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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焦宏进厉叫道:“都任全心杀我,这是他的亲卫枪盾团,人数达五百之众,寇爷快走!不用理我,迟则不及。”
  寇仲倏地退后,避过三枝疾刺而来的长枪,贴上焦宏进背脊,叫道:“要死便死在一块儿。”锐眼偷空一扫,只见走廊的围栏外除潮水般拥过来的盾手枪手外,尚有一重十多人的弓弩手,心叫不好,大喝道:“随我来!”
  “轰”!
  寇仲硬是撞破墙壁,滚进青楼的迎客大厅去。
  ※※※
  左游仙身量高挑,脑袋几乎光秃,鬓角边却仍保留两撮像胡子般垂下的长发,直至宽敞的肩膊处,形相特异。
  他的年纪至少在六十过外,可是皮肤白嫩得似婴儿,长有一对山羊似的眼睛,留长垂的稀疏须子,鼻梁弯尖,充满狠邪无情的味道。
  他身上穿的是棕灰色道袍,两手负后,稳立如山,左肩处露出佩剑的剑柄,气势迫人。
  他双目射出深锐的目光,由上到下的打量扮成岳山的徐子陵,冷冷道:“当然不及岳兄可躲起来享清福。岳兄变得真厉害,连形影不离的宝刀也无影无踪,又改了声音,改变眼神,小弟虽有同情之意,但旧账却不能不算,只要你肯自断右手,小弟可任你离开。”
  接着向护送座驾的十多名跃跃作势的江淮军喝道:“你们给我清场,连自己都要滚得远远的。”
  事实上,街上的行人早四散避开,躲往店铺和横巷去。
  徐子陵耳内响起不知藏在何处的石青璇的指示,忙哑声一笑,双目厉芒电闪,凝视两丈外的左游仙,淡然道:“左兄有辅公祏撑腰,难怪说话都神气得多。换了我未曾修成‘换日大法’之前,只凭你这句话,就要教你血溅十步之内,左兄是否相信?”
  左游仙脸色微变,眼中掠过半信半疑的神色,沉声道:“小弟刚把‘子午罡’练至第十八重功法,正苦于无人作对手,今趟与岳兄相逢于道左,可知必是道祖眷顾,予小弟如此试法良机。”
  徐子陵的岳山假脸随他面具后的肌肉带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事实上他却是以笑来拖延时间,淡淡道:“‘子午罡’乃贵派‘道祖真传’两大奇功绝艺之一,与‘壬丙剑法’并列为镇派秘技,不过自贵祖长眉老道创派以来,从没有人能真正把子午罡完美融合的运用到剑法上去,左兄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只要给本人找到在配合上的任何一个小破绽,左兄的试法将变成殉法,莫怪岳某人不事先明言。”
  左游仙显是毫无怀疑地把他当作真岳山,冷笑道:“想不到岳兄对敝传的小玩艺有这么深的认识,至于小弟的剑罡同流是否仍有破绽,正要请岳兄指点。”
  “锵”!
  左游仙宝剑离鞘,登时生出一股无坚不摧的凛冽罡气,发自遥指徐子陵的剑锋处,既凌厉霸道,又邪异阴森。
  徐子陵心中叫苦,从石青璇以聚音成线贯入他耳鼓的指示中,得知左游仙乃邪派八大高手之一,当年排名尚在尤鸟倦之上。动起手来,自己只有全力出手保命的份儿,那时不“真相大白”才是奇迹。
  幸好石青璇的聚音示音又到,听毕忙运功针锋相对的抗衡这元老级邪门高手的尖锐剑罡,并仰首望天,从容道:“现在是酉戌之交,左兄的子午罡该是气流于心肾之交,看指!”
  当他说到心肾之交时,左游仙立即脸色微变,罡气减弱三分。
  “噗”!
  两人同时晃动一下。
  徐子陵仰天哑声大笑,发出一阵难听之极的声音,摇头叹道:“左兄果然有点门道,神虽在心肾,罡却周流于督脉,神气分离,深得往复升降,借假得真之旨。左兄仍要以身试法吗?”
  左游仙终于掩不住惊容,厉声道:“你怎知敝派神气分离之法。”
  今次连隐于一侧巷内的石青璇都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徐子陵只和对方作试探式的略拼一招,便像洞穿对方肺腑似的把握到个中玄虚。左游仙自然更是惊骇欲绝。
  岂如徐子陵和寇仲均有只他两个懂得的独门秘技,就是能借入侵对手体内的劲气,探测对方经脉的虚实,所以天下间点脉截脉的手法虽千门万类,但却没有一种手法能瞒过他们。
  适才那一指他是故意在指风中暗藏微若游丝的螺旋劲,在敌人似知非知间钻入对方经脉去,探察出敌情来。
  那也是左游仙剑罡同流的唯一破绽,就是神气分离,使他在某一种形势下,剑罡会出现断层式的空隙,知情者自可利用这一良机,令他落败。其中情况微妙至极点。
  扪心自问,徐子陵自知没有本领可逼得左游仙露出如此破绽,但因从石青璇的指示中知此老道生性多疑,故以岳山的身份摆出吃定对方的姿态,好能从容“逃命”。
  这时见左游仙中计,忙依石青璇继续传入耳内的指示再来记软的,好让双方均能体面地步下台阶,冷哼道:“左兄与小弟的所谓过节,只是意气之争,左兄若对四十年前的旧事仍介怀在意,岳某人绝对奉陪,不过左兄该知本人的习惯,一旦出手,不死不休。”
  左游仙的脸容冷静下来,狠狠盯徐子陵,好一会儿才像泄了气般点头叹道:“岳兄责怪得好!说到底我们总曾是朋友,只不知岳兄今次重出江湖,是否要找宋缺雪那一刀之恨?”
  徐子陵冷哂道:“若非岳某人以宋缺为重,今天肯这么低声下气,对你好言相劝吗?”
  左游仙不知是否一向听惯岳山这种说话方式,不以为忤的道:“理该如此!际此风云四起之际,个人恩怨只是小事。岳兄有没有兴趣坐下来饮两杯水酒,看看有甚么可合作的地方。”
  徐子陵淡淡道:“待我斩下宋缺的首级,再来找左兄饮酒庆祝。”
  哑笑两声,飘逸潇洒的转身溜之大吉。
  ※※※
  尖叫四起。
  刚从楼上逃下来的妓女宾客,见两人破墙进入迎客大堂,怕殃及池鱼,又往楼上逃回去,狠狈混乱,仿如末日来临。
  寇仲先弹起来,长矛连环扫劈,把从破洞追进来的敌人硬逼得退出去,正要乘势杀出时,一群弩箭手从洞开的大门抢进来,焦宏进见势不妙,掀翻置于迎客大堂一张以红木和云石镶嵌而成的大圆桌,以作挡箭之用。
  “笃笃”连声,十多枝弩箭全射到桌面做的临时挡箭牌去。
  “砰”!
  另一边的后门被撞开,拥入无数以刀盾手和枪矛手为骨干的骆马帮众。
  寇仲迅速移到另一圆桌处,抛开长矛,两手抓牢桌沿,先运功震碎桌脚,然后狂喝一声,运起旋劲,平胸推出。
  历史再次重演,只不过把铁钹换上云石桌面,声势威力则尤有过之。
  【卷二十一 第二章 时运轮转】
  卷二十一 第二章 时运轮转
  徐子陵与石青璇卓立一座小丘之上,后方远处隐见合肥城的灯火。
  石青璇微笑道:“我早猜到那妖道不敢动手。因为他只练至神气分离而非神气浑流的境界,绝胜不过你虚张声势的‘换日大法’,何况你竟能知他神藏何处,气归何方?你怎会知道的。”
  徐子陵然耸肩道:“那纯是气机接触后的一种感应,探到他的心力集中在心肾时,罡气却在督脉处澎湃不休,蓄势待发,玄妙异常。若非设身体会,真不相信有这种奇功,却原来尚欠一点火候才臻达最高境界。”
  石青璇露出缅怀回忆的动人神色,美眸深注覆盖大地的夜空边沿处,悠然神往道:“幸好青璇不会忘记娘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否则便不能助你渡此难关。左妖道名列邪派八大高手之七,武功尤胜榜末的尤鸟倦,你的武功虽高,但若和他硬拼,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
  徐子陵动容道:“原来是你娘告诉的,她定非平凡之辈。”
  石青璇露出引以为傲的神色,柔声道:“娘当然是非凡之辈,否则尤鸟倦等不致要等到娘过身的消息传出,才敢来夺取‘邪帝舍利’。”
  徐子陵很想问问关于她爹的事,但因属对方私事,只好压下好奇心,改而问道:“难道祝玉妍也不敢惹你娘吗?”
  石青璇傲然道:“这个当然。娘乃祝玉妍深切顾忌的人之一,否则鲁大师绝不会宣称把‘邪帝舍利’交了给她啊!”
  徐子陵动容道:“这世上除慈航静斋的人和宁道奇外,竟尚有能教祝玉妍害怕的人,真令人意想不到,难怪那天我听到以箫声破去金环真的魔音时,隐隐感到那是克制祝玉妍‘天魔音’的一个方法。”
  石青璇惊异地瞥他一眼,点首道:“鲁大师确是言不虚发,徐兄悟性之高,使人惊讶。”
  接微微笑道:“娘并非静斋和宁道奇以外的任何人,而是她根本出身自静斋,是现任斋主的师姐。”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只懂拿眼瞧她。
  石青璇向他作出一个罕有顽皮娇俏的小女儿表情,习惯地卖个关子道:“就告诉你那么多。唔!是时候分手了!别前让青璇告诉你寻找幽林小谷的方法,可别忘记啊!”
  ※※※
  当焦宏进以为寇仲要重施故技,震碎圆桌的木脚架,掷出桌面以伤敌时,寇仲抓其中一桌之脚,单手把重达三、四百斤的云石桌斜举半空。
  而由于云石桌倾斜的角度刚好使两边重量平衡,所以他只需有足够的承托力便成,一派举重若轻的写意样子。
  同时大喝道:“大当家请听小弟一言,事实上我确是乱说一通,都帮主果是英明神武。”
  一边说话,一边向从大门看进来瞧不见的角度往大门潜去,焦宏进只好紧追在他身后。
  都任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道:“我没时间和你胡缠。”
  寇仲暴喝道:“迟了!”
  这一喝含劲发出,等若不同版本的“天魔音”,虽不能像祝玉妍般使敌幻觉丛生,却可震得人人耳鼓发痛,既收先声慑人之效,又盖过都任作发射火箭的吩咐。
  在门外蓄势待发的数百骆马帮众在闻喝惊魂未定之际,寇仲抡起云石桌从大门冲下门阶,焦宏进则猛一咬牙,抱舍命陪君子的心情,追在他后。
  以百计的火箭从院墙上的狙击手和扇形布在广场上的敌阵射出。
  寇仲哈哈一笑,桌面降下,放在地上,把前方封个滴水难进,然后腾出双手,向焦宏进喝道:“你左我右!”
  “嗤嗤笃笃”之声不绝如缕,九成以上的火箭不是射空,就是射在桌面上,其他从侧射至的劲箭则给两人分别侍候,刀打手拨,纷纷堕地。
  挡过第一轮劲箭后,寇仲哪敢怠慢,举起云石桌,抡上半空,杀往敌阵去。
  敌方来不及抡箭上弓,双方已陷进混战的局面。
  都任与十多名亲信高手立在外院门处指挥大局,见状色变喝道:“给我杀无赦!”
  左右十多名高手同时冲出,加进拦截围杀之战。
  寇仲愈舞动桌子,愈是得心应手。
  起始时,他以为凭功力最多只可支持半炷香的时间,便要力竭弃桌。
  到真正运行起来时,发觉只要趁桌子重量平衡的一刻,再借桌子本身的重量抡攻敌人,可收四两拨千斤之效。
  而每一次攻击后,可凭步法令桌子自然而然到达下一个平衡点,使他得到刹那喘息回气的机会。
  桌子到处,煞是痛快。
  只见盾裂矛折,刀剑离手甩脱,被桌子边沿砸到的敌人,那怕只是沾上点边儿,无不骨折肉裂的抛掷翻跌,绝无一合之将。
  焦宏进信心顿增,大刀使得虎虎生威,掩护他的后方。
  此时敌方高手到了,一人凌空下扑,另一人趁焦宏进阻截向寇仲右方攻来的两枝长矛,从寇仲左侧闪入,手中双斧一斩寇仲背胁,另一照头颈劈下。
  寇仲杀得兴起,夷然不惧。
  桌子先风车般上砸,腾空的手一拳轰向偷袭者脸门,拳未到,拳风先到,那人骇然欲退时,寇仲底下飞起一脚,靴尖点在对方小腹处。
  上方和右面两高手同时惨叫。
  凌空来袭的给桌子扫个正,骨折肉裂的堕往远处,持双斧者则吐血仰抛,撞跌三个敌人。
  桌子再度横扫,迫开拥来的十多名刀盾手,但寇仲的真气亦已见底,只有作最后的孤注一掷。
  寇仲扭腰把桌子扯往右后侧,接狂喝一声,全力把桌子旋往外门的方向。
  此时两人杀至离外院大门不到二十步的距离,桌子到处,敌人骇然四散躲避,来不及的都被撞得横飞仰跌,狼狈不堪。
  寇仲和焦宏进知这是唯一逃命的机会,两人闪电般追在急旋的桌子后,往外院门抢去。
  都任等见势不妙,欲赶来拦截,却被己方潮水般涌向两旁避祸的人硬逼开去,坐失良机。
  “轰”!
  桌子猛撞在紧闭的外院大门,桌与门同时破裂粉碎。
  寇仲来自《长生诀》的真气虽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但由于损耗过急过钜,每一下都是全力出手,补充不及,此刻已到油尽灯枯的恶劣境地,只能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冲出门外。
  焦宏进随后扑出,见他脚步虚浮,大吃一惊,忙掠到他旁,探手扶着。
  就在这危急存亡,生死一线之际,对街处和屋瓦顶上现出无数箭手。
  两人心叫我命休矣时,“嗤嗤”之声响彻无人的长街,劲箭在他们上方和左右擦过,目标却是从院门拥出来的追兵和高踞墙上的敌方箭手。
  十多名盾牌手扑到街上,把两人团团环护,其中一名大汉喜叫道:“二当家,我们来哩!”
  焦宏进松一口气,向寇仲道:“是我的人。”
  最要都任命的失策,非是与窟哥的结盟,更非欲置焦宏进于死地,而是因寇仲的干预致错失杀死焦宏进的机会。
  在骆马帮中,焦宏进是比都任更受尊敬和爱戴的人物,都任与窟哥的结盟,更进一步失去帮内的人心。事实上骆马帮正徘徊于分裂的边缘,所以都任才要先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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