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提醒,两人立即腹如雷鸣,落力点头。
大汉笑道:“两位公子请休息一下,回头我就给你们端两笼包子来。”
徐子陵感激道:“大叔怎么称呼?”
大汉道:“叫我作柳叔好了!”
大汉去后,关上房门,两人到了窗旁,心中也不知是甚么滋味。
徐子陵低声道:“这个东溟派古里古怪的,男是一种姓,女又一律姓单,显见组织严密,还好像要硬拉我们入伙的样儿,真教人难解。”
寇仲低笑道:“理得他娘的那么多,只要把账簿盗到手中,再往大河跃进去,便大家各行各路。不过记得不可浸坏账簿,那或者还可用来害宇文化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说得容易,这里随便挑个人出来,都可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寇仲哂道:“现在是叫你去偷而不是去抢去打,怕他甚么呢?”
此时一名小婢端来美点,却不是那趟领他们去见东溟夫人的美婢,姿容差了两筹。
小婢去后,两人伏案大嚼,吃毕仍是回味无穷时,巨舶震动终于开航。
寇仲探头窗外,见大船转往北上的水道,嚷道:“咦!为甚不是西行而是北上,这么去该很快到微山湖了。”
徐子陵把他扯回来道:“不要大叫大嚷好吗?那东溟夫人好厉害,竟连老爹都给她架住。”
寇仲坐回靠窗的椅里,喝了一口热茶,同意道:“能开船自然代表她老人家安然回来了。”
见徐子陵皱眉苦思,奇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颓然道:“我们舞刀弄剑时虽似模似样,其实道行仍是很低,记得在赌场时,沈婆娘按上我们的肩头,我们两个呆子才知道她来了,真正高手怎会这么窝囊?”
寇仲点头同意道:“我们确是未够道行,更不够江湖……嘿!不是江湖,而是欠缺当高手的经验,我们兄弟做高手的时日实在太短了,好多时候更忘了自己是高手。”
徐子陵哑然失笑时,敲门声响。
两人大感尴尬,言犹未已,竟给人到了门外都不知晓。
寇仲干咳一声道:“请进来!”
门开,如花俏脸先探进来唤了声“公子们好”,才把娇躯移进房内,正是那天领他们往见东溟夫人的美婢。
两人起立施礼。
美婢秀眸亮了起来,欣然道:“你们又长高了,比那趟神气多哩。”
寇仲心中涌起亲切的感觉,笑嘻嘻道:“是否因为我们穿上了较像样的衣服,所以显得高了点,更因身上多了两个子儿,故而人也神气了。”
美婢掩嘴笑道:“寇公子最爱说笑,徐公子比你正经多了。”
寇仲失笑道:“这只是他尚未露出真面目吧!”
徐子陵奇道:“姐姐竟连我们的姓名都知道了?”
美婢似乎觉得自己和他们说了太多话的样子,收起笑容,轻轻道:“现在朝野给你们闹得天翻地覆,除非是聋子才会不知道你们的身世来头。好了!我要带你们去见夫人了。”
随之又“噗哧”笑道:“千万不要再露出你们贪财贪利的真本性了。”
寇仲移到她旁,凑近她俏脸,涎着脸道:“姐姐叫甚么好听的名字。”
美婢因他的亲近,现出似嗔非嗔的动人表情,低声道:“你对我口花花不要紧,但和夫人说话时可不要这么耍泼皮的样子。唉!最叫人担心的是小姐,她对你们的印象坏透了。”
徐子陵蹙起剑眉道:“我们又不是有甚么事要求她们,为何却要看她们的喜恶做人呢?”
美婢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知道你们是真情真性的人,所以才告诉你们这番话。很多话我因派规所限,不能随便说出来。只要小心点,一切该可安然度过。”
寇仲奇道:“究竟有甚么危险呢?嘿!今趟夫人把我们救回来,是否要为她的女儿选婿?”
美婢愕然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公主的夫婿早有人选哩。”
寇仲笑嘻嘻道:“那定是为姐姐选夫君了!”
美婢俏脸飞红,大嗔道:“你再胡言乱语,看我还睬不睬你。”
徐子陵也觉得寇仲过分了点,皱眉道:“寇仲你积点口德好吗?”
寇仲耸肩道:“这叫好奇心,姐姐长得这么美,我又未娶妻,问问都不可以吗?”
美婢连小耳都红透了,狠狠横了寇仲一眼,旋又垂首道:“我并没有真的怪他,但我已早定有夫君,只是他尚未过门罢了!”
两人同时失声道:“他尚未过门?”
美婢显然不想在这问题上磨下去,低声道:“来!随我去见夫人吧!”
带头往房门走去。
两人追在她身后,到了门前时,美婢在推门而入前,停步柔声道:“记住了,我叫单如茵。”
两人又来到那天见东溟夫人的大舱房里,美婢如茵着他们面对垂帘坐下后,退了出去。
他们你眼看我眼的苦待了好半晌,帘内的暗黑处传来东溟夫人的柔和声音道:“又见到两位了。”
两人恭敬地道:“夫人你好!”
东溟夫人沉默片刻,才道:“那天我也看走了眼,原来你们的功夫相当不错。”
寇仲扮作谦虚道:“夫人夸奖了,我们的功夫连自保都不足,哪算得甚么呢。”
东溟夫人淡淡道:“对着像杜伏威那种高手,有多少人敢言自保。我也是利用种种形势,以有心算无心,才侥幸由他手中把你们救回来。但你们却能屡次由他手底下逃生,只是这点,已足使你们名动江湖了。”
虽闻赞赏之语,但两人都不觉得光荣,因为两趟逃生,凭的只是狡计和运气,与实际本领半点关系都扯不上。
东溟夫人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个问题,得要你们坦白回答我。”
两人点头答应。
东溟夫人道:“那晚有人想暗袭我们,为何你们要冒险示警呢?”
徐子陵若无其事地道:“只是看不过眼,便耍耍那些坏蛋罢了!早知夫人这么有本领,该任得海沙帮的人栽个大跟斗。”
东溟夫人淡淡道:“海沙帮的人凭甚么资格来惹我们,但为他们撑腰的却是大有来头。那晚的形势其实对我们非常不利,宇文阀的第三号人物宇文士及亲率高手,混在海沙帮的人中,若给他们弄沉了船,真不知会有甚么后果,所以我实在感激你们。”
寇仲和徐子陵吃了一惊,想不到那晚竟有宇文阀的高手混在其中。
东溟夫人平和地道:“以前想不通的问题就是既然你两人一心只为求名求利,为何却要干开罪宇文阀这样危险的事?不过为今子陵已给了我最真诚的答案,就是因看不过眼,我听得心中很是欢喜。”
寇仲老脸一红道:“夫人太抬举我们了。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我们听韩扑地那家伙说是奉了宇文化骨之命,而宇文化骨则是我们的大仇人,所以有机会怎可不趁机害害他。”
东溟夫人破天荒失笑道:“韩扑地、宇文化骨,真亏你们想得出来。顺带提醒你们,宇文化骨被罗刹女所伤后,觅地潜修经年,据闻武功反突飞猛进,直追阀主宇文伤,所以你们若没有把握,千万不要去惹他。”
两人不置可否,亦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皆因自知即管宇文化骨武功依然故我,他们仍是差得远了。
东溟夫人续道:“我很欢喜你们的居功不骄和坦白。当日你们在余杭城的码头被人追杀,我便看出你们根基佳绝,世所罕见,除了李家一人外,再无能与比较之辈,因而动了爱材之心,让你们上船相见。”
寇仲苦笑道:“但最后却给夫人赶走了。”
东溟夫人道:“要赶你们走的不是我,而是小女婉晶,她最恨贪财好名的世俗之徒,现在我在派内的职务正逐渐由她接管,我只是负上指导之责,所以事事都由她作出决定。”
两人心中恍然,这才明白为何如茵说东溟公主对他们印象很坏了。
东溟夫人叹道:“我这女儿生性执着,认定了的事便很难改变想法,但出奇地今趟却是她找到你们,且下令出手援助你们。”
她不明白,两人自然更不明白,只有聆听的份儿。
东溟夫人话题一转道:“无论是杜伏威、李密,又或宇文化及,甚至所有知道你们行踪的帮会,都不肯对你们罢休。你们今后有甚么打算呢?”
两人茫然摇头,表示不知道。
东溟夫人的声音注入了少许感倩,柔声道:“在我们尚未知你们牵涉入《长生诀》和‘杨公宝藏’的争端之前,我们确有意把你们吸纳入派内,以加强我们的男系,但现在我却改变了主意。不要以为我们是怕给卷入此事内,而是怕浪费你们这等人材。不知是否出于天意,你们的苦难,正是你们历练的好机会。只不过年许时间,现在的你们已是脱胎换骨的两个人。最奇怪是能神气内敛,那是真正的高手才能达到的境界。偏是你们内功不高,却已可办到,再有一点时日,你们的成就确是无可限量哩。”
两人吓了一跳,暗忖若不能留下来,那岂非没有机会去施偷鸡摸狗的伎俩吗?
东溟夫人续道:“明天正午时分,我们将抵达微山湖,待我办妥一些事后,会再沿运河北上,到了巨野泽后,由于该水泽烟波百里,我们可轻易摆脱敌人的追踪,再安排你们溜到岸上去,之后便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两人放下心来,有这么的十天八天,大可完成李世民交托的重任了。
※※※
徐子陵缓缓由深沉的睡眠中逐分逐寸地苏醒过来。
那就似若在一个最深黑安静的渊底,逐渐冒上水面,接触到水面的刹那,才回复对外面那世界的知觉。
每晚的安眠,就是他修练《长生诀》的好时光。
“砰!”
睡在旁边的寇仲一脚踢在他的腿侧。
对此徐子陵早习以为常。
当寇仲的脚踢上他时,一股真气立时传入他经脉内去,而他亦自然而然地反输给他一道真气。
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寇仲睡眠时总是动个不停,而自己却是静若深海。
阳光由窗外透入,洒在窗旁的小幅空间处,一切是那么宁恬美好。
徐子陵心灵一片宁洽,就像一个清潭,反映着眼前的事物。
他仰望方形的帐顶。
睡帐那由丝线织成的网孔,充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理,丰富多姿,看似相同的小方孔其实每个孔间都有微妙的差异,光暗大小均有不同,而它们却连成了一片不能分割的整体,既是独立亦是互相在影响着。
他从未想过睡帐也可以那么耐看和吸引。
“嗡嗡”之声在帐顶响起。
一只蚊子想闯入帐来,却给帐网拒之于网外。
蚊子尝试了几趟后,飞往一角去。
它立时惹起了一条伏在房顶天花上的壁虎的注意,迅速横移数寸,又再俯伏不动。
壁虎的动作既稳重又灵活,动中含静,静中含动。
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隐隐捕捉到动静间的真义。
就在这无比丰饶动人的一刻,轻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房门前才略停了一停,接着房门被推开。
寇仲立生感应,睁眼坐了起来。
两人定睛一看,来的原来是个高大壮健的婢女。
她长得已颇为丑陋,但最令人难过的是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冰冷木然,像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了点她甚么似的。甫进门目光掠过帐内的他们后,便再没有看他们的兴趣。
把一盆水和梳洗用的毛巾梳栉等物放在窗旁的小几上,便毫不客气地粗声喝道:“快起来!明帅在等你们吃早膳。”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不知“明帅”是何方神圣。
寇仲钻出帐外去,来到丑婢前恭敬一揖道:“这位姐姐怎样称呼?”
丑婢不屑地道:“我不是你的姐姐,你们更不用理我叫甚么。”
徐子陵这时拨帐坐在床沿处,正俯头找寻靴子,闻言道:“若我们做错了甚么事,姐姐尽管骂我们好了,好使我们能改正过来。”
丑婢想不到两人被她这么薄待,仍是谦虚有礼,呆了一呆,这才往房门走去,道:“我在外面等你们。”语气温和了少许。
两人匆匆穿衣洗面,出房时那丑婢已一脸不耐烦道:“快随我来!”
寇仲笑嘻嘻追在她旁,特别恭敬道:“敢问姐姐,明帅是谁?”
丑婢领他们往长廊内端通往上层的楼梯走去,似乎不会回答时,忽又冷冷道:“你不是见过他吗?”
寇仲和追在后面的徐子陵醒悟过来,知她口中的明帅就是尚明,既有“将”自该有“帅”,看来这年轻英俊的尚明在东溟派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低。
登上上层,原来就是广阔若大厅的舱堂,尚明和那尚邦、尚奎义两人正围坐在摆满早点的圆桌前低声说话。
见两人到来,尚明并没有特别站起来欢迎那类动作,只是淡淡笑道:“两位小兄弟请坐。”
两人坐下后,丑婢离厅去了。
舱厅两边排列了十多个大窗,垂下帘子,却不影响视线,两岸青山绿野的景色,尽收眼底。
尚邦道:“两位昨夜睡得好吗?”
两人嘴内早塞满食物,闻言只能点头。
尚奎义道:“还有两个许时辰就到微山湖,到那里后,就不怕被人追踪了。”
尚明道:“你们所用的兵器是哪处买到的?质料和手工都相当不错。”
寇仲当然不会说出真相,随口编道:“是沈落雁那婆娘给我们的。”
尚明哪能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失笑道:“江湖上敢称她为婆娘的没有多少个人。你们都算够本事,给这么多江湖上谈虎色变的人物追捕,仍可屡屡逃生,逃亡千里,可算是江湖上的美谈了。”
徐子陵好奇问道:“琉球是甚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