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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可达志这小子走了,仙子又到城外去找祝玉妍,四合院可能有大批高手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城门城墙均守卫森严,我们等若给困在一个大囚笼内,有甚么地方是安全的?”
  徐子陵目光扫过街道两旁屋宇瓦面,家家户户乌灯黑火,奇道:“为何不见阴显鹤?”
  寇仲头皮发麻道:“我首次感到生死再不由自己操纵,而是决定在别人手上,现在只要任何一方的敌人全力来犯,我们都捱不了多久。”
  又道:“我们应否立即逃往城外,有多远就走多远?”
  徐子陵断然摇头道:“今晚我们不但要保命,还要杀死深末桓和石之轩,受伤有受伤的打法,这可是阁下的豪言壮语。”
  寇仲深吸一口气,双目射出坚毅不屈的神色,道:“说得对,贪生怕死绝非应敌之道,不若我们先去找越克蓬,他或者是现在唯一能帮助我们的人。”
  徐子陵点头同意,两人迈开步子,先沿街疾行,然后转入横巷,转瞬消没在龙泉城深黑处。
  【卷四十三 第五章 天竺魔功】
  卷四十三 第五章 天竺魔功
  与其他外宾馆不同处,是别的外宾馆均是灯火通明,人影闪动,显示各国来贺的使节,因拜紫亭突然颁令宵禁一事,生出反应,充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独是越克蓬车师王国的外宾馆不见任何人或马儿的活动声息,且只有大堂隐隐透出昏暗的灯火,情景诡异得令人心生寒意。
  两人伏在靠邻另一座外宾馆大堂顶高处,全神观察目标宾馆的动静。
  寇仲目光巡视四方一遍,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仍有人跟踪我们吗?”
  徐子陵目光不移的投往车师王国外宾馆唯一透出灯光的厅堂,答道:“起始时尚有些感觉,但捉迷藏似的兜转一番后,该成功把跟踪者撇下。”
  寇仲点头道:“我也有这么感觉。唉!真邪门,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脑海中浮现今天化身为宫奇的崔望守在宾馆对街监视的情景,心中涌起极不舒服的感觉,暗忖难道越克蓬和百多名兄弟已全体遇害,又或被拜紫亭拘禁?道:“会否是个陷阱?”
  徐子陵道:“很难说,不过我却感觉不到里面有任何伏兵。”
  寇仲苦笑道:“我现在只想掉头离开,你感觉该错不到哪里去。唉!下去看看如何?”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均为名震天下的高手,战绩彪炳,任何人想把两人杀死,纵使他们负伤,亦必须利用环境、地利,布下绝局,始有成功可能。所以拜紫亭宵禁,弄得本是喧闹繁华的朱雀大街空荡无人,深末桓等的刺杀行动立告瓦解,故而寇仲才怕下面等待他们的是个陷阱。
  徐子陵道:“有一事相当奇怪,阴显鹤不在宫门外等待我们,还可解释作发现深末桓的人,跟踪去也,可是杜兴人多势众,做好做歹也该找个人联络我们,或引我们到另一个陷阱去,为何却全无动静?”
  寇仲抓头道:“令人不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不过给你提醒,我忽然明白了一件难解的事,那亦使我们一子错,全盘皆落索。”
  徐子陵讶道:“是甚么事这般严重?”
  寇仲叹道:“就是错估马吉和拜紫亭的关系,事实上管平那家伙早清楚分明的供出来,只是我们没放在心上。”
  徐子陵一震道:“说得对。”
  寇仲气道:“马吉根本投下重注在拜紫亭身下,所以当颉利迫他取消拜紫亭的弓矢交易,便立即通知拜紫亭,着他遣人诈作把弓矢抢走,故令古纳台兄弟扑空。”
  他所谓的一子错,正是指此,如古纳台兄弟仍在附近,得他们之助,他们人强马壮,甚么情况应付不了,何致现在般求救无门。
  寇仲续道:“所以我向马吉点明晓得他与拜紫亭同流合污,立即吓得这小子屁滚尿流的逃之夭夭,而拜紫亭没有阻止,因为弓矢已到了他的手里。他娘的,马吉不是突厥人吗?因何甘心为拜紫亭冒开罪颉利、突利之险?”
  徐子陵沉声道:“因为马吉认为拜紫亭会赢这场仗。”
  寇仲叹道:“横想竖想,亦想不通拜紫亭凭甚么去击败颉利突利的联军。若颉利仍和突利缠战不休,马吉和拜紫亭大胆的行为尚可了解,可是现今两汗言和,拜紫亭他们好该收手认错了事。”
  徐子陵道:“关键处可能在伏难陀,他是个非常有魅力和说服力的人,感染得拜紫亭和他的手下均变成对死亡一无所惧的人,最难是拜紫亭深信梵天站在他们那一方。”
  寇仲摇头道:“我比你更明白拜紫亭和马吉这种人,他们必有所恃,才敢不把颉利、突利放在眼内。不过你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如能干掉伏难陀,保证靺鞨大军立即不战自溃,那时岂到拜紫亭不屈服。”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虽非常渺茫,但我真希望化解今趟屠城惨剧,若杀死伏难陀可达到这目的,我绝对会去做,也可为蓬兄完成他的心愿。”
  寇仲默然片晌,口齿艰涩的道:“你是否认为我们车师国的兄弟已遭杀害?”
  徐子陵反问道:“你刚才为何想掉头走,不是怕满馆伏尸的可怕情况吗?”
  寇仲问道:“有否感应到邪帝舍利?”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缓缓摇头。
  寇仲知他在担心师妃暄,道:“那就成了。我们下去看个究竟,无论是遍地伏尸还是空无一人,都立即离城,找个地方藏起来,静待石之轩出现。”
  ※※※
  寇仲和徐子陵年纪不大,却是老江湖,不会先去碰隐现灯火的宾馆大堂,取道从后院墙摸进去,由寇仲领头探路,徐子陵留在原处居高临下监视。如此若有伏兵,必瞒不过他超人的灵觉。
  看着寇仲没入后院暗黑处,徐子陵灵台空广澄澈,世上似无一物可以避开他的感应,忽然间他感觉到大堂内有一个人。
  那感觉很奇怪,似有似无。
  肯定是毕玄那级数的高手,且胜过此刻受伤的寇仲,因为他能清楚感应到寇仲的位置,而那人却像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结为一体,故如幻似真。
  梵我如一。
  徐子陵心中一寒,井中月的境界立时冰消瓦解,对大堂那人再不生感应。而他惊惶的原因是寇仲正从后院摸往那神秘人所在大堂的途上,如若自己发出任何通知寇仲逃走的信号,给此神秘大敌察觉,立即全力对寇仲痛下杀手,他可肯定在自己赶往赴援前,负伤的寇仲必捱不到那刻致一命呜呼。
  正如他是师妃暄“剑心通明”的破绽,寇仲的生死亦可破掉他的井中月!
  大堂内的敌人,绝对是毕玄那级数的高手,明明在那里,可是失掉井中月状态的徐子陵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像那趟面对毕玄情况的重演。
  徐子陵别无选择,长生气迅速在体内运行一遍后,腾身而起,往大堂阶前的广场投去。
  寇仲此时搜遍后方院落各大小厅房,找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忽然发觉徐子陵离开隐蔽处,往大门内的广场投去,知道不妙,忙往徐子陵落点抢去,因两人必须并肩作战,始有能力应付强敌。
  他心中涌起非常不祥的感觉,感到陷于完全的被动和落在下风。
  徐子陵足踏实地,寇仲赶到他身旁,交换个眼色,目光投往大堂敞开的正门。
  灯光倏灭。
  寇仲虎躯一震,直至此刻,他才晓得堂内有敌人。差点要拉徐子陵落荒而逃,这样的敌人,实在太可怕。
  不过想到自己的伤势不宜全速掠行,那只会使他们更难幸免,只好收摄心神,把希望放在两人联手之术上,与敌决一死战。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双目射出一往无前的坚定神色,领头踏上台阶,来至大门处。
  月色从左方窗透入,温柔色光笼罩半边厅堂,另一边则陷于黑暗中。
  一人负手背门而立,直有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超然气度。
  穿的仍是橙杏色的宽阔长袍,头扎重纱,不是天竺来的“魔僧”伏难陀尚有何人?
  只凭他能在这里恭候两人大驾,已知此人对两人的心意情况了若指掌。
  伏难陀缓缓转过身来,枯黑瘦瞿的脸容露出一丝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油然道:“大王请本人来为两位说最后一台法事。你们的伤势可瞒过任何人,怎瞒得过达至梵我如一的人。透过梵天,我不但可看清楚你们身体的状况,更可看到你们心内的恐惧。”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仰天笑道:“到此刻仍要妖言惑众,我敢肯定你今趟来杀我们,拜紫亭是绝不知情,你究竟把越克蓬和他的人如何处置?”
  伏难陀的枯槁容颜不透露分毫内心的秘密,从容对抗寇仲发出的刀气,淡淡道:“你们若能杀死我伏难陀,再问这问题不迟。”
  徐子陵皱眉道:“找谁去问?”
  伏难陀微笑道:“若你们能把我杀死,龙泉立时军心涣散,再无力抗拒突厥联军,那时你们要甚么,怎到拜紫亭不答应。”
  两人暗呼厉害,伏难陀提醒两人此一实情,是要逼两人决一死战,不作逃走的打算。否则两人若分散逃命,必有一人可脱出他的魔掌。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勉力摧发刀锋透出杀气,不过由于顾忌体内的伤势,顶多只有平常五成的功力,连自己也晓得不能对伏难陀构成任何威胁。
  冷笑道:“国师可以开始说法哩!”
  伏难陀微一颔首,道:“修行之要,在于内观,那就是所谓禅定或瑜珈,把自我的心作为观察宇宙的支点和通路,脱离现实所有迷障,把自我放在绝没有拘束的自在境界,实现真实的自我,臻达梵我如一的至境,始能捕捉自我的真相,把握到将所有问题解决的关键。”
  寇仲哂道:“你倒说得好听,但假若在现实生活中奸淫劫夺,根本不算是个人,就算说得如何动听亦是废话。看刀!”
  他口说“看刀”,实际上全无动作,只是加重催发刀气,把对方锁牢。
  伏难陀像把他看通看透般,不被他言语所惑,继续淡定的缓缓道:“在宇宙仍处于混沌的时代,没有光暗,没有虚无,更没有实体,只有‘独一的彼’,那就是梵天,万物发生的一个种子。若我们不认识梵天的存在,就像迷途不知返的游子,永远不晓得家乡所在处。”
  两人虽对他的人没有好感,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法”非常动听和吸引人。
  寇仲感到斗志正不断被削弱,可是对方依然不露丝毫破绽,尤可惧者是这魔僧真的像与梵天合为一体,令一向悍勇的他,竟无法主动攻出第一刀。
  如此魔功,确已达毕玄、石之轩的惊人级数。
  纵使两人没有受伤,单对单恐怕也只有饮恨收场之局。
  徐子陵在这面对生死的时刻,心境逐渐平复下来,精神缓缓提升,微笑道:“国师的梵我如一该仍未臻大成,否则怎会给我察破人在厅内?”
  伏难陀面容仍无动静,瞳孔却变缩敛窄,显示徐子陵的话命中他要害。他刚才本打定主意先攻击寇仲,待徐子陵来援前把寇仲击毙,以乱徐子陵的心,然后把他收拾。岂知徐子陵竟高明至看破他的图谋,使他打不响如意算盘。
  寇仲立生感应。
  狂喝一声,井中月化作黄芒,划过双方间两丈许距离,照伏难陀面门击去。
  徐子陵则朝伏难陀左侧抢去,双手法印变化,牵制伏难陀为寇仲助攻。
  伏难陀一动不动,似是对两人的夹击全不放在眼内。
  忽然间伏难陀全身袍服无风狂拂,整座厅堂立即陷进一个风暴里,最奇怪是所有家具全不受影响,两人却像逆风艰苦前进,耳际狂风呼啸,全身如被针戳般刺痛。
  如此魔功,确是骇人听闻。
  井中月劈至。
  伏难陀像一块木板般微往后仰,寇仲一刀登时劈空,心叫不妙时,伏难陀在背脊离地只余尺许之际,忽然把身子扭侧,一足柱地,身子回弹,另一足向寇仲小腹闪电踢来。
  寇仲因伤势牵累,根本无力变招,更想不到伏难陀的瑜珈法厉害至此,完全超离人体结构的限制,刀势已老下,避无可避,正要硬捱伏难陀可能令他送命的一脚,徐子陵横移过来,硬撞肩头将他送离险境,宝瓶印下封,力挡伏难陀的杀招。
  岂知伏难陀竟能在徐子陵封挡前不可能地疾缩回去,接着整个人弹起缩塌陷,双膝屈曲贴胸,双手抱膝,头却塞进两膝间,活像人球。
  这般的防守招数,肯定尚有厉害后着,以徐子陵作战经验的丰富,应变的灵活,仍失去方寸,不知该选择进击还是后撤。
  伏难陀在徐子陵犹豫间“滚”至两人上方处,接着四肢扩张,左右脚分向寇仲右耳侧和徐子陵面门踢来。
  寇仲心知要糟,徐子陵宝瓶气发而无功,必会引发他体内伤势,两人要挡伏难陀这两脚并不困难,问题是必被伏难陀硬将两人分隔,那时只要他全力攻打其中一人,凭他可怕的魔功和难以揣摸的招数,必可重创他们之一,余下另一人亦只有待宰的份儿。
  寇仲把心一横,闪电疾移,同时矮身避过伏难陀的左脚,井中月往伏难陀胯下刺去。
  徐子陵见状急忙配合,暗捏内外缚印,表面是双掌齐往伏难陀切去,只要能接触到对方左脚,最理想是把伏难陀硬从空中扯下来,至不济也能将他留在半空原处,让寇仲能对他展开刀势。
  哪想得到伏难陀冷哼一声,高喧他们听不懂的梵语,接着两脚收起,变成盘膝凝坐半空,两手往上虚抓,接着就那么盘坐翻跟斗,落往厅堂的大门处。
  两人骇然转身。
  伏难陀从容自若的拦着大门出路,道:“‘自我’以生气为质,以生命为身,以光明为体,以空为性,以梵为本原,遍布一切,贯通一切,其细小处如米黍,大处比天大,心空大,心万有大。但在本性而言则毫无所异,皆因梵我如一。故死前之念最为关键,如能还梵归一,发现真我,将是两位最大的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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