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应说:“少爷同柳树春在菊花轩。”
宋文采道:“既是柳树春在此,俺不要去了。”
家人道:“此乃是柳大爷好意,不要错怪了他。”
宋文采说:“既如此,你去叫他自家请罢。”
家人即将此话回复。花子林亦发着恼。树春见宋文采不来,心中恼气。花少爷举怀相劝,甚是殷勤。道:“今夜小弟欲屈柳兄就在此指示,未知柳兄肯否?”
树春道:“多蒙见爱,本该从命。但未曾辞过姐夫,另日再会罢。”
花子林道:“既然柳兄此说,待小弟打发家人择一吉日,至期到府相接便了。”
那家人听见少爷话说,即忙前去择日,回来禀说:“择了重阳佳节。”
花子林向树春道:“就是重阳佳节日造府奉请了。”
树春称谢,二人言谈投机,不觉红日西沉。树春作别起身,花少爷相送至门外而别。再说华鼎山即行回家,开了心怀,扒手扒脚入内,哈哈笑个不住道:“可笑铁门闩今日被树春抛杀台下,做了阴间好汉。”
田氏闻言,心中也觉喜欢。忽见众姐妹回来,鼎山见了笑道:“你们这班女光棍,平日夸张本事,据我看来,亦只平常,勿甚稀奇。杭州柳树春,方才算得好汉!好本事,好擒拿手法!好拳法!要算第一名家的那铁门闩被他一把抓住,撩在台下如抛球一般。花少爷见他武艺高强,拳法精通,愿拜他为师学了擒拿手法,必然管取富贵。”
这几句话说得六位小姐开不出口,华太太笑脸道:“相公,那柳树春的拳法果然好么?”
华鼎山道:“甚好的极。只可惜我有些年纪了,若还是个少年后生家,愿要拜他为师学了擒拿手法,在这六里街显显声名,岂不是好?”
说罢,长吁短叹起来。华太太看见如此,便叫众女儿各进房去罢。即问说:“相公为何叹息?”
华鼎山应道:“我想悔恨前日,吞吃移墨珠,不肯还他。被他大闹厅堂,是我一刻念差。若不然,招他为坦腹东床,岂不是难得之女婿?今朝见他行为前程,实未可量,我与你膝下无子,空了豪富,若不是前番吃移墨珠之事,招了此人为婿,岂不是你我二人老年靠山?今日实在追悔前非!”
华太太闻言,心中也觉好笑:“惟你不知我早已许下的了。”
夫妻正在厅堂闲话,忽见家人报说:“柳大爷在外要见老爷。”
华鼎山听见,一时大喜,连忙抬身迎接。二人挽手入内至厅堂,华太太亦在那里,各各见礼,坐下茶罢,华鼎山道:“柳兄今日得胜擂台,真堪恭喜,夫人快些吩咐备酒与柳兄庆贺。”
树春稍谢,又说些套谈,霎时间酒筵已备。内堂众姐妹俱各男妆一齐出来,厅堂之上,华鼎山夫妻朝南坐下。树春独自坐在东首,众姊妹坐在西首。大家入席,开怀畅饮。席间华鼎山与树春谈谈家世。再说柳兴自己回家,把树春打胜擂台,花少爷要他传授擒拿手法的话,一路嚷将进来。
张永林夫妻闻知,俱皆大喜。张金定得知,一时心中亦觉快活。柳大娘见天色已晚,正叫柳兴去接,只见树春已进入内堂。见了姐姐姐夫二人,又是一番赞美。树春便把花家择了九月初九重阳之日,要前来迎小弟到他家传授擒拿手法,说了一遍。永林道:“舅兄,你令堂在家悬望,还是回家省亲,以免伯母挂怀为是。”
树春应道:“姐夫所说极是。怎奈花琼多情待我,今已允许,不可失信。”
且按下郎舅二人闲谈,再说华鼎山有意欲招树春为婿,又不好开口,田氏道:“相公既是有招他为婿之心,何不央个媒人说合。闻张永林是他姐夫,彼此俱是亲道相关何妨一烦?”
华鼎山道:“既如此说,待我明日打发家人前去请他便了。倒要备了酒席请他,方足敬重。”
田氏问道:“未知到底要将哪个女儿许他?”
鼎山道:“爱珠是亲生的,便把爱珠配他。素贞是过继的,慢慢再寻一个对子便了。”
田氏道:“相公说哪里话?素贞虽不是亲生,姐妹尤如一般。我们一齐许配他,女儿们亦不见怪我们偏心。”
华鼎山大喜。
八美图[清]无名氏撰
第十七回沈员外触怒前情花子林延学擒拿再说沈凤栖员外被华鼎山挽到船上,见了树春,触及心事,一时怒气回家。来至中堂,安人见员外怒容满面,忙问:“何事?莫非是银子被欠,讨不得来么?故此发怒?”
员外道:“院君,今日一气连人也要气死了。不期路上遇着华鼎山,挽我同到花家庄看打擂台。又说六个姐妹,女扮男装,要去打擂。在船备上酒,拉我到船中一看。那几个妮子,田家姐妹,陆家姐妹,华爱珠柴素贞,果然扮的与男人一般,一个是小桃,又一个是张金定。我说张金定,现在有病在家,怎么亦来,并且脸无病容。小桃一时语塞,那华鼎山心中疑惑,向前认明,方知就是当移墨珠的柳树春。我想起前情,方悟是此人扮了张金定,前来与着小贱人两个,明为姑嫂,暗里通情。那时不觉,到如今没有凭据,惟忍气吞声而已。若是上卿不死,怎肯饶这冤家?你道可恼不可恼!”
安人听见此话,心下却有周全之意,即应道:“员外,虽然家门不幸,伤了风俗,幸喜尚无外人传闻。今上卿已赴黄泉之路,以我想来,要顾名声,不如把婚退了。退了之后,张金定若做出事来,与我们不相干。”
员外道:“难道罢了柳树春狗奴才不成?”
安人道:“想你要与他赌气么?我闻他是相府之后,算来也是大乡绅,古语云:刚柔莫可敌,卵石不相争。以我看来,只好丢开手。乐得逍遥自在。”
沈员外看着安人道:“据你说来,只可惜造化了这狗才。”
那员外起初时节,满腹恨气,如今听了安人一席话解劝,即时恨气方平。次日天明,便差家人请卞文加来说话:“不幸孩儿中途见弃,早赴黄泉,媳妇年轻,不敢留她白头待老。烦尔将庚帖仍送张家,使其重招夫婿。”
卞文加接了庚帖,来至张府,说知其事。呈上庚帖,永林大怒道:“沈老为人如此相欺,我虽则是公门中低微之辈,我家又不会做下伤风败俗之事;为甚退起婚来?岂有此理!”
卞文加道:“老贤侄,这还是沈员外好意,尔不欲怪错了。他恐误尔令妹青春年少,所以退此亲事,与令妹另觅良缘,贤侄休要执意不允。”
张永林道:“你快去回他,说这事断难从命的。”
卞文加一时着呆,无言可答。那树春在屏后听得明白,急急忙忙走到里面,叫声:“姐姐快来周全了。”
柳大娘问道:“周全什么事情?”
树春便将卞文加奉沈员外之命,前来退婚,说沈上卿已死,犹恐媳妇白头待老,难以了局,愿要退婚,使其另招夫婿。说了一遍。”
这是千金难买之话。那姐夫偏偏执意不肯允从,反怒怪沈员外,姐姐快行一个方便,快与姐夫说一声,叫他允了罢。”
柳大娘道:“我道何事发此慌忙着急,此事我不敢理会的,休要多言语。”
树春见柳大娘作难,便叫的姐姐长,姐姐短,看少弟之面,不要作难了罢。柳大娘亦觉好笑:“你自家要老婆,求了姐姐做甚?你且出去,待我向你姐夫说罢。”
即着丫环去外面请大相公进来,另再备酒在外款待卞相公。那丫环答应而去,树春又恐怕卞文加回去,忙来陪伴言语。永林入内,柳大娘说道:“官人你为何如此莽撞言语?自古道千差万差,来人不差。况且沈员外的言语,也是一片好心肠。只为姑娘年少青春起见,难使她守到白头,若说望门寡妇,人间虽有,只为翁姑不肯退婚所致。娘家怎强作主张?如今沈员外乃是美意,你到反不允他,被姑娘闻知,兄妹岂不结怨?伤了骨肉之情!”
永林道:“据你所见,难道应允了不成?”
柳氏道:“自然应允的是。”
永林道:“只是我张氏之后,从无再婚之女。”
柳大娘道:“这是姑娘命薄克损夫婿,并非不正败坏门风。不是我今朝见笑张家人来,亦不是什么官家。”
永林道:“娘子之言,却也不差,你再去问问妹子如何主张?”
柳大娘即抬身入内,心中想着,姑娘心事我已尽知,此言正合她意。何必再问?一头行,一头想,早已到房中。张金定站起身说道:“嫂嫂请坐。不知嫂嫂今日为何笑容可掬?”
柳大娘应说:“今日卞文加媒人,奉沈亲翁之命前来说,要姑娘与姑夫穿带孝服,姑娘快些收拾好前去沈家。”
张金定闻言,即时流下泪求道:“嫂嫂休要多言,我已曾立下誓愿,若要我到沈家,就死在眼前,亦是不去的。”
柳大娘笑道:“姑娘不要吓坏,与我说明,好去回复你哥哥。”
金定道:“自古云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怎么要我自家作主?”
柳大娘道:“如此说,愚嫂作主便了。”
即起身出房,来至外边,把金定之言,说与永林知情。永林便把庚帖收下,还了原聘。卞文加酒罢辞别而去。忽见华府差人下帖相邀,永林并不推辞,便往华府而去。树春见退婚已成,心中大喜,忙进里面与柳大娘作揖。柳大娘道:“世间哪有你这没廉耻老面皮?如今还不快些打算央托媒人前来说亲?不可延迟日期,倘被他人所有。”
树春道:“还望姐姐在姐夫跟前处周全一二,待弟归家禀知母亲,然后央媒聘便了。”
再说永林来到华府,华鼎山欢笑迎接,二人见礼,分宾主坐定。说些套谈,少刻酒席已备,二人入席。酒过三巡,永林问道:“不知老伯见招,有何吩咐?”
华鼎山道:“我家有一件事务,要商量请教。只为爱珠素贞亲事,向年磋跎,未有相当之门,可招为婿。今见令舅人才出众,欲招为坦腹东床,故请你前来商议为媒。只为令舅今年三月间,曾在我当里当下明珠一颗,次日前来取赎不遂,被他闹动干戈,打坏厅堂。不是我希奇一粒珠子,只为爱珠识他人才,有意欲招他为婿。故此请你相议,哪晓得拆散了八美图,我想八美图姐妹,四双八人,如今四个先攀了一个丈夫,我华鼎山平生最为强硬,今朝偏偏要将这亲攀了令舅,你若不肯为媒,仰我老婆子作主,八美同随一个丈夫。”
永林道:“老伯休要取笑。”
华鼎山道:“我若做不得主不算好汉。就是令妹,我也要做主的。惟有沈月姑还未知逃在何方,至今一月,并无音信。若打听得知,接她依旧回家,那时八美一齐团圆。”
永林道:“老伯果有此意,还不知舍舅意下如何。待小侄明日到府回复便了。”
即起身告辞而别。华鼎山满面笑容,入内一一说与田氏知道。那时众位姐妹,多在太太左右,听了此话,个个满面通红,连忙躲开而去。田氏道:“应我家女儿,自己做主的。张家女儿怎好主意?况沈月姑至今并未知下落,要何处跟寻?这断是不可的。”
华鼎山道:“不妨,待我明朝与沈凤栖兄说知便了。”
再说永林回家,便将华鼎山言语说与妻子知道,柳大娘即差丫环请树春入内,便将此言说知。怎知树春心中欢喜,假作推辞。永林道:“原说舅兄不肯,待我明日回复便了。”
柳大娘把的嘴唇扯道:“真正书呆,装什么腔?做什么鬼?贤弟,我想八美图中,八个人一般样美貌,鼎山已要为媒一齐招你,你可不必推辞。”
树春道:“只是小弟有母在家,不能自主。”
永林道:“不妨,我后日有公事到杭州,待我面见伯母,告禀便了。”
次日,永林到华府回复了华鼎山,说舍舅已允,亦将沈家退婚之事说知。华鼎山哈哈大笑:“待我就去沈家说个明白了。”
张永林作别回家,次日公事上省而去。华鼎山直到沈家,见礼坐定,便把要与月姑为媒说明。沈员外问道:“未知哪家?”
华鼎山道:“就是柳树春。”
沈员外听见杭州柳树春五字,一时气得两眼睁圆,把头乱摇道:“兄台,一则贱人私下离家,目下全无音信;二则这贱人若有回家之日,亦不许这柳树春。”
华鼎山道:“小弟主见不差,若论柳树春当今豪杰,又是相府之裔,武艺高强,大闹三山馆,打退铁门闩,嘉兴地方,名声大振。花家庄打擂台,打死了宋文宾,花少爷愿拜他为师,学了擒拿手法,富贵易如反掌。”
沈员外一腹恨气,欲说又难以出口,只管摇头不可不可,抬身走入里面而去。单丢下华鼎山独坐在厅上,良久不见沈老出来,觉得没趣,即站身出门回家。沈员外走进入内,安人便问华鼎山到此说什么话,为何怒容满面?沈员外应说:“华鼎山到来,为这不肖贱人亲事。如今不知逃在何方,还要做什么媒人?又是要做那对头冤家柳树春,你道气也不气?恼也不恼?我说一则贱人并无踪迹,二者总不肯对这柳树春,他只管絮絮叨叨,说的不了。我不耐烦听他,故此入内躲他。”
安人道:“他是为媒好意,怎么这般看待的?又怎的总不肯对柳树春?我如今偏偏要对他,可见我手段。”
沈员外见安人着恼,并不言语,往书房而去。再说那日重阳佳节,花子林备了黄金彩缎,身骑骏马,前来张家聘请柳树春。树春连忙迎接入内,分宾主坐定。顷刻酒筵已备,二人一席,三巡已罢。树春入内别了姐姐,然后与花少爷上马,直至花府下马。柳兴亦跟随而去。二人挽手入内,重新见礼,甚是殷勤。只是气杀了宋文采,见花子林如此亲厚款待树春,把他冷眼相视,满腔怨恨花少爷,独在书房闷坐,不肯出来相见。树春问道:“不知宋教师可在么?何不请他出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