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达迳升寨中大帐,集了众将道:“张金称屡败我军,本帅当一雪其耻,誓与决战。但将在谋而不在勇,本帅当用计破敌。”众将从未见士达用计,今天听了他的话儿,都觉奇异,却要瞧他怎样授计。只见士达先命刘黑闼道:“今晚三弟可率了一千兵马,在相离河曲东村村口,五六里左右,拣树林严密的所在,埋伏在内,见有敌军追至,可突出袭击。”黑闼应命而退。士达又命徐元茂道:“二弟可率了一千兵马,在今晚到那东村村口埋伏,初见敌兵,不必出去,待其遇了黑闼伏兵往后退回,方可迎头痛击。”元茂也应命而退。士达又命赵大通道:“今晚初更时分,四弟可率了五百军兵,往劫金称大营,不论有备无备,只可败走,不能取胜,须将敌兵引出东村,待他中了伏时,即可回兵共击,痛杀敌军了。”大通唯唯应命。
士达又命曹汝成道:“五弟可于傍晚时候,率了三千骁卒,绕道至东村村后,待到敌军追兵齐出,后防空虚,贤弟即可率兵突出,放火烧了他的营帐,劫夺他的粮草。”汝成应命退下。
众将见士达用计遣将,倒也井井有条,心中不由暗服。哪知他遣了四个结义弟兄,余将竟一个不用,便即退帐了。众将又不免暗笑,觉得士达终是个莽夫,这般大张声势的召了众人,却只用了四将,怎能敌得金称的兵马!哪知这一番的调兵遣将,全是嘴上说说罢了,原不是真个要劫营杀敌。众将哪里知袖里玄虚,其中有个将儿,却将士达的计儿,一一牢记在胸。待到士达退帐,众将四散,他便悄悄的出了山寨,跨上了一匹马儿,直向河曲东村驰去。到了张金称营中,这般这般,如此如此的说了,即行告别回山。方到山角下马,只见刘黑闼和徐元茂两从此含笑上前道:“杨将军辛苦了!主帅命某等敬候多时,请将军入帐面谈。”杨将军瞧了这般光景,明知坏了,欲徒脱逃,刘、徐两个早分挟了他的两臂,拥入了大帐。士达已厉声喝道:“杨通狗贼,好生大胆,擅将军事消息,泄露敌人,今天被本帅察破,还有何言?”杨通见事已破露,终是难免一死,便也骂道:“士达匹夫,既已察破了本将军,要杀便杀,何须多言!”士达勃然大怒。即命帐前兵卒,推扬通出了帐外,一刀杀死。
将杨通的首级,命人送至了张金称营中。
金称见杨通被害,便欲起兵报仇,军师公孙雄急忙阻止道:“杨通倾心于大王已是多日,高士达终是懵然不知,今乃突然将通杀死,且将首级送至我营,当然已知杨通和大王的私通。
士达寨中,定有谋士相救了。大王若率兵前往,彼必有备。且恐反中其计,不知先遣细作探知了彼方动静,再行定夺。”金称遂止发兵。但命细作往探不提。
且说高士达计得了杨通,除去寨中奸细,晚上即在寨中大开筵席,招饮众将。士达却和四个结义兄弟,陪了一个窦建德。
线娘却在里面,由高玉仙款待。建德在席上对士达道:“如今奸细已是除去,但金称的军师公孙雄,此人狡猾多谋,先须将他除去,其余便不足畏了。”士达道:“这倒甚难,便是遣人去行刺,也不知他面长面短。”黑闼道:“刺客若能混入营中,便不难认清公孙雄的面目。难却难在刺客不能进身,才是没奈何呢!”建德点头道:“三弟的话儿甚是。”这时线娘到了外面,闻知了此事,便笑对建道:“那个公孙雄,还是待女儿收拾了他罢!”士达慌道:“不行不行!这不比劫狱,那些守狱兵丁容易对付。张金称营中,勇将甚多,怎能冒险前去?”线娘冷笑道:“高叔父不要长了他人志气,灭却自己威风。侄女虽是不才,若说要取他人一二颗首级,究还容易。”建德喝道:“你有多大能耐,目空一切,还不与我退下!”
线娘吃了没趣,红着粉脸,退到里面。越思越怒,发作了憨气,便悄悄的结束下山,建德兀是没有知道,仍和士达等且饮且谈。不觉已是到了二更过后,正待散席,忽见外面奔进了一个人,浑身血污,左手拎了一个首级,向建德一扬道:“公孙雄的首级,已是被女儿拿来了!”建德又惊又喜。
只见线娘面色有异,知她已受了重伤,慌忙上前扶持。线娘的小嘴儿一张,口中鲜血直喷,立刻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士达急忙命人取了内服伤药,调灌线娘。不一刻工夫,线娘悠悠醒转。一眼瞧见公孙雄的首级,哈哈笑道:“他被我杀了!”说着重又晕去。黑闼道:“侄女的神经,已是奋激错乱,快扶入里面安息休养。”建德觉得甚是。待到线娘再行苏醒,遂由建德抱到了内室。玉仙已是睡了,闻知线娘受伤,即起视,线娘昏晕了两次,精神大疲,昏昏沉沉,只是不言不语。建德好不愁闷,也不去安睡,坐在线娘卧榻上陪着,防她伤发生变。
尚幸伤药神效,线娘到了天明,面色转润,昏昏的睡着了,建德方才安心,自去休息一会儿。
原来线娘激气下山,竟跨马驰入了河曲东村,在相离张金称大营一二里,她便下了马,将马藏在林中。她便悄悄的掩将过去,鹭行蛇伏,到了营前。她的身子原是伶俐,竟被她混了进去。这时有两个巡更的人向她而来,她望侧首射过。待到两人相近,她一个箭步,蹿到他的面前。他们正待喝问,她手儿一拍,一个已是送命,一个更不敢呼喊。线娘已刀架在他脖子上道:“快些说出,你们军师的营帐在哪里?”更夫战索索指了西首道:“那面一座帐儿,便是军师的。”她随指瞧个明白。
刀儿往下一按,更夫的头颅,便脱离了颈上。她拾起了巡更的锣儿,竟冒了巡更,向西边而去。到了公孙雄的帐前,见有两个守卒,正捉对瞌睡,她便放下了锣儿,踅到帐前,嚓嚓两刀,都已了帐,她便蹿入帐中。
那个公孙雄尚未安睡,突见线娘持刀入帐,便知来意不善,急呼一声“拿刺客”,线娘已是手起一刀,削颈而过,头儿滚落。线娘拾起首级,返身出帐。“拿刺客”的呼声已是四起。
原来公孙雄的帐后,还有两名守卒,闻得了公孙雄的呼声,便也呼喊,惊动了各帐的人,一起出帐呼喊。片刻间火把齐明,线娘已是连蹿带纵杀翻了几个兵丁,逃出了大营,向东村狂奔。
到了林中,牵出了那马匹,方才跨上马背,后面的追兵已到。
为首的一将,手使八角紫金锤,便是骁将张金发,厉声喊道:“你往哪里走!”线娘不知金发的骁勇,圈转马儿,提了插在马背上的梨花枪,向金发分心便刺。金发喊声来得好!将右锤架开了枪,左手一锤,向线娘马头击去。线娘圈过马头。金发的右锤,已是拦腰打来,线娘急抬枪抵住,只震得两臂酸疼,虎口出血。正是:英雄莫夸神通广,骁勇难当命险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倾众报仇将计就计率师讨贼借人杀人
话说线娘的梨花枪,招架张金发的紫金锤,震得两臂酸麻,虎口流血,才知金发厉害,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即虚晃一枪,回马便走。金发哪里肯让她逃去,拍马追来,追了一程,两马相近,线娘只得回身再战。战不到三个回合,线娘的枪法已乱,金发猛喝一声,使了个泰山压顶,双锤向线娘顶门击下。线娘暗暗呼声不好!忙用出了全力,起枪抛架。金发双锤并下,怎生有势,压在枪上,宛似千斤相重。线娘两条粉臂的臂力,怎能抵得?只见金发的双臂一沉,锤儿更重,线娘休想豁开双锤,急得粉汗直流。咬一咬银齿,娇喝一声:“休得逼人太甚!”
枪儿猛力一抬,这一下,倒也厉害,金发的双锤,被她直幌开去。连金发的身子,为了金锤豁开的势儿,往后一仰,险些坠下马来。
线娘趁此回马而逃。明知金发定欲追来,便将梨花枪一插,取下弓箭在手。金发若是追来,只得赏他一箭了。金发果是不肯甘休,又在紧紧相追。线娘约摸箭力能达的时候,她便轻侧柳腰,张弓一箭,直向金发咽喉。金发听着弓弦声响,箭儿已是到了面前,急待躲避,却已不及,肩头便着了一箭。他才不敢再追。一来受了箭伤,二则已是到了高士达的地界,深恐寡不敌众,遇着大队敌兵,他才勒马回营。线娘始得安心。只是虽能逃得了性命,在那招架双锤的时候,震动了心肺,不免受了重伤。一路在马上,先已吐了好几口鲜血她也自觉着慌。待至回到山寨,见了建德,神经便奋激失次,连晕了两回。侥幸伤药有灵,尚不至失了性命。
在那天午后,建德因欲线娘回高鸡泊调养,即用了一肩软舆,将线娘抬回了高鸡泊,自去休养。在建德离了清河寨不上两个时辰,便有细作到寨相报道:“张金称亲统军将二万余人,已是进了清河地界,声言替他的军师报仇。”士达闻报,一面饬人防守山寨,一面和四个结义弟兄商议迎战的计策。元茂道:“金称以报仇而来,其势正锐。若与交战,定必失利,不如固守山寨,待其锐气减去,不妨用计破他。”大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二哥终是婆子气息,什么锐气不锐气!待小弟率兵前往,待他立营未定的当子,先杀他一个下马威!”士达听了大通的话儿,便欲允许,黑闼急道:“大哥不能听了四弟的话儿,莽撞从事。二弟的话儿,却是有理。并且以小弟看来,尽让他们逼近山寨,我们一面用心防守,一面可从后山小路,绕道到东村,他们此次已是倾众前来,村中必少防御,我们只须用一千名骁卒,焚烧他的老营,并掳劫他们的家眷人口和屯积的粮草,他们闻知后路有急,必欲回援东村。我们便趁此追杀,占了胜利。”士达大喜道:“二弟的计儿甚佳。”当下便固守山寨,等候张金称的兵马到来。
且说金称的兵马进了清河地界,一路前来,见士达不遣手下兵马前来迎敌,倒觉有些奇异。统军甘起鹏道:“士达不要有计,故不遣一卒迎敌。此去却须谨慎,不要中了他的狡计。
军师生前不是说过的,士达塞中有了谋士相助,便是这次的刺死军师,也许是谋士的计儿。”金称愤愤的道:“不知那个谋士姓甚名谁,若得擒住了他,碎尸万段,方才泄我心头的愤气。”当下又命先锋齐国治,一路留心提防。哪知直逼到清河寨面前,始终没有敌军迎敌。金称笑对起鹏道:“那个谋士的才智,谅也有限,因此高士达只得据寨固守了!”起鹏道:“还是留神为要。”金称点头称是。
先锋齐国治已是率众攻寨,无奈山上滚木’石炮,灰瓶飞箭,像雨点般落下,休想近得。国治传命停攻,到大帐前禀报金称,金称召众将入帐商议。统军冯超武道:“我军倾众来攻,利在速战,彼今固守相拒,多延了时间,若后方有变,倒也可虑。”甘起鹏骇然道:“他们不要探知了后防空虚,竟绕道去袭东村。”金称听了,觉得甚是,便点头道:“虽有我弟留在东村,只是新受箭伤,有敌也难抵挡。即烦甘将军和了冯将军,拨领三千轻骑,赶速驰回东村,小心防守。”起鹏和超武奉命而去。驰抵东村村口,已是黄昏,起鹏对超武道:“愚与将军不如分兵一半,在村口左右埋伏,敌军不来便是,若要来时,突然出击。定使他片甲不回!”超武鼓掌称善,便依计分兵,暗自埋伏。
到了二更,刘黑闼率着一千骁卒,绕道后山小路,来袭东村。只道村中无备,哪知才到村口,伏兵突起,将黑闼的一队人马,冲作了三段。黑闼好不慌急,再也不敢恋战,拨马便逃。
河曲兵却乘胜追击,直将一千清河兵,杀得没多几个,只剩五六骑,保护了黑闼,逃回清河寨。黑闼含了满面羞惭,去见士达道:“张金称果然了得,早已埋伏了兵马,在村口等候,小弟不察,又着了他的道儿,杀得大败了逃回。”士达见用计不成,反中了敌人埋伏,损失了一千骁骑,又急又恨,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命黑闼回帐休息。一面传命前寨兵将,用心防守。
金称那面,也已得了飞骑捷报。甘、冯两将,计破了袭军,金称好不喜欢,传命重赏二将,仍属留守东村。一宵已过,到了天明,金称率兵奋攻,喊声动地,势甚锐利。只是清河寨防御得法,急切难攻。一连数日,任凭金称骁勇,终是攻不下山寨。这天金称正在大帐里面,和众将聚议怎样破敌的策儿,急接到东村飞骑警报,道太仆杨义臣统兵出发以来,河北一路的英雄,被他攻破不少,志势甚是浩大。如今劲旅在后,士达屡经我军杀败,已是作了惊弓之鸟,不足虑他。
大王急宜还援河曲,不要失了根据的重地。金称便命回兵,整队退去。又恐士达出兵追击,即命齐国治、方振才一同断后,河曲兵向后渐退。
早有清河细作报知了高士达,士达好生奇异。即问刘黑闼道:“金称独自解围,不战而退,可是诱我追击?”黑闼道:“断后有将,退行不速,必非诱敌,定是后路生变,不得不回了。”士达道:“既然如此,我们可趁此追击一程了。”黑闼道:“彼已有备,不生效力,还是急遣细作,快到河曲探听,且待得了实情,再作计较。”士达遂命细作往探。待到河曲兵退还,清河寨也松了防守。那个张金称回到东村,义臣的前队,已是到了河曲。先锋大将施神通,却有万夫不当的神勇,善使一柄金背大刀,率兵到了河曲寨前,即出马搦战。金称命甘起鹏迎敌,起鹏虽是骁勇,终不敌神通的勇猛,不到二十个回合,便即败下。齐国治一马当先,抡动丈八矛,向神通分心便刺,神通起刀一架,将国志的长矛,豁了个大开门,险些失手。神通回手一刀,国治急忙躲避,肩上早带去了片肉。国治伏马逃回,神通率兵追击,金称急和众将抵住。混杀了一阵,神通方始收兵,金称检点兵马,死伤了一千余名,好生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