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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影》清·檇李烟水散人编次

  次日,就上了一个告病表章。不多时,只见圣旨发下,准著魏瑢回籍调理,遂与六位夫人,驰騮还乡。一路归来,莫不人人歆羨,以为汉时二傅。正是:
  全在数行诗,打破功名念。
  玉卿归后,正值趙彥庵自岭南廉使,升至福建布政,告老回乡。只因兰玉多艰,就在华亭买了一所房子,与玉卿附近住下。
  再说卞二娘,终日坐卧,只在一间小楼焚香念佛,顶礼大士,及玉卿归后半载,一夕无恙而歿,年方五十四岁,玉卿夫妇,发丧举哀,卜地于小昆山下,造墳安葬。
  诸事方毕,忽有一人,黄冠野服,造门求见。玉卿便令书僮引入后园相会。原来那入非別,即是丘慕南也。
  玉卿大喜道:“与兄一別,忽已十二年矣!试把那游历之处,名區胜境,为弟一談。”慕南道:“白別恩台之后,便至吴门客邸,带了关哥,遂由语水以达虎林,遍观径山天目,以至三竺六桥之胜。于是渡江过去,到了山阴会稽,所谓云门若耶,其是山水秀绝。又至溫川雁宕,观那珠帘瀑布,逗留数日,就恋恋不忍別去,遂自常玉山,一路直至豫章,其时魏爷代巡已过,那些父老称頌功德,犹历历不衰。既而过了洞庭,泊舟岳阳楼下。是夜风平浪静,皓月千里,独坐无聊,不觉和舡长叹,方恨良辰之易返,有道之难逢。忽值邻船有一长老,过舟相访,与之談论,颇有玄微精奧之理,弟即拜他为師。随后廬山五老峰下,人迹不到之处,有屋数间,自此修心悚性,闭门七载。忽于前日,家師修书一封,特著弟来呈上魏爷,因得再睹芝眉,殊为欣荷。”便向囊中取书遞与玉卿,玉卿拆开一看。那柬上写道:
  自苏一別,忽已十有七年,深羨爱君泽民,竟已立功立
  德。弟富贵空花,浮生朝露,自非餐芝辟谷,乌能羽化丹丘,
  況足下原属香案文星,诸夫人亦是瑤台暂謫,故特走书布达,
  幸祈早断尘鞅,青山万里,宜从月下吹笙,白鹤数声,已在
  云中候驾。
  廬山老人半痴白玉卿魏君文几
  玉卿看罢,慌忙带进,以示非云,兼与五姬看毕,无不欣然色喜。自此玉卿就有芥视功名,屣脱尘世之意。过了旬日,慕南取了回书先去,玉卿就把家人僮仆,一一赏赐发散,又将田园房室托与族弟魏琼看管,只带了六位夫人,并褚贵夫妇,一日早起下船,竟由太湖而去。正是:
  辟谷有方终羽化,休言仙术是荒唐。
  却说举人史维翰,自在钱塘,与玉卿別后,一连会试十科,不能登第。忽一日要到廣陵探友,打从扬子江中经过,只见一只小船,如飞赶至,船中走出二人衣冠甚偉,向著维翰道:“足下莫非是金陵史春元么?下吏奉著玉城君之命,特来相请。”维翰愕然道:“那玉城君是谁?”二人道:“足下到彼自知,何必细问。”遂请维翰过船。
  不上数里,又见一只画舫,乘风挂帆,迅速赶近,船內趋出一人,头戴紗帽,身穿绿衣,急向二人道:“酒肴已备,快请史君过来。”维翰遂又跨进大船舱內,只见香肴美醞,玉筷金杯,摆满一桌,件件珍异,俱是目所未赌。俄而到了一个所在,桃花夹岸,高柳拂烟,那树顶上,多少五色异鸟,群飞巧囀,绿衣吏扶起维翰,又遞酒三林,方向南行去。一路姿曲曲,无数瑤草琪花,约行数里之外,过了一条大石桥,忽有白鹤数对,见了维翰飞舞向前,宛若迎接之状。又向西转北,不下二里,只见高殿接天,層楼碍目,次将入门,便有紫衣小吏,慌忙引进。直过三座大殿,到了则边廡下,紫衣吏道:“君且暂停于此,俟玉城君升殿之后;方好相见。”
  维翰只得屏息以待,俄而鼓声三响,阶下一人大呼道:“特奉仙旨,快请史春元进前相会。”那紫衣吏,便扶著维翰鞠躬登殿,只见一人,紫袍玉带下座趋迎,相见礼毕。维翰偷眼视之,原来即是同年魏玉卿也。
  再三推逊,只得向客位坐下,玉卿道:“一別匆匆,不觉故人头俱白了。”维翰道:“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何言。”遂把別后事情,细细敘了半晌。玉卿传命道:“偶值故人已在此,怏请六位夫人,出来相见。”
  遂有絳衣吏,把那云板敲响三下。停了一会,只听得环佩叮咚,又有一阵香气,氤氳不散,先是非云,自东首走出,头戴霞冠,身穿大红绣帔,以后就是婉娘、花氏、了音、小玉、兰英,俱是西首出来,一一向前,与维翰见毕,便有侍鬟数十,摆开玉桌,列著火棗水梨,八珍美饌,于是把酒送席,只听得金管玉簫,云璈象板,一齐吹奏,既向日暮,点上银烛,玉卿道:“今夕故人在座,可无佳作以畅幽怀,如诗不成,罚酒二大犀杯。”就请史兄首倡,维翰不能推却,便吟绝句道:
  一別音容数十春,谁知仙窟异凡尘;
  自慚发白成何事,深悔微成误杀人。
  玉卿笑道:“为何仁兄作怨悔之语?”即便斟满瑤觥,一吸而干,朗然吟道:
  月满瑤台夜气清,故人相会敘离情;
  不堪重听凄涼话,急唤青衣弄玉笙。
  非云吟道:
  自经采药向丹丘,不问人间乐与愁;
  昨夜瑤池催赴宴,一声鹤唳下琼楼。
  婉娘吟道:
  鸾馭追陪信有缘,几回游遍大罗天;
  汉皇空听欒成诈,难向蓬莱会列仙。
  了音吟道:
  不向空门守寂寥,翻从紫府共逍遙;
  人间信有神仙路,笑逐群真看碧桃。
  酒至花氏,与小玉、兰英,俱起身辞道:“妾辈素不能诗,況有尊容在席,岂敢班门弄斧,以作笑资。”玉卿道:“不过遣兴陶怀,岂以工拙为论,若再迟延,便当罚以三爵了。”花氏只得徐徐吟道:
  自从邂逅会仙郎,不谓终身匹凤凰;
  辈向玉京朝见后,洞中几度月茫茫。
  小玉吟道:
  瑤草琪葩曆乱生,云阶一片月华明;
  只今已与尘凡隔,休说当年儿女情。
  兰英吟道:
  只道长江吟梦魂,王冠谁意晓妆新;
  云駢一逐香风远,不识人间几度春。
  兰英吟毕,玉卿又唤左右艳姬,作霓裳之舞,唱白云之歌,既而饮至三更,乃撤金莲巨烛,仍著紫衣吏送出维翰,就在左首廂房寢歇,次日早起,玉卿置酒送行,又命侍者,捧过赤金四錠,丹药一丸,赠与维翰道:“仁兄尊寿只有七旬,今特赠此仙丹,服之延寿二纪,后会无期,切宜保重。”遂令絳幘二吏,一直送至舟中,风帆迅速,不上半日,就到扬州。维翰神散意迷,恍作游仙一梦,自此不复与玉卿再会,绝弃功名,杜门静养,寿果至九十四岁而歿。后人相传,以为玉卿妻妾俱成地仙。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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