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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帘花影》又名古本三世报 [清] 不题撰人 著

  正是:
  参破偷情二字禅,好姻缘是恶姻缘。
  既伤天理还伤命,坏却声名又使钱。
  乐久到头终有散,情浓毕竟结成冤。
  何如偕老梁鸿妇,举案齐眉到百年。
  却说这皮员外走到他宅子里,寻思着恼了一夜:“才知道沈子金串通鸨子,着我使憨钱,他做阚客,这不是俺买酒他先醉!”次日,请孙寡嘴来,告诉要着他上李师师家说话:“我陪着一二千银子,不得和老婆睡一夜,到贴了别人,我当着个不要宿钱的忘八。不如看个日子,抬了我家来罢,再不容见客了。如今弄得又不像表子,又不像良家,到不如我明明教他接客了。”一面去说。李师师见漏出马脚来,也没话说,只推道:“姑娘年幼,不知好歹,着姑爷生气。等慢慢的你京里修造起个宅子来,齐齐整整的,有些体面,人也好看。”孙寡嘴回了皮员外。
  李师师这里又请沈子金来,要他回皮员外说话。子金使性子不来。请了两次,子金有心要看银瓶,怕拉脱了,忙忙的来到客厅内坐下。只见樱桃来掀起帘子道:“姑娘有句话,叫你到二更天过来,听着我唤猫就过来。”一言未了,湘烟出来,惊得樱桃走去。李师师请进子金去书房说话,道:“你好个人儿,小小的年纪,妆风撒漫的,一句话也藏不住,和这些孩子们驴□狗唣的,有一点老成气儿?俺这门户里好容易妆得体面,你件件不细密,如今着人看破,怎么道理?当初说过银瓶不许过门,你讲的,有写的婚书。今日皮员外着孙寡嘴来,要使轿抬过银瓶家里住去,也要讲过口,若不拿些大大的财礼,也难道就使顶轿白抬了去罢!”好个沈子金,见李师师又动了财心,就顺口道:“这个不打紧。皮员外当初的礼物,不过是包身的光景,今日要一手两开的营生,也惜不得费。娘这里甚么口气?
  儿子好去说。他昨日从洛阳贩了五千筒青白布来,营里官兵们出不上价,还没卖哩,一时无钱,就兑过货来也罢。”说着,李师师喜了,才问道:“这红荷包的事,他把银瓶打了几下,都是您惹的!我看你甚么脸儿见他!”说着笑了。子金道:“我们小人家好顽,那日问银瓶姐讨了这个样子,要家里照样去做,谁想他动起这个疑心来。一向不来,也就为着这个嫌疑,常常远着些,人没得说。”师师道:“这风月机关上说道,章台路不是容易走的,偷寒送暖,全要把口儿放稳些,到处里就容得了。”说着话,拿茶来吃了,着子金晚上来回话。子金谢了茶,走身去了。
  原来光棍巧嘴,只哄得人一遭,今日皮员外吃了橄榄,晓得回味了,那有还听沈子金的话?因师师动了财心,顺水流船,哄他个笑脸,好来走动。因此,子金出了门,不寻皮员外,竟到了自家屋里,算计:“如今皮员外看破了,决不肯把银瓶放在他家里;我又有这一番破绽,连皮员外不便行走。可惜一段极好姻缘,半路里做了露水夫妻。”又想起银瓶的情来,生死难开,两下难舍:“不如寻个机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好个妙计,只今就与银瓶算计定了。趁此机会李师师求我说话,不提防这一着,教他终日打雀儿,被老鸦嗛了眼!”因等到黄昏,挨到二更,换到黑衣裳,踅到河边,在李师师后园墙下,伏在柳树影下。只听见樱桃在墙上露出脸来唤猫哩。当初银瓶的前身银纽丝,接引南宫吉成奸,原是唤猫为号,今日又犯了前玻有《猫儿·山坡羊》一首:猫儿猫儿,你生得十分甚妙,几日不见荤腥,就娇声浪叫。你生得挂玉金钩,雪里送炭,实实的稀罕,又会得上树扒墙,轻身的一跳。老鼠洞里,你惯使眼瞧;红绫被里,亲近了我几遭。你有些儿毛病,好往人家乱走,怕的是忘了俺的家门,错走了路道。昨日里喂得饱了,不知往谁家去了。你休去窃肉偷鸡,惹得王婆子家吵吵。猫猫,你口里念佛,偏喜这点腥臊。
  猫猫,你早早来家,怕撞着那剥皮的去卖了。
  这子金听着唤猫,顺着柳树往墙上下来。墙原不高,樱桃使个杌子接着。银瓶半卸残妆,倚门而侯。这一时把角门关了,樱桃原是一路的,又早已赏了他的花粉、戒指儿,买的不言语了,只落得两个人放心说话。上得阁子,把窗上雨搭儿下了,望不见灯光。银瓶倒在子金怀里,眼泪簌簌,只不敢高声啼哭。
  子金也自伤情流泪。银瓶道:“如今皮家要抬过门去。我的哥哥,咱就再不得一面了。我当初原为你才许了他,既然他两人拆散了,我死也不肯嫁他!我的哥哥,今夜见你一面,辞了你,我明日一条带子就吊杀了。我的哥哥,你还来送我送儿。他这巢窠里有甚么情,不知给口棺材那没有!”说到这里,和子金二人抱头痛哭,连樱桃也在旁揩泪。
  子金看着樱桃道:“我的姐姐,央及你下楼去替我听着些动静,怕那院子狗咬,我好早走。休再做了那一夜,险不打杀了。”哄得樱桃下去了。子金道:“姐姐,你且休哭,我有个心腹话儿单来和你商量。如今咱在这里已是做不成夫妻了,你花朵的人儿,难道就死了罢?如今只有一计:这园后就是汴梁河,南船极多,赁下一只小船来,这河里接了你去。我又没有爷娘家事,没有妻子,恋着甚么?咱往南京去投奔我的姑夫——在镇江水营做把总。有了咱两口,那里挣不出饭来吃,肯在这里干死了罢!”银瓶听说,把泪揩干,道:“哥哥,你有这个法儿,十分的好。只怕你没钱,那里去凑去?我这卧房有五个大箱,都是盛的皮家来下的金子钗儿、珠子挑凤缨络罩面儿。
  皮员外的大元宝,李妈收去。还有他的包席的银子,封在这箱里。还有好些整匹头绸缎,不曾剪的,也还值八九百两银子。
  你早早安排停当。我这里度日如年,知道那厮几时来抬我?只得这二三日矣。雇下船,趁月黑头好接这东西,送衣报被褥、我的镜架铜盆等物哩。你平日打的好弹弓,把个弹子打在我这楼上来,是个信,我好安排。连樱桃多拐了去,路上好服事。”
  说完话,二人如何肯罢,就在床沿上勉强相亲,一度而别。银瓶取出金镯二副、零银一大包,交与子金,依旧过墙去了。
  到了明日,子金自到汴河口赁了一只浪船,是苏州因送人的家眷坐上来的,今急要回南,只使了十五两银子,雇到扬州。
  立了契,交了五两银子,说是家眷船。他把家下心爱的物件、随身被褥先下了船,吩咐进喜在船上守着。他挨到日晚,到那河边汝打雀儿,照着银瓶阁子——不过数十步,一个弹子,轻轻打在楼板上。内有一条纸儿裹着,不敢多字,只写了“三更”二字。银瓶时刻在念,等信已久,把箱笼包裹停当了,见了泥弹,不胜之喜,和樱桃久已说通:“要出去从良,在这巢窠里,终来不是个常法”,讲成一路。
  等到三更夜静,子金早把船泊在园后柳荫下,哄得艄公睡下。他是熟路,进得园来。樱桃已把皮箱物件搬在墙根,使一张桌子阁得高高的,子金一一运过墙,搬上船来。搬完,樱桃搀扶着银瓶,同扒过墙来,子金俱接下去了,各进了舱。那船家是个蛮子,只道是夜里才搬得家眷到了。正是顺风,一夜就走了八九十里不题。
  到了天明,不见樱桃过院子来取洗面水,李师师起来得又晚,等到日午,角门还不曾开。叫了半日,没人答应,把门掇开看了看,那里有个人影?楼上拾得空空的,一地都是纸,连琵琶、筝都拿了去了,只撇下一个马桶、西墙根下一张桌子。
  报与师师知道,吓了一个立睁。这才是强盗的东西被窃贼剜去。
  即忙使人往旱路上四下跟寻,又忙报与皮员外骑马去赶,贴帖子说“报信的五十两”。那知他风高水路三千里,帆挂扬州几日程。
  不说生气睁了皮员外,活恼杀李师师,后来告状打官司不题。却说这子金一路长行,过了淮安、高邮湖,顺风到扬州关上,泊下船。银瓶甚喜,见了些山水人烟,一路上鲜鱼美酒,手边不少银钱,大吃大弄,强似那汴梁风景。或是子金吹笛,银瓶吹箫,樱桃管炖茶酒,到夜来一床而寝,好不快活。 
  正是:
  从来好事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不知将来怎么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薄幸郎见金先负义 痴心妇临死尚思人
  诗曰:
  汴水隋堤柳线长,繁华胜地阅兴亡。
  鸟因舌巧多移树,花为心多少定香。
  洞外白猿常盗女,沟边红叶误逢郎。
  隔江日暮行人远,蓼白 红易感伤。
  单表当年劫贼胡喜,自从谋杀主人,又用千金贿赂南宫吉,脱了死罪,逃在扬州,人都称为胡员外。为人心高好胜,吝财重色,在这扬州钞关上,专做盐过引。新娶一个妓者马玉娇在他船上,日日香浮醹醁,醉拥鲛鮹,自夸他富豪无比。那一日沈子金和银瓶到了扬州,把船紧帮在他大船边。这子金从幼没出外的后生,见了这繁华烟火,即时下船沽了一坛三白名酒,和些鲜鱼螃蟹、荸荠风菱之类,使船家整了一席酒,和银瓶行乐。
  到了夜间,各船上灯火辉煌,笙歌齐奏。银瓶见这光景,出到船头,看见水天一色,绿柳垂堤,那画桥上箫声不断。喜的个银瓶忙把紫箫取来,和着沈子金唱曲相随。无数的客人倚舟而听。这胡员外和马玉娇弹唱了一会,怎比得银瓶清楚——如凤泣龙吟、游鱼出水,听了一会。沈子金吹笛,银瓶琵琶相随。到了三更,二人猜拳行令、抓打拿情,人就知道不是良家了。那船上马玉娇道:“这一套吹弹,不像杨州,一似京师的。
  但没见这个人甚么样儿?”胡员外道:“明日我先拿帖去拜他,问他个来历。看他这光景,不像个良家,要是个表子,就见见何妨。”
  过了一夜,胡员外写个“通家侍教弟”帖子,着福童过船来,说:“俺员外听得相公吹得好箫,着实仰慕,特要过来相访。”沈子金初到江湖,要卖弄他的丝竹,听见朋友,如何不喜,道:“快请过来相会。”那胡员外从大船上走过来,匾巾盛服,生得凹目黄须、鹰鼻蛙口,富态中带须凶像。子金使银瓶回避,请在前舱相见。银瓶忙着樱桃送过一盏松仁泡茶来。
  员外接茶,先看见捧茶侍女,生得俊雅,打扮得内家腔调,就知主人是大方家了。胡员外问子金道:“老兄从何处来?”子金答道:“小弟自东京来。因舍亲在镇江,有字相招,昨日到此。这艄公讲过,到这里换船,明日还有一日。天幸遇兄,先蒙枉顾。”胡员外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因兄为人高雅有趣,天涯相会,也是有缘,还要扳教。”说毕去了。子金即时也就回了拜,见船上拿着两三架天平兑银子,才知是个盐商。
  子金越发感他下交之意。
  待不多时,那苏州艄公替子金另赁了一只大浪船,越发齐整。子金这里先使樱桃过去,把皮箱行李一一运过。那胡员外见子金移船,料银瓶出来要从大船边过去,把船舱半开,睁睛久等。见银瓶从小船上过来,扶着跳板上那浪船,好不袅娜:花有娇香玉有情,淡描轻染自盈盈。
  胡员外一看,才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不枉了是个美人!空自搽脂抹粉,乱唱胡弹,堆千积万,只好替这人提鞋罢了。”回到舱中,寻思了一回:“我看这人来得古怪,就是巢窝里也没有这样绝色,敢是在王侯中拐出来的,这也不可知。”即写一请帖,是“翌日奉扳雅会”,过了船,投与子金;谢了,明日赴席。
  子金恃着手艺,要在扬州子弟行中夺萃,又见朋友敬奉他,如何不喜。到了次日,穿在套新衣服,到盐船上来赴席。胡员外早已筵开锦锈,褥列芙蓉,船上好不齐整。杨州繁华所在,何物不有,摆的响糖八仙、甘蔗狮鹿、果面杯盘。行了安席礼儿,胡员外见子金年少面嫩,渐渐逗他说道:“这腔调似不是这里传授。”子金夸道:“汴京王一娘是大内里教习,小弟学了十年,还赶不上他的指拨。家房下是李师师府里的传授,记的大套数多些。”子金又吃了几杯,心里发痒,就讨琵琶弹了一会。那胡员外赞之不绝,道:“小弟从不曾见此妙技,如老兄不弃,肯同一拜,即兄弟一样,小弟出妻献子,还替兄做得些事,不枉今日一会。”沈子金那知是局骗,道是盐商,“结得这个朋友,也不枉我江南的事业”,就起身来道:“小弟极有此意,只不敢高扳。既蒙不弃,小弟执鞭随镫,亦所甘心。”
  即斟过一钟酒来,放在胡员外面前,纳头便拜。问了年纪,胡员外三十八岁了,子金十九岁,理当为弟。受了一拜,即叫部上小郎二十多人,俱来与子金磕头。子金感激,甚不过意。
  胡员外又传马玉娇来,叔嫂行礼。这玉娇才二十一岁,打扮得艳妆花丽,从后舱出来。子金忙忙下礼,胡员外搀手扶起,两人平拜了,即取椅子来,横头而坐。子金偷眸一看,好色邪,偏看着别人碗里馒头是大的,心里想道:“银瓶如今和良家一样,不会奉承,怎么比得此人一双秋波斜视,定是风月高强。”又不好正看,只得彼此送情。
  原来马玉娇故意要勾搭沈子金,好看他的老婆。胡员外叫玉娇:“敬一杯酒,取琵琶来,领领沈贤弟的教。他东京是宫院里传授,着他点拨点拨。”这玉娇满满奉了一大银鼎杯酒,取了琵琶, 
  唱一套:
  【江儿水】则道是淡黄昏素影斜,原来燕参差簪挂在梅稍月。眼看见那人儿这搭儿游还歇,把纱灯半倚笼还揭,红妆掩映前还怯。手撚玉梅低说,偏咱相逢,是这上元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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