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老宿儒七贴方登第
第二回 幼神童一相定终身
第三回 念民艰挂冠归故里
第四回 为友谊捐资置新宅
第五回 孝顺男变产还父债
第六回 贞烈女舍身报母仇
第七回 穷秀才故入阴魔障
第八回 富监生误投陷人坑
第九回 应考试系身黄州狱
第一十回 鸣师冤质讼督宪堂
第十一回 励坚节受尽百般苦
第十二回 度灵魂历遍万重山
第十三回 观音寺夫妻重聚面
第十四回 藩司衙师徒再谈心
第十五回 狼虎店义仆救主难
第十六回 碧霞宫神女授兵符
第十七回 忘夙仇孤嫠脱困厄
第十八回 建奇功全家受荣华
第一回 老宿儒七贴方登第
诗曰:
修士读书认理真,几忘气化有屈伸。
游魂为变原不昧,漫道人间无鬼神。
却说万历年间,湖广黄州府罗田县,有一个秀才,姓石名峨,字峻峰,别号岚庵。乃洛阳石洪之后。为无未避乱,流落此处。家有房宅一所,田地数顷。为人素性刚方,不随时好,不信鬼神。夫人竺氏惠而且贤,中馈针织外,黄卷青灯,恒以相夫读书为务。因此峻峰学业成就。每逢考试,独冠一军。四方闻风,无不争相景仰,乐为结纳。可惜时运坑坷,苦于功名。凡进六场,不是命题差题,就是文中空白。不是策内忘了抬头,便是表里漏了年号。一连七次,俱被贴出。但穷且益坚,立志不懈,待至年过四十,却又是一个科分。这正是:
肯把工夫用百倍,那怕朱表不点头。
凡大比之年,前数月内,魁星偏(遍)阅各省。拣其学问充足,培植深厚者,各照省数勒定一册,献于文昌。文昌奏之玉帝,玉帝登之榜上,张诸天门。名曰:“天榜”。是科,石峨早已列在天榜数内。及至八月秋闱,三场如意而出。回至家中,向夫人竺氏道:“今科三场,俱不被贴,吾已中矣!”夫人答道:“相公果能高发,正是合家之庆。”到得揭晓,果然获蒙乡荐。及来春会试,又捷报南宫。二年之间,身登两榜。只因朝纲不振,权奸当道。立意家居,无心宦途。
生有一子,表字九畹,取名茂兰,一名蕙郎。乃武曲星所转。从小丰姿超众,聪明非凡,甫离襁褓,即通名物。七岁读书,竟能目视十行,日诵百篇。不过三五年间,把五经左史,诸子百家等书,俱各成诵在胸,熟如弗鼎。开笔作文,落落有大家风味。长至一十五岁,不惟文章工巧,诗赋精通,亦且长于书画。一县之人群呼为石家神童。峻峰窃喜,以为此子头角峥嵘,日后必能丕振家声,光昭祖业。“吾何必身列班,甘于任人进退耶?”不仕之志,因此益坚。明朝定例,凡一科会试榜发,除鼎甲词林外,其余进士,三年内务要用完。因宦官专权,人多畏祸。殿试后,假托事故,家居不出者,十人之中,不下四五。缘此诠选之时,人材短少,吏部奏道:
朝廷开科取士,原以黼黻皇猷,非使叨膺名器。兹逢选期,人材短少,皆因历科进士,多甘家居,致有此弊。伏乞圣裁,饬各省巡抚,查明报部,提京面检。如或年力精壮,可以备员,即发往各省补缺。庶人材出,而百职修矣。谨疏奏闻。
疏上,皇上批道:准依奏览。部文行各省,各省行各府,各府行各县。
一日,石峻峰偶到县衙吏房。该管书吏一见峻峰,口称:“石老爷来的凑巧,我正要着人去送信。”峻峰道:“有何信送?”书吏道:“今有部文提你赴京检验,文是夜日晚上到的,今早发房。若不信时,请到房里一看。”遂让峻峰房里坐下,把文查出递与峻峰。峻峰一见这文,心中不快,闭口无言。书吏又道:“这文提的甚紧,速起县文,上省去请咨,咨文到县,约得半月有余。家中速打点行装,咨文到时,即便起身。断勿迟滞,致使再催。”方才说完,这个书吏,被传入宅里去了。
峻峰出衙回家,路上度量此事。不觉形诸颜色,到了家中,夫人问道:“相公往日,从外而来,甚是欢喜。今日面带忧容,是何缘故?”峻峰道:“今日适到县衙,见有部文,提我上京检验。意欲不去,系圣上的旨意。去时倘或验中,目下群小专权,恐易罹祸网,贻累子孙。事在两难,踌躇不决,故尔如此。”夫人道:“这事有何作难,皇上提去验看,原系隆重人材。相公趁此上京,博得一职,选得一县。上任后,自励清操,勿蹈贪墨,纵有权奸,其奈你何?做得三年两载,急为告退。既不至上负朝廷,又可以下光宗族。两全之道,似莫过此,这是妾之愚见,不知相公以为何如?”峻峰答道:“夫人言之有理,但上京一去,往返须得半载。蕙即年当垂髫,夫人亦系女辈。家中无人料理,如何叫我放心去得?”夫人道:“这却无妨,我已年近五旬,一切家务,尽可支持。苍头赵才,为人忠诚,外边叫他照料。蕙郎虽幼,我严加查考,他也断不至于放荡。自管放心前去,无须挂怀。”峻峰道:“夫人既是这样,吾意已决。”
次日就赴县,起文上省请咨。家中凑对盘费,收拾行囊。一切亲友或具帖奉饯,或馈送赆礼。来来往往,倏忽间已是半月。吏房着人来说:“咨文已经到县,请石老爷领文起程。”石峻峰领得咨文在手,就雇了一只大船名为“杉飞”。带了一个书童叫做“来喜”。择日起身,又与夫人竺氏,彼此嘱托了一番。这才领着蕙郎送至河岸,看着峻峰上船入舱。打锣开船,然后回家。
却说峻峰这一路北来,顺风扬帆。经了些波涛,过了些闸坝。不下月余,已到京都。下的船来,才落店时,就有长班投来伺侯。次日,歇了一天。第三日早晨,长班领着,就亲赴吏部衙门,把咨文投讫。仔细打听,进京者还无多人。吏部出一牌道:
部堂示谕,应检进士知悉:俟各省投文齐集日,另行择期,当堂面验。各人在寓静候,勿得自误。特示。
峻峰见了这牌,店里静坐无事,除同人拜往外,日逐带着来喜在街上游玩。玉泉山、白塔寺、药王庙、菜市口,俱各走到。一日,饭后出的门来。走到一个胡同里,看见一个说《西游》的,外边听的层层围着。峻峰来到跟前,侧耳一听,却说的是刘全进瓜,翠莲还魂一回。峻峰自思道:“无稽之谈,殊觉厌听。”往前走去,到了琉璃场前。心中触道:“这是天师府旧第,昔日天师在京,此地何等热闹?目今天师归山,落得这般苍凉。天运有升沉,人事有盛衰。即此可以想见一班。”凭吊了一会,嗟叹了几声。遂口咏七言律一首,以舒慨云:
景物变迁诚靡常,结庐何须饰雕梁。
阿房虽美宫终焚,铜雀空名台已荒。
舞馆歌楼今安在?颓垣碎瓦徒堪伤!
古来不乏名胜地,难免后人作战场。
诗才咏完,回头看时,路旁一人,手拿旧书一部,插草出卖。要过来看,乃是《牡丹庭(亭)记》。峻峰想道:“此书是四大传奇之一,系汤玉茗所作。我却未曾看过。店中闷坐无聊,何不买来一看,以当消遣。”因问道:“这书你要多少钱?”那人答道:“要钱四百文。”峻峰道:“这书纸板虽好,却不甚新鲜了。从来残物不过半价,给你二百钱罢。”那人道:“还求太爷高升。”峻峰喜其说话吉利,便道:“既要看书,何得惜钱。”叫来喜接过书来,付与他钱二百五十文。那人得钱欣然而去。
峻峰回到店中,吃了晚饭。叫来喜点起烛来,把这书放在桌上。从头看起,初看《惊梦离魂》以及《冥判》诸出,见其曲词雅倩,集唐工稳,幽思奥想,别有洞天。极口称道:“玉茗公真才人也!”及看到《开墓还魂》一出,鼓掌大笑道:“人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死生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死而复生,那有此理?伯有作历,申生见巫,韩退之犹以为左氏浮夸,无足取信。汤玉茗才学名世,何故造此诞漫不经之语,惶惑后人也。疑鬼疑神,学人大病。家有读书子弟,切不可令见此书,以荡其心。”遂叫来喜就烛上一火焚之。峻峰在京候验不题。
但未知蕙郎与夫人在家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幼神童一相定终身
却说蕙郎在家,自他父亲上京去后,逐日不离书房,功夫愈加纯正。母亲竺氏亦时常查考,凡平日读过的书籍,从新温了一遍。每逢三八会期,求他母亲命题一道,作文一篇。非迎送宾客,足迹并不到大门。如是者,两月有余。
一日,偶到门前,见街上走路的,这个说吕公在世,那个说陈抟复生。唧唧哝哝,三五成群,一直往东去了。蕙郎问赵才道:“这是为何?互相称奖。”赵才答道:“十字街口东,有个相面先生,说他系云南大理府人,姓曹名奇,道号通玄子。一名曹半仙。他的相法,是从天台山得来的。相的委实与众不同,因此哄动了一城人。大相公何不也去相相呢!”蕙郎道:“我去是要去,倘或太太找我,你说上对门王相公家讲书去了。”赵才应道:“晓得。”
蕙郎出了大门,往东直走。又转过两道小巷,抬头一看,已是寓首了。但见口东路北,一簇人围着个相士。里三层,外三层,拥挤不动。蕙郎到了跟前,并不能钻入人空里去,只得在外边静听。闻其指示详细,评断决绝,心中已暗暗称奇。适值相士出来小解,看见蕙郎便惊道:“相公也是来相面的吗?”蕙郎答道:“正是。”相士道:“好个出奇的贵相!”蕙郎道:“小生陋貌俗态,有何奇贵?先生莫非过奖了。”相士道:“良骥空群,自应诧目,岂是过奖。相公真要相时,今日天色已晚,一时相不仔细。明日饭后,在敝寓专等,肯赐光否?”蕙郎道:“既是如此,明日定来请教。但不知先生寓在何处?”相士道:“从这条街上东去,见一个小胡同,往北直走,走到尽北头,向东一拐,又是一条东西街,名为贤孝坊。从西头往东数,路北第五家,就是敝寓。门口有招牌可认。”蕙郎道:“我明日定去领教,但恐先生不在家,被人请去。”相士道:“一言约定,决不相欺。”蕙郎作别而去。相士也收拾了坛场,去回寓所。
却说蕙郎回到家中,步进书房。适赵才送茶到此,蕙郎问道:“太太曾找我么?”赵才答道:“不曾。请问大相公,曾叫他相过否?”蕙郎道:“这人真正相的好,但今日时候迫促,相不仔细,说定明日在下处等我。我禀知太太,明日饭后,一定要去的。”蕙郎把相面一事搁在心头,通夜并没睡着。
次早起来,向母亲竺氏道:“今日天气晴明,孩儿久困书房,甚是疲倦,意欲出去走走。街上有个相士,相的出奇,还要求他给相相。孩儿不敢擅去,特来禀知母亲。”夫人道:“这我却不禁止,你但出去,务要早回,我才放心。”蕙郎答道:“孩儿也不敢在外久住,毋烦母亲嘱咐。”用过早饭,封了五钱银子,藏在袖内。并不跟人,出门径往贤孝坊去了。蕙郎一来,这正是:
展开奇书观异相,鼓动铁舌断英才。
蕙郎到了这街西头,向东一望,路北第五家门口,果然有个招牌,上写“通玄子寓处”五字。蕙郎走到门前,叫道:“曹先生在家么?”内有一小厮应道:“现在。”蕙郎走进大门。往西一拐,又有个朝南的小门。进了这门,迎门是一池竹子。竹子旁边,有两株老梅,前面放着许多的花盆。转过池北是三间堂房,前出一厦,甚是干净。往里一看,后檐上放着一张条桌,上面摆着三事。前边八仙桌一张,搁着几本相书,放着文房四宝。墙上挂一横匾,写道:“法宗希夷”四字。旁边贴一对联,上写道:
心头有鉴断明天下休咎事,
眼底无花观遍域中往来人。
蕙郎正在打量,小厮进去说道:“有客来访。”那相士连忙走出相迎,道:“相公真不失信,老夫久候多时了。”让到屋里,分宾主坐下。叫小厮泼了一壶好茶来,彼此对饮了几杯。相士开言道:“算卦相面,先打听了人家的虚实,然后再为相算,名曰‘买春’。这是江湖中人的衣钵,予生平誓不为此。相公的尊姓大名,并系何等人家,暂且不问。俟相过后,再请教罢。”蕙郎道:“如此说先生的大号,小生也不便请问了。”相士道:“相公的贵相,非一言半语,可以说完,请到里边相看,尤觉僻静。”
相士领着蕙郎,从东间后檐上一个小门进去。又是朝西的两间竖头屋。前檐上尽是亮窗,窗下放着一张四仙小桌,对放着两把椅子。北山上铺着一张藤床,床上放着铺盖。后檐上挂着一轴古画,乃张子房杞桥进履图。两边放着两张月牙小桌,这桌上搁着双陆围棋,那桌上放着羌苗牙板。蕙郎称赞道:“先生如此摆设,真清雅人也。”相士答道:“旅邸草茅,未免污目。”
两个对面坐定,相士把蕙郎上下细看了一番。说道:“相公的贵相,天庭高耸,地阁方圆。两颧特立,准头丰隆。真五岳朝天之相,日后位至三公,自不必说。但印堂上微有厄气,天根亦微涉断缺,恐不利于少年。相书有云:‘一八、十八、二十八,下至眉攒上至发,是为上部,主少年。自天根至鼻头,是为中部,主中年。自承浆至颏下,是为下部,主末年。’贵相自十八至二十八,这十年未免有些坑坷。过得二十八岁渐入佳境。到得五十六十,功在庙社,名垂竹帛,显贵极矣,以后不必再相了。”蕙郎道:“先生如此过奖,小生安敢望此。”相士道:“我言不妄发,日后定验。”蕙郎又问道:“先生既精相法,亦通柱理吗?”相士道“相法按八卦,分九宫。命理讲格局,论官禄。其实阴阳五行,生克制化,一而二,二而一者也。”蕙郎道:“如此说来,先生不惟会相,亦且会算了,愿把贱造,再烦先生一看。总为致谢,未知先生肯否?”相士道:“这却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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