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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峰塔奇传》清.玉花堂主人


  当下,众郎中一齐起身,同到汉文店中,汉文接入店内,一一叙坐。汉文问道:“未知列位老兄今日光临敝铺,有何见教?”刘凤开言道:“许兄,明日乃是三皇祖师圣诞,我们历年公订药朋,每人轮当一次,供献古玩宝器,陈列旨酒佳肴。明日轮当该兄,是以我们大家齐到贵铺通知兄台。”汉文慌道:“列位老兄见谅,小弟客居贵地,人地生疏,宝玩难寻,不能循附骥尾。今弟多备香银几两,望列位老兄代弟领办,感激不尽。”众人齐道:“许兄,你说哪里话,各人轮着,各人承办,今年该你,哪个敢替你。你若不吃郎中的饭,可以不用承办,若要行医卖药,亦不怕你不当。”说罢,众人怒气出门,汉文只得笑脸相送。

  回转房中,长吁短叹,白氏看见,忙问何故。汉文遂将众郎中到店,要轮派当头,排设古玩的话一一说明。白氏笑道:“此易事耳,官人何必忧愁。妾父在日,官居总制,怕无奇珍宝器!明早应承他们就是。”汉文见说,改愁为喜,吃了夜饭,安心睡去了。

  当下,叫过小青吩咐道:“小青,相公明早要庆祖师生辰,苦无宝器可排。余昔游京华,闻知梁王府多珍宝,汝可去京城梁王府内拣得几件希奇的宝器,星夜盗取回来,以便相公明早庙中排用。”小青领命,即刻驾起妖云,来到京师,闯入王府,偷出四件宝器。哪四件:珊瑚树一座,玉孩童一仙,沉香麒麟一只,玛瑙孔雀一对。拨转云头,回来交与白氏,白氏看见十分欢喜,遂将四件宝玩收入箱内,各去安寝不提。

  明早清晨,汉文起来,忙问白氏道:“贤妻,宝器在哪里?”白氏取匙开箱,拿出四件宝器。汉文逐一看过,称赞不绝。叫声:“贤妻,愚夫不知你箱内有此希奇的宝玩,如今不怕他们难为了。”就命陶仁去办神前果品。众医又来店中催赶数次。不一时,陶仁备办礼物停当,令人先挑往庙内,随后,汉文同陶仁捧定四件宝器来到庙中。

  众人迎住问道:“许兄有甚宝玩供献祖师?”汉文笑道:“列位老兄,弟无过塞责而已,望列位见谅。”说罢,取出四件宝器,供在桌上,陶仁排列酒醴。众人看见,个个吐舌,暗道:本要奈何他,不料这小畜生却有此希奇宝玩,比我们往年更胜十倍,罢了。此时众人无颜,各自抽身,陆续转回家里去了。汉文看见暗笑,假作不知,焚了金帛,同陶仁收拾器物,回到家中。与白氏、小青说知,二人欢笑不在话下。

  正是:

  饶君逞用云中手,只恐灾殃又到头。

  且说这边京城,梁王偶患目疾,要取玉孩童来炫目,命王妃到宝玩库去取。王妃领命,到库寻来寻去,端得不见了玉孩童,再将逐件盘查,又失去珊瑚树并沉香麒麟、玛瑙孔雀,计共失了四件。心中大骇,只得回来禀覆梁王。梁王大怒,道:“谁人敢盗库内宝器!”即刻发文去府里,立命缉捕赃贼。又行广捕文书,分命家人前往各省,审获正犯,拿交地方官照律治罪。家人领命,不敢迟缓,各接文书,即刻分往各省去了。内中接着差往江南的,遂即取路投江南而来,缘途巡缉不题。

  且说汉文自从庙中赛宝,惊退众医之后,与白氏更加恩爱,行坐不离。

  一夜,夫妻二人饮酒闲谈,白氏笑对汉文道:“妾蒙官人宠爱眷恋,近来身子颇异,像有梦熊之意。”汉文见说大喜,道:“难得我妻怀孕,但愿诞生男儿,以续许家宗桃。”说完,吃了夜饭,夫妻进房安歇不表。

  光阴茬苒,一日,偶值汉文生辰,家中不免开筵作贺,吴员外亦到。汉文因白氏有孕,心内欢喜,留住员外,将四件宝器排在厅堂,开了大门,同员外饮酒赏玩。过往的人看见,无不啧啧欣羡而览。一传两,两传三,传将出去,称道许家好宝器。

  总是汉文又该晦气。这日,适值梁王的家人来到苏州,在街坊上游行巡缉,听得人家纷纷尽道吴家巷许家好宝器,内中一个家人听在耳朵内,叫声:“兄弟,你们听见么,众口同声称赞甚么吴家巷许家好宝器。我们去到彼处查看,万一是千岁库内失脱的,亦未可知。”众家人道:“有理。”大家随即来到吴家巷,在汉文门首张望,果然认得四件宝器,正是库内失落的,遂一拥入去,一齐动手。

  员外看见大惊,不知为甚么事,自己没命跑走回去了。众家人不容分说,将汉文锁项,收取宝器,拖扯出来。骂道:“千岁爷的宝贝,汝这死奴怎敢偷盗出来,害我们遍处跑走,汝这颗驴头想难挂在项上了。”汉文惊得魂飞胆散,仓卒难辨,已被众家人拿到苏州府衙堂,击起鼓来。

  里面府尊听见,即刻传令升堂,两边吆喝,陈爷升堂坐定。众家人跪下禀道:“老爷,小的们是京里梁千岁府内的家人,因前月千岁库内失脱珊瑚树、玉孩童、沉香麒麟、玛瑙孔雀四件宝器,小的们奉千岁爷钧命并文书,遍处缉拿。今日在吴家巷认出宝器,拿住赃贼,求老爷照律治罪。”说罢,遂将梁王的文书呈上。

  陈爷见说,将文书拆看,勃然大怒,即命带进偷宝贼人。众家人答应一声,将汉文带进月台跪下,陈爷举目一看,却是医生许汉文。心内惊疑,暗想:他是端正的人,焉能干此勾当,内中必有缘故,等我问个明白。遂假作不认得,喝道:“汉子,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几时去偷取梁千岁四件宝器?同伙为谁?在本府堂上从实招认,免受刑罚。”汉文诉道:“青天老爷,小人姓许名汉文,住吴家巷,娶妻白氏,使女小青。小人行医守分,分毫不苟,因为祖师圣诞,历年各医轮当,俱要排设玩器。今年该值,小人苦无宝玩,幸妻白氏将岳父四件宝器取出排设。继因今日家内有事,排列厅堂。蓦然,众人拥入,将小人拿扯出来,说甚么是梁王的宝器,妄指为盗,小人并不知情,求老爷镜判。”陈爷道:“你妻是此处娶的么?”汉文道:“不是。他是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氏,在杭州与小人结婚后,因小人缘事到此,他来此处寻觅小人,浼媒成亲的。”陈爷想道:此女行踪可疑,我每夜观天象,见有一股妖气照耀此方,莫非应在此女身上亦未可知。遂叫众家人上前吩咐道:“你们且将这四件宝器先行打回,缴上千岁,此案内有委曲,待本府并拿伊妻白氏,审明定罪,另文申覆千岁。”遂取纹银二十两送众家人作路费。众家人跪下叩谢起来,带了四件宝器,先回京城去了。

  陈爷令将汉文暂行监禁,遂签朱票差八名军壮来拿白氏。这一去有分教:潇湘路隔,两地徒劳。要知后事,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回 巧珍娘镇江卖药 痴汉文长街认妻

  诗曰:

  几番辛苦为谁劳,错认妖姿当翠蛾。

  九转灵丹施妙用,依然琴瑟共谐和。

  话说小青那日在屏风后张见汉文被众人拿扯出门,慌忙走进里面报与白氏知道。白氏大惊,随即掐指一算,叫声:“不好!官人灾难又到了。

  小青,又是我们害了他。官人此去一定说出宝器是我与他的,官府必然会来拿我们,你快去打听则个。”小青应诺,即驾云来到府前,看见差人出府来拿,急转回来。叫声:“娘娘,果然差人要到了,快些设法要紧。”白氏道:“我方寸已乱,无可设策,你将银两细软收拾,暂避他们便了。”小青领命,进内收拾明白。

  这里军壮到门,打将进来,二妖用了隐身法,同出门去了。军壮入门,各处搜寻,俱扑个空,沓无人影,就将店内陶仁锁挂带回府来。到堂上跪下禀道:“小的们奉爷的钧命,去拿白氏、小青二人,家里各处搜获,并无踪迹,小的无奈,带他店内一人来复命。”陈爷令带进来,军壮领命,将陶仁带到丹墀跪下。陈爷问道:“你叫甚么名字?是许家何人?可晓得白氏与小青逃走何方?”陶仁叩头道:“老爷,小的名唤陶仁,在许家店中相帮,小的只是料理店内,不知里面的事,白氏与小青怎样逃走,小人并不知情,求爷爷详察。”陈爷道:“他们乃是妖怪,用法遁走,谅你怎能知道,这也难怪你的。本府如今放你回去,安顿生理去罢。”陶仁叩谢出府去了。

  陈爷退堂来到花厅坐定,想道:这四件宝器,决是此妖盗来的,汉文被他所述,受累至此。我今若照律定罪,他性命难保,念他前日有救夫人之功,且系被妖所累,从轻发落,救他便了。

  明日,陈爷升堂,监中取出汉文,令他近前说道:“汝被妖所害,受此重罪。本府差人去拿,妖已远颺。律载:偷盗王府宝器,罪应拟斩。本府念你前日救病之功,怜你被妖所累之惨,从轻拟徒,免你刺字,发配镇江。”汉文慌忙跪下,泣道:“深感老爷大恩,小人没齿不忘!”陈爷即点二名解役,领命押解,取出白银二十两赠为路费。另办文书申覆梁王,代他申明被妖受累缘由,出脱重罪。汉文不胜感激。长解领了文,带汉文出府,陈爷退堂入去不题。

  正是:

  城门偶失火,灾殃及池鱼。

  汉文同解役出得府来,吴员外早已在府前等待,看见他们出来,员外向前挽了汉文同解役到他家里。叫声:“贤侄,老汉当初不知他是妖精,劝你认他成亲,以致今日受此冤情,这都是老汉害你。”汉文道:“恩人说哪里话,只是侄命里招妖,该受此祸,怎敢错怪恩人。”员外问道:“今配发何处哩?”汉文道:“配镇江府。”员外笑道:“贤侄不须忧烦,镇江我有个表侄在彼,姓徐名乾,青年豪富,而且衙门相熟,常有书信往来。我今修书一封付你带去,托他照应,包管你不致受苦。”汉文谢道:“深荷员外始终成全大恩,小侄不知将何以报。”员外道:“说甚么!”遂即写书封好交与汉文,又取银十两送作路费,另送解役二人四两,嘱他路上照顾。汉文万分感激,收拾停当,拜辞员外,随同解役起身出城,望镇江府而来。一路上过了许多鸡栖茅店月,人迹板桥箱,非止一日,到了镇江。解役安顿行李,到府投文,知府接了文书,将汉文发在芙蓉馹当差,解役领了批回,回苏州去了。

  这汉文到了芙蓉馹,参见馹丞,送些意思,馹丞得了分上,心下欢喜,便不十分拘管难为他。一日,汉文问馹内的人道:“你们这里有个徐员外么?”那人道:“可是那个少年家讳‘乾’的么?”汉文道:“正是。”那人道:“你问他作甚?”汉文道:“他苏州有个亲戚,寄我一封书要与他。”那人道:“他家在东门柳叶街上,那间朝南坐北靠墙朱漆伯大门就是他的家里。”汉文叫声“领教”,遂即袖书出门,问到柳叶街,果见朝南坐北一间朱红大厝,谅必是了。遂上前叩门叫道:“这里可是徐员外府上么?”只见一个老儿开门出来,应道:“正是。你是何人?要寻员外贵干?”汉文道:“因苏州吴员外有书要与你家员外,托我带寄。”说罢,遂即将书递与老儿,老儿接入。这日,适值员外在家闲坐,老儿来到厅上,将书双手呈与员外道:“苏州吴家老员外要与员外的。”员外接过,拆开看完,忙问道:“送书人在哪里?”老儿道:“在门口。”员外即出门迎接汉文,同入厅内叙坐。茶罢,员外道:“表叔来意,弟已尽知,兄可释怀勿虑。”汉文拱手道:“全仗员外鼎力垂救,感恩不浅。”员外道:“当得!当得!”遂写保状一纸并银十两,同汉文起身出门,来到芙蓉馹。见过馹丞,道明来意,即将保状并银子送上。馹丞接过银子,眼中火出,欢喜应承,员外令人将汉文的行李挑回。别了馹丞,同汉文回来,即令打扫书房与汉文住宿,早夜款待,汉文心中十分感激。自此,汉文安心在徐员外家中逍遥过日不表。

  再说白氏当日同小青躲避出门,看见差人去了,门前封锁,二妖依旧用隐身法遁入。白氏坐在厅上,心中凄惨,叫声:“小青,官人又被我们所害,问罪镇江,累他受苦,我心何忍。”说罢,悲啼起来。小青劝道:“娘娘,如今哭也无益,依小婢愚见,可将银两收藏在身,我们假扮男装,前往杭州,将银两奇他姊夫家中,然后同去镇江,再行设策与相公相会何如?”白氏忙拭泪道:“小青见解得着。”遂将银两收藏在身,用匣收鋆。

  二妖即时摇身一变,变作男人模样,遂驾起妖云,来到杭州钱塘县。一路问到李家门首,小青向前敲门,公甫出来一看,只见二个俊秀后生,主仆打扮。忙问道:“二位尊兄何来?”白氏道:“弟姑苏来。这间就是李公甫仁兄府上么?”公甫道:“正是小弟舍下。”即请二人进内,分宾叙坐,小青侍立。公甫问道:“尊兄仙乡何处?高姓大名?今日到小弟舍下有何见教?”白氏道:“小弟家住姑苏,姓王,贱名天表,与令亲许兄汉文在苏相好。因弟要到贵地公干,许兄寄有书信一封,木匣一个,要交仁兄收入。”说完,将书并匣送与公甫。公甫接在手中,觉得十分沉重。里面递出茶来,吃罢,白氏起身告辞。公甫送出门外,翻身入内,将书并匣持入,与许氏同打开一看,黄黄是金,白白是银,二人梦想不到,欢喜无限。

  正是:

  只道一身受罪去,谁疑满贯金宝来。

  且说二妖辞别公甫出来,行到僻静无人之处,仍驾起妖云,顷刻来到镇江府。探知汉文在徐员外家中,二妖计议停当,就租二间小厝,在五条街,左畔住家,右畔开张药店,依旧店名“保安堂”。这条街离徐家不远,二妖在店卖药不题。

  这里,汉文在徐家中,员外看待如同至戚。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灾祸。汉文因前受了一场惊恐,后在路上冒着风霜,不期迫出一场大病。睡倒书房,乍冷乍热,昏昏沉沉,日重一日。请医服药,全然无效。员外十分惊慌,闷坐书房厅上。只见看门的老儿人来说道:“员外,近来五条街新来二位女人,同开药店,闻说他店内的药丸十分应效,一粒要五钱银子。员外何不去买一粒回来与许官人服,包管立愈。”员外见说大喜,即取五钱银子,令老儿去买。老儿领命,即刻出门,来到五条街保安堂买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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