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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梅》清.陈朗

却说刘电回寓,刘云、岑秀早已得知,十分欢喜,都道:“不日定有恩旨下来,必然有剿倭之举。”当日三人共饮,叙说场中考试之事,不觉又过一朝。
次日平明,皇上登殿,百官见毕,即宣中书岑秀上殿面谕:“卿家青年历练,才识兼优,保举得人,大慰朕望,昨观卿十二策,足可歼除丑类。以卿公忠,不必回避原籍,今授卿江浙两省巡海副都御史,赐尚方剑,便宜行事。自总兵以下,悉听调度,务期尅日,肃清海宇,以副朕望。刘电等五名,即带往军营量才委用。中书事务交卸明白,五日内即驰驲前往,合同江浙总制巡抚便宜进剿。”岑秀得旨,又奏道:“臣以一介小臣,自惭鄙陋,乃蒙圣恩不次之擢,委以封疆重任,敢不殚心竭力仰报天恩!指挥刘电系臣保举,又属瓜葛,若交臣调用未免涉嫌,叩恳天恩另赐委用。”当蒙准奏,刘电即着带往吴淞,交与黄炯差委。当即赐与敕书、宝剑,岑秀跪领,三呼九叩谢恩而退。皇上回官,百官朝散。此番有分教倭气消灭,海宇清宁。正是:只凭艺才能超众,何患声名不远扬。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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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重恩义客里寄双鱼展雄威御前杀二虎却说岑中书当日领了敕剑谢恩出朝,五府六部谁不与他道喜?只因限期急促,回寓后就去见内阁程公叩请方略。程公道:“年兄才干老夫尽知,但军务之中须恩威并济。我看年兄诸凡宽大固是盛德,但是英年,恐人易视。唐时郭、李二公,一宽一严,愿年兄兼而有之为妙。”倭寇肆扰连年,深劳圣虑,前差赵工部视师,竟毫无实济。此番年兄领此重任,必当克日肃清海宇以报圣恩。老夫当试目以待。阁中之事,老夫当另委干员代理,不必挂心。”岑秀道:“老太师之言当铭诸肺腑。还有一事禀恳:今有原任山西曲沃县知县刘云丁艰服满,于上年九月内到部候补,现与门下同寓。今其胞弟刘电已蒙圣恩授与副指挥职衔,带往江南郊用。伊弟兄俱系寒士,求太老师垂恩嘘植,俾得早补地方,感戴不浅。”程公道:“既如此,这月有缺即补他便了。”
当下岑秀叩谢禀辞回寓,即与刘云说知:“此月便可准补,但不知缺分如何?”刘云道:“多承贤弟美意,但得早补地方也就好了。”一面与刘电料理行装,各官饯送者一概辞谢,知会郭绍汾等四人,初十日率领陛辞。皇上特赐御酒三杯,着内官回员郊送十里,当即谢恩起马,文武官员相送者夹道。家丁背着敕书宝剑,龙韫、高卓与总管王朴前站先发,刘电与郭绍汾、陈松岩乘骑在后。是日,惟刘云直送出外城三十里而别。
且不表岑御史奉命征倭。却说文进自救了王夫人便星夜进京。这日到了德州所豁的一个宿站地方,日色将西,只见沿路有许多职事人役往来不绝。文进就在南镇梢头下了一个小店,问那店主人,说是本州官府都在这里伺候迎接钦差的,也就待到了。又问:“不知是什么钦差?”店主人道:“是个内阁中书,特旨放了巡海御史,赐他尚方宝剑,那一个官敢不奉承他?”文进听说是内阁中书,因问:“这御史不知姓什么?是那里人?”店主人道:“姓岑,是南直隶人,如今还管着本省地方哩!”文进听了心中暗喜道:我正要去投他,却好在这里遇着,不问时,险些儿错过。但如今他是个钦差大臣,我如何好轻易去见他?又不知刘家弟兄两位下落。想了一回,反觉纳闷。又想道:“我与他丈母报信,谅也无妨,总然他不理我,也没我的不是,且好探问刘三爷的下落。”正踟蹰间,只听北头三声大炮,谅是钦差已到,文进便将包裹交付与店主人道:“我去那头看看热闹便回。”说毕,就一直走到了镇北头,却见有数处公馆门上都挂着灯彩,中间一座大公馆悬灯结彩,门口人役拥挤不开。文进在外边站住,观看了一回,只见里边本地方官员都禀见了出来,纷纷散去,末后又见四位军官出来,便有人役接着请入公馆去了。文进谅得里边事毕即走入公馆门来,便有人役上前拦住喝问,文进道:“我是来与大老爷报家信的,烦你们转禀一声。”内中有一个老成些的人役上前问道:“你果真是与大老爷报家信的便好与你传禀,倘有虚冒,这所在性命相关,不是当儿戏的。”文进笑道:“我并无虚冒,你请放心。”那些人役听得这话,又问了姓名,才往侧门传禀。
少刻,见一位军官出来,文进看时,正是刘电,便道:“三爷原来也在这里!”刘电见了文进,大喜道:“你如何到此?”文进因将大概说了一遍。刘电甚喜,向文进低声道:“此来甚好,省得我差人寻你。但只是岑爷如今是钦命大臣,相见不便为礼。足下且在此少坐,我先与你道达过,然后相见。”文进道:“是。”
当下刘电进来与岑御史道:“适才来的正是去年与我保护成公家眷的文进,今特地进京寻我,欲图些事业。不想在路上又救全了令岳母王夫人的急难,因再三托他顺寄一口信到来,只是他布衣微末,不便进见。”岑御史听了惊讶道:“前在东督本章上见岳父在任病故,痛念不已。正要专差往登州探问岳母信息,恰恰正在奉命之时,不逞及此。如今他来得正好,不知在路上如何相救?快些请他进来问个详细。况且他是有恩义的人,岂可以官礼相拘?”因即着王朴相请,岑御史在阶前立候。
少刻文进到来,便要叩见,岑御史扶起道:“足下且不为礼。”因问:“路上如何得救舍亲?”文进便道:“从去秋同刘三爷在府见过太夫人,蒙恩优待,后与刘爷寄书往太仓,不曾见得殷将军,只见了成老爷。将书信交明回来就到沂水寻刘三爷图个事业。不想到了蒋府,他家人说蒋爷是大老爷保举,两日前已进京去了,因此小人一直赶进京来。这日五更时分,走到辘轳湾地方,遇着一伙强盗打劫客车,一时气忿,杀死两盗,拿住一个,恐怕送官累住身子,因割下了他一只耳朵放他去了。不想却是王老爷的灵柩家眷,因此王夫人叫我寄一个口信与大老爷,他们已是回南去了。那时因天尚昏黑没有行人知觉,已催他们赶车速走,免得耽搁。小人也怕有累,星夜赶行,不想却在这里遇着。”岑御史听了大喜,对刘电道:“若无义士,岂不是一场大祸?只可惜义士行路心切,不然拿住那贼报官,倒是一场大功,岂不与殷将军一般?”刘电道:“若不遇成公的力荐和那操江的爱才,也不过请赏而已。”
岑御史当下请文进到客堂坐话,文进再三不敢,岑御史道:“足下乃重义之士,不必过拘。”文进只得告罪坐下。岑御史道:“日前足下已到过湖村见过老母,今欲寄家书一封,再托足下往湖郡一行,讨个回覆即转江南,在行馆相会,那时便可随事立功,以成足下志愿如何?”文进大喜道:“将来随鞭执镫,总在恩庇之下了。”岑御史当就灯下写了一封备细家书,刘电也写了一封与岑夫人请安的书、一封通知蒋宅的书。岑御史叫王朴取出三十两银子,连书递与文进道:“千金之托,幸祈速去速来,万勿耽搁。”文进领了银书即叩辞起身,岑御史送出阶前面止。刘电便同出外边道:“先恳足下顺道到蒋宅与了这封书,即往湖郡讨了回书速速转来。如今正是立功之秋,不可自误。”文进应诺,即拜辞连夜而去不提。
岑御史自文进去后,便把记念王夫人并家中的心事放下。因与刘电计算:“据说蒋公已先两日起身,如何不得相会?莫非又往他处,还不曾到都?”刘电道:“或者是途路相左亦未可知,总在月尽边,必有京报。”自此二人于路只计议征倭机要,表过不提。
却说蒋公自被本府县官奉大宪给咨催促起身,一路行来见各尖宿站头地方官都备办公馆,听说是岑中书特旨放了巡海御史,已于初十日出京。蒋公自思:他是钦命大臣,沿途都有官员迎送,相会不便,且恐招摇,有涉嫌疑。因吩咐蒋贵,连夜绕小道悄悄过去,竟往都门,问到岑中书原寓,相会了刘云各道别来情况,才知刘电特授了指挥,同往江南,心下甚喜。次日遵限往兵部投了本省督院咨文,回寓听候。
原来此番外省保举,只有山西巡抚保举武生一名赵杰,直隶提学道保举武士一名朱宁,连蒋公只有三人到京,投文候试。皇上见保举寥寥,圣心不悦。这日,传旨着御前指挥使带领这三名武士在虎圈考试。是日只有御前带刀指挥并统领御林军将弁等随驾。传旨先试三人骑射,令于驰道傍立一三丈高竿,中间用一小横竿,取西川红锦战袍一领折作数叠,用彩绳悬于横竿之上,约离地二丈。如能射断彩绳落袍者取为一等,即从此袍赐之;射于横竿上者次之;射中大竿与战袍者又次之。令武士各挑御营驯练马匹,许先于驰道试驰三次以识马力。旨意一下,顷刻俱备。
蒋士奇等三人俱武中箭衣,各取趁手弓箭,扳鞍上马在驰道上驰骤了两遍,看得竿绳亲切。先是蒋士奇从驰道尽头弯弓跃马,加上一鞭,那马如飞,将到竿下,蒋士奇才搭上箭时,这马已驰过竿一箭来远。蒋士奇翻身扭回头,觑得亲切,喝声“着”,弓弦响处那箭正中横竿,连彩绳射断落袍于地,这马已跑至御台前。蒋士奇兜回马,复至竿下取了锦袍,到御台下叩头谢恩。皇上见蒋士奇状貌非常,天颜甚喜。随传旨另取一袍,悬挂中式。赵杰骤马先射一箭,却中在横竿之上,末后朱宁驰射一箭却射中锦袍,那箭贯袍而过。皇上见了笑道:“也算合式。”传旨各赐绿锦袍一领,二人谢恩毕。
当又传旨,问三人谁能斗虎者,即授与御前指挥之职,当下惟蒋士奇答应能斗。原来这圈中豢养之虎,皇上暇日令武勇之士相斗取乐。今忽传旨试问,这赵杰、朱宁俱未曾经过,不敢答应。蒋公自谅一虎之力尚可制服,因此答应。当即传旨令御营斗虎武勇各执兵器围绕,一者恐防虎逸,二者恐武士不能制服有伤性命,就便刺死。
当下蒋士奇取一枝浑铁齐眉杀虎短枪来迎这虎。原来这虎久困在圈不能舒展,及放出圈外,把头摇了一摇,打一个伸欠,把尾一剪,将两前爪踞地大吼一声,便纵有八九尺高,平空照蒋士奇扑来。蒋士奇不慌不忙,就他扑来之势看得亲切,把枪向虎项下迎着用力一搅,把这虎撩去有丈余远近。原来这枪却从项下直透出颈上,鲜血迸流,已是不能动弹了。皇上看见,大喜道:“虽然胆勇可嘉,只是未曾斗得,着另放一虎与他斗耍一回。”当时遵旨又放出一虎,比前更大。蒋士奇既杀一虎,想来不过如此,便放大胆来斗。这虎一出圈来把浑身一抖,摇头剪尾大吼一声,把前爪踞地和身往后一缩,作势往前一跃,离地有丈余高,直望蒋士奇扑来。蒋士奇将身一闪早纵在虎后,把铁枪在虎后腿上着力一扫,那虎负痛回过身来,又吼了一声托地一跃,又扑将过来。蒋士奇却闪在一旁把枪杆向虎前爪横扫过去,却扫着左腿,“豁喇”一声把枪杆打作两截。那虎两扑不着威势已减,且前后腿着了两下,负痛一吼,却待奔走,被蒋士奇乘势赶上,两手抓住花项皮尽力一按,把虎头直按在地上,又把左脚踹住虎腰,掣出右拳在虎肋上连打了十数拳。那虎口鼻内早冒出血来,挣扎不动。蒋士奇把手放开,那虎喘息一回才待挣扎起来,又被蒋公在软膛内用力一脚,踉跄倒地再不动了。
皇上大喜道:“果是神勇。”随驾将士无不暗暗喝采。当时宣上台来问道:“卿有此技勇,如何会试不中?”蒋士奇奏道:“臣因老母年高,已三科不曾会试。”皇上道:“若非岑卿保举,几至埋没英雄。今东南倭寇肆扰,若将弁俱得如卿,何愁不能歼灭?今须努力东南,俟海域清宁,即当遂卿孝养之志。”当授御前都指挥职衔,赐柳叶金甲一付,蒋士奇谢恩下台,赵杰、朱宁又考试了一回,武艺虽不能格斗猛虎,本身武艺尚精,俱授予千户职衔。即着吏、兵二部速查江、浙两省有何将弁缺出,当时遵旨查复,有江南狼山营都使同知、六安营中军守备、浙直金衢卫都指挥,现在未补。当即传旨蒋士奇以御前都指挥实授金衢卫都指挥使,即随军营进剿,三日内起程;赵杰、朱宁即给劄着往闽省交总兵戚继光军前委用,有功即补。蒋士奇等一同谢恩而退,皇上回宫。
次日,颁一道旨意,大概说:此番特旨令各官保举武勇,今内外只寥寥数人,可见从前所募勇壮俱系循私滥用,并无真实才勇可知,安望其奏功效力?若能尽如岑秀所举刘电、蒋士奇其人者,方称武勇之实。今朕已不次擢用。其从前外省滥充无能者,着该总制、督抚、操江严行裁汰,毋得虚縻廪禄;并着御史岑秀就近查参。毋再循情,自干罪戾,咸宜钦此。这一道旨意下来,不待御史按临,这些武勇自行告退并裁汰者,江、浙、闽三省共九十余名。自此,行伍尽皆整肃。
且说蒋公授职回寓,因挂了御前都指挥的衔,就有许多御林弁目到来参叩,不在言表。刘云恭贺道:“此番太亲翁才得少展宏猷。”蒋公道:“虽蒙圣恩,实惭鄙陋。惟恐老母年高、儿子幼小,家间无人照料,浙直虽不甚远,但军旅之际,难免两地挂心。”刘云道:“太夫人精神矍铄,禄寿未央,毋须远念。但愿早清海寇,便好迎养任所共享太平之福。姻晚已蒙内阁程公见允,此月内谅亦得补,但得同在一方,便是万幸。”蒋公道:“若得补在沂属地方便可仰仗照料。”此时蒋公系是奉特旨进剿之员,钦限不敢迟延,即日整顿行装,关会赵、朱二千户,至第三日早朝同在午门谢恩辞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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