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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校对版全本 作者:还珠楼主

  楼沧洲心细,见玄儿人虽细小,二目神光足满,身上不带一丝邪气;又以谷中主人明知大敌登门,却令这等人不人怪不怪的幺幺小人把守要路,口出狂言,必有几分厉害。初次见到,拿不定他深浅,万一动手吃亏,岂不给师父丢脸?略一寻思,冷笑答道:“似你这类小幺幺,怎配和我动手?你不过狗仗人势,在此发狂罢了。你家主人未出以前,我不便登门欺小。有胆子可随我到外面去,我也决不伤你,只叫你见识一点人事如何?”玄儿骂道:“你当我怕老鬼不敢出去,在谷里头有禁法倚仗,才欺负你么?我要擒你,易如反掌,里外一样。无论到哪里,我手一指,便把你吊起来。不信,你就试试。”楼沧洲正因师父在外面不曾发话,以为谷口有甚隐法,不曾见此小人。一听受激,答应出去,心中暗喜。乘机答道:“如此甚好。我先走了。”玄儿骂道:“不要脸的牛鼻子,你自管滚!离谷三步,不当老贼的面将你吊起,我不是人!”说时,楼沧洲见他将手向后一挥,口中吹了一声哨子,似在招呼同类神气,却不见有形迹。暗中却也颇戒备,自往前飞。回顾小人,也纵遁光追来。方想到了外面,禀问师父,此是什么精怪幻化,如此灵慧?忽听小人喝道:“这牛鼻子,敢来我们白犀潭放肆。老金,快些把他吊了起来再说。”说时,楼沧洲身刚飞出谷口,自觉出了伏地,又当师父的面,万无失陷之理。闻言想看看小怪物到底闹什么花样,如此狂法。忙即停步回看,待要发话,猛觉头上雪亮,匹练也似当空撒下百十道银光。楼沧洲自恃法力高强,带有护身法宝,又炼就元磁真气,这类银光多半是五金之精炼成的法宝飞剑,一点也不发慌。不但不避,忙即一面放出本门神木剑,一面放出元磁真气,准备双管齐下,总有一着,哪知全都无用。手中青光刚刚飞出,耳听师父大喝:“此是妖物,徒儿速退!”心方一惊,待要飞遁,已是无及,那一蓬百十道交织如网的银光,来势急如电掣,已连人带青光一齐网住。当时只觉周身俱被银光粘缚,越挣越紧,连运真气,施展法宝,俱失灵效。晃眼被裹成一团,缩进谷口,高高吊起。
  当天痴上人到时,发觉当地埋伏乃道家最厉害的太乙分光有相旗门,便知敌人不怀好意。所设埋伏,一处比一处来得厉害。不禁又惊又怒,把初来时骄矜之念,减去大半。无如势成骑虎,欲罢不能,恨到极处,把心一横,正打算豁出损伤法宝真元,下来硬拼。不料又是一片佛光自空飞堕,竟将旗门暗中破去;与沿途所遇暗助自己的行径一样,只是不肯露面。对付敌人,也是适可而止,只为自己解围,并无伤损,心中感激。因在青林岗入伏遇助时,也是这等情景,自己连声称谢请见,连个回音俱无。这次破那旗门时,更和自己神雷同时发动。隐身之法又极神妙,在敌人眼里,决看不出有人暗助。分明有所避忌,不愿显露行藏,一再请见,也是无用,徒遭敌人耻笑,只得举手示意,暗中称谢。想收旗门,已吃敌人收去。落地以后,一查看谷中形势,禁制险恶,严密异常,迥出意料之外。越知十九讨不了好,凭自己法力道行,大亏固然吃不了,随带十二个弟子,却没有一个人能是对方敌手。来时,因众弟子同仇敌忾,踊跃请行;又值元身初复,劲敌当前,不欲多耗真元,带了门人,颇有许多用处。不料反成了极大累赘,其势又不能中途遣回。敌人偏又诡计多端,故布疑阵,到此一人不见。事已至此,或胜或败,总须有个交代,始能回转。故意取瑟而歌,连发了两次话。敌人终不现身。没奈何,只得以假为真,令楼沧洲入谷探询。
  天痴上人知道敌人夫妻不通情理,甚事都做得出,爱徒就许失陷在内。正盘算应援之策,忽见楼沧洲和小人争论了一阵,先后飞出。看神情颇似追逐,两下里又未交手,谷中禁制也未发动,那小人更看不出他深浅。想等爱徒返回后,再行查问。晃眼楼沧洲飞出谷口,忽然面现怒容回视,方觉出爱徒是在诱敌。猛瞥见谷口崖顶上撒下一蓬银光,天痴上人何等眼力,定睛一看知道不妙,忙喊:“徒儿退回!”但已被网住,往谷内卷进。一时情急,厉声大喝:“妖物敢尔!”手一指,便有一团栲栳大的青霞,朝那银光打去。眼看飞到谷口,似被甚东西一挡,震天价一声巨响,炸裂开来。当时烟光迸射,地塌山摇,附近山石林木,纷纷倒塌折断,沙石残枝,满空飞舞,半晌方歇。谷口以内,却是原样,连草也未见摇动一根。再看爱徒,已被那白光交织的光网,低低悬在两边危崖当中。那小人遥向自己,不住拍手大笑,手舞足蹈,嘴皮乱动,似在尽情笑骂,并还做出种种淘气侮慢动作。由不得怒火中烧,喝令左右门徒分出八人,连同自己,各按九宫方位,齐走向谷口外,戟指怒喝:“乙休驼鬼鼠辈,韩三无耻泼贱,速出相见!”喊骂几句,不见回音。一声号令,师徒九人,一齐施为,各取一面三角小幡,掷向空中,立分为九幢五色奇光,将峡谷上空围住。再同把手一搓,朝光幢上一扬,便有九股彩烟,由光幢上蓬蓬飞起,宛如怒涛飞堕,眨眼将全峡谷一齐笼罩在内。天痴上人大喝道:“驼鬼夫妻,再不放我徒弟,缩头不出,我略一施为,你那满潭中的精怪生灵,连你水中老巢,全都化成沸浆了。”谷中仍无应声。
  天痴上人急于要救爱徒出险,免得吊着难堪,见对方始终不理,气得两道寿眉一竖,口喝声:“疾!”师徒九人一同运用玄功,把手一指,千寻彩烟立化成五色烈焰,将峡谷围罩,燃烧起来。初意这两极神光炼成的真火,何等猛烈,敌人禁制尽管神奇严密,时候一久,也必难以支持。就说本人不怕,手下徒众和白犀潭水宫老巢,岂不顾惜?并且此火见缝就钻,由心运用,楼沧洲也善此法,只要有一丝空隙,穿将进去,便能发生妙用。爱徒虽然被困,法力尚在,运用本身所炼真火一引,里应外合,这峡谷纵不烧熔成汁,也必被雷火震坍。一经发挥威力,多厉害的禁法也禁不住。至不济,人总可以救出。哪知韩仙子心高气傲,立意非挨到丈夫到场,方始出援。敌人如何攻法,早已防到。所藏异宝又多。除却谷中禁制外,上面还蒙有一层宝网,罩得水泄不通,如何攻得进。
  天痴师徒合力围攻了一阵,枉自烈焰熊熊,声势猛恶,连左近山石林木,好些俱被波及,不是烤焦枯死,便是碎裂崩塌,独那条峡谷依然纹丝不动。天痴上人羞恼成怒,把心一横,怒喝一声:“且住!”将手一招,收了彩焰灵旗。去至谷口外,回手囊中取出一件形如梭的法宝,手掐灵诀,待要往地上掷去。忽听远远空中厉声大喝:“痴老儿做此无赖行为,不怕造孽太大,遭天劫么?”声到人到,跟着一片红光,比电还疾,由远而近,晃眼飞堕,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红面驼背老者。天痴上人屡受挫折,因爱徒久困,敌人始终不理,实在难堪,意欲施展毒手,由谷口外面禁制不到之处,攻入地底,勾动地火,将岷山后山白犀潭一带毁灭。明知此举伤害生灵大众,有犯天诛,也是一时情急,迫不得已。一见仇敌飞到,忙即停手,收了法宝。
  乙休原是隐身神羊峰顶遥望,欲候老妻出谷,与天痴上人斗法之际,再行现身。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暗忖:“老妻已是回心,敌人寻上门来,哪有不出之理?”嗣见敌人业已放火烧山,谷中仍是无人出敌,可是峡谷并无伤损,也未被敌人攻进。这条通白犀潭的峡谷,平日本就禁制重重,不经主人默许,休想擅越雷池一步。敌人不敢走进,尚无足奇,这么厉害的火攻,怎也置之不理?运用慧目定睛一看,全峡谷山石上面,依稀似有一层极淡薄的烟痕蒙住,才知蒙有老妻的至宝“如意水烟罗”。此宝乃天府奇珍,老妻昔年为了此宝,费了十年心力,才得到手。乃是一面宝网,不用时,折叠起来,薄薄一层,大只方寸,弹指展开,大小数百千丈,无不由心。妙在是与别的法宝不同,毫无光华,也无甚形迹。多好的慧目法眼,也只依稀辨出一片薄得几非目力能见的烟痕;任多猛烈的水火风雷,均攻不进。自己旧游熟地,识得山石颜色,心中又有成见,故能看出;另换人地使用,便难看出。老妻昔年遭劫时,便仗它保全法体原身,珍爱如命,向不轻易使用。今竟用以对付敌人,可知同仇念切,未忘前好。分明来时料错,又以爱妻怨气未必全消,必在潭底行法,颠倒阳阴,使自己算不出她心意,因此未再推算。实则和自己同一心意,都是想令对方先和敌人交手,然后出面。方才体会过来,瞥见天痴上人忽将灵旗烈焰收去,降落谷外,待下毒手,毁灭后山。再如迟往,一则灵境可惜,二则老妻不舍白犀潭水宫被毁,势必不等自己到达,便即出斗,岂不是有违她的初意?忙纵遁光,赶来阻止。
  天痴上人见敌人到来,也觉此举徒害生灵,却伤害敌人不了,有些无聊。收宝以后,正待喝问,乙休不等发话,朝谷口内用手一指,解了禁法,看了一眼,笑道:“小鬼头真个淘气。痴老儿惹厌,与他徒弟什么相干,把他吊起示众,徒叫痴老儿发急,有甚意思?还不叫金蛛收丝,放他下来!”说时,玄儿已在谷内跪倒行礼。闻言恭答道:“这牛鼻子吹大牛,和弟子打赌,才吊他的。本想连他师徒一齐吊起,因他是来寻师父师公的,怕师父怪罪,没有敢动。他那徒弟不老实,差点要被金蛛吃了呢。”乙休和玄儿尚是初见,看他如此灵慧口巧,也颇喜爱,笑道:“凭你也配?说得痴老儿太不值钱了。快去请你师父出来吧。”玄儿忙答:“弟子遵命。”刚往里去,谷顶银光撤处,楼沧洲已被松开,自觉丢人太甚,忙纵遁光便往外面飞去。禁法一撤,乙休和玄儿的这些问答,天痴上人听了个逼真,虽是修炼多年,也按捺不下火性。只因爱徒困在人手,敌人还未和己对话,不得不装大方,忍气等候。待楼沧洲方一脱网飞出,乙休刚转身向外,便戟指大骂:“驼鬼无耻!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素无仇怨,上次无故多事,为人门下走狗,乘我不备,暗用诡计将易家两小孽种劫走。又不敢和我明斗,只吹大话,欲仗悍妻护符,约我来此斗法。照理就该光明相见,比个高下。你却只在沿途闹鬼,遍设埋伏,俱被我破去。你妻又将峡谷封锁,避不出面。我知你那悍妻久已与你反目,不欲无故伤人,好意命门人入谷询问,谁知泼妇与你一般无耻。缩头不出,也就罢了。自来两国相争,不伤来使;何况你夫妻也算修道多年。不该暗令门下妖孽,将我门人用妖丝网陷住。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辱我?实则是你夫妻行事鬼祟。休说自命散仙一流,便旁门左道妖邪,也无这等无耻行径。我只当你夫妻长此缩头,不出来见我,原来也怕我毁却老巢。现已相对,总须见个高下。我素来光明磊落,决不鬼祟行事,任是如何比斗,由你挑选,只要说出来,我便奉陪好了。”
  乙休由他怒骂,只微笑静听,不插一言。等他说完,才答道:“当初我救走易氏弟兄,只能怪你自己法力太差,略施障眼法,便将你引走。如此不济,如何能是我对手?当时因是受人之托,与你无仇无怨;又怜你在海外多年,修为不易;又居一教宗主,未便当着许多令徒,使你过于难堪;加以和小友岳雯残棋未终,不欲为此扰我清兴。这才没有与你计较,只给你留话:如若不服,可来此间寻我。满以为你有自知之明,必不敢来,一直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目前闻你要来寻我,心想本无大怨,真要对上手时,我脾气不好,出手太辣,伤了你,不过世上少一狂傲无知的妄人,但留下许多令高徒无所依归,被一般妖邪引诱了去为恶,岂非自我造孽?为此随便设了几道关口,欲使你稍受挫折,退缩回去,免致多年苦修功行,好容易走火入魔,才得炼复形体,又遭杀身之祸。哪知你仍不知进退,非来送死不可。自来兵不厌诈,你既敢寻我,难道不知我夫妻的厉害?头次遇伏,还可说是骤出不意。以下还有十余处埋伏,你也自命修道之士,难道你会看不出一点朕兆?自不小心,法力太差,亏你不羞,还说我们行事鬼祟。你说我的禁法均为你破,这原近情,不然,你师徒怎能全体来此?不过适才我在神羊峰顶遥望,你师徒已将入我伏中,因有一片佛光,随同雷火飞下,才将我旗门破去。凭你万无这样法力,路道尤其不合。分明有人恐你难堪,暗中相助,你却往自家脸上贴金,岂非无耻之尤?我如怕你,早不如此施为,也更不会约你来此。只为有人约我对弈,又料定你无甚伎俩,山妻如若空闲无事,早就将你打发回去。否则,你也不能入谷一步。让你多候片时,煞了火性,容我一局对完再来,也是一样,因此迟到。我人在此,怎说避而不见?至于令高徒奉命探询原可,为何欺小,自寻苦吃,打的甚赌?我适遥望,分明他已出谷,小徒才将他擒回吊起,并未依仗埋伏,在谷中下手,怪着谁来?你眼见徒弟被擒,尚不解救,还吹大牛,要我出题斗法,班门弄斧,岂非荒谬?莫如还是让你占点便宜,由你先行施为。如真胜得过我,我从此避入深山,永不出面;你如不胜,力竭势穷,无计可施,我并还随你往铜椰岛去,看你有甚神通施展,免得你死不甘服,说我依着家门欺人。你看如何?”
  天痴上人不料乙休反唇相讥,倒被挖苦了个淋漓尽致,愈发怒不可遏,大喝:“驼鬼,只耍贪曙薄舌,有甚用处?你是此间地主,我先下手,反怪我上门欺人,如今让你一步,怎不知好歹?”乙休哈哈笑道:“痴老儿,你当我不知你的鬼心思么?你不过因在沿途吃亏,当着门人不好看相,自恃有铜椰岛地层以下数千年凝聚的阴秽之气,以为我那法宝飞剑均是五金精英炼成,当我不知底细,取出施为,你收去一两件,好装装面子。如能连我一齐困住,更是称心快意。却没想到我老人家对别人不敢自负,似你这样老蠢物,再有十个八个也奈何我不得。我向来对敌专一投桃报李,敌人不动,我决不出手;何况我约你来,好歹远来是客,更不能不让你占先。你所炼秽气,如真厉害,我身边现有两件飞剑法宝,俱是金铁之质,不如吸了去,让我见识见识。何必我先动手呢,难道隔了一层衣服,便无所施其技么?”天痴上人原知乙休道法高强,机诈百出,自料今日败多胜少,报仇之事,只能留为后图。又知乙休脾气古怪,逞强好胜,所用飞剑神妙无穷,对敌时必取应用。这类道家法宝飞剑,多半金质,可以用元磁真气吸取上来,先给敌人一个小挫,再乘机激怒,引他去至铜椰岛入网。哪知乙休道妙通玄,有通天彻地之能,不特法力甚高,经历见闻更极广博。日前又在峨眉凝碧仙府听得妙一真人微露先机,知道铜椰岛之行决不能免。嫌怨已结,敌人反正不能善罢甘休,早晚必要约往铜椰岛去,不如先占他一个上风。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先就说去,一切早有成竹在胸。加上韩仙子一个劲敌尚未出面,无论凭法力,凭口舌,暂时均非二人之敌,白白听些讥嘲,毫无用处。当下见乙休一味挖苦,说什么也不先出手,只得忿怒答道:“这是你说的,我只好先得罪了。”说罢,两肩摇处,四十九口神木剑,化成四十九道冷冰冰的青光,虹飞电舞而出。紧跟着双手一搓,往外一扬,又是无数太阴元磁神雷,发出碗大一团团的五色奇光,齐朝乙休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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