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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校对版全本 作者:还珠楼主

  孙南正在跟定二童边走边想,田瑶朝他使一眼色,左手往后一扬,先是一片暗黄色的光影微微一闪。再手掐灵诀,向前一指,田琪背上便现出“似真是幻,似幻是真,以水济水,以神宁神”十六个血也似红的字迹,一闪即隐。孙南侧顾田瑶,正朝自己微笑努嘴。当时虽未省悟,料非恶意,便点头示谢,慨然说道:“小弟道浅力薄,见闻孤陋,实不知令师与二位道友名姓来历,但知是位前辈仙人。我想双方素无仇怨,令师成道多年,量如山海,未必会与后生小辈为难。至于家师,自从开府以后,便即闭关清修,久不与闻外事,新近才应休宁岛群仙之约,前往赴会。阮师兄虽是相随多世的门人,因犯教规,戴罪在外,八十一年限尚未满,连师门都不令回,怎会管他的事?令师推算不出,必有原因,并非家师有意为难。家师对人宽厚,公正和平,不问敌友,均所深知,还望令师三思而行。如能相谅,使小弟末学后进免此难关,是非曲直,终会水落石出。必欲考验后辈功力,小弟固是不才,一班同门师兄姊妹均曾得有本门心法。下山时节,便曾通行左、右元洞,由火宅、严关与情欲十三限勉强冲过,定力还有几分。令师乃前辈尊仙,对此末学后辈,自不肯以法力加以危害。万一不如所料,被困的人竟能勉强应付,排除万难,岂非不值?”说时,田氏弟兄本已摇手示意,不令开口。孙南因见对方无故欺人,未免有气,反正难于脱身,又想起宁一子之言,断定难关终可渡过,乐得痛快几句。见当地势派,明知魔法厉害,一言一动均在主人耳目之下,而田氏弟兄受了魔女之托,意欲暗助,故不愿示怯,依然往下说去。
  话未说完,遥闻空中有一老人哈哈笑道:“无知孺子,均善卖弄口舌。你道我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么?只要你有本事逃脱出我的魔宫,老夫甘拜下风。非但不再为难,并还助你四人,从此随心所欲,任多厉害的妖邪仇敌,也难伤你们分毫。如今就便使老夫看看你们的玄门上乘道法,你意如何?”声才入耳,一道宽约数丈,其长无际的黄光,早如黄虹经天,由东北方遥空云影中斜射过来,飞落在三人面前。犹如金河倒挂,悬向当空,光中现出前在嵩山所见悬光飞降的老人。这一对面,只见老人身材高大,相貌奇古,生得白发红颜,修眉秀目,狮鼻虎口,广额丰颐。颔下一部银须,长达三尺,根根见肉。手白如玉,指爪长约二三寸。头绾道髻。身穿一件火一般红的道袍,白袜朱履,腰系黄带。手执一柄三尺来长的白玉拂尘,尘尾又粗又长,作金碧色,精光隐隐。形态甚是威严,直与画上仙神相似。孙南本想口头上占便宜,见了这等势派,也不由有点气馁。暗忖:“口舌取胜,徒自结怨树敌。目前身在对头掌握之中,口气又非不善,还以忍气为是。”便躬身答道:“弟子学道年浅,莫测高深,如言法力,何异以卵敌石。只望老前辈不要过分,使末学后进不致贻羞师门,就足感盛情了。”
  老人笑道:“你和齐灵云这一对,都是这等口吻,善于辞令。不似朱文贱婢狂妄无知,上来便欲仗她师父法宝、飞剑与霹雳子向我行凶,如不念其不知底细,岂能容她活命?你们这一对,实是天生佳偶,正好相配。此次能脱我手,自无话说;如在宫中成了夫妇,我必以全力助你们成就了这段神仙美眷,就不肯归我门下,也成地仙。此与阮征不同,本无仇怨,只是老夫忿人取巧,一时负气。除用我大阿修罗法,试你们能否以定力智慧脱出我的柔丝情网之外,那些水火风雷、血焰金刀、毒芒针刺之刑,全都不用。因此另将你们禁居一处,与朱文身受也大不相同。将来便知道了。”孙南早听出另一对,男的必是金蝉,因为朱文激怒了对方,连带受害,甚代二人愁急。便说:“老前辈如此神通,何苦与后辈一般见识?不知他三人可曾来否?”黄光忽连老人一齐隐去。田瑶便道:“你师妹齐灵云已经早到数日,见面自知。朱文与家师路遇,刚刚寻到。另外还有几个女道友,同禁一处。只齐金蝉远在天外神山,中隔磁光太火,我们嫌远,不愿往寻。朱文不久必用法牌传音求救,他日内自会投到。听家师口气,对你二人颇好。你那情侣正在宫中相候,度日如年,快随我走,不要分神管人闲事吧。”
  孙南先以为灵云自从重返紫云宫,照着师父道书勤习,法力大进。下山时又得了圣姑留赐的好些法宝、灵丹,加上紫云宫中异宝藏珍全部发现,神通更大。她又远在南海海心深处,禁制重重,加上千里神砂与海眼地利,多高法力也休想妄入一步。对方却说得那等容易,心里还不信。及听田瑶这等说法,料无虚语。关心过切,心疑灵云在魔宫中不知受了多少苦难,一时情急过甚,未免现于辞色。耳听田琪低语道,“照孙道友这等形势,恐难脱身呢。我到这里,情、欲两关最是难渡,休说峨眉诸道友修为年浅,全仗得天独厚,夙世修积,所习又是上乘仙法,定力虽坚,毕竟功候不纯。连灵峤仙府赤杖真人那些徒孙,谁都具有好几百年功力,尚且被困在此,结局如何,尚不可知呢。”孙南一听灵峤三仙门人也有好些被困在此,不禁大惊,忍不住问道:“灵峤诸仙也有人被困在此么?”田氏弟兄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不久自见分晓。这里便是天欲宫,齐道友便在此内。愚弟兄不能入内,暂且失陪,请进去吧。”
  孙南见前面只是一池清泉,波平如镜,池旁繁花盛开,枝枝秋艳,倒影水中。水面上更无一丝波纹,花光水色,交相映照,景甚清丽,并不见有什么宫殿。再往两侧和前方一看,到处琪花瑶草,互斗芳妍,弥望繁霞,香光如海。更有山鸡舞镜,孔雀开屏,鹣蝶双双,鸳鸯对对,莺簧叠奏,鸾凤和鸣。全是一片富丽繁华景象,令人娱目赏心,应接不暇。想问田氏弟兄宫在何处,如何走法,刚喊了一声“田道友”,无人应声。回头一看,人已不见,只身后起了一片五彩云网,将退路隔断,情知身已入伏。事已至此,只好安定心神,暗中戒备,相机应付。先以为前途步步荆棘,危机四伏,主人来历虚实一点不知,稍为失机,一败涂地,哪里还敢大意。方在盘算,再回头往前一看,池面上忽然起了波浪,水中花影散乱,一阵香风过处,觉着心神微微一荡。跟着又是一片粉红色的香光闪过,所有清泉花鸟全都不见。眼前只是一片粉红色的雾影,上不见天,无边无际,不问何方,都是一眼望不到底。人却和微微陶醉了一般,除带着一两分倦意之外,别无感觉。
  心方惊疑,猛想起灵云被困在此,不知所见景物是否相同?心中悬念,忍不住唤了一声:“大姊!”语声才住,眼前忽然一亮,又换了一番景象。存身之地,乃是一座极华美壮丽的宫殿,园林花树环列,水木清华。殿侧有个十字长廊,顺着地势高低,通向湖中朱栏小桥之上。桥尽头,有一块约三丈方圆的礁石,其白如玉,冒出水上约两三尺高。上面种着几株桃树,比常见桃树高大得多,花开正繁,宛如锦幕,张向石上。内中一株较大的桃花树下,有一架尺许高的玉榻,上面卧着一个美如天仙的道装少女,榻前玉几上横着一张古琴。湖上轻风飘拂,吹得树上桃花落如红雨,少女身上脸上沾了好些花片,身前更是落花狼藉,仿佛熟睡多时。有时一阵风过,将少女衣角锦袂微微吹起,露出半截皓腕,越觉翠袖单寒,玉肤如雪,人面花光,掩映流辉。当此轻暖轻寒天气,不由得使人一见生怜,撩动情思。虽是侧面,相隔又远,看不甚真,但心有成见,情所独钟,加以两生爱侣,见惯娇姿,一望而知那是灵云在彼酣睡。关心过切,便想赶去将其唤醒。刚一举步,猛听殿中有一女子口音急呼:“南弟快来!”一听正是灵云口音,忽然惊觉。暗忖:“灵云道力甚高,身在困中,怎会花下酣睡?”微一寻思,又听灵云颤声急呼:“南弟快来!迟无及了。”情知事在紧急,慌不迭想往殿中飞去,哪知法力已经失效,遁光竟未纵起,心越惊慌。只得一面应声,一面纵身往里飞跑,且喜尚能行动。那殿外本有一道极宽大的玉石矮廊,离地约有二尺。正门前面,还有一方平台。因从侧面赶去,来由廊上行走。刚刚纵上台去,灵云便已迎出,面上容光比起从前越更美艳,面带微笑,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眉梢眼角隐蕴情思。
  孙南平日对她本极敬爱,又在魔法禁制之中,毕竟近来功力已非昔比,心神刚刚一荡,自觉不妙,立即后退。灵云竟轻舒手臂,面带娇嗔,似喜似愠,迎面扑来,似要晕倒神气。孙南对她爱若生命,一见要倒,先前又听大声疾呼,以为中邪受伤,人已不支。一面想将她扶住,又恐扑个满怀,扶时只把双手前伸,留有退步。哪知对方身形一歪,又往左边倾倒。孙南心中一急,往前一抢步,正握在对方手腕之上,立觉玉肌凉滑,入手如绵。当时面红耳热,心头上起了一种微妙感觉,猛听一声轻叱。百忙中抬头一看,又是一个齐灵云,只头上多了酒杯大小一团银光,光甚柔和,时大时小,由门内飞奔出来。口喝:“南弟,我们已受魔法迷禁,所见全是幻象,危机四伏。我犯险相救,且到我旗门中说去。”说时,早一把拉了孙南,边说边往前跑。孙南满以为殿门相去咫尺,举步可至。哪知灵云一到,先前扑上身来的幻影,虽然一晃不见,可是殿身老在前面,跑了一阵也未赶到,灵云满脸俱是惶急之容。觉出形势不妙,知道灵云本能自保,为救自己,妄离旗门,也许两败俱伤,心中愧悔。正在愁急万状,灵云忽把双眉一皱,回首将孙南夹在胁下,手掐灵诀,往前一扬,口中默念了两句,忽然一片竹叶形的青光,突由身上冒起,裹了二人往斜刺里飞去。
  孙南瞥见前面现出一幢六角形的青荧荧的怪火,灵云飞行甚缓,正带自己直往火中飞去。快要到达,遥闻一声断喝,灵云面色越慌,往前奋力一冲,好似十分吃力神气。身方穿入,回顾身后,又有大片粉红色的烟光冒起,同时人也落到火中。再仔细一看,火已不见。身外环插着六根青竹竿,长才齐人,上面各带着一两片枝叶,青光隐隐,占地不过丈许方圆。下面也非真地,乃是一片青云,形若石质。竹竿与人分立其上,由内外望,哪有什么宫殿楼台,花树水面,乃是一片亩许大小、荒寒不毛的绝顶危崖之上。仰视穹苍,下临无地,上下四外,俱被一片五色彩丝结成的光网笼罩。本来什么景物也看不见,因灵云手中持有一面两寸大的八角晶镜,方才看出,除去临崖一面,下余便是神剑峰魔宫园林全景。孙南便问:“大姊怎会到此?”灵云答道:“事情真险,我唤你时,也只刚把枯竹老人所赐旗门准备停当,才脱危境。事情也真巧,我二人不问是谁,再稍迟延,便无幸理。我仗旗门宝珠护住心身,或者无妨,你却难了。但是此老法力高强,素不服人,除非有心相谅,不与我们计较,休想脱身。恐怕还有辣手,防不胜防,虽在旗门之中,我们仍是不可大意呢!”孙南随问经过。灵云因身入危境,惟恐有失,本不想说,以防为敌所乘。待了好些时,见无动静,又知枯竹老人早有算计,曾对妹子齐霞儿说过,此行因祸得福,时至自了。只要不离开旗门,决可无害。适才因救孙南,那旗门施为费事,主人魔法又高,惟恐措手不及,好在另有一道保身灵符,以为遁回也来得及。不料主人连用魔法倒转阵地,差点闪失。经此多时,平安无事,别无异兆,才把前事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灵云自与周轻云、秦紫玲奉命重返紫云宫,开建海底仙府,行事均极谨慎。因为紫云宫虽有千寻海眼与千里神砂之险,但是贝阙珠宫地域广大,矮叟朱梅那么高法力,尚且被人乘虚混入,隐藏在内。自己开建仙府,费了好些心力,失去许多仙兵神铁,才得将其遣走。宫中门人又只有限几个,惟恐有甚疏失。曾经议定:每出行道,必有一人坐镇。灵云这日因见紫云宫中金砂、珠宝堆如山积,意欲送些去峨眉解脱坡,交与宝相夫人保管,以备同门济世救人之用。心念一动,便命金萍、赵铁娘将尘世易于变价的金珠之类取出,想分两三次运去。当第二次运送时,带有新炼灵丹,恰值轻云、紫玲有事远出,须过些日才回,灵云自己如往峨眉,宫中无人留守,放心不下,本想候到二女回宫再走。
  第二日,严人英忽然来访。灵云知他和轻云本有夙缘,自从莽苍山一见之后,便即投契。近年在外行道,双方每遇危急,都是不期而遇,又共了几次患难。虽然向道心坚,未涉儿女之私,情谊却比别的同门要厚得多。半年前,人英得了媖姆所赐道书大玄天章,刚到手,便寻轻云一同修炼,由此二人法力大进,又炼了两件法宝。人英原意,媖姆准其转传一人,学成之后,便将书中所附柬帖取出,依言行事,书便化去,为期只有百日。想起同门中,只轻云一人私交最厚,忙即寻去,二人恰在途中相遇。轻云虽然落落大方,总想自己是女子,人英平日相对,仿佛情有独钟;再者,孤男寡女同在一起修炼,易招物议,先还婉拒。嗣经人英再三力劝,说:“家祖姑法力之高,全由此书得来。现值异派猖獗,妖邪横行之际,如将此书学会,立可增加极大威力。本欲公诸同好,无奈仙示只许再传一人,时限又短。难得遇见师妹,又是我的患难至交,可见福缘前定,如何天与不取?我知师妹也许为了彼此情厚,男女同修有甚顾忌之故。实则,修道人避甚嫌疑?实不相瞒,我对师妹,固是敬爱逾常,衷心感佩,但自奉命下山勤修仙业,愚兄虽然不才,尚知自爱。本心虽想与贤妹同参正果,永享仙福,终古不离,也只是累共患难,情分使然,男女界限早已忘去。师妹志行高洁,如冰如玉,更不必说。难得遇到这等不世良机,如何为这小节拘束,将它失去,岂不可惜?彼此心地光明,何必计较人言?何况我们不比常人,是非真假,一望而明。各位师长更是神目如电,念动即知。愚兄稍有乖谬,也不配列名三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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