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政本来生得乖巧,见洛珠抱了蕙贞,他即笑嘻嘻的一头滚入静仪怀内道:“娘既说不疼我,又有了姐姐。我有太太疼呢,我今儿就跟了太太回去。”把个静仪喜的眉开眼笑,搂住政清道:“好乖儿子,你娘本说同我换的。我明儿把姐姐穿的吃的,总给了你罢。”两人同一双儿女,玩笑了半会。时已二鼓,静仪即叫奶娘各带了姐儿哥儿去睡,自己亦起身回房。
次早,洛珠梳洗已毕,便来寻兰姑细说此事。兰姑闻知,亦甚欣然道:“你既如此存心看顾他的哥儿,想红雯妹妹在阴司里,亦可放心。若两府联姻,我可保一说必行。王太太既肯将蕙贞许给宝书,难不成我们的太太倒不愿意么?少停我去回明太太,再来复命。”洛珠先行回去。兰姑随即到方夫人房中。将洛珠的话回了一遍。方夫人听说;亦欢喜非常道:“承王太太与聂姨奶奶一番好意,真正难得。”遂叫请了巴氏过来,托他为媒。巴氏到了静仪这边,一说便允。晚间,小儒、王兰回房,得知此事,更没有话说。两家择定,三日后先行下聘。洛珠即于次日过来,与方夫人说明,将宝书连奶娘一并搬到他套房里去,以便早晚照应。又亲自带了蕙贞,到红雯灵前,拜祷道:“我已将蕙贞许配你的儿子,你想该早经知道。从此宝书即是我家女婿,我理当抚养。所幸未曾负你之托,你可安心在泉下罢。”晚来方夫人与兰姑亲送宝书到洛珠房内,又请了静仪过来,当面拜托一番。兰姑笑着,拍了洛珠二下道:“前日说我有心咒你,倘有参差,我就没想活着。可知我最胆小的,由那一天即愁到今儿了。如今我和太太将宝书交绐与你,虽说是你家女婿,亦是我家的儿子,你须格外用心抚养。若哥儿每日多哭这么一声,我可是也不依的呢。”洛珠亦笑着啐了一口道:“你别害臊罢,你有森哥儿呢,这句话可知你说不起。我前日倒饶了你过去,今儿还来编派我。好歹总由你口里说,待我拧破了你的嘴皮,才没有事。”便起身来拧兰姑的嘴,兰姑抱着头。一溜烟笑着去了。方夫人亦笑了笑,起身作辞回房。
自此洛珠逐日关心贴己的抚养宝书,以重红雯之托。又派了一名年老诚实的仆妇,帮同奶娘领带。兰姑早将哥儿的月费及奶娘等人一切用度,按月支送过来。起先静仪原不肯收,反是洛珠止住道:“太太若不收他家的,倒觉生疏了,没要陈太太疑心我们后悔起来。”静仪见洛珠执意要收,也只得罢了。
单说小儒自红雯死后,日间虽有王兰等人陪着他说笑,晚间回后,灯前月下不免触景伤情。又想起去岁红雯那番光景,虽然是他白家不好,究竟他也没有做出什么不尴不尬的事来,我人不该和他冷落。他的病根即由此起,想到此间,分外对他不过。只有遍请僧道设醮讽经,多方超度江素馨得了信,亦亲自前来祭奠。到了百日以后,即在慧珠坟畔买了一块地,暂行厝放。待日后回里,再议盘归祖茔安葬。
这日,正坐在那里出神,见家丁取了两封书函进来。小儒接过,见是伯青、二郎从浙江寄来的。忙拆开伯青的书函来看,无非叙说别后多日及考试,浙省一切风俗情形。外有单致五官一函,重重封固。又看到二郎书中,说到凤鸣兄弟一节,小儒笑道:“楚卿还要我见他一分人情,风岐的功名,却也亏他成全。倒是严华荣这畜生,无端的撞入网罗,天假楚卿代刘蕴报仇。可见天理循环,并无漏网。”内有小黛的一函,是致方夫人的。外有土宜各物,小儒叫家丁照数查收,好生款待来人。即袖了小黛与五官的两函,先行回后。
见方夫人正同兰姑闲话,小儒将小黛来函交与方夫人,兰姑也走过来观看。方夫人见冯太太添了公子,却也欢喜,又见送了许多对象,笑道:“承他美意,还记挂着我们。”回头向兰姑道:“你明儿亦要配几件礼物,回送他家哥儿。”小儒道:“等你们想定送什么对象,我再写回书。”便转身向园内,来寻五官。
刚走到红香院前,贝,满院芙蓉开得十分姣艳。不由的感动前情,即信口念道:“芙蓉如而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念完一阵心酸,凄然欲泪,便呆瞪瞪的立在芙蓉花前,不住长吁短叹。见王兰从花外一步步走来道:“小儒清早既在这里赏玩带露芙蓉,倒也雅致。你手内是什么书函,那里寄来的?”小儒道:“是楚卿、伯青由浙江寄来,书中尚有附致你的一函,不过些通套话儿,少顷取米你看。这是寄与五官的,你看层层封裹,不知其中有些什么要紧的话,是怕我们偷看。所以我亲自送与五官,偏要看看说的什么?”王兰道:“我也随你去。”两人便一齐到了丛桂山庄。
跨进院门,但见五官撩衣揎袖,一手持着个金丝罩儿,在院落内和跟他的两个小童,在满草内掏蟋蟀。王兰笑着跺足道:“这么大的孩子,尚要淘气。不用忙蟋蟀了,伯青有信来了,快来看罢。”五官抬头见是小儒,王兰两人,笑着将罩儿交与小童,放下衣袖,邀他两人入内。见小儒手中有封书函,果是伯青寄与他的,即拆开从头细看。小儒道:“书中有什么事故,可说给我与者香听着。”五官看过,撂在桌上道:“什么事故呢,也值得如此千包万裹的。你们要看,自家看去,我也懒得说。”
王兰仕取过与小儒同看,上面写着他在浙江情形,又叫五官各事总要保重,身体不可大意。说了又说,谆谆嘱咐。王兰笑道:“伯青向来即有些鬼婆子气,难道五官是个十岁八岁的孩子,不知颠倒么?我们日日相见,倒不会照应他,偏要他在千里以外,巴巴的寄这封书来。”小儒道:“你倒不要埋没了伯青好意,遥想他的府报内,尚没有这般写的细致。你别要只顾数说伯青,也不怕五官多心么?”五官脸一红,笑道:“你们数说他,与我什么干涉?小儒而今亦学着会刻薄人。”
王兰又起身走近桌前,观看五官近日所画的物件,又见窗畔一顺儿摆了无数的蟋蟀盆子,王兰意在用手揭起一盆来观看,五官忙走过来,双手按住道:“你别要乱动。昨日才捉了一个大头蟹青,十分锋利,将来好同人去斗彩呢!你把他惊走了,我可是不依的。”小儒笑道:“五官真有些孩子气,一个蟋蟀儿也值得如此郑重。”人众正在说笑,忽见有人上来回道:“外面来了个姓窦的,叫做窦琴官,一个叫徐龄官,还同了什么兰官、春官,松儿、玉儿一干人,说由京中到此,特地来寻五爷的。”五官闻说,忙请他们进来。
原来这窦琴官等六人,均是当日在福庆班与五官同伙的人。白从傅阿三回家之后,即将他们过于别家班内,又唱了两年戏。他们都长成了,在京中颇有声名,手内亦积聚了若干。因受不惯人家的约束,便各出少许资财合伙领班,取名六艳堂,因他们是六个人为首。近日傅阿三打听得鲁道同父子业已罢黜回家,京中没了对头,又领了一班人复至京都开设戏馆,取名小庆福。内中有个唱小生的,名唤桂仙,是梅仙同时的人,却比梅仙少了几岁。当梅仙出京的时侯,隔了一年桂仙亦被个京中官儿,赎了身去。后来这个主儿死了,桂仙复又出来唱戏。却值傅阿三进京,即邀了他去;大凡人是喜新鲜的居多,觉得桂仙的色技,竟驾于六人之上。他们遂别了一口气出京,想起五官现在南京,不如投奔他,觅个安身之所。
此时,小儒、王兰俱问明五官情由,亦久闻他六人的声名。早见有人领了他们进来,果然一个个如花似玉,总在五官肩随上下的人品。五官见他们已到,迎下阶来,彼此执手问好。五官又说知小儒、王兰在内,琴官领头一齐上前请安。小儒笑吟吟的,欠身道:“你们沿途辛苦了,坐下来好说话。”王兰亦道:“我们这里,可别要拘形迹,你们不见五官么,还有一个你们前辈,金小臞也在这里。我们总是彼此以字相称,毫无拘束。今儿却不在园内,往祝府去了。”琴官等人见小儒、王兰语言和蔼,可见金柳两人依栖得所,也不枉我们今番到此一场,逐一齐告坐。小童早送上茶来,小儒、王兰复细看人众,果然名不虚称。未知琴官等六人前来,作何安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小琴官独占花魁美玉儿细谈根底话说窦琴官等六人,由京中来投五官。却好小儒,王兰亦在丛桂山庄,见琴官面若朝花,身如弱柳,觉眉宇间有一股秀色包含在内。徐龄官年齿与琴官彷佛,真乃眼凝秋水,眉蹙春山,腮边两个微涡,不言自笑,生成的柔情媚态,令人相对心荡神驰。
再见兰官,春官,松儿等三人,各有姣妙,不分轩轾。六人中惟玉儿年纪最小,另具一种憨稚之气,使人可爱可怜。小儒、王兰两人不约而同,一齐暗暗叫好道:“他们真不愧六艳之称,难得天生尤物,聚在一起。”
五官即问琴官道:“你们好好的在京中领班,也很下得去,圆何约齐了到南京来,做什么呢?”玉儿便插口道:“柳哥哥,你不知道我们那个怪物师父进了京么?他来的时候,又想我们到他的班子里去,是我执意不行。谁知他记了仇恨,又团了一班人,叫做什么小福庆。我最恨京里那些人,没有开过眼儿,说什么小福庆而今要压倒六艳堂了。我听得怪怄气的,便撺掇着琴官等人,前来投你。柳哥哥,我想到处总可安身,难不成离了京中,我们就没有饭吃么?我最性急的,你柳哥哥可肯收留我们么?你说一句儿,我听着好放心。”人众见玉儿说得爽快有趣,不禁都笑了起来。
琴官忙止住玉儿道:“随便什么话,你总要插嘴,只图你说得快活,可知柳哥哥还没有懂呢!”遂将始末根由,及他们出京的来意,细细对五官说了一遍。玉儿又在旁拍手道:“可不是呢,我也这么说呀!不过你说的婉转些,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儿。”五官听琴官说完,沉吟了半晌,遂笑对小儒道:“我们这园子里空屋甚多,不如将他们留下,再团几个人,做个内班。嗣后各府里有了喜庆事,就可不到外边叫班子去。你看可使得么?”
王兰不待小儒开口,即先自叫好道:“很使得,你没有说着,我就想到这里。连他们的住处,我都想下了,最好在夺艳楼,那里地方又宽大,又离着你与小臞的住处相近。班子里该添置什么行头,什么脚色,你与小臞做主就是了。况且那『夺艳楼』三字,正舍六艳堂的名目,以寓他们初到南京,这六艳即为我辈所夺。”
小儒听说,亦点首道:“他们既远路而来,投奔五官,焉有不留之理。至于配搭脚色,须要斟酌,若似外面班子里,不论老少,只图人多,倒反没趣。不如每行只要两人,预备唱戏的时侯替换着演扮,不吃力罢咧。虽说配搭的脚色,赶不上他们六人,亦要不差什么。好在我们留着自家唱的;也不到外边去,就是缺一两行脚色配搭不上,亦不妨的。”王兰道:“小儒却想得到,总之交代五官同小臞去办,他们看得上的人都可配搭。”
龄官听了,忙道:“我们来的不止六个人呢,一共约有二十余人。和我们总差不多的年岁,出京之时,本说定到了南京厂如可安身,仍在一起。不则,他们亦有去处的。要说脚色,有了他们,也不少什么了。”王兰道:、“既是你们同来有许多的人,分外好了。我叫人打扫夺艳楼上下房屋去,你们今儿即可搬了过来。”玉儿听得此地肯留下他们,又打扫园子里让他们居住,先喜的手舞足蹈起来。回身笑向龄官道:“起先我进来,就爱这园子里的房屋怪曲折的,即想到我们住在这里就好了。偏生留下我们来,这么一座园子也很够我逛了。”
龄官亦笑道:“你别要兴头过分了,又要惹琴官说你好多话。况且园子里,太太们时常要下来的,那里容得你我乱走。”玉儿听了,脸一红道:“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有了琴官儿,不许我开口么!”小儒笑道:“玉儿不须性急。明天我吩咐他们,不到园子里来,让你多逛这么几日可好?”又叫摆了酒饭,款待琴官等人,小儒。王兰也在这里吃了。饭罢,琴官等起身作辞,小儒即派了几名家丁?同琴官等到船上去发行李箱笼各物。便兴匆匆的回后,说与方夫人啤知道。内里众人闻得自家园里有了班子,莫不喜欢。
到了傍晚,琴官等已至,又领着那二十多个孩子过来,见小儒、王兰请安。小儒细看人众,皆是妖冶动怜,甚为喜悦。即叫五官同了他们到夺艳楼去,安置琴官等六人在楼上居住,其余孩子们都居于楼下。小儒又拨了两名家丁过来领班。“如有需用什么对象,你们到上头领价,下来添置。每月班子里的月费,亦照数去领。我知照奶奶那边,添上这一款儿就是了”。安排已定,回到后面。
兰姑正陪着方夫人在房内闲话,见了小儒进来,即问道:“闻得班子的人总来了,我们过一天须要唱回戏,看看到底他们怎么好法?据你所说,较之平时传进来的班子高多着呢!”小儒笑道:“你们忙什么,既留下他们来,原是唱戏的。这几日他们初来,多少对象尚未安置得定。我已想到,出月初旬叫他们进来唱一回戏,我做东道,请你和太太可好么?你们早早的备下赏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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