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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而令他惊异的是尚秀芳在对答上一点不逊色于对方,显示出她在各方面的识见均不下于这“河南狂士”郑石如,又有意无意把问题带出,让席上各仕女参加讨论,令座上气氛更为炽烈。
  寇仲却半句话都插不上口。
  他特别留意白清儿的反应,发觉她对郑石如向尚秀芳的殷勤讨好不但没有妒忌,还不时助上一臂之力,使寇仲对他两人间的关系更感扑朔迷离。
  郑淑明和云玉真都较少发言,只是不时拿俏目来瞧寇仲,看得他颇为不自在。
  此时尚秀芳身旁一位叫凌伟的年轻公子,正畅论当时开始流行的“绮罗人物画”。
  此子是北方米行社邑长凌谋的公子,他的老爹与荣凤祥同席,由此可见其地位身份。
  行业性的结社,是商业发展的产品,同行业者多结成社邑、义邑、义社等自发性的民间组织,藉以壮大声势和影响力。同时协定统一价钱,避免恶性竞争。
  像米、绢、帛、盐这类大社邑,组织更为严密,入社有一定的资格审定和手续,而一经入社,往往不许轻易退社,甚至有父死子继的规定。
  能当上社长邑长者,除了出色当行外,还要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人缘够广。
  没有这些社邑的支持,任何政权都难以站稳,像荣凤祥便是北方赌业的社长,连洛阳帮都要找他出来代上官龙作老大,可见他德望之高。
  只听凌伟道:“前代仕女图,多为烈女或孝女,寓有教诫之意。现今仕女的绘画却不拘一格,游春、捣练、揽照、凭栏、下棋,甚至出浴都可入画。小弟曾慕西蜀‘川样美人’之名,亲往搜罗,喜得三画,无不画功精细,所采‘琴丝描’法,细劲有力,温软动人,使画中美女呼之欲出。秀芳小姐若明天有空,能到在下寒舍赏析,在下必倒履相迎。”
  寇仲心中暗笑,看来郑石如遇上另一个公开追求者了。
  这米行大豪之子生得仪容俊伟,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虽不及侯希白那级数,却是同一类型能轻易讨得女性欢心的男子。
  不知是否因约了寇仲,尚秀芳对他的邀请毫不动心,黛眉轻蹙地“嗳哟”一声道:“凌公子真个客气和赏脸,不过要待我下趟到洛阳才行哩!”
  郑石如不待凌伟有机会再下水磨功夫,笑道:“寇兄对‘绮罗人物’画又有甚么高见呢?”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皆因自开始谈文论艺后,他便像变了个哑巴般,没作半声。
  寇仲心内连郑石如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齐,心中此时只能想起侯希白笔下的扇面美女,却摆出从容不迫的神态,微笑道:“我对书画是门外汉,哪会有甚么卓论高见。只知好的画下笔必须像用刀般力求准确,不多一分,不少半毫,笔到像成,刻划入微,此番管见,谅要贻笑方家呢!”
  尚秀芳动容道:“寇公子说这番话时,既透露出一种深刻的感情,又是见解独特,岂是外行人的说话。”
  寇仲尚未来得及沾沾自喜,白清儿抿嘴一笑,娇声嗲气的道:“原来寇公子是画的大家,不知寇公子对用色方面又有甚么高见?”
  寇仲心知肚明她是要助郑石如一臂之力,好让自己在尚秀芳面前出丑,而他连色彩用甚么材料制成或在绘画能起甚么作用,都一无所知。最糟是他唯一认识的只出自侯希白妙手绘成的美人画,却全是水墨作品,半点色彩都欠奉,简直评无可评,说无可说。
  幸好若论急才,他却是一等一的高手,硬架不行,便来一招卸诀,故意肃容道:“只听清儿夫人这番话,便知夫人乃丹青高手,不知小弟有否猜错?”
  白清儿微一愕然,哪想得到寇仲不但曾到过她的画室,还曾偷偷躲进她放画纸的大柜去,好一会儿才大惑不解道:“妾身确曾习画,却非是甚么高手,寇公子是凭哪一方面作出如此猜测?”
  寇仲见连郑淑明都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瞧自己,心中好笑。先向尚秀芳和云玉真各赠一个灿烂的笑容,才好整以暇的道:“这道理是简单非常,就像爱好剑术的人,才会对如何用剑的窍诀生出兴趣。坦白说,我对甚么娘!噢!不是甚么娘,而是对绘画只止于欣赏而已。愚见以为,无须用色而生出色彩缤纷效果的画才是画道最高的意境,不信的话可请侯兄把他的摺扇打开来看看。哈!一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众人循他目光瞧去,果见侯希白潇洒的身形映入眼帘。
  ※※※
  玲珑娇返回座位,凑近徐子陵低声道:“王公有话,待会儿荣老板敬酒回来时,我们立即离开。”
  徐子陵点头表示知道,又把此事转告另一边的陈长林。
  对面的邢漠飞正对他用神打量,此时微笑道:“为何小弟总觉秦兄有点儿眼熟?是否在哪里曾碰过面?”
  徐子陵现在用的化名是秦节原,虽是信手拈来的名字,却以师妃暄的秦川为姓,事后想起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那两位吐谷浑美女花娜和花娜两对大眼睛亦不住朝他瞧来,看来是他那百中无一的英伟身型,即使欠上一张俊脸,也可令这对异族美女生出兴趣。
  徐子陵如前运功改变嗓子,以微笑回报道:“说不定曾在某处街头与邢兄碰过头吧,那时尚未相识,所以现在才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邢漠飞哈哈笑道:“秦兄之言隐含深理,可见绝非平凡之辈。偏是小弟从未听过秦兄大名,此事确是奇怪。”
  玲珑娇冷冷道:“中原地大人多,邢兄尚是初抵中原,未听过秦兄弟之名何奇之有?”
  邢漠飞并没有因她的针锋相对露出不悦神色,从容道:“小弟来此之前,曾下过一番苦功,自问对中土各派名家高人所知颇详,所以才对秦兄生出好奇之心吧。只不知秦兄是属何派的高人?”
  徐子陵淡淡道:“请恕小弟要卖个关子。此乃尚书大人的吩咐,请邢兄见谅。”
  邢漠飞点头一笑,不再追问。
  ※※※
  “什”!
  侯希白的摺扇张开少许,露出一位跃然于扇上的美女图像,气清兰麝馥,肤润玉肌丰,虽只是水墨之作,但果如寇仲所言,不着半点颜色而自具五彩之艳。最难得是把美女那“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的惊人美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又恰到好处。
  尚秀芳“啊”的一声愕然道:“侯公子何时将妾身写到扇上去?秀芳蒲柳之姿,怕会污了公子的宝扇。”
  谁都从尚秀芳的神情看出她被侯希白的画艺深深打动,而事实上席上男女亦无不为侯希白妙绝天下的画笔动容。
  云玉真秀眸射出妒嫉的神色,但又无可奈何,打开始她便清楚侯希白这种到处“留情”的性情。
  包括郑淑明和白清儿在内,各女都艳羡难禁。
  独是寇仲则有解脱出来的感觉。
  远是李秀宁,近则宋玉致,先后两次发生在不同时空的感情打击,加上更曾与他有肉体关系的云玉真和董淑妮,都在暗中算他害他,使得他对于所谓爱情心淡之极。故国色天香的尚秀芳虽似是对他青睐有加,他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反觉得是不必要的烦恼。
  倘尚秀芳把目标转到侯希白身上,他只会高兴而不会妒忌失落。
  郑石如却因横里杀出这么强劲的对手,一时慌了手脚,招架乏力。
  侯希白收起摺扇,轻吟道:“粉胸绣臆谁家女,香拨星星共春语。芳姑娘有倾国倾城之色,颠倒众生之艺,希白拜服。”
  此人文采风流,措词优雅,谁个女子不为之心动。
  寇仲哈哈笑道:“小弟对绮罗画的认识,就是从侯兄扇上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而来。现在有侯兄在,各位就不用再听小弟的胡诌哩!”
  尚秀芳白他一眼,心中奇怪,暗忖难道此人心胸广阔至全不会妒忌的境界。
  她走遍大江南北,见惯众生之相。像寇仲这类有资格向她追求的男子,在她面前总是力求表现,设法压倒其他对手,像孔雀开屏般以博得她的垂注。
  只有寇仲这特别的人是反其道而行,大力表扬其他人。
  想到这里,侯希白予她的震撼,不由减弱几分。
  此时宋鲁驾临,和众人打个招呼后,同寇仲道:“来!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寇仲赔罪后,随他步出侧门外的半廊处。
  阵阵喧闹声,从前两堂的方向传来。宋鲁凭栏而立,凝望鱼池,沉声道:“你是否开罪了致致?”
  寇仲苦笑道:“她可是走了哩?”
  宋鲁点头道:“她连我的话都不听,就那么走了。”
  寇仲深深叹气,说不出话来。
  完了!
  他和宋玉致是彻底的完了,再没有挽回的希望。却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宋鲁忽然道:“你有甚么打算?”
  寇仲颓然道:“鲁叔指的是哪方面呢?”
  宋鲁叹道:“我也有点弄不清楚,其实哪方面都行。我只想知道你心中究竟有甚么计划。刚才在席上,表面上各人都客客气气,其实敌意甚浓,话里有话。”
  接着目光移到他脸上,沉声道:“你要小心王薄,适才他向王世充多次暗示你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手段卑劣。”
  寇仲苦笑无言。
  一旦卷入这争霸天下的洪流去,千种万样的烦恼危险亦随之而来,教人防不胜防。
  宋鲁低声道:“你对起出‘杨公宝库’,究竟有多少成把握。照我看李世民对此正虎视眈眈,绝不容许你成功,免得破坏了目前对他有利的形势。”
  寇仲只好道:“这仍是未知之数。唉!玉致走时,有说过些甚么呢?”
  宋鲁道:“你该清楚她的性格,甚么事都只会藏在心内。她的事不必放在心上,说不定迟些她下了气,便会回心转意。”又拍拍他肩头道:“放手去干吧!我会为你说好话的。幸好你是南方人,大家比较亲近一点。”
  寇仲愕然道:“鲁叔的意思是……”
  宋鲁目光落在鱼池旁的一丛牡丹花上,冷哼道:“北方‘虏姓’诸族,一直力图摧折我们南方血统和文化纯正的士族。杨坚之辈,虽争习南风,意图恢复我汉族王朝的正统,骨子里还不是胡人吗?假若你能以南人统治北方,我们宋家定会大力支持,你明白吗?”
  寇仲精神大振道:“明白了!”
  堂内人声喧沸。
  荣凤祥终应酬回来了。
  【卷十八 第二章 始料难及】
  卷十八 第二章 始料难及
  车队开出大门。
  寇仲等一众高手,都以马代车,与百多名近卫队形整齐的护王世充的马车,离开仍是热闹喧腾的荣府。
  转入另一条大街时,为王世充作御者的徐子陵忽然勒马停车,众人奇怪时,车窗帘幕掀起,王世充探头出来道:“希夷兄,道长,寇小弟,请到车内说话。”
  除了寇仲、徐子陵和欧阳希夷三个知情者外,其他人都大惑不解。
  玲珑娇、陈长林和其他十多个高手,忙跃上两旁屋顶,以防止敌人趁此时机潜至。
  车厢内真假王世充并排而坐。
  寇仲三人在前后座位安顿好后,王世充低声道:“我要改变路线。”
  可风道长愕然道:“那岂不是很多布置都用不上来?”
  王世充道:“我忽然记起当年张良于博浪沙遣力士以巨石投掷始皇的马车,假若敌人重施故技,而掷巨石者乃晁公错、尤楚红、独孤峰、王伯当之流,而我则躲在暗格里,实在非常危险。”
  寇仲装模作样的失声道:“那么我们示敌以弱之计,岂非尽付东流?”
  可风也道:“敌人若要以铁锤重石一类施袭,必须要预知我们返回皇城的路线才成。”
  欧阳希夷却道:“内奸难防,世充兄的话不无道理,如若世充兄真的出了事,那就不是示敌以弱,而是为敌所乘。”
  王世充微笑道:“我们目标明显,敌人若要行刺,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改由天街经御道回皇城,由于路旁有树木阻隔,敌人只能采取近身行刺一法。就是如此决定吧!”
  接着朝御座上的徐子陵唤道:“节原你到车里来,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寇仲三人鱼贯下车,欧阳希夷故意把可风拉往一旁说话,阻挡他的视线,令他看不到脱下外袍露出与徐子陵同样装束,又戴上面具摇身变成“秦节原”的王世充登上御者的座位。
  大队开出。
  本是寂静的长街,充满马蹄和车轮磨擦的声音,那种风暴来前的压力,使众人都有呼吸沉重的感觉。
  天上乌云重重,正酝酿另一场风雨。
  徐子陵此时已应用从诸葛德威处学来的易容术,在假王世充的帮助下扮得有王世充五、六成模样,不过若非有发须掩饰,又是在夜晚黑暗之时,恐怕谁都可一眼看出破绽。
  原先那个假王世充抖颤低声道:“我不想死,大爷。”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放心吧!我怎都会护着你的。”
  心中叹一口气,躲进暗格内去。
  ※※※
  领头一组二十人组成的骑队,终转上天街,徐徐开入御道。
  玲珑娇策骑来到寇仲之旁,与他并骑前进,低声道:“这条路线妥当吗?敌人可轻易藏身树上进行刺杀。”
  寇仲心中奇怪,此女这两天似对他态度大改,像这般主动找自己说话,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欣然笑道:“最怕是他们不来。”
  顿了顿随口问道:“龟兹究竟在哪里?”
  玲珑娇轻轻道:“为甚么想知道?”
  寇仲低声道:“人杰地灵,龟兹能孕育出天下无双的乐舞和像姑娘那么美丽的女子,定然是一片非常美丽的土地,所以我寇仲才会动心打听。”
  他巧妙地同时抬捧了龟兹国和玲珑娇,又把乐舞和人连起来说,故虽语带调侃的味儿,却没有露骨或突兀的感觉,使这冷若冰霜的美女也要照单全收后难以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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