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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校对版全本 作者:还珠楼主

  “谁知那岛主夫妻,早年虽然出身旁门,只是性情孤僻刚傲,以前时喜树敌,是他短处,也是他致祸之由而外,从未做过恶事。并且自从由中土移居海外,便一意闭户清修,仅前在本门的老辈屠龙大师师徒二人,还有三四位正教中长老,偶然往来;以前同道,休说合污同流,直连面都不见。只为岛上产有一种驻颜不老的灵药,我那新交朋友曾往求取,始而上门明言,被女的婉言相拒,闹个无趣,尚未破脸。偏他不肯死心,复又纠结好些同道,前去强索,斗法大败,中有两人还受了重伤,几乎送命。仇恨难消,跟着潜踪入岛,想把那出生药草之地的灵脉切断,尽泄灵气,给他来个绝户之计。正在下手,吃男的擒住,大受折磨羞辱,然后放走。仇恨越积越深,无如自知力薄。这人虽然量小心贪,竟颇自爱,虽然恨极仇人,却不肯去和一干邪魔外道勾结,也是一个专一闭户清修,不常与人交往的正教中人。我二人因在他岛洞左近采药才相识。他问出我二人的来历,便生了心,一意结纳。等到交厚,成了莫逆,才露出求助复仇之意。我二人为友心热,又听对头是个左道,行径如此骄狂,也没细加查询,慨然应诺。也是那岛主夫妻该遭劫数,他们事前本有警兆,又早算出劫运不久将临,心还忧疑。其实只要避开当日,便可无事。偏是举棋不定,踌躇不决,以为近数十年天产灵药已被人知,传说日广,又为此树下不少强敌,惟恐离去以后,门人难胜守护之任,被人乘隙赶来夺去,因而迟疑不决。
  “两年前,屠龙大师往访,曾说那散仙面上晦纹已现,劫运应在三年以内。为此留下一面告急的符,日后如有凶险,可即如法施为。虽然相隔数万里外,不是当时可以赶到,但是修道多年,这是关系自身安危成败之事,何况每日又有常课入定,并未犯甚贪嗔,在外为恶,神智未昏,期前必有警兆,只要在临难二日以前发出,决可赶到。此与道家四九重劫不同,不是出外遇事逢凶,便有仇敌来岛寻仇,凭着法力,必能相助。但是成败利钝,未必如人逆料。万一发难在先,或是求救太迟,未能如期赶来,无论仇敌是什么路数,能敌得过,逐走便止,不可穷追;如觉对方不弱,便应反攻为守,专一防护,以待救援。只要不轻率,不骄敌狂妄,自可无害。他如早日发符求救,大师虽为祖师逐出,与各位师长交情尚在,性又刚直,爱管闲事,后辈都颇怕她,只要遇上一说,我们就知对方真是十恶不赦,有她出头,也不敢惹。他偏到大难临身的头一天,才想起将符发出。大师也是为友心热,接到警信,立即疾驶赶来,但依然晚了些时,仍是无及。双方对敌之际,他如平常行径,我们见那所居之岛景物那样灵秀,师徒八人无一个有邪气,也不至于轻举妄动,杀伤多人。他既以切身利害忧虑太过,心中惶惶,百计求保,但觉不妥,越想越左,终于把他昔年所习左道邪法施展出来,在所居洞府,连同灵药产地,布下一个极恶毒的大阵。老远望去,邪云隐隐笼罩,稍有目力的修道人便可看出。谁都当他极恶穷凶,是妖邪一流,决不肯于宽恕。他有了这样严密退守之法,索性不出,一意防守,也未始不能挨到大师赶来救援。偏又首鼠两端,一面设阵布防,仇人见面,依旧眼红,犯了刚愎倨傲素性,仍出接战。
  “笑和尚师弟前生名叫贺萍子,落地便是孤儿。与苦行师伯有夙世因缘,由血胞中度去,尽心传授,在同门中法力最高。他知道那阵一被逃回运用,便非短时所能破去,是否漏网,尚属难知。觉出时机不可失去,首先隐形入阵,用师传佛家法力,将阵中主要枢机,暗中全给破去。又擒他一个徒弟,禁在主台之上,欲使少时作法自毙。我们法宝又多,下手又快,途中又遇见元元、白云二位师伯叔门下的几位女同门加入助战。法宝不说,单飞剑就十一口。内有四剑,更是古仙人所用降魔奇珍,威力仅比师祖紫青二剑略次。还加上贺师弟的无形剑。那岛主夫妻如何能敌。最该死是他们起初那样胆小戒备,及见我们人多势众,不特没有戒心,反倒骄妄轻敌。男的火气更旺,才一照面,不容人开口发问,首先破口大骂那朋友昧良无耻。又说:‘几次饶你不死,竟敢勾引一些小贼竖子来此寻死。少时擒到你们,定用法力化炼成灰,却将你们元神附在上面,禁制前岛石礁,永受无量苦难,做一榜样,使各方鼠辈望而胆寒知畏,免再擅入本岛,又来窥伺。’随说随和妻子、门徒一齐放出飞刀飞剑和各种法宝、法术。我们见他这等强横凶焰,又听他不问青红皂白,恶口毒骂,便他不动手,也容不下,何况又是话未说完,便先发动,愈发认定他们凶顽邪恶,平日不知造孽多少,罪无可赦。一面飞剑迎敌,一面各显神通。先以邪阵神妙隐秘,如被遁入阵内,除他更须费事。贺师弟和石生师弟一样,素喜游戏,隐现无常,谁也没见他隐身先入阵内。我们看出敌人见我等俱有来历,不可轻侮,盛气已馁,表面尚在强撑,施展法力。防他率众退逃,正要分人断他归路,贺师弟忽然手发太乙神雷,由阵中喝骂飞出。
  “岛主夫妇情知不妙,赶紧率众退保入阵。无如法物全破,设施尽毁,这才想起大师行时易攻为守之言。除去两个受伤见机先逃,一个被禁台上外,师徒尚有五人,用尽方法,各以全力拼死抵御,勉强挨了多半日,男岛主首先为我所杀,三个徒弟也都重伤,先后死去。我们还在认定为妖邪,除恶务尽,不肯停手。我那朋友却见状太惨,许是自觉惭愧,又因以前两次被擒,俱是女岛主向男的缓颊释放,总算是有恩于他,说她素无恶迹,力劝我们停手,勿为太甚,容她逃命自去。贺师弟和诸葛师弟的心更软,也不喜杀女人,正停手喝令速遁。女岛主性极刚烈,忍着痛泪,假意哭诉,说些好话,哀求我们许她埋葬亡夫与门人尸首。我们见她哭得可怜,都动恻隐,当即应允。不知她怎会看出我们是受了朋友蛊惑,葬完尸首以后,放声大哭,竟把她夫妻隐居修道的经过,及怀宝亡身,因那灵药树敌招祸之事,一一哭诉出来,我那朋友想不到她有此一着,已然应诺在先,当着我们,其势不便喝禁。我们见他一任女岛主哭诉,借词咒骂,不曾反唇相讥,面上倒有愧悔之色,才知事太鲁莽,铸成大错,个个心惊,面面相觑,后悔无及。
  “贺师弟心最仁慈,永不妄杀无辜,性情却也较急,苦行师祖戒规又严。越听越悔恨气忿,忍不住转身向那朋友质问:‘为何怂恿旁人,滥杀无辜,以快私意?’话未说完,女的探出我等本心,知道不会再对她为难,骂得越凶。忽然假作去劝贺师弟,说:‘此事固是这厮忘我昔日不杀之恩,昧却天良所致,但也运数使然。前年屠龙大师曾有预告,昨日还曾向她求救,可惜时机已晚,不然也不至此。这类害人陷友不义的活猪狗,埋怨他于事何补!’贺师弟和两女同门正以好言劝慰,哪知她早蓄杀机,舌尖早已咬破,冷不防用她本门最恶辣的毒法,扬手一阴雷,张口一片血光,竟将我那朋友活活烧死。众人怜她为夫报仇,那朋友本应遭报,见状只自戒备,也未与她为难。她也不逃,只惨笑道:‘我杀了这厮,诸位拦阻不及,并未再向我还手,可见适才实是受愚,非出本心。得报夫仇,心愿已足。不过先夫因我误放匪人而死,实在无颜偷生。如蒙垂怜,赐我兵解,以便追随先夫,足感盛情。’众人自是不肯,还在交相劝勉,我知此女死志已决,见我们不肯下手,狞笑说道:‘诸位当我自己就不会死么?不过多受点苦,有何稀罕?’说完未容再劝,已是震破天灵,惨死地上。刚刚毙命,一片金红光华,自天直降,屠龙大师已至。她见岛主夫妇门人多半死亡,我们又是峨眉弟子,也没有细问肇事根由,勃然大怒。只贺、诸葛师弟二人,见她师徒到来,知道不妙,未等见面,先驾无形剑遁溜走。其余的人谁敢和她相强,不由分说,全被她法力禁制,装入乾坤布袋,写了一信,历述我们罪状,命门人瞎眼小尼眇姑押送东海。
  “到时,师父丹未炼成,洞门未开,只好照她师父的话,跪在洞外待罪。几个女同门多和小瞎尼眇姑相识,平日相对冷冰冰的,这时竟会好心照应。跪到第二天,问明情由,便说她们本心只是为本门师兄弟出力诛邪,无心相遇,因而同往,并非有意从恶,情有可原。只要送往云灵山、罗浮山各人师父洞中,略加告诫即可。竟擅专做主,全数释放,令其回山自行举发。对于我们众人,却认作罪魁祸首,不可轻恕。始而置之不理,在旁打坐,等候师父开门交信重责。一晃二十来日,我们虽有法力,也觉不耐。贺师弟又不时隐身在侧,说这小瞎秃可恶。她并非本门尊长,无非各位师弟念着一点旧交情面,她竟如此作威作福。反正是福不是祸,重责难免,何苦受这小瞎秃的恶气?我们被他说动,但又怕那布袋厉害。正与贺师弟示意,令他先盗布袋,然后反抗。谁知小瞎秃法力颇高,竟然觉察,忽然睁眼冷笑说:‘我是奉命来此,你们不服气,只反躬自省所行当否?我师父此举,是否恶意,日后自知。既不愿长跪,我守着你们这些蠢人还觉无趣呢。跪守与否在你们,我不相强,我这弥勒布袋却偷不得。一切听便,我自回山复命去了。’说罢飞走。我们商量了一阵,以为徒跪无益,便同往钓鳌矶,用功守候,也未再出门去。
  “到了开洞前三日,才去洞外跪下求恩待罪。三日后,三位师尊同出。先时便要追去灵光,押入轮回。我等再三苦求,复经师母妙一夫人力为求情解劝,才按轻重,分别处罚。我和师弟是祸首,处罚最重,定了八十一年期限,在此期内应经三劫,还须努力修为,夙根不昧,始允重返师门。诸葛师弟去由强劝,情不可却,斗法时又未伤人,罚处最轻。贺师弟只历一劫,仍是出生便即引度,也不算重。独我一个,两次轮回,又历尽艰危,勉强挨到今日。我实不知乙师伯和家师交厚,但他在二十年前,我二次转世时,为我说情,被家师婉言拒绝。此老性刚,虽以家师与别人不同,未曾十分不快,也决不肯再为此事开口。可是这些年来,如非乙师伯垂怜恩助,随时照拂,早为仇敌所伤,也不能有今日了。”
  阿童听出了神,方觉这人正是初出茅庐的前车之鉴,以后遇事,务要慎重,少开杀戒。忽见一道光华穿破云层飞来,落地现出一位道长。申屠宏见是醉道人,喜出望外,急忙跪倒行礼,口称师叔。醉道人道:“你莫高兴,还有难题你做呢。你师父说,姑看乙真人与小神僧的情面,许以立功自救。此时要入仙府拜见师长,尚不能够。必须看你百日之内,能否勉为其难,再作定夺。铜椰岛之行幸非明朝,大约还有三数日一同起身,你自照书行事吧。”说罢,递过一封柬帖。申屠宏见是师父亲笔,愈发欣慰,喜溢眉宇。先向仙府恭恭敬敬拜了九拜,口中默说了一阵。重又向醉道人、阿童分别拜谢。阿童笑道:“我话并未给你带到,谢我则甚?”申屠宏道:“家师神目如电,心动即知,小师父盛意,早知道了。你没听醉师叔传述,师父也看小师父情面么?异日如见老禅师,能再为我致意谢恩,愈发感激不尽。”阿童随和醉道人互相见礼。醉道人说另有事,请阿童先下。阿童料他要向申屠宏叙阔,并示机宜,自己也亟欲进府,便即举手作别,穿云直下。到了殿中见着妙一真人夫妇和在座众仙,说完白犀潭斗法之事,随同落座。
  这时众弟子刚奉命往左右二洞,通行火宅严关和十三限,诸葛警我等为首的四弟子,方在当先试行给众同门观看,尚无一人去往前殿,恰是空闲时候。阿童心实,觉着受人之托,一句话尚未带到,于心不安。又以众仙初见,一则佛道殊途,不相统属,师父并不肯以尊长自居,主人尊礼师父,半属谦虚。二则自己年幼,不比师兄朱由穆得道年久,与主人两世交情,又曾共过患难,算起来,终是末学新进,如何敢齿于平辈,冒昧启齿?心方盘算如何说法得体,朱由穆先问道:“小师弟,你在上面遇见申屠宏时,他脸上有一片红光,可曾见否?”阿童答说未见。髯仙李元化笑对妙一真人道:“无怪乎此子敢来求恩,那重冤孽居然被他化去,并还历劫两世,始终元灵不昧,受尽邪魔诱惑,冤孽纠缠,竟未堕落迷途,再蹈覆辙。这等艰苦卓绝,向道诚毅,委实是难得呢。”顽石大师道:“如论掌教师兄前收这两弟子,当初本是无心之过,这多年来任他独自转劫再世,受尽诸般的苦厄,从来不曾加以援手。年限不满,冤孽未消,以前更连面都不许见。上次遇那奇险,眼看形神皆丧,如非大方真人垂怜援手,决难幸免。而他们一意修省,只仗前生根基扎得坚强,修为勤奋,法力不曾尽失,誓遵师命,各自以孤身微力,独排万难,于邪魔仇敌日常侵害之下,一意勤苦修为,毫无怨尤。今已化去孽冤,依恋师门,前来求恩,只差三年光阴,仍是不允所请,未免处治太过。要是我的徒弟,早不忍心了。”
  妙一夫人插口笑答道:“如论这两门人的根骨,实不在现时英、云诸弟子以下。两生艰苦精诚,终于转祸为福,尤属不易。外子并非不念师徒之情,只缘爱之深,望之切,平日期许太殷,无端铸出那等大错,自然痛心,也就愈恨。总算他二人居然勇于改过,努力奋勉,得有今日,总算难得。可见世间无不可解的冤孽,全仗自身修为如何罢了。至于适才拒他入见,不曾速允所请,乃是另有一种用意,命他往办一事,于他大有益处呢。”顽石大师大笑道:“我岂不知齐师兄故使备受折磨,实欲玉成。我是说他师兄弟二人,依恋师门太切,第二次转劫时,为想以血诚感动师心,托我代为求情,分明会许多法术,故意不用,一步一拜,拜上天台山,四日五夜水米不沾,口气不缓,一直拜到我的洞前。再四哀求,为之关说,情愿多受别的责罚,只求能见师父一面。我见他年才十岁左右,几天劳乏饥渴,血肉模糊,泪眼欲枯,光景实是可怜。明知齐师兄外和内刚,言出法随,平日对门下弟子虽然爱胜亲生,一旦犯过,向无轻恕,说出来的事,必须做到。恐求不下这人情,又去约了三位同门师兄弟同往东海求恩,哪知费尽唇舌,仍然坚执不允。他得信之后,只是愧悔痛苦,毫无一丝怨尤。好容易千灾百难,熬得冤清孽尽,也未再有一丝过错。除去这三年短时光外,师父所说,全都做到,怀着满腔热诚来此跪求恩免,既已心许,何必吝此一面,辜负他这两生八十年的渴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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