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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又名《红闰春梦》清竹秋氏著

日期:2019-09-29
摘要:闲话休提,单言正传。却说我朝鼎盛之时,金陵出了两个名妓:慧珠、洛珠,本系同胞所生,原籍苏州人氏,却也是个好出身。他父亲姓聂名泰森,娶妻王氏,单生了慧珠姊妹二人。泰森在苏州开丬药铺,生意十分茂盛,到了中年,身边大大余积了几文。
恰值今日,相离红雯满月只有三天。梁明已从京中回来,援例请下五品封典。相巧日内红雯的病减去几分,日间亦可支撑着下牀,略为梳洗,和人说说话儿。人众见了,稍为放心。梁明见小儒请过安,将公件送上。小儒道:“你很辛苦了,下去歇息着罢。”梁明又问了红雯的病,方才退下。
小儒喜孜孜的捧了诰封,如飞的回后,先说知方夫人,随即来至红雯房内。见他正靠着妆台,叫-个大丫头通头。六儿在旁,逗着奶娘手内哥儿扑笑。红雯那一种消瘦形容令人可悯,那里还似以前的百媚千姣,只落了一张黄皮包着几根瘦骨。
小儒走近前笑道;“恭喜你,请的诰封已回来了。我特地送来你看,你可别焦心罢。日前做的那些衣服,叫六儿检点出来,后儿满月是要穿的。再见王太太送你那串碧霞犀朝珠,倒很好的,就用他罢。”红雯听说诰封已回,不由心内一喜,两颐微动,喘吁吁的道:“很费了你的心了,改日再谢。我今日也算这府中一个正经人了,纵然暂时即死,亦可无恨。”又回头望了哥儿一眼道:“不意我生下你来,倒沾了你的光辉。若不是你,可别想今生抬得起头。”说着,又不禁心酸泪下。小儒本意来讨他个欢喜,不料红雯反说出这番话来,心内又急又苦,呆瞪瞪的望着红雯,一言不发。
正在没开交处,见方夫人与静仪人众均进房来。小儒趁势退出,一面走,一面叹气道:“我看这个人是难得好起来了。随便什么东西到了面前,他总有一场气苦。平时他最忌讳的,而今死字总不离口。所说的话,皆是少年人不宜之语。倘有长短,却如何是好?”想着,不禁掉下泪来。信步乱走,忽然对面来了一人,彼此一撞,把小儒很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五官,忙笑道:“没有撞痛你罢!你怎么也走到这里来?”五官笑道:“你倒问得我奇怪,没说你走的急促,撞了我,反问我走到这里来?难道这个地方,只派你走么?”小儒定睛一看,已至览余阁前,便笑了一笑。五官又觑到小儒脸上细望,小儒道:“你不认识我么?”五官笑道:“我看你眼睛红红的,没是被太太打了出来的。”小儒笑道:“放屁,多分你日日挨打,才知道人家甘苦。”五官却明知红雯病重,小儒又在那里伤心,故意逗着他说笑的,又道:“我正来寻你同者香两人。今早画了一幅山水,甚为得意,请你们品评去,看有什么毛玻”』说着,扯了小儒往丛桂山庄去了。里面方夫人,等在红雯房内,闲话了半晌,亦各散去。
过了一日,正是红雯弥月之期。先一天,内外即定下戏酒,遍请亲友。是日张灯结彩,甚为热闹。红雯亦早早抽身梳洗已毕,按品的穿戴起来,先向家神祖堂前行了礼,然后请静仪人众过来叩谢,又与方夫人行礼。忙了半会,早喘做一堆。洛珠即推他坐下道:“姨太太歇息罢。可知你的病才好,就是礼数欠缺些,我们也不好怪你。”静仪接口道:“可不是呢!昨晚我即同大姐姐说明,今儿可别要姨奶奶劳动,我们改一天再见礼罢。偏生他又东拜西拜的,这都是大姐姐不体恤他。”方夫人笑道:“我怎能叫他不行礼呢,你可错怪了我。”
众人再看红雯,虽然瘦弱得可怜,今日穿戴起来,倒也稳称一位宜人身分。此时红雯喘已稍定,即道:“我病了将近一月,累得太太们逐日到我那里看视。今儿难得好了,理当叩谢,怎生怕我劳动起来。”又见奶娘抱着哥儿出外,绐人众行礼。众夫人均各有所赠,见哥儿打扮得粉团花簇似的,无不喜爱,皆争着抱了玩耍。红雯道:“奶娘可带了哥儿去,别要撒下尿来,污了太太们衣服。”奶娘应答,过来抱着哥儿回后。
早有家丁们上来伺候摆席,又吩咐开锣演戏。方夫人向红雯道:“这里有奶奶代你陪客,你别要听着锣鼓闹得心内怪烦的。”兰姑道:“好妹妹,你回,房去罢,外边总有我呢。你劳碌了一早,快去躺会儿歇息着。”红雯亦不能久坐,起身与人众告罪,又重托了兰姑照应,方才回房。内外直闹到更鼓方散。
小儒回到红雯房中,见他早经卸了装束,斜倚在牀上。小儒挨身坐下,问道:“你今儿觉得怎么?连我好好的人,闹了一天,头目都有些涔涔的。”红雯道“我此时胸前微微疼痛,想是晚饭多吃了二口。今儿蒙太太的情,早间叫我回房来了,随后我也没有出去。若支撑到这时候,还了得么?你也该乏了,早些去睡罢。明日早些过来,我有话和你说。”小儒又坐了半会,即仍回兰姑房中歇息。
次早,尚未起身,见六儿忙忙的走入道:“老爷快点起来,姨奶奶不好得很,太太早已过去,叫我来请老爷。再吩咐外边的人,请医生去呢。”小儒听说,吓得一翻身坐起,胡乱扣了衣服,匆匆向外。兰姑亦忙忙赶来,进了房见众人都站在红雯牀前问视。静仪等人见小儒进来,全行退出,惟有馅珠被红雯一手死紧攥住不放,却喘作一团,不能言语。好在洛珠昔日与小儒常见面的,纵不回避无碍。小儒忙问是何原由?
方夫人道:“他下半夜忽然遍身发烧,汗流不止。天明竟晕了过去,六儿赶紧来通知,我们来的时候,才苏醒过来,又喘的不能说话。你要快催他们去请医生来,究竟有碍无碍。我看这光景,是不大很好呢。”小儒闻说,又见红雯如此形容,不禁滔滔泪下;-急转身出去,少顷,陪了医生进来。方夫人连忙退出,洛珠也要想走,低低的道:“医生来了,我不便在此。少停我再来,知道你和我有话说呢。”红雯点点头,方松开了手。
洛珠只好避入牀后,早见小儒与医家入内,诊了脉,小儒仍陪了出去。洛珠复到牀前,问道:“你有何话说?”此时,方夫人等又进房来,见红雯喘已稍定,未曾开口,先哽咽了一会,又叫奶娘将哥儿抱到面前道:“聂姨奶奶,我是不能好的了。只可怜宝书,甫经弥月,即要离娘。我没有别的牵挂,只有哥儿这一条肠子,抛撇不下。要望姨奶奶念平昔待我甚好;我虽死后,总感激你。今儿当着太太在此,将哥儿过继了聂姨奶奶,你只当多养了一个儿子,姑念他襁褓无娘,没有收成的孩子。我也不怕太太和奶奶见怪的话,才满月的孩子,怎么累起太太来?奶奶有了森哥儿,又有府中事务,恐怕照应不到,所以才重托聂姨奶奶。”说着,即在枕上点了两点头,似作叩首之状。
洛珠听了,早经泪如雨下,颤微微的答道:“你只管放心,哥儿交代我就是了。现在满房的人,总是见证。我若将你的哥儿,与我的儿子有两般看待,日后即不逢好死。你快放开心,自家保养。,那里就会死呢!”方夫人与兰姑,亦齐声道:“我们总好好的看顾书哥儿,你尽管放心。前日那般病势,吃两帖药也就好了,你可别要愁烦。”红雯摇头道:“此次非前番可比,总有神仙妙药,也难医我这不治之症。蒙老爷太太恩典,代我请下诰封,哥儿又好好的,我死也值得。”
正说着,小儒又进房来,对方夫人道:“适才众医家说,今儿来势危险,大要仔细。总因身体太弱,气血素亏,成了血晕。怕的日内总有变动,服药无功。叫我将那件东西,……”小儒说到此处,掉头望了红雯一眼,不由伤心泪落,不忍再往下说。
红雯即将重托洛珠照看哥儿的话,说知小儒道:“尚要望老爷念他无娘孩子,善为抚养成人。我在泉下,都要保佑你们的。”小儒此刻,满腔的话不知从那里说起。却好洛珠见红雯同别人说话,悄悄的走开。小儒走近榻前,握住红雯双手,惟有一哭而已。但见红雯长长的叹了一声,两眼望上一翻,又晕宁过去。吓得小儒连声叫唤,方夫人与兰姑也围拢来看视。未知红雯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红雯示梦托孤儿洛珠婉言求幼女却说红雯二次又昏晕过去,慌得小儒与方夫人等,皆围在牀前低声叫唤,有半个时辰,方缓缓醒转。六儿早取了一碗开水过来,小儒亲手捧到红雯口边,红雯摇头不饮。此番虽然醒转,人问他的话,只有点头,不能言语。可怜小儒捧着一碗水,扑簌簌的泪下不止。方夫人忙将小儒扯过一旁道:“我看他今晚总难得过去。你别要尽管伤心,快去叫人端整他的后事要紧,不要临时慌手慌脚的。”小儒点头,随即放下水碗,转身向外叫过几名家丁,分头办理,又重托五官,照料一切。少停,众家丁陆续回来,各事办得齐全。
此时,内外早点了灯火,小儒又赶忙进来。将走到红雯房前,只听得内里一片哭声,小儒早吓得魂飞天外,匆匆走入,见方夫人、兰姑皆在那里掩面哭泣。地下众丫头仆妇俱静悄悄的站满一房。小儒分开人众,到了牀前,见红雯早巳穿齐衣服,直挺挺的睡在牀上,口中只有一息呼吸而已。小儒一见,如万箭攒心,抱住红雯放声大哭。红雯忽然睁开二目,望了小儒一眼,双睛一翻,顿时气绝。把个小儒直哭得气咽喉干,捶胸跺足。
方夫人等亦啼哭不已,又恐小儒过于悲伤,反止住泪痕,和兰姑一齐上来解劝。外面房内,静仪等人得了信,莫不惨伤红雯小小年纪,短寿而死。方夫人又叫奶娘抱着哥儿跪在地下,送他生母归西。说也奇怪,哥儿才喂过乳的,亦哇哇的哭个不止,又将满房的人,引的伤起心来。
洛珠因闹了一天,身子有些困倦,即回到自己房内歇息。正欲蒙眬睡着,见红雯衣服齐楚的走进房来,对着洛珠福了一福道:“早间拜托之事,千万不要忘却。我与你从今好别过了。”说罢,转身即走。洛珠忙起身前来拉他,不意脚下一绊,猛然惊醒,却是一梦。一翻身怔怔的坐了起来,只见玉鸾忙忙的进来道:“陈府里红姨奶奶将才殁了。太太早经到了那边,奶奶也好过去了。”
洛珠听说,红雯已殁,不禁一阵酸心泪下。赶紧来到红雯房中,恰好小儒已被王兰等人劝了出去。洛珠走近牀前,不免一场痛哭,又暗暗的说道:“你适才阴灵到我房中作别,无非不放心哥儿。况且你家太太奶奶亦不是无情的人,又有我一力承当,包管用心抚养你哥儿成人,长大替你挣气,你放心去罢。”早有兰姑上来,劝住洛珠。
今夜府中人众,是不能睡了。择定次早入殓,所有一切丧中仪制,均按照五品宜人资格。早将红雯对过下房,打通开来,停放棺柩。殓后,小儒又不免抚棺一番恸苦,幸有王兰、梅仙、五官三个人轮流的百般劝慰,又催着他通知宝征兄弟。起先红雯生了宝书,小儒即发了信去。此时将红雯已故的话,亦写下两封书函,专人送往上海、安徽两处。现今宝煜已升署凤阳知府。
单说洛珠回到自己卧房,痴痴的坐着,思想红雯如此年轻,竟成短命。虽然生下个儿子,亦是空欢喜一常他将哥儿不托自家的人,反交代与我,亦因我平素待他好,又知道我生性爽直,倒也亏他有此眼力。但是陈家的儿子,又有嫡母在堂,我怎好夹在里面去照应,不是多事么!若说不问,又负了红雯一番嘱托,思前想后不禁焦躁起来。
忽见静仪搀了蕙贞进来,洛珠忙起身让坐,又抱了蕙贞坐在膝上,玩笑了半会。见政清同着奶娘走进房来,猛然得计,即叫奶娘带着姐儿和哥儿好好的去玩耍,我同太太说话呢!遂将座头挪近了一步,笑向静仪道:“我有件事要与太太相商,太太却不要恼我。红雯将他的哥儿重托与我,太太也在那里听见的。彼时我怎么好不应许他,此刻细想,诸多不便。,既有陈太太是个嫡母,又有沈姨奶奶。我这外姓人,夹七夹八的在内里领带他家哥儿,可不是笑话么?纵然陈太太们不怪我,也不像句说话。若置之不问,俗说只可允人,不可允神。神与鬼总是一般,既允许了他,怎么好后悔呢?”又将红雯临死的时候,阴灵前来作辞的话,细说一遍道:“我却想了个尽善尽美的情节在此,要太太允许了,我方才可行。”
静仪笑道:“你应许了死鬼,不得过身,又想推到我身上来,难不成叫我领他那血泡孩子去么?可知你不能,我也不能,我和你总是外姓人呢!而且蕙贞有奶娘带着,间或闹了起来,我尚没法,领孩子的本事我真正没有。除了这句话,我都可应许你。”
洛珠亦笑道:“太太说的什么话,与其请太太领他,倒不如我领带了。太太既说过应许了我,却不能改口。我想蕙贞今年三岁,长他家宝书不过两年,不如将蕙贞许配宝书。况且老爷与陈大人是极相契的,再结了儿女姻亲,更外合宜。我想老爷是没有不应承的,只要太太作主。从此宝书做了我家女婿,我们因他无娘,前去领带即是正理。还有一说,太太只当政清是自己生的,将蕙贞给了我罢。此事总要太太成全,想红雯在暗中亦感激不荆”又起身对着静仪福了两福道:“太太若不应许,我惟有跪求了。”说着,即欲下拜。
静仪忙一把扯住道:“快别要如此,总可商量。”心内却甚不愿意,因宝书既是庶出,又是个才满月的孩子,尚未卜如何?若论陈王两姓联姻,门楣正合,陈太太为人又宽厚和平,蕙贞做了他家媳妇。倒没有苦吃。洛珠见静仪沉吟不语,脸上有不悦之色;便又道:“太太的心事,我亦可猜着一二。想因宝书甫经弥月,又没了生母,不知将来可能成人。我看红雯为人,亦无甚大过,在生不过口角锋利,好占人先,他已将自家寿数折尽,成了夭亡。他生的这孩子,却是陈人人的骨血,现在征少爷,焜少爷总发了科甲,森哥儿又极聪敏,不能宝书偏偏不中用么!况蕙贞自幼品貌安舒,不是个没福的孩子,只要他福分深厚,宝书将来自会成人。胜似父兄,亦未可定。再则蕙贞虽然是太太生的,总是自家人,我也不肯将他终身人事当作儿戏。太太只管放心,不须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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