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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全集》卷四 顺生录

日期:2019-02-07
摘要:  迩者窃见皇上以彗星之变,警戒修省,又以虏寇猖獗,命将出师,宵旰忧勤,不遑宁处。此诚圣主遇灾能警,临事而惧之盛心也。当兹多故,主忧臣辱,孰敢爱其死!况有一二之见而忍不以上闻耶? 

  刻《朱子晚年定论》。
  先生序略曰:“昔谪官龙场,居夷处困,动心忍性之余,恍若有悟。证诸《六经》、《四子》,洞然无复可疑。独于朱子之说,有相牴牾,恒疚于心。切疑朱子之贤,而岂其于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复取朱子之书而检求之。然后知其晚岁固已大悟旧说之非,痛悔极艾,至以为自诳诳人之罪,不可胜赎。世之所传《集注》、《或问》之类,乃其中年未定之说,自咎以为旧本之误,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诸《语类》之属,又其门人挟胜心以附己见,固于朱子〔三〕平日之说犹有大相缪戾者。而世之学者,局于见闻,不过持循讲习于此,其于悟后之论,概乎其未有闻。则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无以自暴于后世也乎?予既自幸说之不缪于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学者,徒守朱子中年未定之说,而不复知求其晚岁既悟之论,竞相呶呶,以乱正学,不自知其已入于异端,辄采录而裒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几无疑于吾说,而圣学之明可冀矣。”
  《与安之书》曰:“留都时,偶因饶舌,遂至多口,攻之者环四面。取朱子晚年悔悟之说,集为定论,聊藉以解纷耳。门人辈近刻之雩都,初闻甚不喜,然士夫见之,乃往往遂有开发者,无意中得此一助,亦颇省颊舌之劳。近年篁墩诸公尝有《道一》等编,见者先怀党同伐异之念,故卒不能有入,反激而怒。今但取朱子之所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辞,虽有褊心,将无所施其怒矣。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
  八月,门人薛侃刻《传习录》。
  侃得徐爱所遗《传习录》一卷,序二篇,与陆澄各录一卷,刻于虔。
  是年爱卒,先生哭之恸,爱及门独先,闻道亦早。尝游南岳,梦一瞿县抚其背曰:“尔与颜子同德,亦与颜子同寿。”自南京兵部郎中告病归,与陆澄谋耕霅上之田以俟师。年才三十一。先生每语辄伤之。
  九月,修濂溪书院。
  四方学者辐辏,始寓射圃,至不能容,乃修濂溪书院居之。
  先生大征既上捷,一日,设酒食劳诸生,且曰:“以此相报。”诸生瞿然问故。先生曰:“始吾登堂,每有赏罚,不敢肆,常恐有愧诸君。比与诸君相对久之,尚觉前此赏罚犹未也,于是思求其过以改之。直至登堂行事,与诸君相对时无少增损,方始心安。此即诸君之助,固不必事事烦口齿为也。”诸生闻言,愈省各畏。
  十月,举乡约。
  先生自大征后,以为民虽格面,未知格心,乃举乡约告谕父老子弟,使相警戒,辞有曰:“顷者顽卒倡乱,震惊远迩。父老子弟,甚忧苦骚动。彼冥顽无知,逆天叛伦,自求诛戮,究言思之,实足悯悼。然亦岂独冥顽者之罪,有司抚养之有缺,训迪之无方,均有责焉。虽然,父老之所以倡率饬励于平日,无乃亦有所未至欤?今倡乱渠魁,皆就擒灭,胁从无辜,悉已宽贷,地方虽以宁复,然创今图后,父老所以教约其子弟者,自此不可以不豫。故今特为保甲之法,以相警戒。聊属父老,其率子弟慎行之。务和尔邻里,齐尔姻族,德义相劝,过失相规,敦礼让之风,成淳厚之俗。”
  十有一月,再请疏通盐法。
  据户部覆疏,所允南、赣暂行盐税例止三年。先生念连年兵饷,不及小民,而止取盐税,所谓:不加赋而财足,所助不少。且广盐止行于南、赣,其利小,而淮盐必行于袁、临、吉,以滩高也。故三府之民,长苦乏盐。而私贩者,水发,舟多蔽河而下,寡不敌众,势莫能遏。乃上议以为广盐行,则商税集,而用资于军饷,赋省于贫民。广盐止,则私贩兴,而弊滋于奸宄,利归于豪右。况南、赣巢穴虽平,残党未尽,方图保安之策,未有撤兵之期。若盐税一革,军饷之费,苟非科取于贫民,必须仰给于内帑。夫民已贫而敛不休,是驱之从盗也;外已竭而殚其内,是复残其本也。臣窃以为宜开复广盐,著为定例。”朝廷从之,至今军民受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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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勘记

  〔一〕 系,原本误作“非”,据《四部业刊》本改。
  〔二〕 周魁,钱德洪嘉靖《文录》本作“刘魁”
  〔三〕 朱子,底本误作“诸子”,据《四部业刊》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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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生录之九 年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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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正德己卯在江西至正德辛巳归越

  十有四年己卯,先生四十八岁,在江西。
  正月,疏谢升荫。
  以三浰、九连功荫子锦衣卫,世袭副千户。上疏辞免,谓荫子实非常典,私心终有未安;疾病已缠,图报无日。疏入,不允。
  疏乞致仕,不允。
  以祖母疾亟故也。上书王晋溪琼曰:“郴、衡诸处群孽,漏殄尚多。盖缘进剿之时,彼省土兵不甚用命,广兵防夹稍迟,是以致此。闽中之变,亦由积渐所致。始于延平,继于邵武,又发于建宁、于汀漳、于沿海诸卫所。将来之祸,不可胜言,固非迂劣如某所能办此也。又况近日祖母病危,日夜痛苦,方寸已乱。望改授,使全首领以归。”
  六月,奉敕勘处福建叛军,十五日丙子,至丰城,闻宸濠反,遂返吉安,起义兵。
  时福州三卫军人进贵等胁众谋叛,奉敕往勘。以六月初九日启行,十五日午,至丰城,知县顾佖迎,告濠反。先生遂返舟。
  先是宁藩世蓄异志,至濠奸恶尤甚。正德初,与瑾纳结,尝风南昌诸生呈举孝行,抚按诸司表奏,以张声誉。安成举人刘养正,素有词文名,屈致鼓众,株连富民,朘剥财产,纵大贼闵念四、凌十一等四出劫掠,以佐妄费。按察使陆完因濠器重,遂相倾附。及为本兵,首复护卫,树羽翼。而濠欲阴入第二子为武宗后,其内宫阎顺等潜至京师,发奏,朝廷置不问,且谪顺等孝陵净军。濠益无忌。完改吏部。王琼代为本兵,度濠必反,乃申军律,督责抚臣修武备,以待不虞。而诸路戒严,捕盗甚急。凌十一系狱劫逃,琼责期必获。濠始恐,复风诸生颂己贤孝,挟当道奏之。武宗见奏,惊曰:“保官好升,保宁王贤孝,欲何为耶?”是时江彬方宠幸,太监张忠欲附彬以倾钱宁,闻是言,乃密应曰:“钱宁、臧贤交通宁王,其意未可测也。”太监张锐初通濠,复用南昌人张仪言,附忠、彬自固。而御史熊兰居南昌,素仇濠,少师杨廷和亦欲革护卫免患,交为内主。上乃令太监韦霖传旨。故事王府奏事人辞见有常,今稽违非制,于是试御史萧淮上疏曰:“近奉敕旨,王人无事不得延留京师,臣有以仰窥陛下微意矣。臣不忍隐默,窃见宁王不遵祖训,包藏祸心,多杀无辜,横夺民产,虐害忠良,招纳亡命,私造兵器,潜谋不轨。交通官校有年,如致仕侍郎李仕实,前镇守太监毕真,及诸前后附势者,皆今日乱臣贼子,关系宗社安危,非细故也。或逮系至京,或坐名罢削。布政使郑岳、副使胡世宁,皆守正蒙害;宜亟起用,庶几人知顺逆,祸变可弥矣。”疏入,忠、彬等赞之,欲内阁降敕责镇巡,而给事中徐之鸾、御史沈约等又具奏其不法。廷和恐祸及,欲濠上护卫自赎。同官外廷不知也。
  一日,驸马都尉崔元遣问琼曰:“适闻宣召,明早赴阙,何事?”琼问廷和。廷和佯惊曰:“何事?”琼微笑曰:“公勿欺我。”廷和忸怩徐曰:“宣德中,有疑于赵,尝命驸马袁泰往谕,竟得释,或此意也。”明旦,琼至左顺门,见元领敕,谓曰:“此大事,何不廷宣?”乃留,当廷领之。敕有曰:“萧淮所言,关系宗社大计,朕念亲亲,不忍加兵,特遣太监赖义、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顾寿往谕,革其护卫。”元领敕既行,廷和复令兵部发兵观变。琼曰:“此不可泄。近给事中孙懋易赞建议选兵操江,为江西流贼设备。疏入,留中日久,第请如拟行之,备兵之方无出此矣。”廷和默然。会濠侦卒林华者,闻朝议二三,不得实,书夜奔告。值濠生辰,宴诸司,闻言大惊,以为诏使此来,必用昔日蔡震擒荆藩故事。且旧制凡抄解宫眷,始遣驸马亲臣,固不记赵王事也。宴罢,密召士实、刘吉等谋之。养正曰:“事急矣,明旦诸司入谢,即可行事。”是夜集兵以俟。比旦,诸司入谢,濠出立露台,宣言于众曰:“汝等知大义否?”都御史孙燧对曰:“不知。”濠曰:“太后有密旨,令我起兵监国,汝保驾否?”燧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此是大义,不知其他。”濠怒令缚之。按察司副使许逵从下大呼曰:“朝廷所遣大臣,反贼敢擅杀耶!”骂不绝口。校尉火信曳出惠民门外,同遇害。是时日午,天忽阴曀,遂劫镇巡诸司下狱,夺其印。于是太监王宏、御史王金、公差主事马思聪、金山布政使胡濂、参政陈杲、刘斐、参议许效廉、黄宏、佥事顾凤、都指挥许清、白昂,皆在系。思聪、宏不食死。濠乃伪置官属,以吉暨余钦、万锐等为太监,迎士实为太师,先期迎养正、南浦驿为国师,闵念四等各为都指挥,参政王伦为兵部尚书,季斅暨佥事潘鹏、师夔辈俱听役。胁布政使梁宸、按察使杨璋、副使唐锦、都指挥马骥,移咨府部,传檄远近,革年号,斥乘舆。分遣所亲娄伯、王春等四出收兵。
  始濠闻武宗嬖伶官臧贤,乃遣秦荣就学音乐,馈万金及金丝宝壶。一日,武宗幸贤,贤以壶注酒,讶其精泽巧丽,曰:“何从得此?”贤吐实。武宗曰:“宁叔何不献我?”是时小刘新得幸,濠失贿,深衔之。比罢归,小刘笑曰:“爷爷尚思宁王物,宁王不思爷爷物足矣!不记荐疏乎?”武宗乃益疑忠、彬,因赞萧疏,遂及贤,贤不知也。濠遣人留贤家,多复壁,外钥木橱,开则长巷,后通屋,甚隐,人无觉者。有旨大索贤家,林华遽走会同馆,得马,故速归。
  初,宁献王臞仙传惠、靖、康三王,康王久无子,宫人南昌冯氏以成化丁酉生濠。康王梦蛇入宫,啖人殆尽,心恶之,欲弗举,以内人争免,遂匿优人家,与秦溁同寝处。稍长,淫宫中。康王忧愤且死,不令入诀。弘治丙辰袭位,通书史歌词。至是谋逆,期以八月十五日因入试官吏生校举事,比林华至,始促反。
  十九日,疏上变。
  濠既戕害守臣,因劫诸司据会城,乃悉拘护卫集亡命,括丁壮,号兵十万,夺运船顺下。戊寅,袭南康,知府陈霖等遁。己卯,袭九江,兵备曹雷、知府汪颖、指挥刘勋等遁,属县闻风皆溃。濠初谋欲径袭南京,遂犯北京,故乘胜克期东下。先生闻变,返舟,值南风急,舟弗能前,乃焚香拜泣告天曰:“天若哀悯生灵,许我匡扶社稷,愿即反风。若无意斯民,守仁无生望矣。”须臾,风渐止,北帆尽起。濠遣内官喻才领兵追急,是夜乃与幕士萧禹、雷济等潜入鱼舟得脱。然念两京仓卒无备,欲沮挠之,使迟留旬月。于是故为两广机密大牌,备兵部咨及都御史颜咨云:“率领狼达官兵四十八万江西公于。”令雷济等飞报摇之。濠见檄,果疑惧,迟延未发。先生四昼夜至吉安,明日庚辰,上疏告变。乃与知府伍文定等计,传檄四方,暴发逆濠罪状,檄列郡起兵以勤王。疏留。复命巡按御史谢源、伍希儒、纪功,张疑兵于丰城,又故张接济官军公移,备云兵部咨题,准令许泰、却永分领边军四万,从凤阳陆路进;刘晖、桂勇分领京边官军四万,从徐淮水陆并进,王守仁领兵二万,杨旦等领兵八万,陈金等领兵六万,分道并进,克期夹攻南昌。且以原奉机密敕旨为据,故令各兵徐行,待其出城,遮击前后以误之。又为李士实、刘养正内应伪书,贼将凌十一、闵念四投降密状,令济光等亲人计入于濠。濠乃留兵会城以观变。至七月三日,谍知非实,乃属宗支栱樤与万锐等留兵万余守南昌,遣潘鹏持檄说安庆,季斅说吉安,而自与宗支栱栟、士实、养正等东下。贼众六万人,号十万,以刘吉为监军,王纶参赞军务,指挥葛江为伪都督,总一百四十余队,分五哨。出鄱阳,过九江,令师夔守之,直趋安庆。时钦、凌等攻围虽已浃旬,知府张文锦、守备都指挥杨锐、指挥使崔文同守不下。
  按是时巡抚南畿都御史李克嗣飞章告变,琼请会议左顺门。众观望,犹不敢斥言濠反。琼独曰:“竖子素行不义,今仓卒举乱,殆不足虑。都御史王守仁据上游蹑之,成擒必矣。”乃从直房顷刻覆十三疏,首请下诏削濠属籍,正贼名。次请命将出师,趋南都,命伯方寿祥防江都,御史俞谏率淮兵翊南都,尚书王鸿儒主给饷。次请命守仁率南赣兵由临、吉,都御史秦金率湖兵由荆、瑞会南昌,克嗣镇镇江,许廷光镇浙江,业兰镇仪真,遏贼冲。传檄江西诸路,但有忠臣义士,能倡义旅以擒反者,封侯。又请南京守备操江武职并五府掌印佥书官各自陈取上裁,务在得人,以固根本。诏悉从之。先生在吉安,守益趋见曰:“闻濠诱叶芳兵夹攻吉安。”先生曰:“芳必不叛。诸贼旧以茅为屋,叛则焚之。我过其巢,许其伐钜木创屋万余。今其党各千余,不肯焚矣。”益曰:“彼从濠,望封拜,可以寻常计乎?”先生默然良久曰:“天下尽反,我辈固当如此做。”益惕然,一时胸中利害如洗。次早复见曰:“昨夜思之,濠若遣逮老父奈何?已遣报之,急避他所。”
  壬午,再告变。
  叛党方盛,恐中途有阻,故再上。
  疏乞便道省葬,不允。
  先生起兵,未奉成命。上便道省葬疏,意示遭变暂留,姑为牵制攻讨,俟命师之至,即从初心。时奉旨:“著督兵讨贼,所奏省亲事,待贼平之日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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