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锋寒的目光落到徐子陵握着的手把上,沉声道:“所以这个险更是非冒不可,拉动机括吧!”
徐子陵暗运一口气,提聚功力,缓缓拉动铜把。
“扎扎”机括发动的声音立时响起,接着石盖往一边移开,露出美丽的星夜,石与石间更发出“吱吱”磨擦的吵耳声,把地道的宁静破坏无遗。
两人给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出口既在空旷没遮没掩之处,声音速传,不把附近的禁卫惊动才怪。
他们尚未有机会说话,只是头皮发麻之际,叱喝和兵刃风声从出口外四方八面传来,徐子陵和跋锋寒能想到的是“完蛋大吉”四个字。
※※※
傅采林唇角逸出另一丝笑意,就在脱手而出的井中月射上香炉的一刻,他手上青芒闪动,弈剑同时点中香炉,没有半分误差。
井中月碰触香炉,却没有发出应有的劲响,香炉更纹风不动。
寇仲哪想得到傅采林有此应变奇招,竟凭其绝世功力,以隔山打牛的方法,化去井中月的螺旋劲,心叫不妙时,井中月以同样速度,向寇仲倒撞过来。
弈剑破掉寇仲的怪招后,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先往寇仲左侧弯出,再弯回来,但进击的位置乃寇仲左方的空处,照道理不能对寇仲做成任何威胁。
寇仲却是有苦自己知,只有他身在局内,始感受到弈剑的玄虚。
由于他坐在石凳上,要避过反撞回来的井中月,惟有侧身躲闪,可是弈剑生出强大的吸摄力,且随着剑势弯来不住增强,加重压力,带得他左手前挑的刀鞘不但失去准头,且是如铁遇磁地被弈剑牵引得往左扯去,使他不得不全力应付,那就再无余力闪躲自己的宝贝井中月。如此剑法,确是骇人听闻。
在这决定成败,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关头,寇仲左手生变为死,右手死变为生,突然左手紧握本是贯满真劲的刀鞘竟似鸟脱囚笼般骤感一松,再不受弈剑牵引,证明寇仲猜想得没错,傅采林是以力引力,以剑气牵引他的鞘劲。
“波”的一声,井中月被他握回手内,扭身扫劈,刀鞘同时回收。傅采林露出讶异神色,弈剑像在空中狂草疾书般画出无数深具某种难言美态的线条,瞧得寇仲眼花缭乱,无从入手,不知该选劈何处,倏忽间对方又把制动权操诸手上。
寇仲的刀再劈不下去,左手刀鞘挑出,护身真气化为气墙,隔桌追去,只要掀翻香炉,亦算小有所成,最理想当然是香炉应劲往傅采林撞去。井中月反手搁到肩膊—动作行云流水,生出连绵不断的持续感觉。
两人交战直至此刻,井中月和弈剑仍未有半记碰击,但其中的凶险变化,却非任何笔墨可以形容。
傅采林一阵长笑,弈剑在桌面炉子上方画出一个圆圈,其中心恰是寇仲挑击之处,寇仲的气墙如水遇干棉地被吸啜得一滴不剩,不能形成任何威胁,这一招更使不下去。
以人弈剑,以剑弈敌,傅采林仍是着着领先,牵着寇仲的鼻子走,若如此发展下去,到寇仲技穷之时,肯定命绝于此。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哈哈一笑,洒脱地把刀鞘往后抛掉,右手井中月使出绝招方圆,先劈后刺,笔直射向傅采林无形却有实的剑圈。
【卷六十二 第七章 还看宝库】
卷六十二 第七章 还看宝库
一个人头出现地道上方,在下面陷入绝望渊底的徐子陵、跋锋寒与俯首探视者两方打个照面,六目交投,同感愕然。
那人目瞪口呆,艰难的道:“老天爷!你们怎会忽然变个地洞钻出来?”
徐子陵和跋锋寒你眼望我眼,倏地笑得弯下腰去,先后坐倒石阶处,呛出失而复得的喜泪。
探头者正是程咬金,只听他大喝一声道:“儿郎们退回自己的岗位,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又向两人道:“是否要我把你们两个小子揪出来才肯说话,有甚么好笑的?哈!”就那么在洞口处坐下去。
跋锋寒勉强止笑,喘着气道:“我明白哩!当年杨素是与杨广同流合污,意图谋反,因太子是杨勇而非杨广,所以杨广住的是掖庭宫,在杨广的地头弄个出口当然非是难事。”
徐子陵按着笑至疼痛的肚皮,仰首问程咬金道:“待秦王来小弟再作解释,包你老哥满意,我们还要去查看另一出口,记着勿要让任何闲杂人等看到这个洞口。”
跋锋寒道:“这是掖庭宫哪一个角落?”
程咬金一头雾水的答道:“角落?老天啊!这是天策宫主殿前的大广场哩!”
※※※
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开始,没有终结!寇仲的精神完全集中到眼前此刻,至乎忘掉自己因何坐在那人、刀、天、地结合为一个同时无限小和无限大的整体,胜败再不存于其中。
刀再不是刀,而是天、地、人不可分解的部分,他感到从一个超离人刀的角度,一丝不漏地掌握着傅采林弈剑的变化。剑圈正难以觉察的逐渐扩大,剑气微妙地一圈一圈增加,当他的井中月刺中剑圈核心的一刻,他清楚晓得剑圈会由大化小,而积至巅峰的剑气将以电光石火的高速聚拢,井中月仍无法触及弈剑之锋,击中的只是非己力可以抗拒的惊人剑气。
自动手以来,他还是首次掌握到傅采林的招数。
寇仲哈哈一笑,生变为死,本一往无回的刀势临阵变化,往后回收。
倏地剑光大盛,傅采林在气机牵引下,手上青芒暴涨,越过香炉横空而来,弈剑将一个一个由小至大的气环串套剑身,随着弈剑前推,如龙吐珠的把从小至大的气环往他送来,只要被任何一个气环击中,肯定他寇仲立即一命呜呼,甚么不死印法也派不上用场,即使石之轩坐在他的位置,仍不会出现另一种情况。
此着又是出乎寇仲料外,令他知道自己仍未能完全看破傅采林惊天动地的弈剑法,不过他已从被动转为主动,因为傅采林千真万确地被他以此出人意表的一招,引得化守为攻,且是不得不攻。
死化为生,在弹指的高速中,井中月又贯满真气,寇仲同时施展逆转真气的压箱底本领,井中月像有生命的灵物般弹往上空,再全力下劈。
刀锋到处,气环纷纷破碎,变成向两旁翻滚开去的狂刮,井中月刀锋疾取弈剑尖锋。
眼看命中剑锋,弈剑忽然消失在香炉后,然后香炉在眼前扩大,直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撞来,竟是傅采林把剑回收,挑起重量招过五十斤的香炉,迫寇仲离座。
寇仲保持下劈之势,但已改变角度,直劈成斜劈,劈往左方桌沿空处,在触桌前的寸许距离,井中月贴桌横扫,生出无形刀气,从炉底反击傅采林,如对方置之不理,延伸的刀气会划过对方的胸口,那跟被井中月扫中没有任何分别,即使傅采林的护体真气,也要抵挡不住。
寇仲虽看不破傅采林的剑招变化,但傅采林亦开始掌握不到他的刀法,原因在他寇仲成功晋入宋缺所言的忘刀境界。
香炉改前撞为向上腾升,去掉这既是缓冲,又是胜败关键的障碍物,两人间豁然敞开,一切变得清楚明白。
弈剑爆起千万光点,满布桌面,寇仲攻去的刀气立即消失无踪。可是寇仲再没有刀招被迫得无奈地半途而废的颓丧感觉,因为他已二度迫得傅采林变招。
寇仲闭上双目,精确地计算出香炉升上的位置尽点,在触及亭顶一前回落至桌上的时间,刀从意、意从刀,心意交融,无意无刀,井中月在桌上虚空画出一个完美的刀圆,积蓄至极限的螺旋劲气透刀法出,直击傅采林剑气最盛处,大海捞针地寻上虚虚实实中真正能致他于死的剑气。
“蓬”!
寇仲全身剧震,往后一晃,差点掉往座后,心中不惊反喜,晓得傅采林这战场上的先知先觉者,亦被自己此着由宋缺亲身指点下磨练出来的身意奇招,迫得无法不与自己硬拼,刀剑虽仍未有实质的接触,但与刀剑真正交击却没有丝毫分别,井中月的刀气已把弈剑锁紧。
因他寇仲而苏醒,变成有灵性异物的井中月,终感觉到弈剑的变化。
傅采林雄躯轻颤,低喝道:“好刀法!”
漫天光点消去,弈剑似若无中生有的现于眼前,依循着尽得天地至理的完美路线,从桌上由右侧弯击而来,剑气把寇仲完全笼罩。
此时香炉刚升至力尽处,往桌面回落,可推知两人交锋的迅疾速度。
傅采林此招根本是挡无可挡,唯一化解之法,不是挥刀格挡,而是井中月笔直射出,来个同归于尽,迫傅采林还剑自保。
寇仲完全不晓得为何忽然变成如此局面,只知弈剑术确为旷世绝技,其实里还虚,虚而化实,已超乎凡世的剑法。若他硬要挡格,或可保得一时,但千辛万苦夺回来的主动权将重操对方手上,而傅采林更不会再度把主动交出来,不出三招,自己肯定败亡。
想到这里,寇仲离座滚后,翻下亭阶,直至草坪再弹身起来。
香炉无声无息的落在桌心,沉香袅袅腾起。
弈剑回复先前积搁桌上的状态。
傅采林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
寇仲随手抛掉井中月,垂手恭立道:“只要师公一句话,我寇仲立即自尽。”
傅采林平淡的道:“你为何放弃唯一的机会,凭你的长生气,兼又年轻力壮,或可伤而不死。”
寇仲颓然道:“我怎能伤害娘最尊敬和爱慕的恩师呢?罢了!请师公发落。”
傅采林长身而起,手负后背,踱下亭子,往寇仲走来,经过他身侧,移到寇仲右后侧立定,仰望星空,长叹道:“君婥果然没有看错人,寇仲你更没有令傅某人失望,只有大仁大勇之辈,始能有你这种不顾自身的行为。希望中土真能如你所言,与我高丽永成和睦相处的友好之邦,你可以走啦!”
寇仲旋风般转身,大喜道:“谢过师公!”
傅采林转过身来,满脸泪渍,双目却闪动着神圣的光辉,柔声道:“师公毕生都在追寻美好的事物,但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欣赏品味,此正是弈剑的精义,现在代君婥尽传于你。去吧!好好办你的事,生命是美好还是丑恶,全由你的本心去决定。”
寇仲想起傅君婥,百感交集,一言不发的下跪,重叩三个响头,找回井中月和刀鞘,默然去了。
※※※
李世民大喜道:“另一秘道竟会连接贯通尹府和皇宫的秘道,只以一道活门分隔,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麻常四人分坐在较下的石阶处,程咬金则负责加强此地范围内的防卫。
麻常道:“难怪传言说得宝库等若得天下,就那时的杨素和杨广来说,宝库确可大增他们兵变成功的机会。后来他们不用此着,是因杨广另有方法害死杨勇和杨坚,登上宝座。”
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宽广的石阶及地室中回响震荡,份外使人感到时空的连系,遥想当年隋宫内你死我活的剧烈斗争。
侯希白皱眉道:“这么说,杨广理该晓得杨公宝库的秘密,以他的作风,怎会不起出宝库内的金银财帛以供他挥霍。”
李世民舒服地挨着上一级的石阶,微笑道:“杨素深谋远虑,怎会不防反覆难靠的杨广一手,那昏君知道的只是连接掖庭宫和入宫秘道的地下通道,茫不知竟另有秘径通往庞大的地下宝库。”
跋锋寒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又可视为天助我也,我们该如何利用?”
徐子陵笑道:“这方面世民兄比我们在行。”
李世民当仁不让,欣然道:“直至此刻,我首次感到一切尽在我掌握之内,我有个初步的构想,待寇仲回来后,再由他参详。”
徐子陵道:“由于世民兄对长安的趋识,会比寇仲更有资格拟定新的计划,现下时间无多,世民兄请立即依照计划调兵遣将。”
李世民道:“因对方实力远在我们之上,我们唯一致胜的方法,是以集中对付分散,我专而敌分,攻其不备。原本的构想是由你们方面先攻尹府,控制入宫秘道,经由秘道对御书房发动奇袭,取得圣旨兵符,置宫城于掌握下,然后再在玄武门与长林军硬撼而决胜败。现在此计已成多余,更不须要如此冒险。”
稍顿后接下去道:“首先,我们要弄清楚入宫地道的情况。”
徐子陵沉吟道:“秘道是入宫的唯一捷径,也是魔门诸系联盟夺权的凭借,所以非到必要时,谁也不会进入秘道,以免打草惊蛇,变生不测。因为连尹祖文也不晓得令尊会否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着人监视或巡逻地道。”
跋锋寒道:“建成和元吉是否晓得秘道的存在?”
李世民道:“我倾向相信他们会像我般懵然不知,尹祖文亦犯不着告诉他们。”
徐子陵思索道:“对令尊来说,尹府的出口只能从内开启,所以他应该放心和不着意,魔门方面除石之轩外,恐怕只余婠婠有能力隔盖启动开关。”
麻常喜道:“若我们弄点手脚把开关锁死,敌人将无法进入地道,他们还以为是皇宫在这非常时期的特别措施。当我们要攻击尹府,除去那个障碍便成。”
李世民打量麻常,赞道:“好计!”
跟着正容道:“我们计划分作三部分,第一步是控制宫城,第二步是奇袭尹府,第三步才是玄武门的决战。每一个行动我们均得集中全力,我和寇仲亲身参与,以最精锐的实力,把对方逐个击破。”
麻常道:“我的部下怎么办?照我看天明时敌人将对我们发动攻势。”
李世民道:“林士宏的人该被置于城外,使我们少去一个顾虑。而元吉也绝不会让父皇晓得他与林士宏秘密勾结,所以林士宏的手下没可能在城门开放前混进长安。”
侯希白道:“对付我们那支三千人部队的事,会否交由刘弘基和殷开山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