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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钟》又名《梼杌萃编》清·云江女史著

只气得这增朗之目瞪口呆,心里要同他辩驳两句,嘴里又说不出来,只好忍气吞声而去。从来贾端甫见着同乡亲友来找他寻门路的,他就把这段事体说在前头,使人家不能进言,所以他“暮夜却金”的美名也就传扬殆遍。
第二天午后,大家都到了厉大军机宅子,等厉大军机回来一齐进去。席间谈论起来,贾端甫也深佩服范星圃的见解,彼此颇为相投。次日,范星圃拜了贾端甫,过一天,贾端甫也去回拜了,彼此聚谈了几次,两人取径虽然不同,而做官做人的宗旨则一,所以愈谈愈觉合式,有个惟英雄能识英雄的光景,两个人就订了金兰之好。这范星圃掣的是江西省,这一次引见单子江西省的知县只有两个人,那一位姓任名纯号天然,大兴县人,原籍安徽。他的胞兄叫做任善号令龙,是个援贡用的工部司官。这任天然的父母都已过世,他也曾考过一次小考,学台说他笔下也很畅达,但是,八股的篇幅不大合格,而且还有些伤时的话,碍于功令把他取了一个佾生,他从此就不考了,在各处衙门局卡营里谋了处笔墨馆,后来,被一位盛京将军敬熙帅赏识了,请了他去办折奏,又叫他捐了一个策省,县里替他保了一个以知县分省补用,这回也是掣签的。
他的夫人和氏名叫韫玉,同他是姑表兄妹,同岁生的,他两位的母亲姑嫂之间最为相得,时常交换乳哺以为戏杂,他两个三四岁上同在一处玩耍,六七岁到十二三岁,都是同在一起识字读书,真是两小无猜,彼此都有个鹣鹣蝶鲜之意。不过没有像那小说书上所说的,互赠表记私结丝罗耳。两家父母都甚通达,并不拘定姑表之嫌,就给了一重亲上的亲,到了却扇之夕,玉台镜下果是老奴,自然非常爱恋,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还小呢。韫玉小姐一位哥哥名叫用颐号养田,也是个两榜部曹,任天然到奉天去的时候,韫玉小姐在那里过了一年,因为怯冷,就托从小用的一个丫头名叫可儿的叫任天然收了,自己仍旧回到京里娘家暂住,却又替大的一个儿子定了和养田的女儿爱卿。任天然因敬熙帅升了兵部尚书,也就同着回京引见,同范星圃在吏部演礼会见,因系同省同寅,彼此都拜过了,不多时引见下来,范星圃、增朗之都到厉大军机那里禀见,恰好两人去后,贾端甫将将进来,厉大军机同他谈起这两个人,贾端甫说:“这范星圃是个远到之才,断不久于百里之任。”
厉大军机亦深以为然,贾端甫又说:“这增朗之是个浮薄子弟,前次接到家乡亲友来信,说他这回是因为闹得不得下台,奸占幕友妻女,串通幕友弄钱,几乎把他老翁的功名送掉,不得已才叫他引见到省的。”厉大军机见了增朗之见面,本嫌他举止轻机,听了贾端甫这番话,更不喜欢,原想不去招呼他、因他老子惠前洲是从前挑取誊录的门生,自从选了盐城县出去,那时自己还是内阁学土,到而今,十多年来,他每年冬天总是二百金的炭敬。就是那年做那东安的苦缺,他都未少分毫,遇到生日还重重的另送。而这交情全在未进军机以前,是很烧过一阵冷灶的,与那些锦上添花的不同。他儿子虽然不好,到底不好意思不照顾照顾,他临走的时候,还叫一位军机帮着写了一封信与广东督抚,说这增分是某某尚书的通家子侄,年富力强,请推爱器使的话,看似极平淡的一封信,然而广东督抚就奉如律令。增朗之到省不久,就委了一个厘差,这且按下不提。再说那范星圃,领凭之后各处辞行,范星圃人品出众,守旧的人喜他的诚笃,唯新的人喜他的高华,凡据要津的他无一个不处的极好,早已争着致书江西当道替他揄拂,并用不着他自去投荐。他出京之后,又回到杭州,接了他夫人罗氏同他的一位小令郎,然后到江西禀到。
这江西抚台姓梁名廷植号培庵,是一位秉性爽宜,爱才如命的人。范星圃来到省的时候,就接到几封京信,就说他是个长材,见了面听他的一番谈吐,真个名下号灵,就委了他当本衙门的文案。正值朝廷要变通政治,他代拟的一个折子论古酌今,大中至正笔墨,又挥洒自如,真个是崇论宏谦,不愧名臣奏疏。梁培帅欢喜非常,不久就委了他署庐陵县缺。他晓得这优贡知县补缺甚难,同那禀号商量,替他挪垫加捐一个海防通缺的花样,那禀号管事的见他是抚台赏识的红人,那有不肯通融的呢。他到了庐陵两个月内,就结了三百多起的词讼,不到一年,学堂也建设了,警察也办成了,工艺厂、农学厂都次第开创,真是百废俱兴政平讼理,梁培帅更加喜欢。调了他的新建县,补了他的东乡县,他调新建,这庐陵就委了同他一起引见出来的那位任纯接署。因为这任纯到省之后,进了课吏馆,梁培帅于课吏一事最为认真,月月总到一两次的,看见他做的策论,填的日记,笔墨狠好。范星圃委缺出去之后,就委他进衙门办文案,看他当差极为诚慎,是安详沉实一路,也就狠为赏识,所以就委他去接范星圃庐陵县的手。任天然在院上晓得这范星圃是扰台一面明保,一面密保,说他是江西第一良吏,才堪大用,折子已经拜发了,想他如此政声卓著必有非常经济去接他的手,真恐怕极盛难继呢。究竟任天然做的何如,请诸位慢慢再看罢。
宦海钟(清)云江女史著
第六回
学步后尘苦心独运荣膺简擢袒腹双栖
任天然奉委署理庐陵县,因这前任范星圃是既得明保,又得密保的人,接手真不容易。所以到了任,无一事不细细的虚心请教,那范星圃却因调了首县匆匆就要起程,凡事只虚说大意就已双旗荣发。那知任天然接印之后不到一月,那范星圆手里所结的案子,有大半全来翻控。任天然想:这庐陵的百姓真个刁健,前官初去就想翻案,必得要警戒一二才好。及至坐上堂细细的一问,再把卷里的堂判一看,才晓得这位名吏的审理词讼是有断无听的,不拘你什么案子,他只把两造的呈子约略一看,就拿定主意如何断结,到了堂上大致问了几句,就照他自己的意思判断,不管你平服不平服,勒着具结,两造再要辩论,他就把惊堂一拍说:“本县一天要审结多少案子,还要办多少别样的公事,那有工夫同你们多说呢?”又传别案的人证审问了。可怜这两造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事,才能到得公堂见了县官,含着多少下情,要想伸诉却竟不容置喙,就这么模模糊糊的断结,有些案子此造吃亏彼造还占便宜,有些案子所断的办法竟与两造的事理全不对应,弄得原被告皆觉为难,有一两起跑去上控,上面总说这县官是一个名吏,所断极为公正,不得逞刁读诉,就使问或批准让该县提集人证复讯秉公定断,到了县里还是给代一个硬断了事,所以后来必然没有人去上控。可见这地方百姓,遇着了明干的官府比遇着那昏冗的官府更要苦呢。任天然到任之后,百姓见他审了几起案子,都是平心静气一个一个的细问,遇到那乡下老实胆小的人,更是和颜悦色的问话,使他走了那惧怯官府的心,得以尽情倾吐,到了判结的时候,还要尽问他们有什么不平的地方尽管申诉,不必勉强,总要两造真正情舒心服无话可说之后,令其具结就是。
遇到刁狡健讼饰词逞辩的,他也是按着本案的事理中证的口词,同他详详细细的辩驳,使他遁词俱穷,伪情毕露,然后加以惩戒。所以,这些旧案都来翻控。任天然见他们有这种苦衷,却也不能替他们伸理。但是,前任结过的案,其中清理实在相悬的呢,自不能不为之平反,但凡大致不差的,也还要牵就原断,以存此体,比那自己手里审理的案子,更多一层为难。
再查查他办的那些学堂、警察、工艺厂、农学厂,外面的装满,都极为冠冕,细按起来,则学堂的教习就先不能服人,警察除掉官府经过站道整齐,此外的责任没有一人知道,工艺厂不过雇了几个外间开铺子的匠人,在里面随意教教,农学厂更无道理了,筹的经费半属纸上谈兵,接起常年实在数目来,没有一半可靠,有些捐款都是硬逼着那人承认,好在只要他在纸上写几个字,并不逼着他要现钞,那些人也只得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答应了再说,刀一要按簿实追起来,那可就真正为难,即令叫他倾家贩业,亦复无补于事。办的人呢,说的天花乱坠,占了面子走了,可难坏了这位接任的官,若要据实上达,不但上司未必肯信,必说前后任不合,故意挑剔,而且总还是责成后任妥为整理担子,还是脱卸不掉,徒然多一痕迹,况他是扰台明保的人,扰台断不肯自己认错,恐怕还要说接任官无才,连现成的事都做不好,前一有个撤调,自己的功名还在其次,那后任来的官,鉴于前车势必变本加厉,地方上更要吃苦。任天然想到这层,只得静气手。已替他逐件设法料理,总弄到四平八稳,使前任的罅隙皆弥,百姓的元气无损,却真费了许多心血,才算替这位名吏揩干净了屁股。偏偏他的一位本府苑大等名式金的,本是一位青年翰苑理学名儒放出来的,不晓怎样得了心疾,初仅谈到公事东拉西扯胡帝胡天,还不要紧,有一天三更多的时候,忽然把任天然传了去,任天然不知何事即至,见了面这苑太尊说是他的两位如君要谋害他,叫任天然替他拿办。任天然晓得是他有些疯了,同了府里的刑钞师都带劝带拦的闹了一夜,才把这位太尊的痰火压平了些。过了几天,这位苑太尊到底跑进省去见了抚台,谈他衙门里姬妾、仆役、幕友、当差同着地方绅士都要想法谋害他,连县官都被他们串通了,好容易才逃进省来,要求派兵查办。扰台听了十分诧异,后来细看他的神气,晓得他得了疯病,只得将他留省医治,另委了一位全太守景周来署这吉安府事。这全太守号似庄,是任天然的安徽同乡,由荫生用的光禄寺署,正截取同知分发直隶署,官声很好,在河工里保了知府,一位直隶藩台很为赏识,请制台明保他了,恰好这位藩台升了江西抚台,就把他奏调过来。
梁培帅到了任也很喜欢。他在省里当的都是面子上的要差,同任天然也常见面很要好,任天然却晓得他的脾气,口里极其谦和脱俗,那堂属的规矩仪节可丝毫错他不得,胆子板小,肩膀极窄,可什么事都要尽到,他的属员无才,他竟要当面嘲笑,属员有才却不免暗中忌妒。任天然听见他来做本府,晓得又要多费一番心思去对付他,打听他到了就赶紧远远的接出去。见面的时候,这全太尊就说道:“我们至好,何必如此客气?以后大家总要脱略些,不要拘这些官样文笔才好。”任天然连连答应,却是参堂站班上衙门没有敢少一点过节儿,供应的也格外周到,三日两日总到他衙门里走走,大事小事无不上去请示,却把那办法暗暗的度到这全太尊心里,让他吩咐出来.上行的禀帖,通变有面子的事体,总说是出自本府的主意,下行的告示遇有讨好的地方,总说是府宪的恩典。所以,一年下来,这位全太尊同他共的极为合式,两季的考语都极好。后来新放的实缺到任,这全太尊交却回省,又在抚台面前极力的保举,这架培帅真是个爱才的上司,第二年又是一个明保。那范星圃是送部引见,全似庄、任天然也都得了传旨嘉奖。
再说那范星圃做了两年首道,又到他本任东乡做了两三年,那官声也与在庐陵差仿不多。那晓得他的官运甚好,他的家运却不佳,他的世兄已有八九岁了,本是种过牛痘的,不知怎么又出起天花来,碰到一个庸医,用了两贴凉药以致内陷,这位少爷竟被散花天女收去。他的太太,是汉黄值道罗欢悦的千金,正因娇儿夭折不胜伤感,忽然,又接到汉口的电报,罗欢悦中风出缺,这位罗氏夫人,痛子哭父水米不沾,淹淹成病一个多月,日复一日,也就驾返瑶池。这位名吏就抱哀师之痛,又增锦瑟之悲,未免有情,谁能道此计心再恋。此东乡县缺,请咨入京引见梁培帅,望他飞饬倒也十分高兴,登时委员接署又替他加片奏保,请予破格录用。他在省中料理交代,结算私囊也忙了几个月,才带了夫人儿子的灵枢,顺便回杭安葬。然后到京,仍旧住的是西河沿高升店,这时候,他的老师洪中堂正是军机第一位当权的,他带了一桶江西官窑磁器,一个亨达利买的英国最大八音钟,一套银水碗,一枝羊脂玉的如意,几套空织的袍褂,两盒真正万州血燕,配了些浙江水礼,孝敬老师。老师见了甚为喜欢,全数赏收,同他当面道语说:“你在江西的官声真好,很替家做脸。”谈了半天,次日又去见了屏大军机,扯了那位贾端甫把兄。这时候,贾端甫已经补了主事,得了秋审处的提调,这刑部司官进了秋审处的四提四坐,那提宦海钟·8·升京察外放是可以操券的,彼此宦途得意,相见甚欢。贾端南道:“上年得信,晓得老弟断弦甚为记念,近来已续写胶么?”
范星圃道:“期年才遇,尚未议及,却也在四处留心,老哥有甚么相巧的人家,尚求代为作伐。”又谈了半天方散。范星圃这回到京原想京城当道,阔老之中有甚么相巧的姻缘,结他一重也可以,做一个泰山之靠。到京里打听了一阵,竟没有甚么机会,那些黑尚书乏侍郎他又看不在眼里,也就有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光景。到京以来,终日酬应,空的时候也不多,晚上有时还要同着两位军机阔少票号财东,到那石郎胡同韩家潭一带领略领略风景。
有一天,一个通裕金店掌柜的胡式周谈起说京里有位姓华的大富翁,真是家货百万,京城张家口做的生意不知多少,前年死了。只有一个儿子还小,两个女儿却生得貌比嫱施,才逾左鲍,就是丝竹管弦、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范星圃听了甚是动心,就托胡式周替他打听打听,说合说合,朗式周慨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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