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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缘》 作者:佚名

日期:2020-08-21
摘要:朱工部同众官观看良久,吓得目瞪口呆,道:“本院只道是淮水泛溢,与黄河堤坏相同,似此汹涌,何策能治?”众官你我相视,嘿然无言。又见东北上涛浪卷起,互相冲击,有数十丈高。朱公道:“这是何处?”泗州知州上前禀道:“这是淮、黄合流之所,两边浑水中间一线分开,原不相杂。如今淮水势大,冲动黄河浊水,故冲起浪来相击。”朱公道:“似此如之奈何!”众官道:“大人且请回衙门再议。”
李实出了告示:“禁止闲人,不许擅入游览。”那些小民谁不来看,见有告示禁人,只得遥望而去。有一等惯妆乔高巾大袖的假斯文,棋子帽时新衣服的帮闲假浪子,不识势头,强要入去,被那些京班大棍打得一个个东奔西跑。内中就有个真相公,也未免受他些凌辱。又有几个乡绅孝廉,因游玩泊舡苏堤,乘着酒兴也来看看,不免有几句愤言,或带些嘲笑,也被那内官凌辱,却又认不得真。
祠成后,李实差了两名堂匠进京报完,候了几日,才得一见。叩了头出来,李永贞分付叫抚按上本请祠额。堂匠回来,叫为首的到三院具呈,求三院请额。三院不理,李实只得置酒相请,说这请额是魏监之意,若不依他,恐拂其意。三院没奈何,只得会疏题请,忠贤便矫旨道:“生祠赐额,以彰功德,着有司岁时致祭。”李实得了旨,忙摹勒匾额,又雕成一座沉香小像,上戴九曲簪缨,大红蟒衣,玉带象笏。会同三院,率领各官穿了吉服,并众机户俱持香送入祠内,置酒演戏,奏乐庆贺。有那些趋炎附势的做几道歪诗,刊德政碑,刻功德祠录。又于《西湖志》上增入《祠堂记》、《魏司礼小像传》。忠贤又矫旨将捐修生祠为首的机户沈尚文,准作杭州卫百户,世守香火,如岳祠例。于是想建祠的谄媚成风,以致儒林中生出一班禽兽来,也思献媚于阉宦。正是:土木之功遍九垓,工师搜尽豫章材。
谁知至圣宫墙里,生出无端鬼魅来。
人见机户创祠,为首的做了百户,个个心动。其时文教中出了一个监生陆万龄,也思量要献媚奸权。一日,有个同堂的祝监生来候,二人谈起“监例壅滞,极难铨选,纵选也难得美缺。不如寻件事奉承魏监,图个出身到好”。祝监生道:“我辈要奉承他,除了建祠没甚事;若仍照外边一样,也不足为奇,他也只视为泛常。我们须上个条陈,说他德侔孔子,当配享黉宫,千秋俎豆,这才哄得动他,也才像是我们监生的公举。”陆万龄道:“他如何比得孔子?罪过,罪过!”祝监生道:“世上事有甚真假?但凭我口中说罢了。就说他坐厂而除东林,何殊七日之诛少正;预操忠勇而退边寇,何异一挥之却夹谷,且力除狡狯,朝野绝奸,屡变民风,别涂成化,素王德固垂于万世,厂臣功亦伟于千秋。况《春秋》只明一代之是非,《要典》却定三朝之功罪。你道这一说何如?”陆万龄笑道:“据你说,竟是居然好似孔子了?”祝监生道:“我原说的,好歹总出在我们嘴里。”陆万龄欣然叫小厮取纸笔来,祝监生道:“做甚么?若要做本,不难,只是一件,我们上头还有个管头哩。那监主林老头儿是最古怪的。你我又不是个官,这本不是可以竟上的,须要由通政司挂号。若被他把副本送与林老儿看,这事不但不成,反要惹他放下脸来,说我们不守学规,变乱祖制,毁谤圣贤,要参革起来,那时怎处?别的宗师还可用钱买嘱,这个主儿是极难说话的,岂不惹合监人笑骂?那才是‘画虎不成’哩!”陆万龄呆了半日,道:“是呀,如此说,歇了罢。”祝监生道:“歇是歇不得的,须寻条路儿与魏太监说明,他必欢喜,那时通政司再拦阻我们,只说是他叫出的,通政司才不敢留难。命下时,就是林老儿也没奈何了。”二人说以好处,乐不可言,忙叫小厮取酒来吃。陆监生道:“毕竟魏家这条线索到那里去寻?”祝监生道:“只求孔方兄一到,这门路就有了。”酒毕别去。
次日,祝监生来道:“所事如何?”陆万龄道:“夜间却想出一条门路来,可以不用孔方。有个朋友姓曹名代,现在魏抚民家馆。魏抚民与魏太监同宗。这事到可以托他通个信,这不是条线子么?只消本上带老曹个名字,他必认真去说。”祝监生道:“甚妙!事不宜迟,恐为高才捷足者做去。”于是二人同到魏家来,见了曹监生,叙了些寒温,陆万龄道:“借一步说话。”曹代道:“请后面书房里坐。”三人同到书房,见那书房到也幽僻。只见:架上书连屋,阶前树拂云。
草生拳石润,花插胆瓶芬。
窗绿分蕉影,炉红沸茗纹。
短琴时遣兴,暖气自氤氲。
三人坐下,陆万龄将上项事细细说知,又道:“若得事成,富贵与人。”曹代道:“陆兄,这事欠通些,行不得。”祝监生道:“老兄若通得时,到不做监生了。请教:如今拜义子,杀忠臣,那一件是通得的?此事原是不通,如今不过且图目前,还讲甚么道学?”二人别去。少刻,魏抚民回来,恰好出来与先生闲话。曹代便将此事谈及,抚民道:“这事到是我家叔欢喜的,待我与家叔谈过,看是如何。”古过了一日,抚民见忠贤,问安后,说些禁中的事体,又谈些外边感德的话。便说道:“外面有几个监生,说叔爷功德高大,与孔夫子一样,当建祠于太学,与孔子配享,血食万世。”忠贤呵呵笑道:“咱难道便是孔圣人?罪过!罪过!不敢当。”抚民道:“据他们说起来,叔爷比孔夫子还多些哩!”忠贤道:“咱又不会教学,又没有三千徒弟、七十二贤,怎比得过他?”抚民道:“论起来,内外大小文武各官,都在叔爷门下,岂不比孔夫子还多些哩?就是孔夫子,也没有这许多戴纱帽的门生。”忠贤道:“也罢,既是他们的好意,就叫他们上个本儿罢了。只是这几个穷秀才,那得有这许多钱?咱要助他们些,又恐不像是他们感激咱的意思,你叫他们做去,咱自有补他之处。”
抚民回家,把这话对曹代说了,曹代便到陆万龄寓所来。他二人已是磨拳擦掌的等信,一见,便问道:“如何?”曹代道:“果然甚喜。”祝监生道:“何如?我说他必欢喜。”曹代道:“他又怕我辈寒儒做不起,叫我们勉力做去,他自然补我们哩。”祝监生道:“我们且逐步做去,待命下时,再设法科派。”三人好不快活,于是呼酒痛饮,合做成本稿。次日誊成要上。正是:礼门义路原当守,狗窦蝇膻岂可贪。
堪笑狂生心丧尽,敢污圣德比愚顽。
祝监生道:“如今便去见林老儿也不妨了。”
次日,三人同来监前,候司成林钎升堂时,三人跪下。陆万龄道:“生员等俱在魏司礼亲族家处馆,近日魏司礼嘱其亲族,叫生员等上本,说司礼功德可并先圣,叫于太学傍建祠配享。”林祭酒道:“这事可笑!就是三生创出此论,欲把阉祠与文庙并列,不要说通学共愤,就是三生也要遗臭万年的。”三人道:“这本稿出自魏司礼,生员等不过奉行而已,欲不上,又恐祸及。”林祭酒道:“三生何祸之有?若本监还有官可削,三生可谓‘无官一身轻’了。”陆万龄道:“生员等也不独为贻祸于己,并恐贻累于太宗师。”林祭酒道:“怎么贻累到我?”陆万龄道:“若不上,恐说是为太宗师阻抑。”林祭酒道:“就是本监阻抑也何妨。只是尔等为士的,持身有士节,在监有监规,上言德政祖制俱在本监,自不相假。”恨恨拂衣而退。正是:堂堂师范戒规严,利欲薰心抗直言。
千古岂无公论在,功名何处志先昏。
三人见他词色俱厉,便不敢拿出本稿来。辞了出来,相与笑道:“世上有这等迂物,不识时务,如此倔强!”
一路谈笑,来至通政司衙门,正值堂务将完,三人慌忙赶进来。那管司事的是吕图南,见了便道:“旧例有公事,俱是司成送过来,三生为何如此慌张?”三人将本呈上道:“这本是要生员们自递的。”吕通政接了,看过副本,吃了一惊道:“秀才们不去读书,怎么干这样没正经的事?”三人道:“魏司礼功德,天下称颂,生员等不过遵循故事而已。”吕通政道:“既是奉行故事,又何必步入后尘,不知此本一上,甚是利害?”三人道:“利害自在生员,不干老大人事,只是代生员们进呈罢了。”言毕,把本撇下,悻悻而去。吕公大怒道:“不意有这等丧心的畜生!”叫把本存下不上。回到私宅,长班禀道:“监里林大人有书。”吕公接来,拆开一看,书上道:“弟监内生员陆万龄等,不守学规,妄言德政。贵衙门职司封驳,伏乞大人存下。”吕公道:“我正说林老先生是个正直之人,何以不禁止他们,我只是不代他上就罢了。”
过了三五日,忠贤不见此本,便问李永贞道:“前日说有几个监生要代咱建祠,怎么不见本到?”永贞便将通政司打来的本,逐一查过,并没得。忙传信与魏抚民,叫作速上本。抚民便来向曹代说。曹代道:“本久已上了,是我们亲递与吕通政的,这是他按住了。”
次日,三人又到通政司来问。吕公道:“这本不独本司说不该上,便林大人也说上不得,诸生不如止了罢。”三人大声道:“止不得!这事魏司礼已知道了,若老大人不肯上,恐沉匿奏章,到与老大人不便。”吕图南见他们出言无状,知不可遏,便说道:“既三生必于要上,本司代你上罢了,何必遗臭万年。”三人见允了,才欣然而回。
一面本上去,就批下来道:“厂臣功高万世,宜并素王。该监生等捐资建祠,准于国子监傍择地兴建。即着该生陆万龄等监督,钦此。”他三人得了此旨,便狐假虎威的公借了三千两银子,买地发木,就于太学之东,买了一块空地。基址还小,又把监内射圃、斋房概行拆去。祭酒差人来唤,他们竟付之不理。后又差人向他们说,也只当耳边风。三人立定条规:凡新纳监要来坐监的,勒捐银十两才许进监;拨历的捐二十;科举的捐五两。再访到同堂富足的,勒令额外加捐;穷的也不顾他死活,勒令典当助工。特置加二三的重平子收银,火耗加三,是三人均分。又将监里堆的旧料,道是公物,硬行变卖。工匠稍迟,便大板子重责,比官还狠些。又有那不通文理的监生李映日等,也上本道:“厂臣可比周公,专礼乐征伐。”亏吕通政按住未上,却越发不成事体了。
林司成见了如此光景,愈加发指,恨道:“我为监主,听着他们如此横行,不能处治!今把太祖原建的射圃、斋房都被狂生拆毁,置我于何地?还要我在此何用?”于是上疏告玻谁知忠贤已知建祠的本是他阻挠的,竟批旨着他削籍回去。林公欣然束装而归。正是:职守既不遂,肯将名节污?
飘然拂衣去。端不愧师儒。
毕竟不知林司成去后建祠之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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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无端造隙驱皇戚没影叨封拜上公诗曰:世人莫道妇寺柔,从来阴险莫为俦。
世人勿谓妇寺微,反掌即时成险■。
睚眦图泄一朝忿,快心何必论名分。
况有从中下石人,怨气飞霜莫为问。
我闻此语心欲酸,昂昂壮气发冲冠。
饮冤岂直在疏远,致令葭莩之盟寒。
君心愿化光明烛,一洗从前菲萋毒。
投豺畀处城社清,喜起明良太平续。
话说魏忠贤因建生祠,谪了林祭酒。监生陆万龄等愈无忌惮,恣意妄行,搜括富户监生。众同堂见了,都纷纷告假回去。举朝官员怒目切齿,都敢怒不敢言。行道之人亦皆唾骂。随有诗贴于树上道:槐影参差覆杏坛,儒门子弟尽高官。
却将俎豆同阉宦,觉我惭惶下拜难。
又曰:
圣德如天不可量,千秋谁敢望宫墙。
岂知据德依仁者,竟使阉人并素王。
三人见了此诗,连忙揭去。不知那缉事的早已传入忠贤耳内,即着工部出示,禁止闲人入内,又着缉事的访拿。那些举人、秀才见了这个光景,都不忍去看,农工商贾也不敢去看,把个监前弄得冰清鬼冷的没人行走。
城中有个武进士顾同寅,一日出城代个同年饯行,走监前过,有许多校尉喝他下马。顾同寅道:“过圣庙才下马,怎么这空地上也叫人下马?”校尉喝骂道:“瞎眼囚攮的,你不知道是魏祖爷的生祠地基么?”说毕,便大棍子打来。顾进士没奈何,只得下马,走过圣庙,心中老大不快。到了城外,戏子已到,正戏完了,又点找戏。顾同寅见单子上有本《彤弓记》,一时酒兴,又触起过祠基下马的气来,遂点了一出《李巡打扇》。班头上来回道:“这出做不得,不是耍的。”顾同寅道:“既做不得,你就不该开在单子上。”班头道:“惟恐有碍不便。”顾同寅大怒道:“胡说。”便要打班头。其时在席众同年也都有酒了,不但不劝阻他,反帮着他喝令戏子做。戏子没奈何,只得做了。席上也有几个省悟的,忙起身而去。
不料缉事的早已报入东厂来。杨寰随即差人来拿,到衙门一见,便骂道:“你这胆大不怕死的畜生!”打了一顿,又差人到他家里来搜。差人也是分付过的,去不多时,回覆道:“搜出一个帖子,上写许多不逊之言,内还有向日街上的谣言,道:‘进忠不忠,忠贤不贤。’又有那监前树上的诗在内。”杨寰便扭做是他做的,讪谤朝廷大臣,妖言惑众,拟定立斩。也不送法司,竟矫旨拿去斩首。可怜:武榜堪钦早冠军,丹心欲拟靖尘氛。
谁知不向沙场死,怨气飞成瀚海云。
魏忠贤又以演戏杀了顾进士,京中人吓得连梦里也不敢提他一字。那陆万龄等择日兴工,先日亲去请忠贤来看。忠贤便遣侄子良卿同侯国兴领工部尚书崔呈秀来祭土神,就在彝伦堂办酒庆贺。席散后,魏良卿向侯国兴道:“今日尚早,何不到西方寺看看月峰长老去?”国兴道:“甚好!台基厂傍边又添了些店面,顺便就可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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