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满耳朵里只听人家沸沸扬扬地说个不住,齐道,这郡守恶贯满盈,不料大师婆知道了,一定差了什么神将来将他们全杀了。可见大家还是要归心的好。哈特听见这些话,不禁暗笑这些人好愚騃!但是他心中急切要来一探这大师婆的究竟,便不辞劳苦,远道而来。
在波斯国城里暗暗地刺探了三天,果然察出许多荒谬不伦的马脚来。他便决意假装着香客,去试探一下子。果然合了那郡守的话了。他暗想道:“我将她一刀杀了,真个和杀鸡的一样,毫不费事。但是将她杀去,不免将国内人民信仰她的心,使之一旦灰了的以?罢罢罢,不如且指斥她一番,如其能革面自新,就随她去;如果怙恶不悛,再来结果了她,也不为迟咧!”他想到这里。因此就放了她一条性命,他便走了。
这是哈特的一番来历,小子原原本本地已经说过了,现在也好言归正传了。
且说那个善于迷惑人的哈达摩,自从经他这一番惊吓之后,果然不敢再任意妄为了。一直过了五六年,宁可死挨活耐地忍着,却不敢有一些非分的行为。其实哈特哪里真去监察她呢,不过借着这番恐吓恐吓她罢。
她今天在保圣市口见了蔡谙那一种品概,真个是冰清玉洁,更有那个林英面如冠玉,唇若丹朱,她不禁起了一片的恋慕心。她便命苏比先将他们留住,以便慢慢的来施展媚惑的手段。再说蔡谙等在驿馆里,将饭用毕。苏比立起来,正要说什么话似的,瞥见有一个人,穿着黄色缁衣,头戴毗卢帽,腰束丝绦,手里执着一根锡杖,走了进来。苏比连忙站得直挺挺地合掌念道:“阿弥陀佛!”那要将头微微地一点,口中说道:“罗多嗹哈,哈哈罗畦,罗騃嗹哩咖。”他说了两句,便向蔡谙合掌唱个大喏。蔡诸等见他这样,正弄得丈二尺高的金刚,摸不着头脑。苏比忙过来对他们翻译道:“这是我们这里的大国师潜于大和尚,他奉了国王的命令,特地前来拜访诸位的。”
蔡谙等听得这话,忙一齐立起来还礼。苏比又对潜于翻译了他们的意思。潜于合掌又今了一声阿弥陀佛。苏比便对潜于将蔡谙的来意说了一遍。潜于大师合掌说道:“苏道引,你可知道西方有一重苦海么?”苏比道:“怎么不知呢?”潜于大师道:“既然知道西方有苦海,须知恶蛇怪兽,不可胜数,他们能有多大法力,能够超过苦海呢?”苏比道:“我并非不知,原来大师婆发广大慈悲,预备差大沙里邱、二沙里邱替他们到天竺去求经。我想既是这样,却能将真经取来了。”潜于听了这话,对苏比冷笑一声说:“苏道引,你不要一味糊涂,难道他们的伎俩,你还不晓得么?他们就能去将真经取来了吗,这不是欺人之谈么?”这番话说得苏比满面绯红,低头无语。
蔡谙等见他们这样的情形,便估量着一定是谈的他们的话了,不过苦的是不懂他们究竟是谈些什么。大家默默的半响。
潜于大师又向苏比道:“据你方才说的他们不是你的同乡么?”
苏比点头道:“是的!”潜于大师道:“既然是你的同乡,难得他们有这样的善行,你就该发广大慈悲,助他设法才是!”
苏比连忙双膝往下一弯,扑地往潜于大师面前一跪,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求大师发广大慈悲,佛驾高升,替东土万民造福吧!”潜于大师忙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道:“我们出家人须不着这些圈套,只知道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我到这里来,无非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我去将真经取来,我还要随他们一同到东土参观参观。”苏比忙道:“只要大师肯去,那是再好没有了。”潜于便向蔡请等打了一个稽首,便动身走了。
苏比和蔡谙一直将他送到大门以外。潜于便对苏比说道:“我动身之后,你须叮咛他们,千万不要到她那里去!”苏比连连答应。潜于正要动身,忽然又向苏比笑道:“我真糊涂了!险一些儿白跑一趟。”苏比听他这话,倒不知什么缘故,忙问他道:“大师这是什么话?”他笑道:“他们来求真经,可有法牒没有?”苏比连忙对蔡谙道:“你们来求经,汉帝可曾下旨意与你们不曾?”蔡谙道:“有的,有的。”苏比便将潜于大师的来意对他说明。蔡谙十分感激,忙到自己的房里,在箱子里将圣旨取了出来交于苏比。苏比便送给潜于。潜于反复看了几遍,点头微笑,辞别他们飘然而去。
蔡谙暗道:“怪不道人说西方佛地,人尽慈悲,今天才应验了。”他们回到中厅,蔡谙便向苏比道:“敢问这位潜于大师,是这波斯国里什么人?”苏比道:“问他的根底,可是深固到十二分了。她就是普贤菩萨的大弟子,他却不是常到这里来的,这也是我主的洪福齐天,不期而然地遇着他,真是巧得极了。”他们正在谈话之间,那国王已经派人来请蔡谙了。
苏比便陪着蔡、林、胡三人一齐到了贝普殿前。苏比先朝国王打个稽首。蔡谙等也跟着打了一个稽首。白尔部达便命赐坐。蔡谙等一齐坐下,白尔部达向着苏比叽咕了一会子。苏比便将蔡谙等的来意和潜于替他们去求经的一番话,翻译上去。
白尔部达喜形于色连连合掌念道:“阿萨罗多,蜜罗阿陀。”
蔡谙偷眼见那国王,生得赤眉暴眼,阔口獠牙,十分可怕。
他右面的功花宝座上,端坐着一个千姣百媚的女子,在那里低眉垂目。他仔细一看,却正是昨天在街上碰见的那个女子。又见国王身后绘着三尊大佛,两旁的侍臣,大半是不僧不俗的打扮。
停了片晌,只见那个女子,朝国王叽咕了两句。国王便向苏比说道:“萨克萨克,阿嗹哩罗。”苏比便对蔡谙说道:“大师婆现在要请你到她那里用晚斋,不知你的意下如何?”蔡谙一想,暗道:“我们生长东土,这里的形式一些儿也未曾看见过,何不趁此机会去看看呢?”他想到这里,也不推辞,竟一口地答应下来了。不一时,钟鼓乱鸣,国王退殿。苏比便领着蔡谙等径向哈达摩的府中而来。
不一会,到了哈达摩的府中,只见那大厅里,梵贝声繁,异香扑鼻,果然又是一番景象。苏比对他们悄悄地说道:“马上你们到佛前拜佛,须先将帽子除下,等到用过晚斋,才能将帽子重行戴上呢。”胡、林二将齐声问道:“这是什么规矩呢?”苏比笑道:“这里在佛前朝礼和用斋,皆要先除下头盔,才算不失仪节呢。”
说话间,那右边的大钟当当当地敲了三下子。苏比便向三人悄悄地说道:“朝礼了。”他们听说这话,赶紧除下头盔,随着苏比走到佛像面前,躬身下拜。行礼已毕,哈达摩轻移足步,走到蔡谙面前,打了一个问询。蔡谙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管翻着两只白眼。苏比看见他窘住了,连忙替他向哈达摩翻译道:“他姓蔡,他名字叫谙,是大汉皇帝的驾前使臣,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她伸出玉手,向林、胡二将指着问道:“他们二人姓甚名谁?”苏比答道:“那个白脸少年,姓林名英;那个黑面大汉姓胡名明。他们是保护蔡中郎的官将。”
她听罢,满面春风,对苏比笑道:“道引,我看这几个人,却有仙姿道骨,如果肯忏悔一周天,便可以入门了。”苏比听她这话,明知她不怀好意,却因位置的关系,不便和她去作对,只得答道:“这原是大师婆慈悲之念,无奈他们初到此地,一切尚未十分了解,忏悔一层,恐怕他们不见得就肯领教吧。”
她含嗔带怒地向苏比说道:“你倒先替他们头门口回掉了。”
苏比忙道:“大师婆请不要见怪!方才这两句话,原是我忖度之言,是否他们是这样的心理,尚未可知,待我来问他们,看他说罢。”便向蔡谙说道:“大师婆要请你在这忏悔七天,不知你肯么?”蔡谙连忙摇头说道:“这却不能,一来我们是五荤杂乱惯的人,二来对于经忏一门,毫无研究,只好请收回成命罢。”
苏比便对她将蔡谙的一番话,说了一遍。只见她紧蹙蛾眉,十分不悦。她不答话,便叫人摆席。大家一齐入座,她也在末座相陪。可巧末座与首座恰在对面。蔡谙见她也入座,可巧朱座与首座恰在对面。蔡谙见她也入座,不免倒局促不安。可是她倒落落大方,毫无羞涩的态度。
一刻儿,菜上两道,蔡谙便要起身告辞了。苏比猜到他是因为哈达摩在桌上的缘故,便悄悄地笑道:“中郎休要这样的羞缩难堪,须知大道不分男女。”蔡谙道:“无论如何,男女怎好在一起入座呢?”苏比笑道:“你这人也未免太拘执了,自古道,举一体,行一事,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才好呢。这里素来有这样的规矩,难道为着你就减去了么?快快的不要被他们笑话!”蔡谙无奈,只得耐着性子,将头垂到胸前,一直等散,才抬起头,便起身告辞。再寻头巾,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哈达摩见他们要走,粉面上突然不悦,也不挽留,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苏比忙叫小沙弥去寻头盔,找了半天,哪里有一些影子。胡明等得不耐,正要发作。蔡谙向他一捣。胡明却误会他的意思,只当是蔡请教他发作的呢,他便大声喝道:“我们的头盔,难道被佛老爷偷去不成?真是岂有此理!”那些小沙弥见他这样恶声怪像的,吓得跌跌爬爬地走了。
哈达摩见胡明发作,心中也觉害怕,忙叫三沙里邱跑进去,将他们的帽子取了出来,又对苏比叽咕了一阵子。苏比点点头,便领着蔡谙等回到驿馆之内。蔡谙向苏比问道:“我们出门的时候,那个大师婆向你说些什么呢?”苏比笑道:“她说潜于替他们去取真经,她是最欢喜的,也省得再叫她的徒弟去了。”
胡、林二人同声问道:“她将我们的头盔藏起来做什么用呢?”苏比笑道:“你们三位,大师婆的用意,她想将你们留在她的府中忏悔七天,所以设法子挽留你们,才将头盔藏起来的。”林英大笑道:“这不是奇谈么?修行也要人家情愿呢!
岂能来强迫的?”大家谈了一会,便各自去安寝。
停了数日,林英、胡明在馆驿里没有事可做,闷得心慌。
两个人私下里商议道:“如今一点事情也没有,何不动员闲逛闲逛?”他二人打定了主意,顺馆驿的这条街一直向北走去。
不到半里之遥,瞥见有一大空地方,有多少人聚集在一处,拍手欢呼。二人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便挨着身子挤了进去。
只见有两个人在那里舞刀弄枪的,林英便对胡明笑道:“不料这里也有人喜欢耍也枪的呢?”胡明正要回话,瞥见人丛中有四个大汉,跳了出来,手执兵刃,直扑那两个站在场内的人。
那两个见他们进来,面上现出怒容,挥着兵刃,便来迎敌,这时又跳进四个大汉,帮着方才那四个大汉,围着那二人,拼命相扑。林英勃然大怒,一个箭步纵身到场心,一腿将那个使鞭的大汉打倒,夺过鞭子,耍动如飞,将那几个大汉打得落花流水的东逃西散。他正要转身,瞥见白光一道,直奔他的太阳穴而来。他一让,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方手帕。这正是:白绢飞来浑不觉,红丝牵定早留情。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逞雌威数语解郎围显绝技单身入虎穴
却说林英见那八个大汉如狼似虎地闯进场,各挥兵刃,将那两个人围住,各施兵刃,大杀起来。林英起初不知道究竟是一回什么事,所以不敢冒昧,后来见他们拼命相扑地认真杀了。
他只见那两个被他们围住的人,杀得汗流如雨,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能。
这时林英那一股无名之火,直冲三千丈,按捺不下,一个箭步冲进圈子,一腿将那个使鞭的大汉打倒,将鞭夺了过来,奋起神威,一阵鞭将那几个大汉打得鼻塌嘴歪,一哄而散。他正要回身,瞥见一道白光,直向他的太阳穴打来,他知道有人暗算,赶紧将头一偏,那东西翻翻越越地落在地上,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块雪白的手帕。他倒很觉奇怪,一弯腰将那块手帕拾了起来。
这时四面的人一齐拢了近来。七张八嘴的叽咕道:“亚克亚克,立特阿罗。”那两个被困的人也凑近身子,抱拳念道:“萨哩哇罗。”林英一句不懂,料着他们一定夸赞和佩服罢了。
他被众人缠得急了,忙向众人只是摇手。那些人也不解破他的用意,向四散分开,林英走到胡明跟前笑道:“可恨那几个牛子,竟敢以多欺人。”胡明笑道:“可不是么,不是你去动手,我也要去了。”林英笑道:“这些牛子真禁不起打,只消一顿鞭,就打得东逃西散了。”胡明笑道:“真的,要是我前去,定要将那几个牛子的狗头揪了下来。”林英笑着,将那一块拾着的手帕拿出来,对胡明笑道:“我将那几个牛子打败了,却不知从何处突然飞来一块手帕,你道奇怪么?”胡明跌脚大笑道:“你还未看见么?”林英摇头说道:“未曾看见。”胡明用手朝西南一指道:“看那楼上不是站着一个女子么?这手帕就是她摔下来的。”林英抬头一看,只见西南角上有一座楼阁,高耸入云,楼窗半启,露出一个人来,生得柳眉杏眼,梨面樱唇,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说不尽千般妩媚,万种风情,把林英看呆了,见那个女子手扶雕栏,斜凝秋水,却也出神了。
他两个四目相接,饱看了好久,全场的人,不期而然地朝着他们注视。
胡明轻轻地向林英笑道:“你觉得难为情么,全场的人,谁不朝着你望呢?”他也未曾听见。胡明用手在他的肩头一拍,大声笑道:“林兄弟,魂灵儿不要被人家摄去呀!”这一句,才将他飞出魂灵惊了入窍,低下头,满面绯红,一言不发。胡明又笑道:“这真奇了,到处有人看中你,为什么没一个人看中我老胡呢?”林英正要回答,猛可听得东北角上喊声大起,拥进一个人来,手执刀枪棍棒,直扑林英、胡明二人而来。胡明便对林英笑道:“你看这些牛子,还来讨死呢!”林英道:“来得正好,正要使个厉害给他们瞧瞧呢。”一转眼,那些人拥到面前,为首一人,手执一把铁桨,身高九尺,虎头环眼,喊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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