一个最工心计之妖徒秦玠。因知二人法力高强,惟恐难敌,先不出面,只在暗中窥伺,终于探出二人所炼元婴尚未十分凝固,不时出游。便设毒计,乘元神他出之际,暗入洞中,把两具法身毁掉,剩下两个火候未到的元婴,岂不手到成功?
二人因连日元婴渐凝,连与群儿嬉游,均非原身。好在村人均受过救命之恩,知是神仙中人,见惯不以为奇,又受过嘱咐,不为传扬,相处已久。这日又是元婴前往,正赶上最爱的两小兄妹一时无知,各吃了一枚异果,双双死去。因未见有余果,只听传说,心爱二童过甚,匆匆不暇查看,也认为误服蛇衔毒果,放下城里买来的果子,便即飞回,取药救治。路上二人忽然心动,元婴飞行绝快,相隔又近,眨眼将到。遥望洞门大开,正有三个着红半臂的妖人,两个手挽自己人头,由内急走出来,重将洞门封闭,隐伏在侧。二人不禁又惊又痛,知道中了仇人的暗算,原身法体已落毒手;并还埋伏洞外,准备等元婴回洞,骤起杀害。气候未成,身边只有两件法宝,用起来功力还差,回去必为所擒。若不回去,一则元婴正炼至要紧关头,不能没有法身;二则这等大仇,岂可不报?三则洞中还有法宝,此时倘被敌人得去,还能收回,如被带回山去,经过妖法祭炼便不能再为己有。怒火中烧,忧危念切,情急无计之余,忽然想起新死的那两个兄妹,均是上等根骨,如能借他们庐舍回生,不特无害,日后还可报仇雪恨。事急无计,有违救他兄妹初心,也说不得了。念头一转,略微商议,重往场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