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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徐子陵讶然瞥他一眼,道:“听卜兄的语气,似乎对云帮主心存不满。”
  卜天志沉声道:“子陵和寇爷都是我卜天志心中佩服和信任的人,所以也不想瞒你们。我对云玉真的不满,已非今日始,帮中有这意念的更非只是我一个人。”
  徐子陵为之愕然无语。
  卜天志指着对街一间小酒铺道:“不若我们到里面稍坐再说。”
  ※※※
  尚秀芳随口答王玄应道:“所谓潮流,就是以新为美,以奇为佳。胡乐本身未必胜过我们中土源远流长的音乐,但却可供我们借鉴。如天竺、龟兹、疏勒、安国、高丽、高昌和康国的音乐都各有特色异彩,尤以龟兹乐境界最高。在北朝齐、周时传入,便出现不少把胡乐变化改编成带有浓厚外族色彩的佳作。”
  她以内行人的身份说出在行的话,登时惹起一阵由衷赞美之声。
  玲珑娇乃龟兹人,见尚秀芳对自己的音乐评价甚高,大生好感。
  可是尚秀芳的心神却暗系在寇仲身上,他和欧阳希夷却是席上两个没有用神在她身上的人。
  欧阳希夷已是饱历沧桑、年龄近百的老人,对她无动于衷毫不为奇;而看来像风流种子的寇仲对她视若无睹,她却既不服气,也生出对他的好奇心。【校者按:欧阳居然这么大了!】
  寇仲此时正感受着欧阳希夷那浓得化不开的伤怀情绪,思忖着这令人尊敬的前辈高手,正因尚秀芳某一酷肖旧情人的特质和神态,致勾起满腔伤心往事。同时也记起石青璇传自乃娘碧秀心的动人箫曲,比之尚秀芳的曲艺亦毫不逊色。
  就在此时,尚秀芳甜美的声音传来道:“寇公子对胡乐有甚么看法?”
  这个问题换了要徐子陵来答,必是坦白地自认无知。可是寇仲惯了胡诌,顺口答道:“当然是很好哩!”
  王玄应见尚秀芳主动逗寇仲说话,妒念大作,追问道:“好在哪里呢?”
  寇仲登时语塞。眼角瞥见尚秀芳正期待地瞧着自己,心中叫糟,只好继续胡说道:“音乐和舞蹈,都是心中感受的抒发。只要想想边疆外广阔的草原、沙漠和雪山,遍地的牛羊鹿马,塞外民族驰马追逐的豪迈气氛,便知从这种种不同环境发展出来的乐舞,必是非常精彩。”
  接着还怕王玄应继续迫害他,忙扯到正杏目异彩涟涟瞧着她的玲珑娇处,笑嘻嘻道:“娇小姐究竟是哪里人,照我看娇小姐便像是个乐舞的第一流高手。”
  先前说那番话时,他是想着“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尚武游侠的跋锋寒和他对塞外的描述来说的,不由也勾起几分别绪离情。
  尚秀芳却听得芳心微颤,点头道:“寇公子这番话极有见地,秀芳尚是初次听到有人会从这么广阔的角度去评说胡乐。”
  王玄应却差点给气死了,心中不由对寇仲生出既恨且妒的意念。
  王世充笑道:“寇先生总能令人惊异,请问各位,谁想得到他对胡乐认识如此之深呢?”
  寇仲暗叫惭愧时,玲珑娇轻轻道:“奴家是龟兹人,对乐舞只是九流低手,以后不要再乱说了!”
  她的说话表面虽带有责怪之意。但实际上对寇仲的态度已有颇大的转变,至少肯告诉他自己是哪一国的人。
  尚秀芳娇笑道:“原来娇小姐是龟兹人,真想不到哩!幸好秀芳没有班门弄斧,否则定要惹姐姐发噱。”
  欧阳希夷从深刻痛苦的回忆挣扎出来,接口向玲珑娇道:“听说贵国有种吹管乐器叫筚篥,以木或竹制成,上有九个按指孔,管口处插有芦哨,音色嘹亮凄怨,在草原上吹奏更如泣如诉,顿挫抑扬,圆转不断。不知娇小姐懂否吹奏?”
  寇仲暗忖这才叫懂得胡乐。
  玲珑娇不知想起甚么心事,似要回答,旋又摇头道:“晚辈不懂。”
  杨公卿乃老江湖,只看玲珑娇的神情,便知别有内情,非是真不懂得。
  岔开话题问尚秀芳道:“近百年来,自外域传入的乐器,不知凡几,除夷老刚才所说的外,广为流传者尚有琵琶、五弦、笙篌、笛、胡茄、角、羯鼓等,秀芳大家认为比之我们的琴、瑟、笙、钟、方响、拍板分别在甚么地方呢?”
  寇仲心想幸好问的是尚秀芳,若要自己去答,便立即当场出丑。
  尚秀芳谦虚道:“秀芳怎当得大家之称,杨大将军太客气了。大抵一种乐器的产生,均在某一程度反映该民族的生活习惯和特性。西域各民族大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因而影响到乐器的形制。首先要携带方便,故形体较小;其次是由于多在荒野旷地吹奏,故响亮清越,音可远传。比之我国形体大而不便、变化较少的乐具,便显得特别新鲜活泼和狂野。”
  包括寇仲在内,众人瞿然动容。
  此女识见高超,实非一般名妓可以比拟。
  寇仲此时正绞尽脑汁,想找出与虚行之一道离开又不启王世充疑窦的妙计,尚秀芳觑得众人对乐器各抒己见、议论纷纷的空档儿,凑近寇仲低声道:“寇公子是否心有所属,正惦念着别位女子呢?”
  这种有点近似打情骂俏的话,对尚秀芳这惯于与各式男人打交道应酬的名妓,实是平常不过的事。但落在寇仲耳内,却有高度的挑逗意味。
  坦白说,尚秀芳的风情万种,确是寇仲平生首遇,对他有庞大的诱惑力。不过由于他现在心神全集中在如何速离洛阳的事上,又给她勾起对李秀宁的思忆,想到两女名字中间都嵌有一个“秀”字,给逗得灼热起来的心又冷却下去,答道:“是正想着小姐你哩!”
  尚秀芳兴趣盎然的道:“妾身有甚么好想的?”
  芳心暗笑原来你和其他好色的男人并没有分别。
  寇仲笑嘻嘻道:“人不是挺奇怪吗?小姐来此之前,我们还是陌不相识,现在却成了可以交谈的朋友,还可逐渐认识对方,哈!以下我可不知该怎么说了。”
  尚秀芳默然不语,显是因他的话惹起感触。
  寇仲忽然在众目睽睽下凑到她耳旁道:“我要走了!但小姐的曲艺声色,我寇仲此生都不会忘记。”
  接着长身而起,施礼告退。
  王世充讶道:“寇先生有甚么天大重要的急事呢?”
  尚秀芳则垂下头去,隐隐捕捉到寇仲离去之意,非只是离开宴会场所那么简单,心中竟浮起对她来说罕有为男人而生出的惆怅情绪。
  寇仲向王世充打个暧昧的眼色,道:“王公忘了吗?我约了人哩!”
  王世充只好充作明白。
  寇仲再敷衍各人几句,转往另一席打个招呼,乘机到虚行之背后,熟络地搭上他的肩头,暗曲尾指写了个“走”字,虚行之登时会意,立起道:“让在下代主人送寇先生一程吧!”
  ※※※
  卜天志浅尝一口后,把酒放下,压低声音道:“近年来,我们帮中兄弟大部分人都对云帮主很多作为非常不满,其中一项就是做了巴陵帮的走狗。”
  徐子陵不解道:“贵帮不是一向靠出卖情报赚取金钱吗?但巴陵帮本身便拥有天下间最完善庞大的情报网,何处用得着你们呢?”
  卜天志道:“他是看上我们日益壮大的船队,且在长江沿岸所有城镇均有立足踞点,自海沙帮式微,大江会和水龙帮又声势下挫,我们的势力正默默拓展,萧铣怎敢轻视。”
  徐子陵仍是不解,问道:“现在天下大小帮会,无不依附各方势力,萧铣的梁国目下隐为南方第一大势力,声势尚在宋阀之上,为何卜兄对依附他们这么反感?”
  卜天志冷笑道:“我才不信萧铣是可成大器的人。若说玩弄阴谋手段,确没有多少人比得上他这个伪君子。甚么都不说,只看他因惧怕杜伏威而不作北图,便知他大业难成。”
  接着叹道:“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徐子陵连忙追问,他关心的当然是素素。
  卜天志颓然道:“谁愿意和人口贩子同流合污呢?”
  徐子陵色变道:“他们仍有干贩卖妇女的勾当吗?”
  卜天志冷哼道:“现在当然不会明着来做,可是由于这会带来他们数之不尽的好处,以萧铣那么实际势利的人,怎肯轻易放弃。”顿了顿,续道:“起始时,云玉真向我们保证与巴陵帮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岂知她和香玉山有一手后,便……”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卜天志忙道:“那是香玉山娶素素姑娘前的事了!后来他们有否往来,我便不太清楚。”
  徐子陵的脸色要多难看就变得有多难看,恨不得能胁生双翼,飞返南方看看素素的情况。
  卜天志脸上阴霾密布,叹道:“帮主不知为何自认识了独孤策这小子后,便变得非常厉害,若不是我们看在她有大功于本帮,早把她废了。现在她整天周旋在各式男人之间,武功退步不在话下,连帮务都懒于料理,这样下去怎么行。”
  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何尝不是因素素的事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偏又无法有所作为。徐子陵苦笑道:“你们有甚么打算?”
  卜天志道:“在这乱世之中,谁不希望闯出一番功业来。众兄弟曾多次商议,均认为寇爷和子陵你们最令我们心悦诚服,所以想请你两人领导我们。”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那云帮主岂非要恨我们入骨,卜兄有否和寇仲说过?”
  卜天志正容道:“这是全体兄弟的意思,哪到她来左右。我已约了寇爷待会儿见面,但怕他贵人事忙忘记了,所以特在宋金刚处等他。这宋金刚智勇双全,名震北疆。但连他都对寇爷和子陵你推崇备至,更坚定我们的信心,两位切勿推却。”
  徐子陵苦笑道:“此事最好先由卜兄和寇仲从长计议,我们和贵帮主始终曾有过一段情谊。而我则对名利争斗看得很淡,寇仲才是你们要求的人选。”
  卜天志笑道:“我们哪会不知子陵你的性情,但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寇爷这一方的,对吗?”
  徐子陵苦笑不语。
  卜天志沉声道:“你实不必为云玉真操心,倘若不是她和萧环两人怂恿香玉山,香玉山亦未必会追求令姐。”
  徐子陵蓦地暴喝道:“甚么?”
  那坐在一角的打瞌睡的唯一伙计给吓得打醒过来,幸好此时铺内没有其他客人,否则会更令人侧目。
  卜天志叹道:“当时我们都很看不过眼。就算要笼络两位爷门,也不须用这种害了人家姑娘终生幸福的手段吧!”
  徐子陵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森寒杀机,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若香玉山有半点薄待素姐,我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卷十七 第七章 长桥说禅】
  卷十七 第七章 长桥说禅
  两人尚未走出府门,寇仲已扼要地把必须立即离开洛阳的理由说出来。
  虚行之扯着他来到无人的偏厅处,从容道:“寇爷万不可于此时离开,否则将无望争天下。”
  寇仲苦笑道:“我岂是临阵退缩的人,只不过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白白把我们三条小命一起送掉。”
  虚行之思索片刻,沉声道:“现在形势相当奇怪,表面上我们似是占尽上风。但看敌人的动静,却是好整以暇,成竹在胸,独孤峰和杨侗凭甚么能面对我们优势的军力仍是有恃无恐?”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若只凭刺杀,成败尚是未知之数,难道李密的大军已以奇兵姿态秘密潜至,正准备里应外合,杀进城来。”
  虚行之笑道:“若是如此,杨侗和独孤峰就是大笨蛋,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了。”
  寇仲苦思道:“那他们究竟在玩甚么把戏呢?”
  虚行之双目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低声道:“所谓推己及人,我们之所以心生惧意,皆因对敌人异乎寻常的情况摸不清看不透。反过来说,敌人之所以能若有所恃,该是对我们的虚实智珠在握,了如指掌,以致不怕我们。”
  寇仲色变道:“你是否指我们中藏有内奸,你提醒过王世充没有呢?”
  虚行之摇头道:“这只是凭空猜测,兼之我又是初来甫到,妒忌者众,怎敢在没有证据前鲁莽说出来。”
  寇仲有点六神无主的道:“现在该怎办才好?”
  虚行之不答反问道:“晁公错来此已多天,为何尚毫无动静呢?”
  寇仲皱眉道:“当然是等待时机。”
  虚行之摇头道:“不能掌握主动,岂是智者如沈落雁之所为?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测,就是敌人已知悉我们明晚的诱敌之计,故准备将计就计,趁机击杀王世充,那时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假设明晚我们仍找不到那内奸,就要王世充取消赴宴一事,然后全力攻打皇宫,回复以前与李密对峙的局面;而我们这才施施然离开,以后就看王世充自己的造化了。”
  接着一震道:“糟了!翟娇的事岂非已被内奸知晓?”
  虚行之从容道:“寇爷放心,沈落雁绝不会于行刺王世充未成事前,先打草惊蛇,所以只要寇爷明晚之前有所布置,将可保他们无事。”
  寇仲断然道:“我要立即找青蛇帮的人帮手,通知翟娇。你则快回去,否则会令人怀疑。”
  虚行之低声道:“寇爷小心。”
  语后匆匆回厅,寇仲则离府策骑出城。
  ※※※
  徐子陵转入天街,颇有人海茫茫,何处寻觅寇仲的颓丧感觉。
  素素和香玉山的事已铸成大错,现在连儿子也生了,无论他和寇仲是如何厉害,亦已回天乏力。
  他对云玉真一向没有好印象,现在更是深恶痛绝,心生鄙视。
  水性杨花的女人始终是水性杨花,不会改变。他和寇仲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是她却屡以最卑劣的阴谋来算计他们,还累及无辜的素素。
  遍根究底,仍该从李靖的负情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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