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他们在这里辩论,再说赵熹踉踉跄跄地赶到金阶之下,握住胡子,喘了半天,才俯伏下去,三呼万岁。章帝即命金墩赐座。赵熹发出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说道:“敢问我主,大司空犯了什么大罪?”章帝安慰他道:“老爱卿!远涉风霜,何等的劳苦,孤家实在不安,请回去静养静养吧!第五伦身犯不赦之罪,所以孤家一定要将他斩首的,这事也无须老爱卿烦神。”赵熹忙道:“万岁这是什么话?第五伦犯法,应当斩首,但是也该将他的罪状宣布于微臣,考察考察,是否可有死刑之罪,那时方不致失却万民之望。而且第五伦司蜀郡十有二年,清廉简正,有口皆,即使他纵有一二不到之处,我主也应念他的前功,施以惩劝,方不失仁君之大旨。今万岁遽然不念前功,施以极刑,不独离散群心,亦失天下之仰望,将来社稷前途,何堪设想呢?我主要杀第五伦,微臣不敢阻止,但是先要将他的罪状宣布。如果欲以莫须有三字屠杀朝廷的柱石,宁可先将老臣这白头砍下,悬在午朝门外,那时随我主怎样了。”他说罢,起身下座,重行俯伏地上,听候章帝发落。
章帝被他这番话说得闭口无言,没了主意。停了半天,方才答道:“老爱卿且请归坐,容孤家再议!”赵熹奏道:“我主请不必粉饰,赦杀与否请付一明决罢。”章帝答道:“老爱卿请勿深究,孤家准奏,将他们放下就是了。”赵熹奏道:“这如何使得?要是被万民知道,还要说老臣压迫圣躬,强放罪魁呢!”章帝道:“前情一概不究,命他改过自新,这是孤家的主见,怎好说是老爱卿强迫呢?”他说罢,忙下旨将第五伦放下,官还原职,梁竦、宋扬削职徙归。
赵熹舞蹈谢恩。满朝文武,谁不咋舌称险。退朝之后,赵熹又将群僚责问一阵子,谁也不敢开口和他辩白。
再说章帝回宫,便命梁贵人收入暴室。窦娘娘便将她所生的儿子刘肇收到正宫抚养。章帝趁此就将刘庆发为清河王,将刘肇立为太子。可怜梁贵人到了暴室中,不到半月竟香消玉殒了。隔了几天,窦勋忽然得了一个中风的症,未上几小时,竟呜呼哀哉!
大司马窦宪闻讣进宫,窦娘娘听说父亲死了,只哭得泪尽肠枯,便在章帝面前说要回去省亲致祭。章帝很赞美她的孝行,一词不阻,便准了旨,择定建初六年四月二十日回家致祭。大司马得旨,忙命人高搭孝篷,长至四五里之遥,延请高僧六七十个在府中超度。文武百官,谁不来趋奉他呢,你送礼,我摆祭,真个是车水马龙,极一时之盛。
但是在这热闹场中,却有一件极有趣味的事情,不妨趁此表了出来。这窦宪依着他妹妹脂粉势力,出车入马,富埒王侯,婢仆如云,妾媵盈室,一举一动莫不穷极华贵。满朝侧目,敢怒而不敢言。虽有赵熹,第五伦第几个刚直不阿,无奈第五伦因为前次受了挫折,不愿再作傀儡;赵熹年高昏耄,眼花耳聋,渐渐的没有什么精神来弹劾这些奸佞了。牟副为人静肃,不喜多事。所以将一个窦宪骄得不可一世了。这次他的父亲死了,居然出斧入钺,一切仪仗与天子无甚差别。单说他的姬妾一共有四十七个,俱是横占霸夺来的。
其中有一个我叫骊儿的,生得花容月貌,贝齿星眸,芳龄只有二九零一,可是她的生性凤骚。那窦宪疲于奔命,一天应付一个,派下来须要一个多月才临到她这里一次呢。得到实惠与得不着实惠,还未可知。试想这朵刚刚开放的鲜花,常常挨饥受饿,得不到雨露,还能不生欲望么?只好在暗里别寻头路,以救燃眉。她的解馋人,本是窦宪面前一个侍尉名叫杜清,年轻力足,还能满她的欲望。常常到了风雨之夕,这杜清见他的主人不来,便很忠实地来替他主人做一个全权代表了。暗渡陈仓的老调儿竟有二年多了,终未有被一个人看出破绽来。到了现在,府中正忙着丧事,人多眼杂,那个越俎代疱的事情,只好暂告停止。所有的妻妾,一齐住在孝帐里守孝,那些和尚成日价的铙钵叮噹地念着。
到了第四天,新到一个西域的小法师。大和尚与恩光禅院的方丈便请他登堂拜忏。那小法师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穿着五色轻俏的袒衣,杂着众僧走到孝堂里面去拜忏。一时哆罗哆罗不南噜苏之声,不绝于耳。那一群妇女,循例娇啼婉转,和众僧的念忏的声音互相混着,煞是好听。停了一会,众僧将一卷玉皇忏拜完,一齐坐在薄团上休息。那孝帐里一群粉白黛绿之流,不住地伸头向外窥探,大家不约而同将视线一齐集到这位小法师的脸上。这小法师也拍了回电,只见一群妇女之内,只有一个入他的眼睛,无形中四道目光接触了好几次,各自会意。
不多时,天色已晚。众和尚又在孝堂里摆下法器,放着瑜珈焰口。放到四更以后,那些和尚东倒西歪的都在那里打瞌睡了。这小法师却怀着满腔心事,两只眼不时向孝帐瞄着。不多一会,瞥见有一个人从孝帐里婷婷袅袅地走了出来,他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却就是日间看中的那个丽人。他不禁满心欢喜,只见她轻移莲步,慢展秋波,四下里一打量,不禁向小法师媚眼一瞟,嫣然一笑。这一笑倒不打紧,将一个小法师骨头都酥了。她用手向小法师一招,慢慢地退向屏风后头而去。这小法师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随后进了屏风,只见她莲步悠扬地在前面走着。这小法师色胆如天,一切都不暇去计较了,追到她的身边,伸手将她一搂,亲了一个嘴,说道:“女菩萨,可能大发慈悲,施救小僧则个。”她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用手将他推开,一径向左边的耳房而来。他哪里肯舍,竟跟着她进了房。
只见里面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他不禁喜从天降,一返身扑地将门闩起,走到她的面前,双膝一屈扑通往下一跪,央告道:“女菩萨,可怜贫僧吧!”她故意娇嗔说道:“你这和尚忒也大胆,为什么好端端地闯到人家的闺阁里来?做什么的,难道你不怕死么?”小法师道:“娘子!日间早就对我打过照面了,怎的到了这会子,反而假装起正经人来,是什么缘故呢?今天我就是死了,也不出去的,求娘子快点开发我吧!”
她扬起玉掌,照定他的脸上啪的就是一下子,故意说道:“谁和你在这里混说呢?赶紧给我滚出去!不要惹得我性起,马上喊人将你捆了。”小法师不独不怕,反满脸堆下笑来,忙道:“不想我这嘴巴上,竟有这样的福气,得与娘子的玉手相亲近,还请娘子再赐我几掌。”她星眼斜飘,嗤地一笑道:“看不出你这个小秃驴反知趣咧,你起来罢。”小法师听她这话,真是如同奉着圣旨一样,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将她往床上一抱,宽衣解带,共赴阳台了。
不说他们正在巫山一度,再说那个杜清将窦宪送到十八姨娘的房里,自己退了出来。正走到前面的孝帐里,用目一张,只见那些守孝的人和一群和尚,均已酣然入梦了,他大胆着伸头朝孝帐里面一张,却单单不见了骊儿。他不由得心中诧异道:“她本来是与大众一同守孝的,此刻不见,莫非是回房去睡觉了吗?”他寻思了半天,暗道:“我且去看看她,究竟是到哪里去了?”他便离了孝帐,一径向后面而来。刚刚走到她的房门外,耳朵里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他屏气凝神地听了片晌,不禁怒火中烧,不可遏止,暗道:“原来这贱人还是这样的人物呢!好好,管教你今日认得咱老子的手段。”
他说罢,离开这里,一径向窦宪房中而来。不一会,到了窦宪的房门口,用手在房门上面一拍。里面有人问道:“谁呀?”杜清连忙答道:“是我。”窦宪听见他的声音,连忙问道:“杜清!你此刻还不去睡觉,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呢?”他道:“请大人起来,我有要事禀报。”窦宪见他半夜三更的前来,料知事非小可,连忙一骨碌起身,将门放开。只见他满脸怒容,窦宪问道:“杜清!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请你就说吧。”杜清道:“请大人将宝剑带着,跟我到一个地方去,自有分解。”
窦宪真的挂起宝剑,随着一径向前面而来。走到骊儿门口,杜清止住脚步,悄悄对窦宪笑道:“大人,请你近来,细细地听听看,究竟是一回什么事情?”窦宪附耳靠门,听了一会,只听得里面吱咯吱咯的床响和一种狎昵的声音。他不听犹可,这一听不禁将那无名怒火高举三千丈,按捺不下,一脚将门踢开,瞥见床上一对男女,正在那里干那不见天的事哩!
他定睛一看,男的却是一个六根未尽的小法师,女的却是自己的爱妾骊儿。他不禁勃然大怒,拔出剑来,飕的一剑砍去,那法师上面的头,却离了本位,骨碌碌向房外去了,这时鲜血直喷。骊儿见了这样,只吓得魂不附体,啊呀两个字还未喊得出口,剑光到处早已身首异处了。杜清见将她杀了,未免心中倒暗暗地懊悔起来,却不敢说了出口,只得私下里叫苦。
窦宪将二人杀了,便对杜清道:“你赶紧去喊两个侍尉,将这狗贱人与秃驴的尸首,悄悄拖出后门,埋入花园里面,不准声张。”杜清唯唯答应,转身出去。不多一会,带来两个人,将他们的尸首用力一提。说也奇怪,小法师的两只手紧紧抱着骊儿,竟像生根了一样,任你怎么提拔,纹风不动。他们见了这样,反倒没了主意。杜清道:“提不开,就将他们两个尸首一并抬了去罢。”有一个侍尉答道:“那却如何使得?抬出去,万一被人看见,这赤身露体的一男一女,究竟像一个什么样子呢?”窦宪见他们尽在这里犹豫,不禁怒道:“你们这些无用狗头,这一点事都不能完全的办妥了,还有什么用处?”他说罢,拔出宝剑,将小法师的两只膀子砍了下来。这一来可离开了。他们一人背着一个,径向后园而去。这正是:生前何幸同罗帐,死后还应共一邱。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园丁得宠蔷薇花下厨役销魂翡翠衾中
却说两个侍尉,将他们的尸首,用被褥裹好,拖到后园,用土掩埋不提。这时窦宪对杜清说道:“你将这里的血迹打扫干净,替我将那些秃驴完全赶了出去,用不着他们在这里鬼混。
”杜清忙道:“动不得,千万不能这样的做法。明天娘娘驾到,见这里一个和尚没有,不怕她责问么?再则你现在将小法师杀了,他们还不知道呢。如果你突然要将他们赶出去,不是显易被他们看出破绽来吗?我看千万不能这样做法,只好多派几个人,在前面监视他们,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了。”窦宪翻一回白眼,说道:“依你这样的说,我是不能赶他们的了。”
他道:“动不得,只好忍耐几天罢了。”窦宪说道:“既如此,你替我派几个人,暗地侦视他们便了。”他说罢,回房而去。
杜清一面将房里的血迹打扫干净,一面又派好几个人去暗里头侦视一群和尚。再说那些放焰口几个和尚,一个个打了半天瞌睡都醒了,敲着木鱼金磬,嘴里哼着。不多一会,敲鼓的和尚回头一看,不见了小法师,不禁大吃一惊,暗道:“他到哪里去了,敢是去登厕了么?我想他是一个法师,理应知道规矩才是个道理,难道这台焰口还未放完,就能去登厕了么?我想决不会的。”他顺手向后面的一个和尚一捣,那和尚正在打盹,被他一捣,不禁吓得一噤,揉开睡眼,大声念道:“嘛咪吽,嘛咪吽。”这敲鼓的和尚,忙悄悄地说道:“喂,你可见正座的小法师到哪里去了?”那和尚听他这话,用手向背后一指,说道:“不是坐在上面吗?”敲鼓的和尚用嘴一呶,说道:“你看看!哪里在这里呢?”那和尚回头一看,果然不见正座的小法师坐在那里了,不禁很诧异地问道:“这可奇了,到哪里去了呢?”这两句话声音说得大一点了,将众和尚都惊动了。不约而同一齐朝正座上一望,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了半天。
那敲木鱼的和尚,猛地跳起来对大家说道:“我晓得了,这小法师一定不是凡人,恐怕的罗汉化身,来点化我们的,也未可知,他现在腾云走了。”众和尚听他这话,有的念佛,有的合掌,有的不信,叽叽咕咕在那里纷乱不住,又有一个和尚说道:“方才静悟大和尚这话未免忒也不符,他既是个神僧,还吃烟火之食么?我想他一定是个骗吃骗喝的流僧,他怕这台焰口放不下来,趁我们打盹,他轻手轻脚地逃走了,也未可知。
”
又有一个和尚极力辩白道:“你这话,未免太小视了人,连我们方丈都十分恭敬他,如果他是个流僧,我们方丈还这样的和他接近吗?”那敲鼓的和尚说道:“如今他既然走了,管他是个好和尚,坏和尚,但是我们这里没有了正座,这焰口怎样放法?万一被人家知道了,便怎样办呢?”大家道:“这话不错,我们赶紧先举出一个正座来,遮人耳目,才是正经。”
说罢,你推我,我请你地谦虚了一阵子。结果那个敲鼓的和尚被他们选出来做正座,马马虎虎将一台焰口勉强放了。
到了天亮,那方丈、主持一齐走了进来,见小法师不在里面,忙齐声问道:“小法师到哪里去了?”众和尚一齐撒谎答道:“我们放到半夜子时的时候,小法师头上放出五彩毫光,脚上生出千朵莲花,将他轻轻地托起腾空去了。”那主持方丈便合掌念道:“阿弥陀佛!我们早就知道这小法师是个神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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