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康夫人一去之后,方才请过李相公来相见,那李辉枝就向前深深一揖,金桃儿也就勉强还礼,李辉枝说道:“今日蒙仙姑的玉成,又蒙康老伯母的见爱,小生原是前生的造化,望乞娘子容纳。”金桃儿舍羞,并不回答。仙姑在旁说道:“暂且请坐,今日既然许下亲事,日后自成夫妇,金姑娘亦不必如此含羞,且拿酒来,交饮一杯。”两个侍女酌上了仙酿,仙姑就中劝让李相公在旁奉陪,酒到数巡,那仙姑说道:“天色将晚,你且回去,过日选择吉日,再会佳期。”说罢,那金桃儿谢了一谢,就出门回到家中。
见了母亲,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母女二人甚是如意,至于李辉枝与仙姑房中玩景,俱各按下不表。
且说那媒婆到了明日早晨,就来到康家请安问好,说:“康奶奶,你的主意是否定了没有?”康夫人答道:“主意早已拿定,不要那人的分厘,也不要他绸缎首饰,惟要他救了我家的丈夫,官司了然,便准他择日娶亲。”那媒婆一听此话,就如拾了一个银人一般,开口答道:“奶奶放心,要咱大爷完不了官司,我就替他偿命,君子一言为定。我先给奶奶道喜。”那媒婆道了喜,即刻辞去到白公子家来,见了白公子说道:“事已妥当。”白公子道:“怎么说法?”媒婆道:“先要二百两银子,不准明交,恐被人耻笑,然后再救那康建的关节信行,方才应许。”白公子道:“二百两银子倒也不妨的,救康建的关节信行有虑,我与那商人说知,你过些时日听我的信息便了。”那白公子说着之后,即刻回那商人,把媒婆的话如此这般说了一遍。那商人说:“不妨,目今按察司署中,有我的表弟现管刑名,我当下写一封字去叫他务期保全康建的官司,易如反掌。字去之后,等了几日,果有按察司的驳查的文书到来,方去再说亲事行聘如何?”白公子听说此话,甚是妥当。二人对坐饮酒,当下就取过笔砚,写了一通书札,着人迳投按察使司去了。
那商人说道:“我因这几日有事,目今有一只洋船起身,少两个人照管,昨日荐来两个人不得妥当,急等用人。洋船起了身就没了事了。”白公子一听说用人的话,就说道:“现有两个妥当人,何不叫他前去?”商人说:“哪两个人?”白公子说:“就是昨日谋害姜某他父子二人,用他跟洋船出去,他又蒙情在外,或是三年或是五年,家中官司完了,就是他回来也彼此无事了。”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商人以船失然康建重复桃园
话说白公子将话说完,商人说道:“既然宋家父子二人妥当,何不将他叫来?”白公子当下着人将宋家父子二人唤到,说知此事。二人皆都愿去,在宋家老儿心里,愿去是希图银子;在宋上门心里愿去,是有谋害的官司。所以父子二人概然应许,当下说了身价银两,明日起身。不题。
且说白公子见事完毕告辞回家,着媒婆传说与康夫人如此这般,令他静后佳音。果然不几日,有按察司的文书下来,正查康建一案口供虚实,立提犯人赴司亲讯定夺。这一章文书行到县里,书役传说如风贯耳。城市乡中都传说:“康建的官司反了。”也有说:“上天有眼,那人不是康建杀的。”也有说:“知县定了案,不过是上司要个使。”七言八语,众口纷纷不一,这个信就传于康家知道。知是那商人的关节。
再说那商人闻知按察司的驳文到来,就要叫白公子往康建家提亲。不料天有当时的阴晴,人有当时的祸福。忽然从外有一人来到说:“昨前起身的那只洋船行到江心,忽然狂风大起,巨浪丈馀,连船带人尽烟没于江心之中,惟小的一人没在船上,因此逃回。不得不据实禀明。”
那商人听说失了洋船,就吃了一大骛,遂饮食不尽,抑郁成病,卧床不起。白公子闻知此信,即刻前来问道说:“失了洋船,亦是大爷财运不旺,犹幸宋家父予一时淹死,这桃园中杀人的官司,今日响都没事了。”商人听说此言,心中好生不乐,复转身去卧而不听。白公子看见这等光景,也就不辞而去。至于康家的亲事也搁过一边。
且说那商人自得病以后,服药总不见效,饮食日减,命在旦夕,也是那白公子活该出首偿命的日期。那商人就忽然想起一件心车来,说道:“我平生所为,非不端正,因桃园一时做错,遂伤我洋船一只,论吾之生死,命之大数,但白公子鄙财杀人,理应偿命。即今日宋家父子死在洋船之上,亦无非神鬼所差,人船并亡,一处分明是连环报应。乃今日不想自守,又出首偿命,尔后亦有愧咎。”论到此间,怨恨无及,遂着人取过笔岘,当下写了一首书札,叫人即速送到按察使司投递。书中大略言:
昨日康建一案,至今尚未讯出凶首,近闻康家桃园对门,
有一白守义者,其人即姜家苦生之敌也,应否缉审,黑白分
明,而鉴衡亦觉不爽。
此札投至按察司署内特交刑名,师爷复又回报了。那商人,说是书札已经投递。谁想那商人听说书已投到,遂仰面叹了一声,就呜呼哀哉而亡。且自不表。
再说那刑名开了书札,见是如此这般,即刻禀大人言:“昨前驳查康建一案,凶手未得讯明。事关考程,明日提出康建问他邻舍对门的姓名,立时着人拿到。察其容色相貌以严刑威之,凶首自出矣!”果然到了明日早堂,立提康建一案亲讯,各班人役禁卒将康建带上堂来,别的并不追讯,将他邻舍对门的姓名开录,飞签火票,立拿到案。那心里无事的,虽是惊慌,面目并不改色。及至看到白守义的面目,睑黄眼盹、手脚失冷,言语无伦,为大人的察言观色,就把别人喝退,独把白守义上了刑,夹把起来。白守义年幼,本来是吃扒钱的,一个毛头如何抗的这宗大刑,日忍受不过,遂一一将杀人的情由,招在自己名下,于康建毫不相干。当时画了罪押,把白守义监在牢中,以待秋审,遂吩咐开了康建的肘锁。令地保具结领去安业,遂又条奏那知县断狱不明,罢职摘印,髯翁有诗为证:
湛湛青天不可欺,存心默默有天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待来早与来迟。
四句常言叙过。却说那康建蒙大人的天恩,获住了杀人的凶手,释放还家。众人见康建出来,也有观望的;也有贺喜的。及至来到桃花园间,举日往对门一望,说道:“白守义,我操你这个狗男女,我与你素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你杀了人移祸与我,幸而上天有眼,可见杀人的竟得偿命。”众街邻见拿了白公子,又见康建回家,一齐向前叩问情由。康建对众人说了一遍,遂即进了桃园。康夫人早已出来迎接,夫妻两个相见,犹如南柯一梦,也有众人随他进去的,举家重复聚首,又有邻舍故交在旁好生欢喜,思前想后,忽又放声的大哭,亲友邻舍无不落泪。
你说康建哭了几声,猛然睁眼一看,说道:“我康建既然招了杀人的罪案,如何忽而开放到家,莫非是南柯一梦?”康夫人说道:“不是做梦,是真正回家。”
不知后事如何?见听下回分解。
卷之六
第十一回康老翁问疑省难螃螗山桃亭饯别
话说众邻又解劝了一会,康建方才住声,众人慢慢散去。你说那康建见金桃儿不是闺女的形像,遂问道:“咱女儿的婚姻已成了么?”康夫人就把这李辉枝合那螃仙姑相遇的姻缘,及二人当日当夜在亭子上看见杀人的情由,对门白公子替那商人谋亲,仙姑叫许他亲事才得打救活命,后来仙姑作媒,把金桃儿许配了李相公,一五一十,从头至尾告诉了一遍。
正说话间,李辉枝进了门来,见了康建,呐头下拜。康建一见李相公如此行礼,就知是门婿到来,连忙让坐。坐定,康夫人就要治办酒饭,忽见一位侍女走来说道:“仙姑叫我来请康大爷前去饮酒。”这康建正要问那仙姑的来由,因李公子到来诉说了那衙门许多的故事,所以把问仙姑的意思且搁过一边。及至听说仙姑来请,并不追问情由,遂同李辉枝跟定了侍女来到园中,见一华采小门,进去有三间大厦,光华夺目。那仙姑出来接着二人,走至屋里,让康建首坐。这康建想起夫人之言,向前致谢了仙姑,仙姑供上了酒馔与康建贺喜,康建复又致谢了仙姑。
康建说道:“老儿厚蒙仙姑神佑,得留馀年恩德如天,尚未报答于万一,今日怎敢先劳仙姑置酒相待。”仙姑道:“薄酒粗肴,何足挂齿,今日为你的灾星已退,特地邀你叙谈贺喜。”康建道:“仙姑,你几时来居此处?”仙姑道:“自从老翁那日游螃螗山,蒙你见爱折了一枝回家栽种,我原是螃螗山那株金桃,前世与李相公有姻缘之分,所以来居恩公园中与相公配合佳偶。当日白公子同谋杀人,我与李相公其实相见,但为你灾星显露,故不敢一时解救,后来白守义替商人谋亲,原是我叫老夫人许他,以便解救你的性命。至于同谋杀人的父子二人,已经死于大海心中,那洋船就是商人的洋船,那宋家父子也是白守义雇觅的。那商人其初打通了关节,原为求亲救你而设。到后来洋船已失,因得大病,就回转心意说:“白守义行奸杀人,误坑民命,理当合你偿命。”遂又写了一道书字投送上司,衙门才把白守义拿得到案,也是你的灾星已退,合当还家。那金姑娘与李相公成为夫妇已有年馀,目下丁卯乡试临迩,明日置酒于桃亭之上,一来贺恩翁之喜,二来给李相公送考饯行。三场已毕,自有佳音,那时再为庆贺。”仙姑这一席话,康建才知道这种冤的实情出若的始末,遂又向前致谢不一。
你说那康建虽是欢喜蒙情,终是心中有些疑惑,仙姑见他眼中不断的四下里观看,精神又有些恍惚。仙姑道:“恩翁,小仙原是多年得道正果的仙女,并非妖邪之类,勿得猜疑。”康建道:“仙姑说那里话来,我康建死而复生,原蒙仙姑的正直慷慨,岂有以妖邪反待仙姑之意乎!”二人说来说去,直至更深夜静,方才告辞而去。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那康建就置办下美酒盛馔,陈设于桃亭会上,一来请仙姑饮酒,二来给李门婿送考,合家大小同坐于桃亭之上,举杯相劝,饮到中间,那仙姑遂开口吟诗二句。诗云:
今日桃亭贺醉俞,忽然一阵桂花风。
李辉枝闻听仙姑吟此二句,遂开口回答二句。诗云:
倘然登得金榜转,亭畔金桃树彩红。
话说二人咏罢了诗句,大家又举杯畅饮,兴尽方罢。书要简捷为妙,后来李辉枝果然中了丁卯科二十七名举人。是岁又更生二子。这且不表。
单说那白守义拿到监中,到了秋审,即行正法。他那两个混账老婆也就各自改嫁别人去了。这也不在话下。
到了明年,李辉枝上京会试,那仙姑又嘱托道:“你上京会试,倘得会上,有官便奏,失官便辞,也不必着人南来领取家眷,等你自京都回来,再作曲处。”
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见世事去官辞禄闻仙论悟道归山
语说李辉枝那日到了他自己家中,见了哥嫂,说:“我不日上京去会试,行李盘费俱已完备,不必挂心。我中与不中,先有回信到来。”兄弟二人又叙了叙话,不过说些路途小心,到京去应试不可挂念家务的话。李辉枝辞别了兄长,仍然来到他岳丈家打点行李起身。那日天气晴朗,又是良辰,遂着人担着行李,大家远送,自不必说。
这李辉枝晓行夜宿,那日就来到京城以内,看了一座店房住下,等到会试之期,提着文具进场。三场已毕,又中式第十名进士。是岁等候殿试不第,复候挑选散进士。但凡会场中式十魁中者,即以知县任用。举场中式十魁中者,即以教授职用。
且说李辉枝中式第十名进士,人品美丽,年力精壮,及至到了挑选之期,有一吏部左侍郎张耀德,见他人品端方,年力韶华,遂有羡慕他的光景,欲待留他做京都的首县,现今又无缺分,欲待发往外边州县任用,心中又不愿意。迟了几日将别的进士、举人尽皆发落,惟留下来李辉枝在京都试用,有缺即补。
且说李辉枝生的本来袅致,又值年少登第,心中如意,春光颜色面目,更加十分美丽。所以张吏部一见,就如南风拂面,温气异常,遂起了一片羡慕之想。虽是时常与李辉枝见面,又不便留他酒食,又不能说些别话,住了几日,心生一计,把本京的知县调往外边知州,遂将李辉枝任补明公。京都城中就是老练的宿官,尚且不能胜任,那有年少初任就有此等的美缺。就是费多少银钱、求多少人情,犹不能得。这李辉枝首任此缺,竟这等容易。可见当今世事文武场中,大小仕路尽有,终身不得遇合者尽有,几人见喜得为宦官者。你说这李辉枝自上任之后,不时的往张吏部衙门请安,那张吏部也不时的留席饮酒。不知不觉,三月有馀。
那一日,张吏部因上朝回衙,独约李知县饮酒,那李知县尚未赴别处请安,欲待面辞,又不敢出口,遂勉强随着张吏部来到衙门。六进书房,不用从人伺候,唤出两个侍女劝酒,你一杯,我一杯,吃了一天。到晚把一个小小的知县,灌了个酩酊大醉。你说张吏部这个老畜生,见李知县酒厚,遂退去了侍女,向前调戏说道:“李贵县,你的才学在县官之首,你的容貌也就在县官之上,所以本部甚是敬慕。”李知县听说这话,睁开醉眼答道:“大人,休得过奖取笑,敝县年幼无知,得蒙大人荐拔,毕生难忘。”张吏部又心生一计,遂口问道:“凡人貌美者主淫,不知贵县也好色否?”李知县笑了一笑,说道:“美色人人好,不可胡乱淫。”张吏部只当他说的有心之谈,又向前戏说道:“我今日爱上你的美色,也不敢胡乱行淫,望贵县容纳。”说话之间,就抱住李知县亲嘴,李知县用手推开,决不允从,反把那张吏部将古比今,说了一遍。也顾不得醉后失仪,奔奔呛呛,并不辞别出,往回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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