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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续金瓶梅》作者:讷音居士


官人叫春鸿摆酒,文珮放了桌子,摆了许多的嗄饭,斟上葡萄酒。官人让座,韩二不敢就座,说:“爹在这里怎敢同坐!”官人说:“你是主管,是坐得的。”韩二谢了座。

四个人坐下,看着银子下酒,西门庆说:“今日不同往日,必须尽醉方休才有趣。”叫春鸿、文珮唱南曲儿。拿了一支横笛,吴二舅吹着,官人打着板,唱了一回。四人又划拳耍子,贲弟付输的多。划了半日,吴二舅说:“酒够了,我们铺中还有事呢!”官人说:“拿饭来吃了再去。”吹口之力,上了羹汤、点心。吃了饭,三人告辞。官人说:“再谢。”步送至书房中说:“失送了。”官人叫玳安、王经叫了进福、进禄同春鸿、文珮把银子一包一包的仍装在箱子里,连口袋,送到春娘楼上。

春娘检点了,立刻分出每房费一百二十两,脂粉银三十两,共银九百两。聂先生银六十两,佛堂银五十两,祠堂银五十两,厨房银九百六十两,茶房银二百四十两,马圈银七百二十两,花园香烛银一百二十两,柴炭银三百六十两,家人仆妇月规银共二百两,斗粮折银二百两,共使银三千八百六十两,余下的叫楚云上帐,收入里间暗楼大柜内,封了封皮。

正分着,只见秋桂乱挽着头发,端着一盘南茉莉花,说:“俺二娘叫给二娘送来熏茶叶的。”春娘笑道:“又生受你娘了。你怎么还不梳头?”秋桂道:“才洗了,正要梳,俺娘叫送这花儿。怕蔫了,我就跑了来了。”春娘说:“你别走,我给你梳梳好不好?”秋桂说:“怎敢劳动二娘?”春娘说:“这有什么?”叫玉香开了妆台,取出梳抿等物。春娘打开秋桂的头发,足有四尺长。只闻扑鼻的桂花油香。与他梳通了,才要挽起,忽说:“小肉儿,我给你梳个辫子,看像个小娃子不像。”于是分作三绺,编成一个大辫子,用红绒扎了。转过脸一看,说:“有趣,倒像个小戏子。”叫玉香快去与春鸿、文珮借一套衣衫,连靴帽都拿了来。玉香答应跑了去。

不多一时,拿了一套敞衣、衬袄、包巾、皂靴来,说:“春鸿哥不在书房,与文珮哥要了来的。”春娘说:“好,他的才对身量、”叫秋桂穿上,秋桂说:“他们小子的衣服,穿他怎的?”春娘说:“怕什么?打扮上糊弄你爹!”秋桂果然穿上靴子,三寸弓鞋还不够,一头用棉花塞满了。包上头巾,穿上衣裳,系上丝绦。春娘一看,满脸堆下笑来。见他身穿月白敞衣、大红衬袄、白脸红唇,衬着他一双俊眼,两道蛾眉,活像个书童儿。春娘说:“你先在这里藏着,等爹来了,我带了你去哄他一哄。”楚云说:“那里来的个小旦?你有老板无有?”秋桂赶着打他说:“小蹄子,你才有老板呢!你有十二个,叫你黑家白日不闲着!”说的春娘也笑了。叫香玉拿两碟饽饽给他吃。

秋桂磕了头,可巧西门庆回来了。春娘说:“看他往那屋里去?”楚云爬着栏杆说:“那不是往三娘屋里去了?”春娘说:“小肉儿,跟我来。”于是大家往蓝姐屋里来。

官人见了春娘说:“银子收发完了么?”春娘说:“早完了。我使了十两银子买了个小戏子,你瞧好不好?”官人抬头一看,见进来了一个粉白的娃子,低着头拜了四拜。官人说:“那里的人?抬起头。”来众人只是笑。西门庆说:“笑什么?”春娘说:“不必管,你要不要?”官人说:“看着倒罢了,不知他十几岁了。”秋桂憋不住一笑。官人走到跟前一看,也笑起来,说:“差些叫这小油嘴哄了我去。”秋桂笑得蹲下。蓝姐说:“装扮的倒像,我也无看出来。”

秋桂问春娘说:“我脱了罢?”官人说:“不许脱,摆上酒叫他唱曲儿。把楚云也叫了来,一个装生,一个装旦,唱两支昆腔我听。”于是摆上酒。官人上座,春娘、蓝姐下陪。把酒来斟。一个装张生,一个装红娘,唱了一出《寄简》。官人说:“虽唱得好,不如秋桂装潘必正,楚云妆陈妙常,唱一支《偷诗》。”楚云说:“他太便宜了,我们俩换衣裳。”春娘说:“唱罢,那里就把你占了?”说的官人也笑了。二人拿着式子唱起来。果然美耳中听。秋桂真像个出色的小生,且女扮男装比小生分外的娇媚。官人越瞧越爱。

酒至半酣,不觉得按捺不住,说:“今日在地无闲柱,咱们办个连床大会。”春娘说:“不好,这行货子又来了!”说着站起来带了楚云一溜烟的走了。

这里,西门庆见春娘去了,拉着蓝姐、秋桂,三人进房,鱼水和谐,琴瑟和鸣。这一夜,相亲相爱,直至四鼓方睡。

金鸡报晓,天亮了。西门庆下床,梳洗已毕。这日无事,到书房看着春鸿、文珮更换字画。玳安回说:“南边的花儿匠来了,问爹用花草树木不用?”官人说:“正好临节近了,我要在花园里添些花树,点缀点缀。既来了,叫他进来。”

不多时,玳安把花儿匠带进来与官人磕了头,一傍侍立。官人道:“你几时到的?”花儿匠道:“小的昨日才到来。”

又问:“你贩的都是什么花树?”花儿匠道:“小的从南贩了些紫竹、毛竹、桂花、栀子、石榴、玉兰、西府海棠、碧桃、丁香、南茉莉、夹竹桃、夜来香,盆景是长春、月季、芍药、牡丹、白玉棠、十姊妹、仙人掌、金丝桃、金丝藤、玫瑰花、绣球梅、西番莲、兰蕙、梅妆。”官人问:“还有什么花?”花儿匠说:“还有芭蕉、棕榈、木槿、百日红。老爹用什么,种在那里?”官人说:“我的花园内要堆一个土山,挖一道曲河,山子上种些花树,山怀里安一个石床,前面有个木香亭。这曲河要绕过亭子,亭前修一道小桥。河边安上曲栏,河口藏在土山后,井上安了辘轳,引过水来。倚亭种一片竹子,配几棵花木。连工带料,一包在内,得多少银子?包种管活。”花儿匠道:“小的看看,无有不成的。”于是西门庆同花儿匠来到花园,到木香亭挨次略估了。花儿匠通盘一算,说:“除了石、床石、墩木、料灰砖是老爹的。连工带树净银一百八十两。”官人说:“谎太大了!好银子给你一百两整,多不出去了。”匠人说:“办不来,土工用的多,花木运脚重。”官人说:“办不来就罢。”匠人为难说:“老爹再升升。”官人说:“不添了。”匠人说:“赔上罢,小的效劳。几时用,好动工。”官人说:“早动手,节不完了才好。”匠人说:“那用许多的日子。一个月保完。”官人甚喜,说:“既如此,明日你们就来。我这里办下砖石木料。工完一总再算。”花儿匠答应去了。官人回后不题。

次日。花儿匠带了几个伙计。各行匠人十数。个土工先挖曲河,堆起土山;石匠开了材料,凿出石床、石墩;瓦匠砌起小桥;木匠安上栏杆;油匠上了颜色;花儿匠将树木、竹子运来。土山上种上碧桃、海棠、桂花、玉兰,亭子旁种了两块竹子,山坡上种了些芍药、牡丹、丁香、玫瑰、木槿、金银藤,沿河原有几棵山川柳、茶树。又点缀了几棵芭蕉、棕榈。井上放进水来,将曲河灌满,花草树木都坐了堰子,浇灌停妥。各行都上了细,不上一月,诸事完成。大官人甚喜,兑一百两银子;看了一遍,果然好,打发匠人们去了。

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把兄弟追欢行院 张二官劳命伤财

却说西门大次早起来与月娘说:“花园的工程完了,倒可观。临节近了,仍叫碧莲蒸了棕子送节礼,熬些杏仁茶、凉藕粉。那日在新修的木香亭摆酒。叫下对子戏墩四个帽儿,打软包来唱昆腔小戏。各门上贴灵符,插上蒲艾,晒了雄黄酒。咱们投壶行令好不好?”月娘说:“今年比往年好多了。木香亭修了比芙蓉亭又好了。有山有水,清目爽神。大家可好好的过过。”

官人分配已毕,备了马往衙门中去了。走至半路,遇见谢希大。大官人下了马说:“你往那里去?”希大道:“才要到宅里会哥去,可巧碰见了。”官人说:“有事么?”子纯说:“无事,要找哥说说话儿。”官人说:“既如此,我不往衙门里去了。无甚公事,咱们喝酒罢。”希大道:“要吃酒,请哥到院里去。郑爱月想的了不得,托我遇见哥千万请过去坐坐,还有话说呢!”官人说:“一向有事无得闲,我也要瞧瞧他去。你无骑马,我先去等你。”希大说:“如此更好。”说罢,西门庆上了马,带着王经往院里去了。

不多时到了院中,鸨子接入房中。爱月儿一见官人,眼圈儿红了,说:“爹好狠心!搭上了对子戏班就不认得我了。”说着泪珠儿滚下来。官人说:“谁说的?我还不知他们在那里住呢!一向有事未得瞧你,你就疑惑了?”爱月儿说:“还瞒着我呢!那日我妈妈从他门首过,看见王小官从店里出来,不是接爹是接谁?”官人说:“我无去过,必是王经那日定戏去,他碰见了。”

正说着,谢希大来了,鸨子递了茶,说:“常二爹来了无有?”鸨子说:“无见来。”话未了,常时节同贲弟付进来说:“好快腿!我到茅房里遇贲四哥,不大功夫就赶不上了。”说罢,大家坐下。希大道:“今日凑巧,适才来时正遇见老常找我,把他带了来,他又遇见四哥,不约而同。”官人说:“这倒有趣,但咱们四条大汉,爱月儿一个人,那里搪得开?叫鸨子把李桂姐、吴银儿他姐姐都叫了来,大家热闹热闹。”鸨子答应。

不多时,只见三个人万福。官人吩咐:“摆酒,咱们喝着说话儿。”登时摆上桌子,上了十六个果碟子。爱月儿先与官人斟了酒,李桂姐、吴银儿、郑爱香按次斟了盅,自己各陪了一盅,大家抢坐。爱月儿说:“你们三个花子听见了么?我才问了爹,说没往那里去,还不认得门呢!”常时节说:“无有,你不信,今日可说开了!”爱月儿说:“虽说开了,到底信不得。”官人说:“不信就罢,常言说的好:‘心中无病,不怕冷粘糕’。咱们且喝酒。这小淫妇,他不麻烦我受不得。还不唱个曲儿?”爱月儿说:“我们淫妇家有什么好曲儿?喊干了嗓子,那有那南边的苏白内造昆腔好听!”希大道:“瞎说什么!老爹们偏爱你的巧腔儿,乖乖的唱几个与四位爹听。”爱月儿也笑了,说:“给老爹听是正礼,你们三个花子,有曲儿也不唱给讨吃鬼听!”说的官人大笑,说:“好好的唱罢。”叫鸨子拿过琵琶来说:“谁再胡说罚酒三盅!”先是李桂姐、吴银儿、郑爱香各唱了一个吉祥曲儿,次是爱月儿改了平调唱了一个《心中乐》。希大道:“我说的不是瞎话,听这个唱的对不对?”官人干了一盅,说:“再唱一个还要比这个对景的。”爱月儿定了定弦,又唱了一个《烟花寨》,把官人唱动了,疼的无可不可,把爱月儿揽过来说:“你真想我了?”灌了她一盅酒,复又坐下。

西门庆说:“咱们行了令儿。谁要说不上来,罚酒三盅。我作令官。要一句文话,下家接说,顶线绪麻,不可重了。说慢了,罚酒一盅。好不好?”贲四道:“别算我,我不会说文话,情愿喝酒。”众人说:“算他输了。咱们听令。”官人说:“我先说:云淡风轻近午天。”谢希大接说:“天官赐福到门前。”该常时节说:“前门接了后门送。”李桂姐打了他一扇子,说:“对的巧。”郑爱香说:“送出花子变老圆。”谢、常二人齐声大笑说:“好淫妇,骂了爹,不怕天打雷劈!”官人、贲四都笑了,各饮了一盅。官人说:“又该我说了。”说道:“二八佳人怕上床。”希大说:“这个难绪。”想了半日,总对不上来。吴银儿说:“这有什么,我替你对了罢。”说道:“床上恩情似海长。”谢希大说不上来,罚酒三盅。该常时节说了,忙说:“长远相交一口气。”爱月儿说:“弃旧迎新薄幸郎。”西门庆大笑说:“好小油嘴,敲打起我来了!要饶了你就饶了蝎子!”于是也不管有人无人,与爱月儿拉拉扯扯。谢希大、常时节、贲弟付见官人有酒气,努了个嘴,一齐溜了。

官人见三人走了,正中下怀,说:“一向未能消洒,今日咱们赴个连床大会。”李桂姐道:“我们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朝银子搭个戥儿。”官人说:“你又来了,可不要央激我。”顺袋里取出一丸三元丹,用酒送下,把四个拉到屋中。官人装醉,枕着爱月儿假睡。不多时,药性行开,也不言语。李桂姐、吴银儿、郑爱香那里受得。先是吴银儿把官人推醒,四个人一齐动手。争强赌胜。这一场把西门庆也闹迷了,正是:

任你终朝奸似鬼,今日也喝洗脚水。

此话怎讲?西门庆虽有药力,怎当得四个行院是久惯牢城,翻江搅海,顶针绪麻。官人说:“你们以多为胜,算我输了罢。”四个人那里肯依?千方百计,到底把人闹草鸡了才云收雾散。

少歇片时,官人说:“我也不能久坐,他三人在外等着,我还有事呢,天不早了。”爱月儿道:“好容易来了怎么不过夜就要走?”官人说:“由不得我,这还是忙里偷闲。改日再来。”爱月儿苦留不住,说:“爹吃碗汤再去。”说着鸨子端了一盘鸡蛋汤来,每人喝了半碗。官人说:“我去了。”整理衣巾,戴上眼纱。四人恋恋不舍,无奈送至门首,看着骑上马,带着王经回家去了。

到了家,已掌灯时候,与月娘坐了坐,说:“我乏了。”往黄姐房里来。素兰接了衣裳,吃了半日茶,不住的打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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