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锋寒沉声道:“石之轩会否出卖我们?”
徐子陵摇头道:“不会吧!”接着脸色剧变,显是给勾起别的问题。
侯希白摸不着头脑道:“明争暗斗确非我的老本行。老跋为何忽然提起风马牛不相关的石师,他出卖我们否与宝库有甚么关系?”
跋锋寒脸色凝重的道:“我是从杨公宝库的秘道,想到尹府的入宫秘道,石之轩是唯一晓得我们曾进出秘道的人,若他把这消息透露予尹祖文和婠婠,我们明天天亮前将无法经秘道偷入皇宫。换句话说我们将无法控制李渊,更没法控制皇宫皇城,倘或禁卫和唐俭的大军内外夹击,我们必然全军覆没。”
麻常张口,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侯希白舒一口气,笑道:“石师肯定舍不得害子陵……噢!”接着往徐子陵瞧去,骇然道:“难道这才是婠婠狠心重创你的原因,是要教你不能参与明天的行动!”
跋锋寒苦笑道:“石之轩正因已把入宫秘道的秘密泄露,又怕子陵因此丧命,故传子陵不死印法,这与婠婠不谋而合,均是为保子陵的命。”
侯希白捧额道:“听得我头痛起来。”
麻常道:“若侯公子的师尊与婠妖女碰头,岂非会晓得徐爷没有受伤?”
徐子陵道:“这方面我反不担心,因为在攻我不备的情况下,即管不死印法亦挨不住天魔大法的攻击,且婠婠绝不会向石之轩透露此事。我仍认为婠婠的目的既在于削弱寇仲的战斗力,更以我牵制寇仲,而非为保我的命。而她更猜到我们会利用秘道入宫,挟天子以令诸侯,故我们若仍照计划行动,势必饮恨尹府,且是自投罗网。”
跋锋寒沉声道:“婠婠的智谋不在我们任何人之下,她不单会在尹府迎头痛击我们,且会利用秘道效法我们挟持李渊之计,一举颠覆李家的天下。”
麻常道:“若石之轩参与此行动,再多两个尤婆子和宇文伤,恐怕仍拦他不住。”
徐子陵摇头道:“石之轩不会离开青璇半步的。”
跋锋寒道:“那我们更要再试明这机括,在封闭城内三条秘道后,我们再往剩下的秘道出城,找到该是藏身秘道出口外近处的林士宏,把他宰掉,一了百了,至于如何潜回城内,是难不倒我们的。时间无多,须立即实行,否则若让林士宏此刻率人进来,我们将错失时机。”
徐子陵叹一口气,点头道:“林士宏若要和他的人从容进驻尹府,会在任何时刻入库,好吧!希望鲁大师在天之灵庇佑我们。”
抓着桌沿的手猛往左扭,整座石室立时颤动起来,机关响动的声音从脚底下传上来,地底处更有水流轰隆的闷音。
不半晌,似是巨石降下的隆隆声,分由各方送人众人耳内。
徐子陵和跋锋寒同时色变,大叫不好。
【卷六十二 第六章 绝处逢生】
卷六十二 第六章 绝处逢生
寇仲感到石桌、桌上的香炉,从炉内袅袅升起的沉香烟,至乎整座石亭,就在傅采林出剑的一刻全消失掉。
它们当然不会真的消失,皆因他的精神感觉全集中到傅采林的弈剑上,不以目视,只以神遇,故变成其他一切再不存在。
最微妙是他竟然循傅采林剑势的移动,“间接地”把两人间客观真实的事物,于他与天地结合后的心内重新“描绘”出来,重得回石桌、香炉和石亭。
他终于晋入精妙如神的入微境界,这一切并非侥幸得来,天下间,他寇仲是唯一与三大宗师全动过手的人,可以说是给迫出来的。
井中月在鞘内拔出一寸,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刀鸣清音,似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魔咒,又若九天云外传来的天籁,刀体泛起的黄芒,则如今夜没有露面的明月忽然从其内升上虚空。
弈剑泛起青湛湛的异芒,划过超乎人间美态,具乎天地至理的动人线条,绕过香炉,又贴着炉侧往他击至,炉内升起的沉香烟像铁遇磁石般被吸引,改成水流般窜往弈剑的锋尖,刹那间累凝而成一球烟雾,剑锋化为一点青光,似若云霞缭绕里的不灭星光,流星般往他双目间的位置奔来。
此点星光有着勾魂摄魄的魔力,只要他道心稍有空隙破绽,必为其镇压魂魄,被其所乘,美至极点,可怕至极点。
他终于面对着天下无双的弈剑之术,剑法至此,确臻达登峰造极的化境。
傅采林的弈剑术是感性的,其精微处在于他把全心全灵的感觉与剑结合,外在的感觉是虚,心灵的感觉是实。如不明白傅采林的境界,寇仲根本没坐在这里与他刀剑对弈的资格。
“呛”!
井中月出鞘,刀锋画出一个完美的小圆圈,充满着秘不可测却合乎天地理数的味儿,一股螺旋劲在圆圈内开天辟地的诞生。
星点消去,沉香烟球仍似缓实快的往他飘来,但恰好被螺旋劲破散。
寇仲虎躯剧震,上身摇晃。
倏地桌子上方现出漫空星点,每一点都似乎在向他攻来,又每一点都像永恒不动,有如天上的星空,在变化周移中自具恒常不变的味道,寇仲立知自己落在下风。
他这才横刀前方,攻守兼备,天人合一,即以傅采林之能,亦难寻其空隙破绽,更难发挥以人弈剑,以剑弈敌的仙法,故借助沉香烟气,来一招投石问路,寇仲虽化解得漂亮,但已从无迹变为有迹,被傅采林以剑法牵制。
寇仲再掌握不到傅采林的弈剑,忙收摄心神,达到井中月的至境,视眼前点点剑锋凝起的精光如无物,心知止而神欲行,刀鞘横扫。
刀鞘到处,精光应而消去,香炉重新出现眼前,沉香烟仍从炉内轻逸的飘起。
寇仲在气机感应下,刀鞘回收,井中月往炉底挑去,如给他挑中,炉子夹着香烬烟火往傅采林洒去,以傅采林之能,也说不定会名副其实的给闹个灰头土面。
傅采林唇角逸出一丝笑意,弈剑一摆,似攻似守,可是隔桌的寇仲却清楚感到在他挑中香炉的一刻,对方的剑必可后发先至的命中他的手腕,那种感觉怎样也没法以常理去解释。
寇仲心叫不妙,始知对方先前的一招实为弈剑术式的不攻,旨在诱使他主动攻击,而现在已为傅采林的宝剑所奕,不但从主动变成被动,连感觉也为其所制,若不能扳回劣势,数招内即要落败身亡。
※※※
侯希白颓然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包括出城秘道在内,四条秘道全被降下的巨石封闭,整座宝库被密封起来,没有任何出路。
石桌的机括失去效用,连本来用作装载邪帝舍利的地穴也不能复原关闭。
跋锋寒试着可否再掀起桌子,又试图把桌子往下按,可惜都没有出现奇迹。
徐子陵安坐不动,忽然微笑道:“我和寇仲曾试过陷身库内陷阱,寇仲说鲁大师在机关书内写下为不损天德,须在绝处予人一线生机,所以必有破解之法,只是我们仍未找到而已!”
麻常生出希望,却苦恼道:“若解法不在此桌,该在哪里?”
跋锋寒点头道:“除非杨素欲把此库变成他密封的坟墓,否则全部封闭实不合情理。杨素请鲁妙子设计此库的原因,是要谋杨坚的天下,而非自掘坟墓。”
麻常道:“让我做个假设,如杨素从宝库发动兵变,接战失利,被迫逃回宝库,由于有追兵在后,不得不封闭宝库,那会是怎样一番情况?”
侯希白叹道:“当然像我们现在般,只要能出去,肯付出任何代价。”
跋锋寒拍腿道:“此正为封闭宝库的用意,如杨坚要杀杨素,杨素有两个选择,一是悄悄从秘道离开长安,以后隐姓埋名;一是发兵叛变,战若失利,咦!有些儿不妥当,伤兵残将能逃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哪有还击的力量?”
徐子陵道:“西奇园的井底秘道是宝库未开放前的唯一入口,入库后可开启城内和城外的三条秘道,让杨素的人可经由三条秘道从城内或城外进入,集中于宝库内,然后杨素关闭通道出口,待将士装配休整完成,再开辟最后一条秘道,此为破釜沉舟的策略,令手下将士为他拼死效命。”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此条秘道必直指太极宫的心脏,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侯希白苦笑道:“开放的机关在哪里呢?”
徐子陵目光落到本藏邪帝舍利的地洞处,其他三人不由自主循他目光瞧去。
侯希白首先弹起,扑到地洞旁,嚷道:“子陵快来主持大局。”
徐子陵移到地洞旁,单膝下跪,探手按往洞底,好半晌后大喜道:“果如所料!”一运功按下去,扎扎声中机括发动,水流冲击的声音立时应手响起。
跋锋寒等无不紧张至透不过气来,生死成败,将由此决定。
徐子陵刚站直身体,隆隆声在放置箭矢的库内传出。
四人不约而同抢入该库内,一道石门出现于东壁壁间,露出一条黑沉沉的地道。
侯希白大喜狂呼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有救哩!”
※※※
在决战的过程中,必须没有胜败之心,否则落于下乘。
寇仲终深切体会到宋缺这番金石良言的含意。他正因希望能把傅采林迫离坐处,故生出胜败之心,被傅采林看破下着,比如在对弈的过程中,对手瞧穿瞧透自己的棋路,就此后发制人,步步抢先,势将迫得他寇仲陷入死局,直至输掉整盘棋,输掉他的小命。
更令他骇然的是傅采林弈剑发出的剑气,把他的井中月锁紧,如他保持原式不变,当刀锋挑中香炉时,弈剑刚好刺中他手腕。他唯一应变之法,是准确捉摸依循现时情况傅采林弈剑的攻击点,设法迫傅采林跟他作剑刀相对的硬拼一招,藉以挽回颓势。如他撤刀回收,由攻变守,傅采林将剑势暴涨,在气机牵引下逢隙必入的攻来,除非寇仲肯离椅远遁,否则在桌面这窄小的范围内,寇仲绝挨不了多久。
而老天爷可怜,清楚弈剑术是甚么一回事的寇仲比除徐子陵外任何人,更心知肚明以此唯一解法去迫傅采林硬拼,恰好陷入被傅采林宝剑所奕的死胡同,完全落在傅采林算中,不需丰富的想象力,亦知傅采林不会错失此一良机,以弈剑之术主导桌上决战,直至他落败。
傅采林晓得寇仲的后着,寇仲却完全没法掌握对方的剑招变化。胜败之数不容有失,傅采林可非一般高手,而是宁道奇般的宗师级高手,他须寸土必争,否则必饮恨告终。
寇仲心念电转,哈哈一笑,井中月离手螺旋激射,刺往香炉。
失去井中月,他还有井中月的剑鞘,而傅采林必须挑飞井中月,如让一点香灰溅到他身上,以他的身份地位,将难有面目继续比拼下去。
寇仲差点生出胜券在握的胜败之心,因为他自问已可预计到傅采林的下一步棋。幸好受过教训,心神反比任何时刻更澄明清切,天地人三者浑然无彼我之分。
左手刀鞘往前点出,右手收往胸前。
※※※
跋锋寒高举燃亮的火摺子,映照着广阔达十丈的地下室,徐子陵、侯希白、麻常三人立在他身后,在四人前方是一道达二十级往上延伸的长阶,右方是另一条秘道的深黑入口。
麻常道:“照距离约略计算,石阶上方的出口肯定在皇宫的范围内。”
侯希白皱眉道:“照石阶的宽度,出口至少一丈见方,若出口确在太极宫内,这么把盖子打开,不惊动宫内的禁卫才奇怪。”
徐子陵道:“这方面我并不担心,鲁大师的设计必然非常巧妙,不易被人看破。看!近更处不是有个启门的把手吗?”
跋锋寒同意道:“子陵的看法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左方那条秘道通往何处呢?”
侯希白擦亮火摺,笑道:“我也好奇得要命,待我去寻幽探胜吧!”
麻常欣然道:“我陪公子去探路如何?”
跋锋寒道:“小心点,不要触动任何机关,我们弄清楚这可能关系到明天成败的出口后,再来会你们。”
侯希白和麻常兴高采烈的去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拾级而上,直至尽处,后者轻敲出口的石板,咋舌道:“至少有一尺厚,杨公宝库确是名不虚传,不但鬼斧神工,更是玄机处处。”
徐子陵握上机括的铜制把手,深吸一口气道:“事实上我们正冒着极大风险,鲁大师设计宝库是针对三十多年前的情况,太极宫又曾经多番改建,希白的担心不是全无根据的。”
跋锋寒叹道:“事情发展得太快,今夜至明天充满不测的变数,很多地方我们均无暇细想,如非寇仲发现林士宏现身城内,我们仍没想过尹府会是个能致命的陷阱险地。所以这个险不能不冒,只有借助这新发现的秘道,我们始有奇袭李渊的机会。”
徐子陵道:“我们确是粗心大意,唉!我忽然又想到另一个致败的破绽,唉!怎办好呢?”
跋锋寒感到整条背脊凉飕飕的,倒抽一口寒气,道:“我在听着!”
徐子陵苦笑道:“就是黄河帮与我们的关系。”
跋锋寒摇头道:“我仍未明白。”
徐子陵道:“当日泄漏风声,我匆匆赶往洛阳见李世民,岂知黄河帮的老大陶光祖刚与香贵约好豪赌一场,仓猝下寇仲只好说动雷大哥代我应战,把上林苑赢回来。香玉山是晓得我们和雷大哥关系的人,这几天黄河帮在长安活动频繁,以香玉山的狡猾多智,不起疑才怪。只要他们抓着一个黄河帮的头目,凭尹祖文的七针制神,定可把我们三千精锐秘密潜入长安的事铐问出来。”
跋锋寒色变道:“难怪李渊忽然变卦,一心干掉我们。”
徐子陵道:“幸好我们的三千劲旅入长安是这两天的事,对方尚未准备就绪,更怕打草惊蛇,给我们溜掉,所以仍没动手,若我们不能扭转这局面,明天之战绝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