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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峰塔奇传》清.玉花堂主人


  这白氏已先知道了,即将银子收入,包好药丸,付与老儿,老儿取转回家,呈与员外。员外看了,就令家人煎好,亲自捧到床前,揭开帐幔,只见汉文昏昏迷迷,员外即令家人将汉文扶起,将药灌进腹中,仍行放倒,用被裹盖。未有半刻光景,汉文挣出一身冷汗,叫声:“吓呀快活!”员外问道:“许兄贵体若何?”汉文道:“此会十分轻松了。”员外笑道:“此药果然神效,一服就愈。”汉文道:“员外请何名医,使小弟霍然。”员外道:“医药并无见效,近来五条街有二女人同开药店,店号“保安堂”,闻他店中药丸神妙,因此弟令人去买一粒来,煎与兄服,果然见效。”汉文忙道:“员外,这保安堂乃弟在苏开店的牌名,怎么店号相同?何以无男人,全是女子,其中可疑,莫非又是二妖跟寻到此。明早待我同员外前去看个分晓。”员外道:“不可。兄体初愈,万一再冒,恐为不美,且再调养几天,俟兄身体健壮,同去方好,何须性急。”汉文道:“深感员外救弟残生,金言敢不敬从。”员外道:“此乃吾兄洪福所致,弟何力之有。”说罢,遂别汉文入去,令家人看视汤粥。

  汉文心中只是疑讶二妖又来寻他作对,放心不下。不觉过了几天,汉文身体痊愈,行走如常,遂邀同员外来到五条街保安堂药店,举目一看,果然又是二妖。汉文骂道:“无端妖怪,苦苦相缠。浙江受你们害,问罪苏州;苏州又被你们害,发配此处。幸蒙这位员外提携,免受辛苦,为何你们又寻到此?想必要害我至死方休么!”白氏听罢,泪流满面,叫声:“官人吓,今日见妾,口口骂妖,妾与官人结发夫妻,安有相害之理。妾父官居总制,岂无银两宝器,府县不明,浙江冒认银两,苏州错认宝器。妾宦家女流,恐怕出乖露丑,不敢见官分辨,无奈躲避至此,害官人受罪。当日因庆生辰,不知何处来的强徒,见宝动心,妄行抢掠,贿嘱官府,屈打成招。世间的事冤枉尽多,何止妾身一人,望官人详察。”员外在旁劝道:“许兄,尊嫂所言似乎有理,兄须俯听。”汉文沉吟不语。白氏又道:“官人,妾同小青千山万水跋涉到此,只因怀孕三月,是你的骨血,恐在苏州无人照顾,是以不惜辛苦前来相寻。因未知官人下落,暂租此处栖身,卖药度日。官人,你不看僧面亦须看佛面,即不念结发恩情,亦须念腹中骨肉,别人尚且怜悯,亏你铁硬心肠。”说罢,放声大哭。汉文被白氏这段甜言蜜语,心已软了,更兼员外在旁劝改,不觉动情起来。叫声:“贤妻,愚夫错怪了你,望贤妻恕罪。”小青道:“相公若肯悔心相认,小姐岂有相罪之理。”汉文见说大喜,即挽员外的手同进店来。白氏与小青入内,烹茶伺候,汉文遂留住员外便饭,员外即令人去家中搬取汉文铺盖回来。酒罢,员外相辞回家去了。这夜,二人被中愈添恩爱。

  正是: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自此,夫妻二人仍旧和好,汉文依然行医卖药,不在话下。

  只因这一认,有分教:一朝会晤,满腔相思。要知后事,且听下文分解。



第八回 染相思徐乾求计

  诗曰:

  风送歌声月影寒,惊回魂梦泪思残。

  蓝桥有路曾通否,姑向明山醉碧丹。

  话说徐员外当日因同汉文去五条街药店,看见白氏美貌超群,心中十分爱慕,回家朝思暮想,长吁短叹。院君陈氏屡次询问,只是不答。数日之间,病倒书房,遍身如火,服药无效。举家惊慌,走投无路。内中一个家人名唤来兴,当日曾跟员外同去,颇知其意。立在阶下叹道:“眼前菩萨不拜,要拜西天活佛!”

  不防院君出来,听在耳朵内,问道:“来兴,你说甚么‘眼前菩萨不拜,要拜西天活佛’?”来兴道:“嗳,院君,员外此病是自害的。”院君道:“怎么自害,你说我听。”来兴欲说又住。院君怒道:“要说便说,踌躇作甚。”来兴被院君盘问不过,只得道:“院君,员外因为前日看见许官人的浑家白氏生得十分美貌,回来思想,郁出这病,岂不是自害的。”

  院君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步入书房,揭开帐,坐在床沿。看见员外昏沉不省,叫道:“相公身体若何?”员外两眼觑定院君,半晌无言,只是叹气。院君道:“相公,你今到此有甚心事,不妨与妾说明,妾不是悍妒之妇,相公不须遮掩。”员外被院君一语道着根源,料想难瞒,遂叫声:“贤妻,愚夫因为看见许家白氏美貌,朝夕思想,致成此病。贤妻有何妙计,能使我得与白氏相会,不然性命大料难保。”院君笑道:“相公,你真痴了,自家有妻有妾,谅那白氏败柳残花,有何好处,而为他害出此病。今相公既然如此钟情,待妾细思一策,疗救相公便了。”员外听罢,喜道:“贤妻若有妙计,快些为愚夫设法则个。”

  院君低头一想,叫声:“相公,妾有一计在此,但须俟相公身愈,方可用得。”员外道:“贤妻既有妙计,我自没药有喜。”遂一跃坐起,要求院君说明。院君道:“现今书房庭中牡丹盛开,假意作我去请他来赏玩牡丹,他若来时,将酒筵排在书房,相公可躲在房中。待酒筵罢,同他入房更衣,我假意出去,许时鱼入网中,不怕他不顺从。只是相公未愈,须待身体壮健方可。”员外见说大喜,道:“贤妻果然妙计,愚夫的病已去有八分了。”院君笑道:“相公宽心些,不用性急。”二人相视而笑。

  正是:

  宁向牡丹花下死,风流作鬼也甘心。

  过了几日,员外身体好了,与院君计议停当,即差来兴持帖去请白氏明早赴席。来兴点头会意,领命出门,来到汉文店中。叫声:“许官人,家院君因书房牡丹盛开,却好员外不在,特令小人奉帖来请白院君前去赏玩,望官人俯允。”说毕,将帖递与汉文。汉文接过道:“怎好要你家院君费心。请坐。”遂即入内,笑对白氏道:“徐家院君差人持帖请你明早去赏牡丹,未知你要去否?”白氏心下已知就里,欣然应允。汉文出来对来兴道:“烦你多多覆上院君,明早造府领情,只是不可多费。”来兴喜诺,忙别了汉文,转回家中回复员外。员外大喜,巴不得即刻就是明早。

  正是:

  暗备偷香窃玉手,谋取芳姿丽质人。

  一宿已过,明早清晨起来,家中排设停当,只见来兴走来报道:“许家院君轿到门了。”员外慌忙躲入房去。院君出来迎接,白氏落了轿,缓步上厅。院君举目一看,果然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态,暗道:怪不得相公为他想出病来。遂令打发轿夫回去。

  二人厅上叙礼坐定,白氏开言道:“拙夫受员外提拔大恩,未曾报答分毫,今妾又蒙院君见召,欲却恐蹈不恭,是以趋赴前来,敬领盛情。”院君笑道:“婶婶言重,使奴不安。奴因员外出门探亲,明日方得回来,适见牡丹盛开,特具杯酒,邀屈婶婶同赏,万祈勿嫌亵渎。”白氏起身称谢。

  二人叙话之间,来兴上来禀道:“酒筵已备,请院君赴席。”院君同了白氏来到书房,看那牡丹,果然红白竞秀,秾艳争妍,二人赏看一番。使婢催赶入席,院君推逊白氏上座,自己主位相陪。酒过数巡,白氏起身告辞。院君道:“婶婶,我和你入房更衣,消遣则个。”白氏点头应诺,遂同院君进房,脱衣坐定。院君叫茶,连叫数声无人答应。院君假意道:“这些贱婢不知何去,无一个在此伺候,婶婶请坐,待奴去取。”白氏道:“怎好劳动院君去取。”院君逍:“当得。”说罢,翻身出房。

  此时,员外躲在床后,慌忙出来。白氏看见,假意大惊,立起身来。员外走到跟前,双膝跪下,叫声:“婶娘,小生自睹芳姿,魂梦颠倒。忘餐废寝,几送残生。今日天赐其便,婶娘在此,万望婶娘怜悯,乞赐小生片刻之欢,没齿不忘。”白氏双手扶起道:“妾夫蒙员外除名脱罪,夫妇重圆,大恩未报,百身难赎。员外既然钟爱微躯,敢不从命,稍报大恩于万一。但恐院君人来撞见不雅。”员外喜道:“既蒙婶娘俯允,小生衔感无尽。至院君是我的孔明军师,决然无来,不妨。”白氏笑道:“原来你们排下此美人计,骗我上钩。既然如此,你去掩上房门才来。”说罢,遂先走上床去,将帐垂放。员外看见,满心欢喜,手忙脚乱,急急关上房门,回身来到床前,揭开罗帐,不觉惊叫起来。你道为何,原来床上空空,毫无白氏形影。外边院君并仆妇等听见房中大呼小叫,慌忙走来,看见房门紧闭,大家用力撬开,入房一看,白氏不知去向,只见员外惊倒在地,目瞪口呆。众人急忙救醒了员外,院君看见床头一幅字,慌忙取来,递与员外观看。只见上写道:

  我是瑶池金阙女,身跨鸾凤游仙台。

  因与汉文有夙分,奉师严命下山来。

  无端浪子逞奸计,妄想云雨两情谐。

  劝你早收猿马念,免将骸骨丧浮埃。

  员外看了,垂头丧气,院君改劝一番,吩咐众人外边不可声扬,但不知白氏何去,恐怕汉文家中来寻,未免有些着急,不觉过了数日,竟无见许家来寻,方始放宽。自此员外收了邪心不题,且听下文分解。



第九回 游金山法海示妖

  再表白氏当时用法脱身,转回家来,日已昏暗。汉文看见惊道:“贤妻,你怎么徒步回来?”白氏并不提起这事,笑应道:“妾到中途眩轿,因此舍舆步行回来,尚觉开拓心目。”汉文道:“原来如此,快些入房将息。”白氏缓步归房,暗共小青说知,小青不禁失笑。

  光阴迅速,倏乎腊景残冬,又值新春时候。一日,汉文因徐员外招饮春酒,要去赴席,白氏叮咛早归,汉文应诺,遂即出门来到徐家。员外邀入,酒席已备,二人坐下细酌,闲谈盘桓些时。员外叫声:“贤弟,此处有座金山寺,是个名胜的所在,近日又修整得十分华丽。寺内有一位长老,法号法海禅师,法力高强,能晓过去未来之事。今日适值我们清闲,兼是阳春佳候,我和你同去游玩一番何如?”汉文喜道:“极好。一来观看景致,二来访僧谈禅,我们即刻同行便了。”员外见汉文说得高兴,立命撤席。

  二人整拂衣裳,携手出门,一路上看那春光明媚,万紫千红,二人说说笑笑,早已到金山寺了。二人进了山门,举目一看,果然无双宝寺,第一名山。怎见得,有赞为证:

  殿阁深幽,搂台高耸,万户玲珑,千门晶荧。法界端宏,映湖光之荡漾;梵宫华丽,把云气之虚明。列群峰而作障,临万派以纵横。宝钵花香,献一天之瑞彩;菩提路迴,渡众生于蓬瀛。鱼乌皈依于法座,磐钟响彻于桑庭。潮声带经,声以俱震;山色连树,色而齐青。喷四时之睛阴,峰烟锦绣;夸七泽之胜概,江气荡平。锦览兰舟,时凌波而竞棹;名贤佳客,辄投地而同情。果尔无双仙景,信乎第一玉京。

  二人观之不尽,玩之有余,转过迴廊,进入大雄宝殿,参拜三宝如来尊佛。里面,法海禅师在云床坐禅入定,已知他二人同来,遂步出大殿施礼道:“二位施主,请里面待茶。”二人慌忙还礼致谢,同进方丈。叙礼坐定,茶罢,法海开言道:“老僧今早入定,已知二位居士光临敝寺,乞道姓眷。”员外道:“弟子姓徐名乾,本处人氏。这位兄弟姓许名仙,浙江人氏。久闻上刹清幽,老师道法,是以同来瞻仰领教。”法海道:“久仰!久仰!请问许居士,尊夫人可是姓白名珍娘么?”汉文吃惊道:“正是贱内的名字。法师何以晓得?”法海笑道:“居士,老僧能知过去未来之事,且居士尊脸现浮妖气,有甚难晓。此妖非同小可,他原是四川青城山清风洞修行的白蛇精,思凡下杭,在仇王府花园内栖身,更有丫环小青,也是蛇怪。主婢二人迷惑居士,数载恩情,亦系前缘。偷盗库银宝器,致你两番受罪。居士可记得端午日被你强灌雄黄酒,露出原形,惊坏身体,后来被他用法瞒过,依旧同他为夫妻。如今居士切勿回去,性命可保;若不听老僧的话,决丧残生!”汉文听罢,毛骨悚然。暗想:法师的话句句金玉,言言真切,我若不躲避,定遭二妖亡命。遂五体投地,叫声:“法师,弟子被妖所迷,不能脱身,望法师怜悯,垂救微命。”法海扶起道:”居士请起。老僧出家之人,慈悲为本,居士既然醒悟,要老僧相救,这也不难。今居士可暂住敝寺,料二妖决不敢到金山寻你,等待二妖去后,许时居士方可下山。”汉文道:“弟子被妖纠缠,愿拜法师为师,在寺削发出家。”法海笑道:“居士你尘缘未断。后会有期,不用披剃,暂居寺中就是了。”汉文领命。

  这员外在旁听见法师这篇言语,细忆前番的事,暗暗惊骇。又见汉文如此光景,更加咤异,忙辞别了法师并汉文,独自下山回去了。汉文住在寺中,不在话下。只因这一住,有分教:咫尺陆天变成巨浸。要知后事,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回 淹金山二蛇斗法 叠木桥两怪叙情

  诗曰:

  求僧难释许郎还,遂叫名山波浪翻。

  几度春风情宛转,相逢疑是梦中看。

  且说白氏当日自汉文出门之后,心神不宁,盼至日暮,不见回来,眼跳耳热,十分着急。叫声:“小青,相公今早出门去徐家,因何至今未回,我心甚悬。”小青道:“娘娘既然悬念,待小婢去看便知。”遂驾起妖云,在半空中四下观看。徐家寂寂,并无形影,回头望金山寺一看,却在寺中。随转云头回来,叫声:“娘娘,原来相公是去游玩金山寺,因此未回家。”白氏听罢,不觉满面愁容,双眼垂泪。小青慌忙问道,白氏叹道:“小青,你怎知道,这金山寺有个老和尚,名唤法海禅师,法力高强,十分了得。相公此去寺中游玩,他必然会共相公道破你我的根基,相公一定被他留住,夫妻恩情从此断绝了。”说罢,悲泣起来。小青劝道:“娘娘何须悲痛。前年茅山野道妄夸利害,尚被娘娘所吊,今日何怕金山秃驴。”白氏道:“小青,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法海佛法高妙,非比茅山。如今不可用强,我和你同去金山,哀求禅师,看他肯将相公放出否。”小青道:“娘娘主意不差。二妖即刻驾云来到金山寺,按落云头,行到山门,看见一个小沙弥坐在寺前。白氏近前叫声:“师兄,烦你进去禀上老师父,说我们是许相公的亲眷,要来寻许相公回去的。”小沙弥听罢,即到方丈里面禀道:“启上师太得知,山门外面来了两个妇女,说是许相公的宝眷,要来寻许相公回去哩。”法海笑道:“无知孽畜!好不知死,敢到此间。”遂即头顶毘卢帽,身穿紫袈裟,左手执着龙禅杖,右手捧着金钵盂。法海抖擞精神,移步出了山门。手指白氏骂道:“孽畜!我是佛门慈悲,念你修行年久,不忍加害。你们迷惑汉文这也罢了,今日大胆,敢上吾金山。好好退去,饶你性命,不然可惜你千年道行,一旦化为灰烬,悔时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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