捎不来,又娇又嫩的紫紫红红。
惟愿得夫人心中欢喜日,
恰止是安童眼下运寒时。
那春梅秋香步出亭外,拣那娇艳的采下,安童嬉笑取一朵,与秋香簪在头上。
秋香正色道:“别人与你戏耍,难道我也与你戏耍?”
安童又将花去簪春梅头上,春梅道:“姐姐在萌,还要调什么情?”
推他一跌,倒在地上,春梅忙忙折了那些花与秋香来见小姐。小姐见春梅鬓发蓬松,便问道:“早间使你去采花,怎么这时候才来?在何处做什么勾当?”
春梅无言回答,秋香只是微笑。
小姐心疑,指春梅道:“事有可疑,快忙说与我听,不然与夫人说知,你便活不成了。”
春梅道:“并不到那里去,只问秋香就是了。”
那小姐心内多疑,见秋香暗笑,便把眼看住了他。
秋香道:“这事与秋香无涉。去唤安童来,一问便知。”
春梅晓得事体败露,实说道:“恰才到园中去唤安童采花,那胆大,把我抱定说了无数丑话。亏得秋香走来,方能挣脱。禀上小姐,那谱儿只是不好开口。”
小姐道:“原来你两人同谋做事,东遮西掩。日后弄出事来,夫人岂不责在我身上。倒是我防守不严,玷了闺门清白。待我先去与夫人说明。”
秋香道:“这是春梅做来的,其要错罪在秋香。”
春梅瞌头道:“情愿受罚,不愿到夫人那里去。”
小姐道:“这件事想与秋香无涉,是这贱人做出来的。快随我去见夫人。”
春梅不得已,跟小姐走到堂前。恰遇夫人在堂,她便跪下。
夫人不知分晓,笑说道:“敢是这丫头服侍不过,把我儿触犯么?”
小姐道:“这贱婢做不识羞的事,不得不来禀明。”
便把始末根由一一细说。
夫人听了,着院子快去唤安童来:“待我问他个明白。”
园中安童听见叫他,只道有配春梅的好意。走至堂前还嘻嘻笑脸,夫人喝道:“这该死!你知罪么?”
安童放下笑脸答道:“有什么罪?”
夫人道:“我且问你,那芙蓉轩后的事,可是有么?”
安童道:“这事是有的,虽说这是安童的罪,却因为是夫人错了主意。”
夫人怒道:“胡说怎的?倒是我主意错了?”
安童道:“当日夫人有言在先,原要把春梅许我做老婆的。那时节若不曾记过,今日安童怎敢先奸后娶不成!”
夫人喝道:“我看你这该死的奴才不自认罪,还敢在我跟前弄嘴,提起板了来,便要把这两个奴才淫婢,浑身上下痛打一顿,方消我恨!”
小姐连忙上前劝住,扶了夫人坐在椅上道:“他两个无耻丑行的奴婢,就打死了也不足惜,还要珍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安童见小姐劝住了夫人,满心欢喜,手舞足蹈。正要辩几句,不想袖里那本《春意谱》抛将出来,夫人一见便唤秋香拾取土来,看是什么书。
秋香拾在手里,翻开一看,见是一本《春意谱》,又不便替他藏匿了,只得送与夫人。夫人揭开一看,见上面道:
女子仰天而卧,将那脚儿挑起臀尖相合,男子俯伏胸膛,
以肉具项入花心,一抽一迭,图个欢畅,这谓之顺水推船。
男子仰天而卧,将那两腿跷起臀儿相凑,女子俯伏胸膛,以
牝户套上玉茎,一来一往,尽个快乐,这谓之倒浇蜡烛。女
子俯身而卧,将那后庭掀起两股,推开男子,俯伏肩背,以
龟头塞入阴户,一进一退,弄个爽利,这谓之隔山取火。
看完了愈加焦躁,将一本《春意谱》登时扯得粉碎。提着板子大骂道:“好奴才!你快说这本书是从何处得来的?若要支吾遮掩,这板子却不认得你。决不与你干休!”
安童道:“夫人在上,听安童分剖,这本书原是南庄上二相公买来醒瞌睡的。那一日被安童看见,悄悄藏了他的,放在随身肚兜里收着,恰才洗澡摸将出来,正要拆拆了,不料夫人呼唤,便收拾在袖中,原与安童无干。夫人要见明白,只差人到南庄去与二相公计议就是了。”
夫人道:“你这样的人,我这里断容你不得!若再容何你时,可不把我的家声玷辱了。”
遂着院子立时往南左去,吩咐道:“须对二相公说,这样的人,家中要他不得,把那小心勤谨老实的人换一个来,早晚园中使用。再唤秋香将这贱婢春梅剥了他两衣服,锁在后边空房内,明日寻一个媒婆,打发出门便了。”
你看这小姐果是个孝顺的女儿,见夫人恼得不住,便迎着笑脸,扶了夫人进房。那春梅安童方起去。未知后来安童回到南庄,刘天表有甚话说?下回分解。
新镌小说闹花丛卷之二
第四回 闹街头媒婆争娶 病闺中小姐相思
诗曰:
瞥见英豪意已娱,几番云雨入南柯;
芳年肯向闺中老,绿鬓难教镜裹过。
纵有奇才能炼石,不如素志欲当;
咫尺天涯生隔断,断肠回首听啼鸣。
当日院子押了安童来到庄上,刘天表竟不知什么来由,连忙问道:“这安童是夫人着他回去灌园的,闻他在家里办事倒也勤紧,怎么发他回来?”
院子道:“二相公有所不知,这个安童生得胆大。”
刘天表道:“敢是他做鼠窃狗偷之事,触了夫人的怒么?”
院子欲把前事细说,因见有几个做工的站在面前,不好明说,便答道:“夫人说:‘这样小,家中容他不得,还要换个心务实的回去园中使用。’这安童做的事不便细说,明日二相公回家自然知道。”
你看刘天表千思万想,决不想出这件事,便对院子道:“我多时不曾回家探望夫人、小姐,今日就同你回去问个详细。”
且说这刘天表就是刘状元亲兄弟,性最贪财。若有一毫便宜事,便千方百计决要独得,那状元在日,吃了安闲饭,一些事务不理。专一倚仗官势,在外寻是争非,欺负良民。那乡里中,大家小户,无不受其荼毒。若说起“刘二相公”四字,叁岁孩童也是心惊。后来状元闻他在外生事惹祸,诈害良民,恐怕玷了自己的官箴,心中不悦,把他大叱一场,遂立刻打发到南庄去交付些租田帐目掌管。他便与状元斗气,从到南左见有两年不回。
不料状元逝后,想家中只有嫂嫂侄女,遂回心转意,每隔一月回来探望一次,那夫人也待他不薄。
此时院子把安童的事不好明说,天表便走进帐房,把那未弄完的帐目收拾明白,又唤那做工的吩咐一番,仍着牧童牧牛羊,便带一个精细办工的人,与院子同回家来。
天表走进中堂见了夫人,把安童的事仔细询问。夫人细说一遍,天表听了心中焦躁,含怒道:“嫂嫂逐出这安童也是,若是这安童暗暗苟合不使人知,岂不把闺门都玷辱了?将来不惟是侄女亲事没了好人家,就是叫我也难做人,你那时把两个活活打死,方正个家法。”
夫人道:“彼时我意欲打死他,只虑女儿未曾许聘,吹到外面去,只说我闺门不谨,做出这件不清不白的事,便招人谈论。今安童既赶回庄上,就是这春梅亦未必可留在家。欲速寻一个媒婆,我并不要分文,白送与人去罢。”
天表听说不受分文,又惹起爱便宜的念头来了,想了一想,便应道:“依我愚见,还是侄女婚姻事大。就该把这贱婢登时赶了去罢。”
夫人道:“我主意正要如此,因女儿劝我慢慢寻个的当媒婆,配做一夫一妇也是我的阴德。”
天表点头道:“只是有一事,近日街上媒婆比往常时甚是奸险了,没有一个不会脱空说谎的,全是那张口舌赚人钱钞。假如贫苦的人家,他说田园房屋甚多,金银车载,珠玉斗量。本是至丑至粗的女子,他说极标致,生性温柔。本是最愚最笨的男子,他说得文章秀丽,诗赋精通。人若听信他花言巧语,往往误了万千大事。他只望人厚礼,不管什么阴德。当日婶婶在时,结交一个卖花张秋嫂,我去寻他来商量,他作事忠厚。”
夫人喜道:“如此甚好,只是这事一时不能就绪,还要二叔在家几时,调停个下落,方可回庄。”
天表许允。夫人道:“事不宜迟,倘若贱婢寻些短见,反为不好。今日就与张秋嫂说便好。”
天表满口应承。话毕,那小姐打点酒饭出来。
天表吃过了饭,暗想道:“我一向要讨别人便宜,难道自家的便宜倒被别人讨去?且去寻张秋嫂打点话儿去,赚他落得拾他一块银子,有何不可?”
计较停当,遂出大门。走不数步,恰好张秋嫂同一个卖花的吴婆远远而来。
走到跟前,天表叫道:“张妈妈好忙得紧?”
那张秋嫂听见有人唤他,忙转头来一看,认得是刘二相公,便笑脸道:“二相公几时娶一位二娘续弦,作成老身吃杯喜酒?”
天表道:“喜酒就在口头,今日说过,明日怎么谢我,便作成你吃。”
张婆听见肯作成,恐吴婆在旁听见,忙把他抛开,扯刘天表走过几家门首,微笑道:“二相公,你有何事作成老身?”
刘天表道:“你唤吴妈妈来一同商议。”
张秋嫂道:“你不晓得,这吴婆前月里到富家去说亲,见没人在面前,窃他几件衣服。过了数日,被富家访出来,吃了一场没趣。如今各处人家晓得他手脚不好,走进门时,人就以贼提防,那个肯作成他。不瞒二相公说,老身做了多年花婆,靠人过了半世,没有一些破绽被人谈论。”
刘天表道:“张妈妈你走千家串万户,若不老实,那个肯来照顾。我今有一桩事和你商量,只在两叁日就要回覆。”
张秋嫂道:“怎么有这样性急的事?”
天表低声道:“我家夫人身边有个使婢,是老爷在时得宠的。只因出言唐突触犯夫人,夫人一时着恼,着人到南庄接我回来商量,要嫁与人去。只是一件,讨着他着实一场富贵,身边都是老爷在时积下的金银首饰,足值二叁百金。你去寻个好人家,接他四五十金聘礼,你也有一块赚哩!”
张秋嫂道:“果然是真。”
想了一会,欣然答道:“这也是老身时运凑巧。府中王监生因断了弦,前日对老身说,要我替他寻一个通房,我明日领他家的人来看一看,果是人物出众,便是五十金也不为多。”
刘天表听说有人要看,然后成事,心下又想了想道:“妈妈,我府中出来的比别人颜色不同。若是明日有人来看,只说那丫鬟是老爷亡后,情愿自守不嫁,终日随小姐在绣房做针指。我有一计策,你明日同着人来晋见夫人,不要说我知道,只说来求小姐姻事,那春梅决随小姐出来相,暗暗把他看了。”
张秋嫂道:“说得有理,只要夫人心允,难道怕他不肯?”
刘天表道:“妈妈又有一件,他家若得遂意就要行礼,不必送到夫人那里去,就送在你宅上,待我悄悄送与夫人,省得那丫头疑虑。若拣定吉时起身,再设一计赚他去便是。”
张秋嫂道:“二相公与夫人做主受礼,这样大头脑,怕这丫头不肯嫁么?”
言毕,遂与天表作别。回身不见吴婆,只道他先行。那知吴婆闪在人家窃听两人言语,被他听得明明白白。
见张秋嫂转弯去后,忙赶上前问道:“二相公方商酌的事体,撇不得老身的。”
刘天表回头见是吴婆,站住了脚。
吴婆道:“这主钱儿挈带老身赚了吧!他说的是监生人家,我明日便寻的乡宦人家,他说是五十金聘礼,我便送你一百金。二相公,你还要许那一家。”
刘天表听了这话,更加欢喜道:“妈妈若是这样说,自然许你,只是不可迟缓。”
吴婆道:“我明早便去着人来看,早晨行礼到我家,晚间便到我家上轿何如?”
刘天表道:“这样更好,请问吴妈妈住居何处?”
吴婆道:“我住居在城头,里第一个楼房便是。”
天表道:“吴妈妈,我回去与夫人商议,你不要失此机会。”
遂别,去见夫人,把春梅的话儿说了。夫人听信,待至次日,吴婆同一个奶娘竟与夫人相见,假以小姐亲事为因。
夫人只道这两个媒婆果与女孩儿说亲,两个婆子又只道夫人晓得其中情迹。谁知是刘天表的计策,使这两个婆子来看秋香。这奶娘把秋香仔细一看,见他生得齐正,便也欢喜,起身与吴婆别了夫人、小姐。
走出门首,过了几家,只见张秋嫂领着一个婆子要到刘府,看见吴婆心上火怒,厉声骂道:“你这老泼贱,来抢我的主顾。”
吴婆道:“露天衣饭可是让你做的?”
张秋嫂恼得眼睛突出,扭了吴婆劈头乱撞,那两个婆子劝解不住,两个在街上一个爬起一个扑倒,也不管出乖露丑。
街坊的人围住来看,见是女人打,不好上前劝解。恰好遇着月上卖花婆子走来解劝得脱,张秋嫂对几个婆子告诉一遍,这几个总是一夥人,便说道:“不偏护着你,也不偏护着他。如今依我们说,这一头媒让与吴妈妈做,两家的媒钱让一半与张妈妈罢。”
吴婆依允了,方才散去。
次早,刘天表来到吴婆家裹,吴婆便去通知那乡宦家送了一百两聘礼,又是四疋彩缎,一一收下。
张秋嫂知道天表收了聘礼,连忙走到一问。
天表道:“这桩事我与你讲起的,待打发他们出门了,我当重重谢你。”
天表得了那些银子,回来向夫人说:“令夕可遣春梅去。”
夫人闻知,当夜将春梅打发到吴婆家去上轿。抬到乡宦家去,众人一看,见叁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便唤与吴婆同去看的奶娘一认,也说何曾是这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