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青岩主仆三人行了四日,到了湖上,至家中分付管帐的院子,急将秋收的火稻发卖,回来便要银子凑用。次日绝早收拾渡江,不上三日,便到苎萝山下,先着人去通知过三位小姐,然后将行李搬到后园停云阁中住下,将华刺史的家报及李半仙之言传与三位小姐知道,三位小姐甚喜。当夜备了酒席,送到阁中款待蒋青岩。蒋青岩要到柔玉小姐处通个问候,奈无人可托,那柔玉小姐见蒋青岩为他父亲不惮奔驰,不畏寒冷,心中越觉感激,他也要着人到蒋青岩身边来谢谢,又碍着两个妹子及家中众人的耳目,只得悄悄与韩香商议。韩香道:“此事不难,那停云阁与小姐旧时的妆楼相去不远,小姐到夜间开了后门,到妆楼上坐了,待妾会邀蒋官人到跟前,面谢一番,如何?”柔玉小姐道:“这个使不得,我与他不比当时兄妹,不便相见,只烦你替我一行罢。”韩香道:“小姐之言有理,等夜静时,妾替小姐去致谢便了。”柔玉小姐道:“今夜且莫去,我想人出外已久,天气寒冷,未必多带寒衣,我有水红绵衣一件,烦你同我在灯下改作长领,送与他路上御寒。”韩香道:“这个当得,足见小姐关切之情。”正说间,一个丫头走来问道:“二小姐、三小姐着我来问大小姐,不知明日可打发蒋官人起身?”柔玉小姐道:“明日是腊月初五,是月忌之日,到后日吧。”那丫头去回覆去了。到晚间人静,柔玉小姐叫绛雪关上房门,向箱中取出那件水红绵衣来,同韩香两人将女领拆了,换上一条长领,折得停停当当,放过一边。又做了两首诗,以代面谢,诗道:感君高谊海同深,一袭寒衣表寸心。
此去早须寻国色,闺中侧耳听佳音。
又
舟车来往雪霜中,客路迢遥尚未穷。
薄命累君君不怨。始知才子定英雄。
柔玉小姐将绵衣和诗都封了,只待明晚送与蒋青岩,按下不提。
且说蒋青岩看见小姐的妆楼与他的寓阁相近,想起旧事,也做了一首词儿道:重来无计睹容光,朔风吹冷斜阳晚。妆楼下,雁声长,笑语茫茫。蝴蝶不知何处?佩环如隔纱窗。岁寒游子独凄凉,此意谁传!
右调《画堂春》
蒋青岩将这首词儿写了,放在桌上,要设法致与小姐,等了两日,再设个计策。
到第三日二更时分,将欲就枕,只听得那妆楼上有人走动。蒋青岩也不管是人是鬼,竟往楼下走来,刚走到楼梯边,听得暗中有人唤道:“蒋官人!蒋官人!”蒋青岩听见是女子声音,忙上楼来问道:“是何人呼唤小生?”那女子道:“是贱妾韩香,奉大小姐之命,特来问候官人。”蒋青岩道:“原来是韩香姐。”忙忙在暗中作了一个肥诺道:“小生一向承姐姐关念,又曾在小姐楼下听弹琵琶,真可谓千秋绝技,想慕之心,除了小姐就到姐姐了,正恨不得与姐姐一言。只是夜深风冷,何不到小生那阁上坐了细讲。”韩香听了,心中有些怯惧,不肯上楼,说道:“贱妾何等之人,劳官人想念,琵琶贱伎,偶尔替小姐遣闷,不料官人窃听,方恐污耳,怎当得绝伎二字。贱妾此来,因小姐感官人为老爷之事不惮风霜,奔驰南北,小姐要亲来面谢官人,一则宅中耳目众多,二则于礼有碍,特着贱妾亲来代谢,外有寒衣一件,绝句二首,送与官人,小姐立候回音。官人有甚说话,便在此讲,不到阁上去吧。”蒋青岩道:“小生与你老爷翁婿至亲,恩同父子,奔走微劳,何足言谢。今蒙小姐如此眷爱,小生虽肝脑涂地,亦所不辞。既有寒衣、佳句在此,小生自当拜领。”韩香便双手将那寒衣和诗笺捧了,递与蒋青岩。蒋青岩在黑暗处看不明白,双手接了一个空,韩香不觉失笑。蒋青岩听得,方才摸到韩香身边,接将过来。早被韩香身上那些鬓云口脂之香钻入肺腑,况且蒋青岩又是久旷之人,客夜凄凉,见了韩香这般温柔知趣的女子,又是柔玉小姐的知己,一时按捺不住,要拿他权做小姐,便一把搂住,道:“姐姐,夜深人静,望发慈悲。”韩香道:“贵人尊重,妾虽贱质,粗知书礼,素闻夫人、小姐之教,颇知自守,此事断难从命。”蒋青岩道:“姐姐既肯替小姐到此,与小姐只当一体,今夜便是小姐亲来,小生也放他不过。况小生又非钻穴踰墙之比,既配得过小姐,料不辱没了姐姐,望姐姐见怜,异日决不敢相负。”蒋青岩一边说,一边就强解韩香的衣服,这韩香是个女子,那里抵撑得男人住;且他久已看上蒋生,只因贵贱不敌,情理难通。今夜也是天缘凑巧,韩香也不十分作难,早被蒋青岩扯落下衣,已摸着那光肥紧暖香干浅的宝贝了。韩香低头无语,被蒋青〔岩〕抱到楼窗边一张空榻上,将一手托了韩香的粉头,二人紧贴酥胸。原来那韩香是一个处女,娇啼宛转,一点腥红早已沾在湘裙之上,蒋青岩见他不是残花败柳,也甚是惜玉怜香。二人云雨已毕,蒋青岩还抱住不放。韩香道:“恐小姐悬望,放妾去吧。”蒋青岩方才放手。二人立起身来,各人整衣,韩香的绣鞋儿脱落了一只,蒋青岩替他在暗中摸了一会,拾在手中,捏着韩香的脚儿,替他穿了。蒋青岩向韩香深深作揖,谢道:“小生承姐姐见怜,此心铭刻不尽,望姐姐勿怪唐突。”韩香道:“贱妾此身,一旦托之君子,誓不再事他人,望官人想一个妙策,打动夫人,使妾得随小姐同事官人,妾愿足矣。”蒋青岩道:“姐姐既有此心,小生自当竭力,必不误了姐姐的终身。”韩香闻言,也向蒋青岩拜谢,正是;天缘有分成欢会,夜静无人两定盟。
蒋青岩道:“姐姐在此少待,小生前日到此,念着小姐,也做了一首词儿,无人寄与小姐。于今待小生到阁上去取来,烦姐姐带去。”韩香道:“官人快去疾来,贱妾不能久候。”蒋青岩忙忙到阁上,将那词儿封了,拿来递与韩香,道:“烦姐姐拜上小姐,道寒衣、佳句足见多情,老爷之事,都在小生身上,教小姐宽心自爱,任期不远,面谢有时,此外别无甚话,望姐姐牢记。”韩香应诺,说道:“官人前途保重,贱妾不及相送,那件寒衣,切莫待夫人和老爷看见。”二人携了手,直到内宅后门边,方才作别。
不料柔玉小姐见韩香去了一个更次,不见回转,心中也有几分猜疑,且韩香一向在小姐跟前极赞蒋青岩的人品,小姐此时见家中人睡熟,绛雪也在梦中,自己走到后门边张望,恰好看见蒋生和韩香,二人亲亲热热,携手而来。小姐暗暗点头道:“韩香已占我的头筹了。”忙忙走到前边卧房中来。这韩香虽不知小姐在暗中见他和蒋生的行径,自己心中却十分不安,且发松鬓乱,胸中突突地跳,走到小姐跟前,气喘喘的,面红耳赤,半晌还说不出话来。小姐只是暗笑,问道:“蒋官人可有甚回话么?”韩香道:“蒋官人多多拜谢小姐,他也有一首词儿在此。”忙向袖中去摸,那词儿已失落了。小姐道:“韩姐,你为甚这等着忙?快些点火去寻,莫被别人明日拾去,做出话柄。”韩香忙忙点火,到后园去寻了一会,在楼梯边寻着了,拿来递与小姐。小姐看罢,然后二人齐齐同去,将后门照旧封锁了,同到房中。韩香只觉语言羞涩,神情恍惚。小姐笑道:“韩姐,你的心事,我已看破了,你我两人情同骨肉,何必瞒我!但望天从人愿,异日夫人若肯将你随我同事蒋郎,我决不将以下之人待你。”韩香闻言,忙向柔玉小姐双膝跪下,道:“贱妾今日之事,实该万死,蒙小姐宽宥,衔结难忘,只望小姐替贱妾做个计较。”柔玉小姐道:“此事夫人料必肯从,我却不便启齿,须是临时你自己向夫人求恳,待夫人问我之时,我自有道理。”
话分两头,再说蒋青岩别了韩香,转到停云阁上,将柔玉小姐赠他的寒衣和诗句拿出来细看一番,将诗笺收起,把寒衣穿在贴肉,只待明日起身,当夜不题。次日清晨,只见华家四个院子,抬了两个皮箱走上阁来,向蒋青岩道:“三位小姐拜上蒋官人,这箱内有纹银一千两,托官人带去使用,若不够之时,可再着人来龋”当下蒋青岩查明收了,分付院子和伴云将这银子做几处收起,随即起身。
行不数日,到了自己家中,又带了二三百两银子,再带四个老成院子相随,雇了一只扬州的回头大划船,主仆五人星夜进发,七日之间过了镇江,进了瓜州闸。次日绝早到了扬州钞关,此时已是腊月望后。这扬州本来繁华热闹,又兼年节逼近,家家忙办岁事,因此那街市上一发挤塞不通。蒋青岩到城内琼花观中住下,着二三个院子分头去寻那些媒婆,叫那些媒婆到城内城外养瘦马的人家去访问,要顶尖出色的女子,若是中等的,都不要来说,众媒婆都应承了。怎奈年底无日,各家婚娶又忙,竟没一个来说起。蒋青岩没奈何,只得挨过年节,直到正月初六日,是个吉日,街市店面都开齐了,众媒婆才略有几个上街走动,蒋家的院子又去寻那些媒婆。一连几日,也有几十家来请蒋青岩去相的,蒋青岩到丢了几两银子的相钱和轿钱,绝没一个出色的。不觉已是十三试灯之夜了。这扬州最喜兴灯节,况且天下太平,人民富饶,大街小巷都搭起灯棚,家家悬红结彩,大门至中堂门户洞开,花灯连络,锣鼓之声喧天震地。各家都有赏灯的酒席,男女杂坐灯楼上,偎红倚翠,萧管凌云,烟火花炮,相继不绝。灯棚上悬了各种珠灯,料丝、鱼骨、羊皮异样名灯,还有龙灯走马,鳌山狮子。那来往看灯的王孙公子,都是鹤氅貂裘,街市上竟无立锥之地。怎见得,有词为证:火树星桥夜不收,繁华佳地古扬州。鳌山霁月光争胜,多少红妆倚翠楼。斟琥珀,劝醍醐,满城萧管兴悠悠。金鞍玉勒谁家子,旋着解衣作队游。
右调《鹧鸪天》
这夜蒋青岩也带了伴云同到街上看灯,前前后后看了一回,被人挤塞住了,不得回寓,立在一所高楼之下。那楼上楼下灯光如昼,上面坐了许多浓妆艳服的妇女,彼此谈笑,绝无一个男人在内。那妇女中有两个出色的,都是宫妆,一个穿红,一个穿紫,都只好二十内外,虽非绝色,却也算得扬州的魁首了。蒋青岩尽情朝上观看,忽见那个穿紫的妇人起身到楼窗边,手托香腮往下张望。蒋青岩正仰面望着楼上,那妇人在灯光之中瞥见蒋青岩人物风流,十分留顾。蒋青岩见那紫衣妇人向他留情,他也着实眷恋不舍,不料那一伙妇女都拥到楼窗边来,那紫衣妇人一声长叹,到退后去了。蒋青岩还痴痴的站在楼下,站了一会,要取路回去,却不见了伴云,只得在此等候,心中还想那紫衣妇人复来。此时灯也渐渐稀了,人也渐渐散了,只候伴云到来一同回去。
正等候间,忽然背后有一个人扯他衣服,蒋青岩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青衣女子立在背后,悄悄说道:“相公随我到巷内来讲话。”那女子说罢,便进旁边一条小巷去了。蒋青岩忙赶到巷口,见那女子站在黑影里叫道:“相公快来!”蒋青岩不知何故,只得走到女子身边,问道:“女郎,你有甚话对我讲?”那女子道:“相公,你只随我来,自有好事到你。”蒋青岩听了,竟大着胆,随了那女子走到一所大院墙边。那女子轻轻将两扇门儿开了,领蒋青岩进去,仍旧将门关了,走到一间雪洞内,道:“相公请坐在此,我去去便来,不可咳嗽。”说罢,那女子竟自去了。蒋青岩坐在雪洞中,心下想道:好奇怪,这是甚么缘故,难道就是这个女子看上了我不成?欲待撇了他回去,又恐撞见他家的男人,不当稳便。沉吟了半晌,只听得一个老者口中唠唠叨叨,说道:“你们去看灯吃酒,叫我老人守了半夜,还要我来照看后门。”一边说,一边走到后门摸了摸,竟去了。蒋青岩吓得战兢兢,气也不敢出,又等了一会,立起身来,走到雪洞门首张望,只见那青衣女子手中提着小灯笼前走,后面却是先前灯楼上的那紫衣妇人,两人侧着脚步儿,向雪洞中走来。蒋青岩又惊又喜。那青衣女子先走进来,向蒋青岩道:“兰娘在外有请。”蒋青岩忙走出雪洞来,那穿紫的妇人早已立在门外。蒋青岩向那紫衣妇人深深作揖,道:“小生何幸,蒙娘子青盼。”那妇人也深深答礼,悄悄说道:“此处非说话之处,请郎君即到内室细讲。”便一手携了蒋青岩的手,竟往内室中来。蒋青岩此时如在梦中,随那妇人转弯抹角进了几层内宅,又过了两个天井,方才是那妇人的卧房。却甚深僻,一连三间,中间做堂屋,左边是卧房,窗前几株梅树,斜靠着假山。卧房中点得灯烛辉煌,那妇人叫那青衣女子将前后的门户关了,然后携蒋青岩回到房中,那房中摆设得齐整异常,兰麝扑鼻。近床放了一张水磨花莉的八仙桌儿,桌上摆了许多佳肴美食,桌下笼了一盆炭火,左边一并放了两张竹木藤椅。那紫衣妇人请蒋青岩上首坐了,他自己便坐在下首,和蒋青岩肩头相并。那青衣女子忙来筛酒。蒋青岩道:“酒且少停,敢问娘子贵姓芳名,夫主何人,尊庚几何?”那妇人道:“贱妾姓沈,小字兰英,今年二十岁,夫主姓皮,曾任川南别驾,因老罢革职,于今又进京谋干去了,贱妾是他侧室。适在楼头望见郎君人品风流,真乃神仙中人,不觉心动,特着婢子相邀,不意郎君竟肯惠然见临,实是三生有幸。敢问郎君尊姓大名,仙乡何处,贵庚几何?”蒋青岩道:“原来娘子是别驾的宠君,小生失敬了。小生蒋青岩,江南建康人氏,与娘子同庚,今夕何夕,得近芳容!但恐大夫人及宅中男女知觉,怎生是好?”兰英道:“此事不妨,大夫人双瞽多年,不管闲事,家中一切都是贱妾掌管,其余众人俱不得知,房中这婢子宜春是妾心腹。郎君但放心在此,倘蒙不弃,早去晚来,妾所欣望。”蒋青岩道:“小生既蒙娘子错爱,自当与娘子极尽欢娱,何劳叮嘱。”说罢筛上热酒,两人一递一杯,饮过数巡,那兰英早已面透桃花,淫心发作,将一只小脚儿搭在蒋青岩身上。蒋青岩此时也魂迷意乱,一手挽住兰英的香肩。兰英看着蒋青岩道:“冤家,你怎么生得这等风流标致,若使我二人三年前相遇,也不致嫁着那个老厌。”蒋青岩道:“今日相逢,亦未为晚。”兰英将一杯酒吃了一满口,双手捧过蒋青岩的脸来,将那酒从两点朱唇中一滴滴的、香馥馥的吐在蒋青岩口中,彼此情兴如火,也不待酒完,各人解衣上床。这兰英虽然嫁了三四年,奈那个别驾年老无能,他那件妙扎儿从不曾得个饱餐,今夜遇了蒋青岩这个风流少年,气力雄壮,阳物又大,尽情颠插,那牝内又紧又热,弄了一更多天气,约有千余合,弄得沈兰英娇声浪语,发乱钗横,淫精狼籍,方才罢战。两人十分爽利,十分美满,这夜一连弄了三次。睡至五鼓,沈兰英叫蒋青岩起来,穿了衣服,自己同宜春两人仍旧送蒋青岩从昨夜那后门出去,嘱付蒋青岩今夜早来。蒋青岩出了后门,定了一定眼光,然后找路回寓。正是:潘安掷果事非奇,瞥见风流意已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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