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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校对版全本 作者:还珠楼主

  一面想,一面便往洞中走去。适才的洞,步步往上。这个洞,却是步步往下。走了十几步,见里面有一座石屏。转过石屏,隐约之间,看见前面有东西放光。走近前一看,什么都没有。那光从一块石板底下发出,她便用手中剑把石板掘开,底下便现出一把一尺三寸长的小宝剑。估量是个宝物,取在手中,仍将石板盖好。因洞中光线太暗,正要纵身到外看时,忽听有脚步之声,从外进来。疑心是洞中主人前来,不及逃出,便隐藏在屏风旁边,看看来人是谁。暗处看明处,格外清楚。只见来人是两个女子:前面走的一个,只穿了一条裤子,上身衣服全用树叶做成,身材婀娜,眉目间稍含荡意;后面走的一个,穿着一身蓝布衣服,脸容非常美丽,颈上拖了一串锁链。二人走到屏风前面,便立定不走,争论起来。穿树叶的女子说道:“这三十六年的长岁月,如何熬得过去?我在寨主那里,享不尽的无穷富贵。你师父所说不用她自己动手,便会有人用飞剑斩你,这句话,不过吓吓你罢了。如果不是你要回来取东西时,我们怕不走去有几百里路么?你怎么又要害怕呢?”蓝衣女子说道:“不是我害怕。我师父的厉害,我是深知的。适才蒙你相救,将我放出此洞。本不想回来取我这些宝物的,只因我当初辛苦得来,颇非容易,就连在洞中受这十几年的活罪,也为这些东西而起。但是师父当日埋藏那些宝物时,曾说这些东西传入人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知又要发生多少惨事,又不愿把它毁坏,于是便拿来埋在这石头下面。那时将师父当年炼来防魔的青霓剑埋在上面一层。因我剑术练成之后,为偷盗这些宝物,曾经犯戒杀人,本想将我杀死。是我苦苦哀求,又蒙定慧大师兄求情,才免我一死,追去我的宝剑,囚我在洞中三十六年,面壁参修。埋宝时节,曾对我言过,倘若我遇机逃脱,或者再存贪念,去盗宝时,自有人用那青霓剑取我首级。师父平日说话,无有不验。我虽舍不得又跑回来,要叫我亲手去掘那石板,我实在无此胆量。”那穿树叶的女子闻言笑道:“我因你当年对我有许多好处,十余年不见,后来才知你在此受罪,恰好寨主要求像你一般的人才,所以不远千里,前来相救。多年不见,怎的就这么胆小?你既害怕,你说出地方,待我替你去取如何?”蓝衣女子道:“就在这石屏后面一块石板底下,你须要小心在意才好。”穿树叶的女子说道:“不妨事。”说罢,便转过石屏。
  这时莹姑得来的小剑,不住在手中震动,好似一个把握不住,便要脱手飞去似的。估量两个女子绝非常人,自己恐怕不是来人对手,便不敢造次。又不知蓝衣女子所说的宝物是什么东西,很后悔适才掘石板时,没有往下搜寻。见那两个女子由左往屏后转时,自己便轻脚轻手,由右往屏前转。莹姑胆子甚大,也忘了处境危险,还想偷看所说的宝贝,开开眼界,便隐身在壁脚黑暗所在,看二人动静。只见那穿树叶的女子,手中持了一杆钢叉,叉尖上红光闪闪。她用叉将石板掘开,在里面拨了一阵,又掘起一块小石板,从内中取出一个石匣,说道:“我说你师父故意恐吓你不是?这不是你说的石匣么?宝剑哪有呢?”穿蓝衣的女子连忙接过石匣道:“想是宝剑已被师父取去。宝物既得,我们快走吧。”那穿树叶的女子说道:“久闻你从前在明宗室靖王府中得这九龙铜宝镜同这夜光珠时,曾伤了三个峨眉派剑客,杀死十几条人命,乃是无价之宝。洞外光明,不如洞中黑暗,可显此二宝神奇。何不取出,让我开开眼界呢?”那蓝衣女子好似受了人家恩惠,无法拒绝,很为难地把手中石匣打开。莹姑在暗处看得很清楚。只见那石匣有八寸见方,四寸厚。里面装着一面铜镜,镜背后盘着九条龙,麟角生动非常,晶光四照,寒光射目。另外还有一粒径寸的大珠,方一出匣,登时阖洞光明,照得清澈异常。那穿树叶的女子接过镜、珠二宝,正不断连声夸赞好宝,果然价值连城。那穿蓝衣的女子忽然大惊失色,道一声:“哎呀!不好!”便直往穿树叶女子身后躲去。


  第二十八回 得青霓 余莹姑下山 认朱砂 秦素因感旧
  莹姑以为藏在暗处,不会被人发现。谁想那夜光珠才一出匣,便好似点了千百支蜡烛一般,把洞中照得如在青天白日之下。穿树叶的女子一心观宝,倒不曾留意。蓝衣女子本自心虚,生怕师父飞剑前来,老是留神东瞧西望。莹姑本在她身后,她猛一回头,瞧见一个红衣少女,一手拿着一口宝剑,正是当初她师父埋宝同时埋下的那口青霓剑。原说如若叛道,自有人用这口剑来杀她,焉得不胆裂魂飞呢!
  那穿树叶女子也看见莹姑站在面前,她久闻元元大师的厉害,也自心惊。见蓝衣女子吓得那样,只得强打精神,先将两样宝物揣在身上,朝着莹姑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前来窥探我们举动!你可知鬼母山玄阴寨赤发寨主大弟子翘翘的厉害么?”莹姑知道此时示弱,难免受害,索性诈她一诈,便答道:“何方妖女,竟敢到本山私放罪人,偷盗宝物!我奉师父之命,在此等候多时。速速将二宝放下,还可饶你不死。”那穿树叶女子还未及答言,莹姑手中的青霓剑已在手中不住地蹦跳,手微一松,便已脱手飞去,一道青光过处,穿蓝衣的女子“哎哟”一声,尸倒洞口。蛮姑翘翘(即穿树叶衣女子)登时大怒,抖手中叉,那叉便飞起空中,发出烈焰红光,与那青霓剑斗在一处。莹姑不会剑术,心知敌人厉害,暗暗焦急。正在无计可施,忽然洞外一声断喝道:“大胆妖孽,竟敢来山扰闹!”言罢,元元大师已从洞外进来。翘翘知道大师厉害,收回叉,脚一蹬,一溜火光,径直逃走。大师手一招,将剑收回。莹姑见大师到来,心中大喜,正要开言,大师摆手道:“一切事情,我已尽知。死的这人,是你不肖师姊王娟娟,也是她自作自受,才有今日。她今日如果投奔异教,又不知要害人多少。这是天意假手于你,将她正法。我门下规矩甚严,你应当以此为戒。这口青霓剑,乃是我当年炼魔之物,能发能收。既然被你发现,就赐与你吧。你异日如果犯了教规,你师姊便是你的榜样。此间乃是香雪洞的后洞,早晚时有瘴气,于初修道的人不宜。快将你师姊掘土掩埋,随我回去吧。”莹姑无意中得了一口飞剑,又感激,又快活,埋了王娟娟之后,便随大师回洞。大师又传她运用飞剑之法。大师赐剑之后,日常总教训不可任性逞能,多所杀戮,居心要正直光明,不可偏私。惟独于她要报仇之事,总是不置可否。莹姑见师父不加拦阻,以为默许,又有了这口飞剑,便打算求大师准她下山报仇。大师素日威严,对于门下弟子,不少假借辞色。莹姑虽然性急,总不敢冒昧请求,便打算相机再托人关说。
  那湖南大侠善化罗新的姑娘,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罗紫烟,同元元大师非常莫逆。每到罗浮梅花盛开时,定要到香雪洞盘桓一两月。她很爱惜莹姑,常劝大师尽心传授。大师因当年王娟娟学成剑术之后,做了许多败坏清规之事,见莹姑性躁,杀气太重,鉴于前事,执意不肯。就连青霓剑的赐与,也由于金姥姥的情面。本来她也未始不爱莹姑的天资,不过不让莹姑碰碰钉子,磨平火气之后,绝不传她心法而已。莹姑知道金姥姥肯代她进言,等到十月底边金姥姥来到,莹姑觑便跪求。金姥姥怜她孝思,果然替她求情。大师不大以为然。她说:“当初事端,其过不在许某,他不过不该存心轻薄而已。双方比剑总有胜败,况且莹姑母亲不该先用暗器,把人家兄弟打成残废。许某为手足报仇,乃是本分。他不曾伤人,足见存心厚道。又不贪色,尤为可取。她母女心地褊狭,自己气死,与人何干?当初我因见她孤苦无依,又可惜她的资质,才收归门下。你还怪我不肯以真传相授,你看她才得一口现成飞剑,功夫尚未入门,就敢离师下山,岂不可笑?”金姥姥道:“你不是打算造就她么?你何妨将计就计,准她前去。许某如果品行不好,落得假手于她,成全她的心愿;许某如果是个好人,你可如此这般,见景生情。如何?”大师这才点头应允。写了一封信,把莹姑叫至面前,说道:“你剑术尚未深造,便要下山。这次为母报仇,虽说孝思,但这事起因,其罪不在许某。你既执意要去,你身剑不能合一,一个孤身女子,何处栖身?你可拿这封信去投奔汉阳白龙庵你同门师姊、我师姊神尼优昙的徒弟素因那里居住。这信只许素因一人拆看,不许他人拆看。一切听她教导,见她犹如见我一般。到了汉口,先打听许某为人如何,如果是个好人,便须回省你母、姊自己当初的过错,将这无价值的私怨取消。如果许某是个奸恶小人,你就与他无仇,也应该为世除害,那就任你自己酌量而已。我这口青霓剑当年用时,颇为得力。道成以后,用它不着,专门作为本门执行清规之用。你师姊之死,也就因犯了清规。今既赐你,如果无故失落,被异教中人得去,那你就无须回来见我。大师伯若要回湖南,让她带你同行,你孤身行路不便。你事办完之后,便随素因师兄在白龙庵修炼,听我后命可也。”莹姑从小生长绿林,又随母亲、姊姊周游四方,过惯繁华生活。山中清苦寂寞好多年,闻得师父准她下山,满心欢喜,当即俯首承训,第二日,金姥姥罗紫烟带了莹姑,驾剑光直往汉阳白龙庵,将莹姑放到地上,回转衡山。不提。
  素因见了大师的信,明白用意,便对莹姑说道:“你的仇人许钺为人正直,湘鄂一带,颇有侠义名声。照师叔信中之意,你这仇恐怕不能报吧?”莹姑八年卧薪尝胆,好容易能得报仇,如何肯听。素因也不深劝,便叫莹姑头七日去与许钺通知。莹姑去后,忽然元元大师来到,便叫素因只管同她前去,如此如此便了。原来元元大师自莹姑走后,便跟踪下来。嘱咐完了素因之后,走出白龙庵,正要回山,忽然遇见朱梅。朱梅便代追云叟约大师往成都,同破慈云寺。大师又谈起莹姑之事,双方商量第七天上同时露面。大师驾了朱梅的小舟,在隔江等候。
  那莹姑同许钺打到中间,忽然一个瘦小老头将青霓剑收去,大吃一惊。原盼素因相助,及见素因将剑光放出,又行收回,反倒朝那老头跪拜,便知老头来头甚大,自己本想口出不逊,也不敢了。二剑全失,无颜回山,也不敢再见师父,情急心窄,便想躲到远处去投江。元元大师正好在隔岸望见,莹姑跳江几次,被大师真气逼退回身。正在纳闷,回头见素因赶到。大师知道素因有入海寻针之能,便想借此磨折于她,任她去跳。谁想反是许钺将她救起。后来大师过江,将莹姑救醒。她在昏迷中,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打了一拳,跳起来便骂。及至看见师父,又愧又怕,忙过来不住地叩头请罪。大师道:“你才得下山,便背师训。许檀越被你苦苦逼迫,你还敢用我的飞剑去妄报私仇,乱杀好人。若非朱师伯将剑收去,他已身首异处。他见你投江,也无非怜你一番愚孝,这样寒天,奋不顾身,从万顷洪涛中将你救起。你不知感恩戴德,反乘人不备,打得人家顺嘴流血。我门下哪有你这种忘恩背本的业障?从此逐出门墙,再提是我徒弟,我用飞剑取你首级!”
  莹姑闻言,吓得心惊胆裂,惟有叩头求恕,不敢出声。素因是小辈,不敢进言相劝。陶、许二人也不敢造次。还是朱梅道:“算了,够她受了。看我面子,恕过她一次吧。如今他二人俱是落汤鸡一般,好在来路被我逼起浓雾,无人看见。我们就近到许家去坐一坐,让他们更衣吃饭吧。”元元大师这才容颜转霁道:“不是朱师伯与你讲情,我定不能要你这个孽徒,还不上前谢过!”莹姑才放心站起,狼狼狈狈走到朱梅面前,刚要跪下,急得朱梅连忙跺脚,大嚷道:“我把你这老尼姑,你不知道我的老毛病么,怎么又来这一套?”大师忙道:“你朱师伯不受礼,就免了吧。快去谢许檀越救命之恩。”莹姑先时见许钺几番相让,火气头上,并不承情。及至自己情急投江,到了水中,才知寻死的滋味不大好受,后悔已是不及。醒来见身在江边,只顾到见仇眼红,并不知是许钺相救。适才听师父之言,不由暗佩许钺舍身救敌,真是宽宏大量。又见许钺脸上血迹未干,知是自己一拳打伤。顿时仇恨消失,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又经大师命她上前道谢,虽觉不好意思,怎敢违抗,腼腼腆腆地走了上前,正要开口。许钺知机,忙向前一揖道:“愚下当初为舍弟报仇,误伤令堂,事出无心。今蒙大师解释,姑娘大量宽容,许某已是感激不尽,何敢当姑娘赔话呢!”莹姑自长成后,从未与男子交谈。今见许钺温文尔雅,应对从容,不禁心平气和,把敌对之心,化为乌有。虽想也说两句道歉话,到底面嫩,无法启齿,福了两福,脸一红,急忙退到师父身旁站定。
  许钺便请众人往家中更衣用饭。朱梅道:“你先同陶钧回去,我们即刻就到。”陶、许二人不敢再说,便告辞先行。才过适才战场,转向街上,便遇见熟识的人问道:“许教师,你刚从江边来么,怎么弄了一身的水?适才那边大雾,像初出锅蒸笼一般,莫非大雾中失足落在江中么?”陶、许二人才明白在江边打了一早晨,并无一个人去看,原来是大雾遮断的原故。随便敷衍路人两句,转回家去。二人才进中厅,忽然眼前一亮,朱梅、元元大师、素因、莹姑四人已经降下。许钺发妻故去已经四年,遗下衣物甚多。留下一儿一女,俱在亲戚家附读。家事由一个老年姑母掌管。便请众人坐定,一面命人端茶备酒。急忙将姑母请出,叫她陪莹姑去更换湿衣。自己也将湿衣重新换好,出来陪坐。大师已不食烟火食。素因吃素。朱梅、陶钧倒是荤酒不忌,而且酒量甚豪,酒到杯空。移时莹姑换好衣服出来,她在山中本未断荤,常打鹿烤肉来吃,大师也命她入座。自己随便吃了点果子,便嘱咐莹姑好生跟素因学剑,同朱梅定好在新正月前成都相会,将脚一登,驾剑光破空而去。莹姑不知青霓剑是否还在朱梅手中,抑或被师父一怒收了回去,见师父一走,也不敢问,好生着急。素因见莹姑坐立不安,心知为的是两口宝剑,便对莹姑道:“师妹的两口宝剑,俱是当世稀有之物,加上元元师叔的真传,贤妹的天资,自必相得益彰。适才元元师叔命我代为保管,早晚陪贤妹用功。从今以后,我的荒庵,倒是不愁寂寞的了。”莹姑闻言,知二剑未被师父收去,才放宽心。这时陶、许二人都陪朱梅痛饮,殷殷相劝,无暇再讲闲话。那素因心中有事,几番要说出话来,见朱梅酒性正豪,知这老头儿脾气特别,不便插嘴拦他高兴。那陶钧在观战时,忽然素因唤他乳名,好生不解,本想要问,也因为朱梅饮在高兴头上,自己拿着一把壶,不住地替他斟,没有工夫顾到说话。大家只好闷在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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