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蒋公往湖,且说岑少保至七月初三到苏。其时黄、程二公正在交代,探马报闻,二公率属迎着,同到总制衙门相叙,文武官员禀安者一概谢兔。黄、程二公俱与岑少保致谢。此时黄公尚是主道,盛筵相待,座中三人意气相投,十分款洽。程公道:“今年少保才三八,位列三公,实所罕有,不知曾恭喜否?”岑少保道:“门生完姻月余,即奉命赴京授职。离家三载,如今才得准假归剩”黄公道:“王事贤劳,竟不逞计及室家之好!将来假满之日,正好与宝眷一同赴任了。”三人谈心畅饮,席罢后程公辞回察院衙门,岑少保仍回公馆。
当晚,刘、殷二总镇同来相见。岑少保将蒋公在浙相会许公,即托回府搬送宝眷的话说了一遍:“……约计此时必有信息到来。”刘总镇道:“贤弟起身后我即差人回家,大哥于六月初二到任,后来禀见各上台,在这里住了数日才去。”岑少保道:“弟已约蒋公望前在家相会,这边只须会稿后便可起身。”殷勇道:“不料旨意着我们相随陛见,回来时三哥正好顺接三嫂到来。”刘电对岑少保道:“贤弟不知殷贤弟前月已恭喜了一位侄儿,明日却好同去拜见外祖姑。”岑少保道:“可喜,可贺,改日补礼。”当下三人叙谈至更余方别。次日岑少保将巡阅过江省各营参休将弁、裁添兵马,并紧要海口添设战船、定立巡海章程,并沿海村镇着地方官设立堡楼、操练乡勇,一切善后事宜,并声明于七月十三日告假缘由,起稿与总制、操江联名具奏不提。
其时,黄公已交代清楚,于十一日起程。连日饯行宴会,直至送了黄公起身。十二日,程公又梯已与岑少保饯行,只请刘、殷二总镇相陪。席间,程公道:“曾记从前相会,少保极道蒋、刘二位,今日果然名下无虚。”岑少保道:“今刘、殷两舍亲俱在老师樾庇之下,诸凡尚祈指教,亦当在弟子之列。”程公笑道:“得此同城相助,何幸如之!”岑少保因说起前往山东许多情节,程公听了惊喜道:“天地间奇惨怪之事何所不有?总因人见闻不广,便以为怪,只是蒋公尚未识面,我已差官远探,想早晚必到。”岑少保道:“蒋舍亲迟门生数日起程,该必须道先到寒舍。他久钦山斗,若至苏门,必然专诚晋谒。门生今日即禀辞过,明日凌晨起身,不再禀辞了。”程公道:“心交原不在形迹,明日只差官相送罢。待至吉期,再当申贺。”
当日筵席至晚。岑少保先拜辞起身后,刘、殷二总镇亦辞谢出来,即同到公馆。刘电道:“蒋叔谅已到湖去见伯母,贤弟速回料理,愚兄俟家眷一到即当驰报,专候择定吉期当禀过程公,亲送妹子。”殷勇道:“只是妆奁一时不能齐备,只好与三哥随后补送。”岑少保笑道:“弟正要与蒋叔相商具礼,只是当送在那一边?”殷勇道:“姻事当以刘伯母为主,况继父、妹子现在那边,应该在三哥处为礼。”刘电道:“到吉期,贤弟过来一同料理便了。”当下商定。殷勇因说起:“近有一事,外边纷纷传说:自从平定以来,江浙沿海各地方被兵之处夜夜神号鬼哭,行人未晚相戒不前,且有白日为厉,种种怪异,省郭之外处处皆然。必得有道高僧方能超度。日前三哥所说的点石禅师不知可请得来么?”岑少保接答道:“这都是遭劫平民、阵亡士卒以及所杀倭寇无主可归,故为此厉。我于平倭之日即有此意,因公务匆匆不暇计及,曾记那禅师说日后还有一大胜会,未必非前知之见。今当与三哥会同蒋叔联名敦请,或者这禅师悯此三途之苦,不好推却,也未可知。”刘电道:“若得这位禅师到来,何愁冤孽不解?”大家叙话至深夜方别。
岑少保恐次日各官送行缠绕,因吩咐不许鸣金响炮,未及五鼓即起身扬帆而去,惟兵弁人役守夜站队,文武各官都不及相送。正是:客里人归情缱绻,雪中花放月团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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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佛菩提慈灵普救度雪月梅封赠大团圆却说刘总镇送岑少保起身后,次日傍午,堂官传报:“老太太官船已到太湖汛了。”刘电大喜,忙整冠带,大开辕门,只带亲随数骑先往河干迎接;一面吩咐摆齐职事,备大轿一乘,四轿、小轿各数乘到码头伺候。
原来许公自回江西,即搬送老夫人与少夫人、小姐于六月中旬起身,至七月初十日到了奉贤衙门。只住了数天,老夫人因为小姐姻事,知他弟兄们俱在苏省,随吩咐拿了三号大船:老夫人与小姐带梅嫂、仆妇、丫头们坐了一号,许公带了蒋贵、周旺坐了一号,家人、小厮、厨夫、衙役坐了一号,不日到了苏门。因船上没有旗号,老夫人又吩咐不许声张,因此直到到了太湖汛,守兵才打听是刘总镇的老太太,星飞传报。及刘总镇迎接出来,官船已在大码头停泊。
刘电遂下船叩见老母,兄妹们见过礼,便道:“大哥为何不先差人通知?”老夫人道:“这是我不叫声张。我们承许亲家送到你哥哥衙门,只住了五六日,因为你妹子姻事,晓得岑郎在此,故迅速赶来。许亲家也在那边船上。”刘电道:“母亲却来迟了两日,可岑贤弟昨日起身回湖郡去了。”说毕,就过船来与许公相见。此时殷副总因阅附近营汛未回,不及迎接。同城各官俱先差人禀安。岸上兵丁戎装站队,执事整齐,闲人撵远。刘总镇吩咐亲随人役伺候许太爷在后起身,自己先扶老母上了大轿。老母吩咐:“不必垂帏响炮。”然后,仆妇们围着小姐上了四轿,众俱小轿跟随。刘总镇亲作顶马,职事前发,一路鸣金喝道,鼓吹之声不绝,沿途观看之人挨肩叠背,无不叹羡。
一直到了衙门,鼓乐齐作。刘总镇辕门下马,扶轿直入后堂,候老母与妹子下了轿,随后出来迎接许公,让入东厅。方叙礼毕,外边报:“殷总爷到!”原来殷勇闻报,飞马赶回,也不待通报,一直进暖阁来。刘电接着,遂先到东厅拜见继父,见许公须发尽白,不免悲喜交集,父子们一时也说不了许多别来情节。因请先到后堂拜见伯母,刘电遂一同进来对老母说知:“这是殷家贤弟。”当下殷勇口称“伯母”,倒身下拜。刘电一同回拜。老母被雪姐搀住,因只回了常礼。殷勇道:“小侄因公出外,有失远接。”老母道:“甚是起动。明日老身还要去会会夫人。”殷勇道:“侄媳明日即当过来与伯母磕头。”当时雪姐过来与两位哥哥见毕礼,又是梅嫂与仆妇们过来磕头,刘电即叫丫头扶住梅嫂道:“老人家莫行此礼。”因对殷勇道:“这是从山东送妹子到家的梅嫂。”殷勇道:“真难为你老人家了。”当下老母叫:“请坐下,你们兄妹们好说说话。”雪姐因说起那年遇害之事,泪随言落。殷勇道:“好叫妹子得知,这起凶徒俱已拿祝”雪姐惊问道:“怎得拿住?”殷勇遂将登获缘由说了一遍:“当时被岑贤弟一审便招,如今现在监禁,正等妹子到来,一同斩首祭奠。”雪姐道:“天网恢恢。我明日要见见这贼,叫他死而无怨!”因问:“干娘可曾安葬?”殷勇道:“已托叔父在北固山购下茔地,如今迁棺在彼,尚未安葬。”雪姐道:“不知离此多远?可能一去祭奠?”殷勇道:“为兄已曾计及,如今岑弟以少保尚书管理山东总督,只待妹子完了姻,三月假满,我们都奉旨一同进京陛见。那时岑弟少不得要携了家眷同往山东,路出京口,顺道便可与妹子同往一祭,此时是不及去了。”雪姐因问:“娶了嫂嫂,可曾恭喜?”刘电接说道:“你嫂嫂是个女中英杰,同在军中征倭杀贼。那倭寇见了绣旗军都是害怕的。前月已生了一个侄儿,我们都吃过喜酒了。”老母笑道:“女将军自古有之,只是不曾亲眼看见。明日老身却得眼见了。”雪姐因笑对殷勇道:“哥哥幼时便有志做官,如今似这般威显,却是遂愿了。”刘电笑道:“我们都是承妹夫的保举,虽然体面,论起官职来还要受他的节制哩!”说得雪姐面红羞涩。刘电又说起那何氏弟妇许多贤德:“前日还有寄与妹子的物件,因道路不便不曾带来。”老母笑道:“前日见你家书,才知道他先娶有这许多原故在内。如今可喜你弟兄们同在一处,实是难得。”
大家叙了半日话,殷勇才辞到外边,父子们相叙。殷勇道:“前月接到金舅来信,已知父亲往江西去了。”许公道:“如此说,他们也是平安到家了。”说话时,蒋贵过来与两位磕头。许公道:“一路俱亏他料理,十分周到。”刘电道:“你往返辛苦,且歇息几天。”蒋贵道:“小的禀过姑爷,明日就要到湖村去回覆老爷。”刘电道:“我正要差人去报信,如此甚好,我明日即差壬送你坐船同去。”当日内外筵席,父子、弟兄十分欢叙。殷勇要请许公回署,刘电道:“在此总是一船,改日老伯两边都可适意往返,不必拘此。”许公道:“你三哥这里也是无人,改日过去也罢。”殷勇遵命,到晚方回。刘电遂请许公写了两封书,当晚交与蒋贵,赏了他二十两银子,叫他拜上蒋太爷与岑爷:“说我这里立等回音。”蒋贵叩谢,领了书函,次日凌晨即带伴当如飞而去。这边刘电代母往各衙门谢步,华氏夫人即日过来拜见公公,与刘者太太姑嫂们相会,都表过不提。
却说蒋公在浙起身犹恐路上惊扰,不坐大船,十二日即到湖村。相见岑夫人婆媳,岑夫人说不尽殷勤致谢。至于少夫人,系自幼相依的,今日见面既悲且喜,亲亲之谊更不必言。蒋公因说起已托许公搬眷,计日可到:“趁我在此,便可完成雪姑娘的姻事。”因对少夫人笑道:“只恐侄女有些介意。”少夫人笑道:“伯父说那里话?如今还有一位姊姊也要请伯父为媒,便好同日合卺。”蒋公听了吃惊道:“这是何说?”少夫人因说:“向受王家姐姐大恩,已订终身永聚。去年母亲回来,我即将两位姊姊之事细底禀明,母亲甚是欢喜,今得伯父到此一言,便两全其美。”蒋公听了这些原委,不觉鼓掌大笑道:“这件事只怕你心中不悦,如今反倒赖你在从中委曲成全,直是大贤大德。怪不得刘贤侄在我面前十分敬重于你,今日何不就请你母亲出来一见?”少夫人点头,遂进来与母亲说知,王老夫人随一同出来相见。蒋公只行了常礼。蒋公因说起当年与雪姑娘订姻一事。王夫人道:“此事老身早已悉知,如今这边姐妹二人十分亲爱,可以放心,只不知那位雪姑娘性情如何?”蒋公道:“好叫老夫人得知,那位姑娘温柔贤淑,是岑大姊抛见过的,只怕明日老夫人见了还要更加亲爱。若不是闺中淑秀,老夫又岂肯一力成全?”王夫人道:“大人所谕谅必不差,老身无不遵命。”此时岑夫人已喜得心花齐放,便道:“这两边月老都要借重大弟了。”蒋公笑道:“当得,当得。只是再得一位,双襄其事才好。”岑夫人道:“这里有一位严老先生齿德并尊,他公子现任华亭儒学,通家往来,正可拜烦。”蒋公道:“我已久仰他的清望,明日即当往拜。”不说这边计议。
却说岑少保虽然半夜起身,一路营汛早已传知地方,文武迎接者沿途络绎。岑少保一概谢免。惟文守备与本汛洪把总带兵直接到交界,湖郡成公先委县佐远接。十五日,岑少保到家,先拜见蒋公,然后进内。此时已将东院打开,岑老夫人婆媳居祝岑少保拜见岳母、母亲。此时月娥小姐因已许亲,不好出来相见。夫妻见过,略叙别情,随出来与蒋公叙话。家人等齐磕头毕,蒋公道:“我已到此三天,不知刘府家眷曾搬到否?”岑少保道:“昨日途中见塘报,说刘老伯母已到三哥衙门。”蒋公道:“如此早晚必有人到,正好同日完姻。”岑少惊问何故,蒋公因将前事一一说知:“今已托严公与我作合,昨已选定八月十五吉期,无庸更择。”岑少保听了喜得做声不得,只道得一句:“小侄如何消受得起?”蒋公笑道:“一位年少三公,也必得这三位夫人内助。”
正说话间,岑忠引着蒋贵到来叩见。蒋公大喜,即问:“刘府家眷都到了么?”蒋贵道:“只二爷与二夫人不来。”因向怀中取出两封书来。大家拆开观看,俱是催促择吉之话,并说许公与刘老太太、殷夫俱作送亲。岑少保道:“这边姻事刘、殷二兄虽知无碍,只恐许丈与刘伯母闻知见罪,还求老叔一力周旋。”蒋公笑道:“贤侄不须过虑,我自有主意。”当即与岑少保各修书一封,蒋公书中就明言与王小姐结姻衷曲,并订定吉期,即专差同来人前往吴淞镇衙门投递,限三日往回。
这日,严先生来相会岑少保,就留住午饭。严公道:“翩翩公子,三年之间,擢登台鼎,古今罕有。今又得此三位贤内助,人间美事俱被少保占荆”岑少保道:“侥幸成功谬蒙圣眷,年轻禄厚,深切悚惶。得时闻长者之教,庶免陨越。今又承老先生执柯,明日当专诚叩谢。”当下即摆上酒来。叙饮间,蒋公说起:“近日沿海被兵地方群厉为祟,大不宁静。前日胡抚台欲请天师设醮,我因言及点石禅师道高德重,一到东省便当敦请出山,起建水陆,普施超度。胡公正在望我回音。”岑少保道:“小侄正要禀知,前日在苏与刘、殷二兄计及此事,要与老叔联名敦请。事不宜迟,即当专差前往。”严公道:“前日小儿书来也说起此事,曾请僧道追荐。竟无灵验。”蒋公因说出禅师许多灵异,严公道:“必得如此方能齐拔幽沉。”三人叙至饭罢后,严公辞去。蒋公道:“贤侄久出才回,须在里面叙叙家常,不必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