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见状,知道无碍,心神越定。这时玉虎已发挥全力,身长虽只丈许,所发银光祥霞远射数十丈外。二人并坐虎背之上,被虎身上的祥光拥护全身,灵雨霏霏,银霞闪闪。为防万一,又将法宝、飞剑结成一个四五丈大光幕,笼罩身外。珠颜玉貌,掩映流辉,同是那么年轻美丽,宛如一个金童,一个玉女,骑着一只毫光万道的玉虎,在天花宝盖笼罩之下,挟着千束宝炬,行于黑雾之中,端的仪态万方,妙曼无俦。二人本是三生情侣,修道心坚,强制热情,不令流露,表面虽甚淡漠,内心实是爱好。当此同共患难,生死关头,玉肩相并,香泽微闻,你爱我怜,互致衷曲。人非太上,孰能忘情?便无魔法暗算,也应引动情肠,易生遐想,按说比起灵云、孙南,应该危险得多。哪知金蝉累世童贞,道心坚定,对于朱文尽管累劫深情,心中爱好,始终天真无邪,从来不曾想到燕婉之私。加以近来功力大进,智慧灵明,又有灵符护体,至宝安神,不必运用玄功,自然智珠莹朗,如月照水,碧空万里,不染丝毫尘翳。朱文初经大难,始脱危境,百难千灾之余,六贼之害已全挡退,返照空明,顿悟玄机。虽不似金蝉那样,一样也有情有爱,但心境始终明朗,活泼泼的,一切纯任自然,全不着相,本来无念,魔何以生?尸毗老人那么高魔法,竟无所施。
二人今生虽然同门,未作劳燕分飞。自从九华山亲哺芝血,桂花山求取乌风草回到峨眉以后,朱文恐金蝉纠缠,便故和他淡薄,直似尹邢避面,难得相见。金蝉也深知她的用心,偶然一见,谈不几句,便体玉人心意,先自走去,心中却无一日忘怀。彼此都有不少相思,难得无人在侧,同在暗室之中,和人间小儿女拌嘴一样,互诉前情。时而你嗔我怪,各怨情薄;时而温言抚慰,笑逐颜开。那相思话只管说它不完,哪里还容起什杂念?尸毗老人先在暗中查看,见这一双小儿女,女的一开始还有一点做作,到了后来,至性深情无形流露,索性携手揽腕,相偎相抱,亲热非常,满拟手到成功。因见这一双金童玉女实在可爱,连对朱文厌恨的心思也减去了好些,不忍便下毒手,只想使二人成为夫妇,收到自己门下,便即罢休。待了许久,渐看出二人天真无邪,纯任自然情景。老人试一施为,那么阴柔狠毒的魔法,竟然无从施展。方在惊奇,二次想要加功施为,忽听金钟响动,玉磬频敲。老人知道不是先前逃遁的敌人去而复转,便是又有人来扰闹,不禁大怒,忙把魔窟封闭,飞身追出。老人走时,金蝉便听爱弟李洪用本门传声,说是救星将到,钱莱先前被困地底,已经救出。被困诸人连同灵峤诸女仙,将快出险。心方一喜,刚回答得两句,老人一走,魔窟又被封闭,隔断传声。
朱文推了金蝉一下,笑道:“你只顾说些闲话,不说正经,你还未说你怎么来的呢。”金蝉高兴道:“好姊姊,我自接到法牌传音,心急如焚,立即和众同门由天外神山起身,冲越极光太火,一口气飞行数十万里。申屠师兄偏说大方真人仙示,你们灾难未满,早来无用,何必跟着受罪。我偏不听,心想受罪也和姊姊一起。一到中土,正和他争,想带钱莱赶来,与老魔头拼命,不料还未分手,便遇上次南疆所遇那位老仙长。他本最爱我和石生,这次见了洪弟、钱莱,又很喜爱,在一片树林中,连教我们好些法术,每人又给了一片竹叶灵符,我和钱莱还各得了一件至宝,这不是因祸得福么?”朱文似喜似愠道:“我看你功力大有进境,怎还是以前那样说话,连个头绪也没有?我是要听你怎么开府神山呢。反正老魔头奈何不了我们,时机一至,出困无疑。你从头细说,像你这样人能有几个,我听了也好欢喜。我一时疏忽,妄用法牌传声,使你为我犯此奇险,后悔无及。幸而枯竹老仙相助,未和我一样法宝、法力全数失效。如其不能复原,只好随到小南极跟你一辈子。想起还在心寒,谁要你来救我呢?”金蝉见她满面娇嗔,拉手赔笑道:“这世上有你才有我,如何不来?好姊姊,莫生气,我说你听。”随谈经过。
原来金蝉自得警报,心如油煎。申屠宏只管劝他谨慎,水到渠成,无须心急,全未入耳。刚一飞进中土,凌云凤带了古神鸠飞去以后,金蝉首先提议先往一探,见机行事。李洪是几世同胞,石生是同门挚友,同声愿往。钱莱更是死活都要随定师父,不肯走开。只有干神蛛夫妻微笑不语,看那意思,只是隐而不露,也是两个要去的。申屠宏虽是本门长兄,对这几个小兄弟也是无可如何,劝也不听。只得说道:“愚兄并非怕事,只为大方真人已有仙示,越到得晚越好,起身却是要早,其中必有深意。被困之人无一不是仙福深厚,绝无凶险,何苦自寻苦恼?水到渠成,忙它做什么?”金、石、李、钱四人正在争论,飞行神速,已经飞近云贵交界的乱山上空,忽见前面云雾迷漫,高涌天半,挡住去路。这类景象,空中飞行时常遇到,又未见有什么邪气警兆。金、石二人心急赶路,意欲穿云而过,当先冲入。李洪、钱莱也跟踪飞进。申屠宏因和干氏夫妻商量,想要劝阻,遁光稍为落后,本来也未警觉。已经飞近云边,猛瞥见前行四人穿入云中,便已不见。暗忖:“四人那么强烈的遁光,又是并肩急飞,休说是云,便是一座山崖,也被穿透过去,如何不见遁光闪动?云雾也未冲散?”心中一动,忙即止住。干氏夫妻也已警觉,一同停飞。留神往云内查看,仍是一片白茫茫,云层甚厚,四人踪影皆无。试传声一问,云中并无回音,也未见人穿云飞过。
三人一着急,立即行法施为,同时放出飞剑、法宝,申屠宏扬手又将太乙神雷一齐往前打去。哪知神雷连响都未响,飞剑、法宝和那未炸裂的神雷火团全似石沉大海,无影无踪,投入云影之中不见。方在惊疑,一片白影已电也似急,朝三人头上漫将过来,想逃已是无及。申屠宏情急之下,正想施展二相环,放出天璇神砂,忽听金蝉急呼:“大哥、干兄,你们快下来,这是枯竹老仙。”同时目光到处,下面现出大片森林,满是松杉古木,行列疏整,参天矗立。树上满是寄生兰蕙,杂以茑萝香草野花。当中平地上有一磐石,上坐一位手持青竹枝的白衣少年,一派仙风道骨,潇洒出尘。金蝉等四人分立两旁,正向上空招手。空中白云似帐幕一般,将那树林罩住,相隔树梢约三数十丈。这地方乃是半山腰上的一片平地,左右均有峰崖环立,形势十分险峻。久闻枯竹老人大名,不料在此路遇,料有原故,不禁惊喜交集,立同飞降。到地便自通名跪拜,请恕无礼之罪。少年笑道:“你三人法宝、飞剑奉还。那团雷火已被我收去,下次不可如此冒失。”申屠宏为人恭谨,诺诺连声。少年看了干神蛛一眼,笑道:“你不服么?”朱灵知道丈夫脾气,但最敬爱自己,闻言连忙下跪道:“弟子夫妻怎敢无礼?”干神蛛见爱妻如此,也忙跪倒。少年手指朱灵道:“你这蜘蛛精倒有一点灵性。休说你们,便司太虚见我,也不敢有半个不字。我见不得这神气,可去一旁等候。”干氏夫妻只得站立一旁,直生闷气。
少年转对众人道:“我因尸毗老魔劫运将临,空自修炼多年,仍受魔头禁制,倒行逆施。你们此去,难免不为所算,尤其金蝉与朱文经历最险。我因老魔最善前知,方圆数千里人物言动,均能查知,算计你们由此飞过,特意引来林中,外用颠倒乾坤上清大五行挪移大法,将四外隔断,使其无法查听。现赐你们每人一个锦囊,内有此行机宜,可各在此开看;另外一片竹叶灵符,以作防身隐遁之用。金蝉师徒经历最险,现赐你师徒每人法宝一件。一名天心环,专护心神,金蝉可将它悬向胸前,任何魔法均难侵害。此系紫虚仙府奇珍,我向大荒山无终岭绝顶神木宫青帝之子用一粒宝珠换来。有此至宝,不特可以镇摄元神,你们的法宝、法术也不至为魔法所制,失去灵效,并还增加威力。不似竹叶灵符,虽有同样功用,至多只过三十六日,便即失效。以后用处甚多,不可轻视。钱莱所得,名为六阳青灵辟魔铠,穿在身上,不论水火金刀和多厉害的法宝,均难伤害。更具隐形妙用,穿在身上仗以地行,扰乱敌人心神,再妙没有。我再暗中相助,行法遥制,一任敌人有多厉害,也查看不出你们的踪迹。不过,老魔神通甚大,钱莱此去,只能按我锦囊所说调虎离山,等你师父将人救出险地,立即退走,不论再困何处,均不要管,不可贪功。否则,仗着此宝和太乙青灵竹叶神符,虽不至于受甚伤害,却不免被他困住,岂不冤枉?”
金、钱二人闻言大喜。众人也都喜谢拜命。金蝉接过天心环一看,那环形如鸡心,非金非玉,不知何物所制,大仅寸许,外圈红色,中现蓝光,晶明若镜,冷森森寒气逼人。那六阳青灵辟魔铠,看似青竹叶所制,拿在手上,其软如棉。竹叶小巧玲珑,约有三寸见方一叠,轻飘飘的,色似翠绿,隐隐放光。照着所传用法,随手一扬,立化成一身形似蓑衣的铠甲,紧附身上,通体满是竹叶形的鳞片,寒光若电,晶芒四射,立成了一个碧色光幢,随心隐现,端的神妙非常。青灵竹符具有防身隐形妙用,也是万邪不侵。少年传完用法,令众演习之后,笑道:“此符乃我初得道时所炼,曾费不少精力,共只三百六十五片,历时千余年,用得已差不多。虽只三数十日灵效,威力妙用却非小可。用完仍可重炼,务要保存。十年之后,可命钱莱与我送来,等我炼过带回,三次峨眉斗剑还有用呢。本来我与老魔并无嫌怨,只为我承齐道友盛情,他人又极好,而老魔妄犯嗔恚,无故将峨眉门人摄去。恰值我来中土行道,偶然发现,赠了灵云一副太乙青灵旗门,本心只打算稍为救护,免得几个好根器的少年男女为他魔法暗算,坏了道基。不料这厮出口伤人,为此我才叫他尝点厉害。我本人并不出面,只略为指点你们几个后辈,便要叫他手忙脚乱。再如无礼,你们对他说,可去东溟大荒山寻我便了。”
申屠宏知道枯竹老人得道千余年,也是出名气盛,最重恩怨。少年乃他每一甲子神游中土所附化身,法力虽高,比起无终岭坐枯竹禅的化身,功候自差得多,否则早已亲自出马。明明假手众人代他出气,却这等说法。方觉此老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怎的积习难忘?少年似已觉察,面色微微一沉,对申屠宏道:“你那天璇神砂虽与神泥化合,但是魔法厉害,你非此宝原主,只知用法,功候尚差,如无我这片竹叶,便难免不被夺去。就算阮征能够收回,你也受场虚惊,为何对我腹诽?”申屠宏知被看破,不便多言,忙答:“弟子不敢,偶起妄念,还望老前辈宽宥。”说罢,虔心诚意,恭谨侍侧,不敢再作他想。少年方转笑道:“无怪人说峨眉门下多是美材,果然管得住自己心念。非我量小,只为平生最喜天真幼童,能见到我便是有缘,不惜以全力相助。这两件法宝,均是古仙人遗留的仙府奇珍。内中一件,我费许多心力方始到手,保藏多年,轻易不使用,岂是随便与人的么?”又指石生、李洪道:“你这两个小孩,十分可爱,可惜机缘不巧,此宝与你们无甚切要。他年大荒山送还竹叶,你二人同来,再行补送。”石生、李洪大喜拜谢。金、钱二人知道此宝乃稀世奇珍,关系重要,越发感谢。金蝉更想:“我已两次蒙此老指点传授,又赐我这等至宝奇珍,将来何以为报?只盼他早证天仙位业,或是能为他效点力才好。”正寻思间,看见少年目注自己,点头微笑。不禁心中一动,想起二姊霞儿大荒山借宝以前,母亲和自己说的话,立时乘机请问道:“弟子等七人,前闻大荒山仙景无边,久欲观光,只为修为甚忙,仙山还在东极,中隔十万里弱水流沙之险,往返费时,又不知老前辈是否神游在外,惟恐冒昧,不知何时可以拜见仙容?他年钱莱往送竹叶,弟子等也想同往拜谒,不知可否?”少年笑道:“你们七人俱都与我有缘,只管同去。阿童是我旧友,能约上他更好。你们各自分看锦囊,照此行事吧。”
众人领命,各把锦囊分别观看。方在惊喜交集,忽然一片青荧荧的冷光透身而过,锦囊已经化去。少年笑道:“有此一片青灵火,足够防护心神,便无竹叶灵符,也不妨事了。此符每用只有三十六日灵效,你们自问定力,如能胜任,省下它不用最好。”石生、钱莱均料此符必非寻常,便生了心。少年便对钱莱道:“你师徒二人却省不得呢。”随说,双目紧闭,似在想事。一会儿,睁开说道:“你们起身正是时候了,无须再听驼子的话。”金蝉心念朱文安危,早就想走,只为枯竹老人道法高深,难得在此相遇,得他相助,万无一失。又知性情古怪,不发命不敢说走。好容易盼到把话说完,又看罢锦囊,对方又把双目闭上,心方着急,闻言大喜,随同辞别。申屠宏因非同路,终恐金蝉师徒胆大贪功,有什闪失,忙又劝道:“尸毗老人魔法厉害,这里有仙法禁制,不致被他发觉,也不忙此一时,稍为商量再走如何?”李洪道:“大哥就是这样小心太过,莫非枯竹老仙长还会让我们几个后辈吃那魔头的亏么?”说时,众人为示诚敬,不敢当面起飞,已将走出林外。正争论间,忽听身后少年笑道:“此子狡狯乃尔!申屠宏无须疑虑,照我所说行事,决无大险。峨眉传声之法,至多只被魔法隔断,外人绝听不出。开始仍须分头下手,始能迷乱他的心神,使其不能兼顾。一出我的禁地,速急隐身,分头去吧。”申屠宏料知无碍,仍嘱咐了金蝉几句,方始分手,隐形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