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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开科传》又名《女开科》《万斛泉逸史》岐山左臣编次

二语,丽卿拍手狂叫道:“祇此二句,真五律长城!即使青莲仰云梯攻之,毋能颓其一雉。彼薛涛而下,可置勿论也!”看到诗后又有“花社四集,倚妆漫草”八个字。丽卿失惊,指着对远思、又张道:“原来就是他!诗既清丽,楷书又妙,名下无虚士。信然,信然!”倚妆道:“践妾俚言适足,以污尊目。”随将手指着文娟、弱芳道:“此二妹所作,更胜妾百倍耳。”又张、远思道:“正要借观。倚卿所举一定不谬。”连索二姬诗稿。
二姬向案头取付倚妆,笑对倚妆说:“姐姐佳诗,固足供名流清赏,如妹妹辈不过效颦,何苦定要向人前献丑耶!”倚妆也不回他,竟递与远思、又张,二人各争取一首。远思所接是弱芳的诗﹔又张所接是文娟的诗。好像得了一件宝贝一般,各人珍藏赞叹。
祇有又张仍恐丽卿照依自己抢诗的法门,祇顾偷眼看那丽卿。祇见丽卿还是双手捧着倚妆的诗笺,口中咿咿唔唔。倚妆对丽卿道:“半日授谈,尚不知三位郎君尊姓贵表?”丽卿道:“那一位是张又张相公,那一位是远思梁相公,小生就是余丽卿。”倚妆惊讶道:“原来就是余相公!妾与郎君神交已久,若非素有姻缘,何由得此邂逅。”丽卿因携倚妆手,向栏杆幽静处,低语道:“与卿乍面,似有夙缘,使我不胜心醉。但卿如此才华、如此仪容,寥落风尘,我于倚妆,宁不心碎!”倚妆见丽卿说到这个所在,不觉潸然泪下,对丽卿道:“贱妾误落平康,实由命保但妾非不欲出此火坑,每见累累薄情,无一可托者,不期幸会郎君,此身谅不作章台剩柳。倘君不以贱妄为可鄙,或尊夫人大度肯见容,妾愿备员小星,终身有托。自荐之耻,不识君能见怜否?”丽卿正要回答,忽见远思携了弱芳,又张携了文娟,一路大叫将来:“你二人在此说些甚么心事?”丽卿说:“我两人说的,就是你两人的心事。”大家笑了一常倚妆道:“妾家即在东邻数武,何不偕二位尊朋同到寒舍,为竟日之谈,一洗心曲。不知尊意若何?”诸姬各自星散,三生踙迹,尾随到门。但祇见:珠帘帘半卷,飞来紫燕双双﹔绣幕低垂,惊起黄莺个个。窗明几净,墨舞花飞。绝不同绣户深闺,却宛似西园东阁。
进了门,妈妈出来,各问姓氏,相接殷勤,开筵密款,三人在坐间还是赞叹不已。丽卿因对远思道:“弟恨飘流一生,尚似浮萍浪蕊,而倚妆天上奇葩,偶尔误落尘凡,不可多得。姻缘天合,谅必心许。但花间吟咏还是私社,必经品题,方可流传人世。当即令稗官氏编入艳异集中,作一段佳话。明日,弟当捐千金之资会集诸姬,比例分房棘试,使英雄入彀者,各给花红彩帐。效曲江闻喜宴,题名雁塔,以纪一时盛事,庶不负众姬平日一片苦心也。”两人鼓舞从事。
倚妆见丽卿这段光景,已知他不是薄情种子,风流都雅,更是死心塌地。而弱芳、文娟却又与那远思、又张交头密语,促膝深谈,各自心照不宣。文娟道:“评花应试,允为快举。我们虽则不才,亦望带挈。照象求选科举的士子,望乞太宗师老大人,千载奇逢,一视同仁。倘蒙收录现场,曷胜焚顶。”大家哄堂大笑,酒阑言别。
丽卿已去料理一应科场事宜,好不匆忙。但不知,风流举动究竟何如,且再看下回分解。
花开花谢谁为主,
若个怜花花不忡。
谩道姮娥终不嫁,
书生早已傍蟾宫。
女郎棘试,从来罕事。杨用修春容簪花,木兰女戎装远戍。其中以男作女,以女作男,固称绝世奇谈,然未有如丽卿花案举动之惊天骇众者也。千古韵事,倚此韵笔,乃传不朽。
第三回 女生员棘闱对策
诗曰:
上林春色锁芳华,
胜地名媛兴自赊。
晓色半开鬟影乱,
径香初动舞衣斜。
肠柔欲拟英雄斗,
笔径偏从锦绣夸。
装就青天平步上,
深闺咫尺是公交车。
戏场考试举子祇是一联耍对。此法原从唐制,考选词赋小变出来。实是径截可仿,既省了开科诸费,又好断绝了夤缘的路头。要知那科场中,如买号、雇倩、传递、割卷、怀挟种种弊窦,难以悉举。真正阔绰春元,那及得应口作对的才子。即如唐时崔群知贡举,取门生三十人,回来在妻子面前夸口,道:“我有美庄三十所,留与儿孙作祖遗。”好笑得紧,他把那个宾兴中式所取,竟认做自己作家的良田。由此推之,则分明以棘院为场圃,以士子为谷种,以分房为此疆彼界,以阅卷为耕耘锄植。翰林金马诸公,都是些荷锄负畚、与耕牛为伍的农夫田畯。到后来的拜认师生,银壶金爵,无非是芳塘绿亩之遗弃滞穗。古称人材为玉笋,这等譬喻起来,不是玉笋就是几把发科的青苗。古称遴选为长城,恁般比方将去,不是长城,还是几顷收成的晚稻。故此春官所属,非云桃李﹔柳汁所染,无非袯襫。如此成风,安得不夤缘典试,为穰穰满篝,千斯万箱之祝乎?
要晓得典试者,先自费了些夤缘本钱,毕竟取偿于何处,势不得不寻几个应试的,交易一番。富儿得售,白丁登科﹔得中的人人张奭,不得中的个个刘蕡。然后恍然大悟道:桂香槐落之秋,即古神农氏所称,日中之市也。所以白发青衫,累科不第﹔黑貂裘敝,骨肉参差。安得特隆恩典,一榜尽赐及第乎?然而那在下等的朋友,也不要去埋怨自家的文章不是锦绣﹔也不要去埋怨试官的眼珠不是铜铃,祇恨自己的祖父,原不曾为子孙预先打算,积得几万贯稀臭铜钱,致使文字无灵,光拳无措。这不是人去磨墨,却被这一块墨把人磨去了半撅。所以,那慷慨不平的,还在这科试中寻出个革去旧套,另换新规的想头说道:以阴人为主试,必然公道﹔以雌儿为士子,必有文才。向有女开科,已用女子提场,今做女文章,即将女子应试,总是嫦娥亲自主裁,不用朱衣暗点。嗟,嗟!士不丈夫,人皆巾帼,翻成花案,事岂无因?你看花案场中,一般也有至公堂,堂上高贴一联对,道:场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
以视这一场考试公廉明正,无一毫虚假弊窦所在。正是:礼失求诸野,遴才在伏雌。
话说丽卿与倚妆订了婚姻,十分快足,要做的事越觉得高兴起来。即今司茗去请梁、张二公提调春试。那二公意中,各自认定了文娟、弱芳两个配合,兴趣亦是勃然,即同司茗齐到,与丽卿相见。丽卿说道:“目今奉约赴试者,共有三十余人。册籍都已完备。一应所有科场事宜,俱各料理端正。祇要屈二兄权作分房,小弟叨任总裁。”三人正在商议之际,祇见司茗报道:“焦大官人在外要见。”
丽卿一时把眉头蹙起,心中觉得有些不爽快,叫道:“这个厌物来做甚么?”远恩问道:“这是何人?”丽卿道:“是家表兄,唤名焦彦贵。其人粗豪卑陋,绝无一长,终日耀武扬威,行奸卖诈,无所不为。若是把他黏着一件事体,不弄得你七颠八倒,也决不肯休歇。故此人都怕他,就把他的名字改了声音,叫他做焦面鬼。他的妻子尤其厉害,比他足足更凶十倍,混名母夜叉。若是寻人厮闹,倒是个女中乌获。小弟虽在亲表,常常去周旋着他,纔得他相忘于无事。”
正要着司茗回复不见,不期老焦鬼头鬼脑、一摇一摆,轻轻的已是踱进来了,高声喊道:“你们干得好风流事,难道就通知不得我一声儿?或者等我在其中,效些奔走之役,也未为不可。”丽卿见他既来,推他不去。孔夫子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总是个逢场作戏,何必拒此一人,说道:“弟与梁远兄、张又兄不过一时玩耍的高兴,恐不当亵渎尊兄,所以不敢与闻。”又想一想道,正是今朝的事体,各色都是齐备,祇少得一个监临的察院,那里有这样宾兴大典,可没个监临的呢?这却也大失体统了。若有一件不合会典官制,俗语说得好,装佛不像佛,画虎反类狗,岂不把别人捉了别字去?就对彦贵说道:“仁兄来得凑巧,今日就要相烦仁兄,权做一个提场的御史。”
彦贵吃了一惊,对丽卿道:“你又来难我了。若是打官司、做呈状、帮闲聚赌吵闹诸事,都是我的本行,百能百会,不误主顾﹔若说起文章诗赋等项,祇有他认得愚兄,愚兄却不认得他,如何叫我做甚么监临?微臣不胜惶恐,不能称职,要唱蔡伯喈辞朝一出了。”丽卿道:“你且莫忙着,又不是要你做文章,又不是要你出题目,你祇坐在这里,把朱笔判个日子,书个空字,难道你连几个字都不识得了不成?祇消做一个伴食中书,坐镇雅俗之赵魏老而已。”彦贵听了,满心欢喜,连忙应承说道:“妙,妙!通通都奉尊命,都奉尊命。祇有一着,但不知供给所可有酒吃的么?”丽卿笑道:“何曾见三年大比,饿杀了几个试官?不但有酒吃,还有重重一个席面相送。”
大家计较停当,必须先挂一张榜文,开写条例,纔像个规矩。省得临时草率,外观不雅。今焦大兄既是监临,凡事都要他出名,故此榜文前面写着:监临察院焦为科举事,今将科场一应听用职事员役开列于后。
计开:
提调女官一员
唱名女官二员
散卷女官一员
受卷所女官一员
弥封所女官一员
巡绰东文场女官一员
巡绰西文场女官一员
总理内供给所女官一员
分理外供给所男官一员
搜检女丁四名
女监军三十二名
把守东文场女丁一名
把守西文场女丁一名
把守头门男役一名
把守二门男役一名
把守东栅男段一名
把守西栅男役一名
年月日后一个大花押。以外应派差没,俱已分拨妥贴。又把进场条例,另出一张晓示,至期令众女生员各穿本等青衫,钻空笔墨,不许夹带片纸只字,俱齐集大门外伺候点名搜检﹔一应送考人役,不许挨入东西二栅。
这一日五鼓,察院升堂。免不得各执事参见排衙。旧套巳毕,又吹打了三通,然后开门。总理官先一日筑一台于大门外,左右两旁候唱名官逐名听点,鱼贯而入,不许挨挤。大门内搜检一通,二门内搜检一通,察院面前又搜捡一通。搜捡已完,散卷官给了卷子。众女生员领了签,各归号房。分给题纸。
题到,静坐注思,不许吟哦喧哗交头接耳。午牌击鼓一声,掌号一声,各号军领散供给。未牌交卷。堂上击云板一声,吹打开门,祇许放出,不许放人。俨然是棘闱气象,倒比那真正科举场中,更觉得森严整肃,甚是可畏。怎见得,但见:门设重重,老苍头专司锁钥﹔号分楚楚,小妮子尽挂牙牌。前前后后,但闻得喝号提铃﹔往往来来,谁个不巡风击柝。考试官、监试官,关防甚密﹔东文尝西文场,立法惟严。真是点水不从门缝泄,微风敢许外人通。
倚妆是新宗师科试第一各领批的女生员,虽则是头一牌头一个先点着他。点过,他倒不望门内进去,竟走到唱名官的案桌旁边立着,候众女生员都点完了方纔入常此亦是点名旧例。倚妆老成娴熟,好像是日日进场磨练的,这些规矩不消提拔,一毫不差。其余依次鱼贯而入。
正唱名间,祇听得下面搜捡女丁高唱一声,云:“生员夹带。”蜂拥一人到监临面前。监临喝道:“那生员夹带在何处?”女子笑应道:“藏在阴户内。”监临笑道:“本院闻知,闽地闱中夹带文字,多有在粪门内搜出者。这女生员阴户比男生员粪门较宽,况男生员应试七篇文字,今女生员祇用一首诗词,所藏纸窠较少,此是真的了。快取上来看。”祇见众女丁便伸手去女生员裤中挖出一卷来,两旁火把光中一照,却是几张血淋漓的草纸。众女子不觉失笑,连监临、散卷官一齐哄笑起来,仍叫放他进去。唱名已毕,即便封门。分给题纸,以春闺为题,各限七言律一首。交卷实时弥封,分落两房。考取中式,呈堂定夺。当时受卷官捡出白卷子三束,送监临验过,登时贴出贡院门外,不在话下。
你说今日的事体,众姬原有一社,平日掺练揣摩,纯熟已久,如何还有不识字的,递白卷子在里面?要晓得,就是三年应试八千举子,那一个不经主司类考遴选品题,然后送入场屋?偏有那不识字的,昂然窜入其中。究竟头场二场,成百成千,先借重在高墙之上。况此女流做诗,原不过是个名色。今日总是余丽卿一时得意到极处,心满意足,取兴作景的事,叫女妓应试,倒做了一段绝奇的新文,那得认真个个是饱学。就其中或有识得几个字,胡乱诌得几句打狗诗的,也少不得高兴与名此试,惟恐摈斥不录,关在贡院门外。就像如今挂名读书的朋友,侥幸弄得一名科举,恨不把科举二字做个匾钉,钉在大门之外﹔写个票儿,贴在额角之头。然后临场摆踱,已足生平,那个肯自度自己的尊腹有也没有,然后来应大比?女人略会吟诗,便是樊素后身﹔略会写字,即说蔡琰转世。即如古女博士、女才子等类,强半都是后头的人标榜出名。故此世上白丁居然冒称诗伯。若要象倚妆、文娟、弱芳这样真正会做诗,真正出色的佳人,能有几个?较之那考场里靠那传递代倩、割面换卷的,挨到下午,日色西倾,外头的不得进来,里头的不能凑手,头疼眼胀,毕露丑态。这一班人与倚妆等较之,岂非相隔霄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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