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季坤回房,再言花有怜听了大爷这番言语。叫道:“大爷,何须如此。自从杀了春英姐,书房之中时常见神见鬼,每逢阴雨夜间出来作怪。倘再杀死魏临川,府中就有两个冤魂,一齐作起怪来,怎了?不若依小人之计,叫做‘借刀杀人’,借他人之力,除大爷心中患,不知大爷肯行否?”花文芳忙问道:“你有何计策,快快说来。”花有怜不慌不忙说出这条妙计。可能害得魏临川的性命,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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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有怜定计害临川月英家门带姑孝话说花有怜向花文芳道:“要送魏临川性命不难,小人明日做了三千两灌铅银子,等他明日来,大爷就说行聘要些绸缎,叫他南京去买。他若被人识破,告到当官、审问他,定然招说是府中的银子。地方官必行文来查。大爷只回并无此人。回文一转,地方官怎肯轻放与他,自然夹打成招,问成罪,下在牢中。又无人料理,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必死在牢中。就名‘借刀杀人’。”花文芳听了,道:“好计,好计!”
不表主仆定计,再说魏临川来到自家门首,用手敲门。崔氏正要上床,忽听得打门,问道:“是那个?”魏临川应道:“是我回来了。”崔氏执灯开门,魏临川回身将门关好,进房,将银子递与崔氏,道:“你可收了。”崔氏问道:“你躲在花文芳家房里,差人来拿你,把老婆险些唬死。如今事情怎样了?”临川道:“此事已经完结,冯旭今已充发出去。我又同文芳要了百两银子,□□□□□□送回家来。过些时还要同他借几百银子使用哩。明日我就过去,只等他娶过钱月英,才得空闲。事毕之后,花文芳少不得还要重重谢我。”崔氏道:“这件事你到好日子过,又用过他好几百两银子,只怕他事成之后,未必谢你了。”崔氏说毕,魏临川笑道:“他若不谢我,杭州城那个不知我的刀笔利害,我就出首,看他怕不怕。”夫妻二人谈谈说说,就睡觉了。
再表花能奉了主人之命,悄悄带了众人,搬运干柴并硝磺引火之物,来到冯家门首前后堆放。等到更鼓正打三下,忙取火种四面点着。不一时,火焰冲天,人趁风威,风助火势,好不利害。但见:连烟连雾,红光灼灼掣飞天;势猛风狂,赤焰团团旋绕屋。一派声喧聒耳,四围逼住逃人。烈烈轰轰,好似千军万马;嘈嘈杂杂,几同地陷山崩。大厦高房,霎时间尽成灰烬;男奔女窜,都变作烂额焦头。冤魂渺渺诉阎罗,邻舍忙忙咸顾命。
此时可怜冯太太受过朝廷封诰,这时候全家仆妇人等俱死于贼人之手。
街上百姓、左右邻人看见火势凶狠,无不前呼后喊,乱叫救火。坊中保甲飞报,合城文武官员都来救火。那里救得,顷刻工夫,把个尚书府第烧得干干净净,人亡业荆那些过往百姓们都为他嗟叹道:“冯公子遭了一场负屈官司,方才逃出活命,今家中又被火焚,真叫做人离财散,家破人亡。”三更天起火,烧到天明方熄。地方查点冯家,共烧死男女上下人口计二十九个。
再说钱林闻得走水,着人探听何处。不一时,家人报道:“冯姑老爷家火烧得干干净净。”钱林问道:“冯太太现在何处?”家人道:“小的闻那些邻舍说,火从外烧进,封了门户,一个都不能逃出,共烧死二十余口。”钱太太同公子、小姐姐听了此言,俱大哭起来。小姐哭了一会,道:“哥哥,冯郎远配他乡,婆婆今被火烧死。还求哥哥前去找寻婆婆骨殖,买棺收殓。”钱林道:“正该如此。”同着家人到火场来,但只见一片光地,还有烧不了的木头在那里冒烟。钱林催人来取骨殖,那里还分得清是太太不是太太,只得将那些枯骨拣在一堆,用棺木盛了,寄在地藏庵中,请僧超度。
钱林回家说与母亲、妹子知道。月英大哭一场,走至太太前,双膝跪下,哭道:“孩儿有句话禀告母亲。”太太用手搀起,道:“我儿,有何话说起来讲。”小姐道:“孩儿自恨命苦,冯郎因为孩儿被奸人陷害充军,不幸婆婆遭此大难,亦因孩儿惹得灾殃。孩儿生则冯家之人,死则冯家之鬼。既为人妇,婆死不变其服,于心何忍?孩儿意欲变服,不知母亲、哥哥意下如何?”太太道:“我儿既受冯家之聘,则为冯家之人。你夫主远离,你该如此。但你尚在娘家门内,有我在上,不便十分重服,只略穿些素便了。”小姐前拜了两拜,道:“多谢母亲。”又向哥哥道了万福,方才回楼。换了一身素服,坐在后楼恸哭不题。
且说花能放火回来之后,禀复主人:“冯家一个也不曾逃出。”花文芳大喜,道:“此乃你之功,另日还有重赏。”花能退出。只见魏临川笑嘻嘻的走来,作了一个揖坐下。花文芳道:“放火之人功成回来。”临川道:“别无他说,快快差人将冯旭杀了,永无后患。大爷那时打算迎娶完婚,岂不快乐。”花文芳听了,忙把季坤叫到面前,道:“我昨日吩咐你的言语,可即前去,不可有误。”季坤答应,连忙赶冯旭船只不表。
再言花文芳到了晚上同临川吃酒,叫道:“老魏,我明日钱府行聘,须要项好绸缎、各色上上东西,才显得我相府体面,叫那合城文武官员、绅衿百姓人等知道,见得相府行事与别人不同。我意欲烦你代我往南京去备办些微礼物、绸缎,你肯为我去么?”魏临川听得叫他置办行聘之物,满心欢喜,暗想道:“银钱把我是件美事。”满口应承道:“晚生蒙大爷许多抬举,敢不尽力买办。”花文芳道:“想我大爷这件事,全亏你,若不是你的主意妙计,怎能夺得过来。就是你用我二三千两银子,那个与你计较。成亲之后,我还要谢你哩。”魏临川道:“岂敢,好说。”又吃了几杯酒,花文芳道:“我们杭州没有上好的缎子,必须打发人往南京买些时样的花纹的才好。只是目下府中能办事的人又打发了两个进京去,此时实在没有妥当之人。若差他们前去,实有些不放心。”魏临川道:“这有何难,大爷肯放心我晚生,我晚生就到南京一走。”文芳道:“怎好劳你。”吩咐有怜:“你明日兑起三千两银子交与魏相公,魏相公上南京制买绸缎。”又道:“老魏,莫辞辛苦,早早回来,还要置办别物。”魏临门道:“晓得。”心中打算至少也要赚他五六百金。花文芳道:“老魏,你今晚归家,收拾行李,别了尊嫂,明日一准起身,乃是出行的上好日子。我叫有怜将银子花了,装在箱内;明日先叫下一只船要紧。”魏临川答应,去了回家。正是: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知后事如何,魏临川几时才买齐货物回转杭州,几时才与崔氏相见,要知底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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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花文芳纳采行聘钱月英认义姊妹话说魏临川辞了花文芳,来到自己家中。崔氏问道:“你昨日原说不回家的,为什么又回来?”魏临川道:“有件大富贵与你知道:花文芳见我们有功,托我上南京买缎子,兑了三千两银子,买办一切行礼之物。你道是一件大富贵么?事完之后,还要重重谢我,岂不是你我夫妻一生受用。”崔氏道:“那时起身?”临川道:“后日一准起身,着我归家收拾行李。”崔氏笑道:“你往南京发一财,拣那好花样的缎子代我买两件。”心中快活,笑道:“你今出远门,我办个酒儿与你饯饯行,只是没有备得菜蔬。”魏临川道:“家无常礼,只要你有点好心,我老人家随便吃杯罢了。”崔氏笑嘻嘻摆下酒来,夫妻二人同饮。崔氏道:“我要的物件你切莫忘记了。”临川道:“这个不必叮咛,等我回来,任你拣下几正时样的就是了。”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十分欢喜。吃完了酒,携手上床。
次日,崔氏起来,代他收拾齐备。临川走上街,买了些鱼肉等物,叫崔氏炮制吃饭。饭毕。就去叫船。慢慢走到河边,叫了一只船,讲定价钱。
过了一宵,到了第二日清晨,起来吃过早饭,叫人挑了行李,吩咐家中小心火烛,门户要紧,竟自抻着行李下船,交付船家。转身来到相府,见了花文芳,作了揖,道:“晚生的行李已发下船去,特来向大爷说声。”花文芳道:“我的银子俱已兑齐封好,盛贮箱内。”忙吩咐有怜着人抬下船去。有怜答应,将即三千两灌铅银子抬下船去,交与船家,回来说道:“银子装下船去了。”魏临川站起身来,作了一个揖,道:“晚生就此告别。”花文芳又拿出五十两银子,说道:“老魏,此项可作路费,那箱内装封的不用拆动。一路须要小心。”临川接了银子,道:“晚生告别,多则二十天,少则半个月即回。”花文芳又吩咐有怜送魏相公上船,有怜答应一声,就去[送]魏临川下船。
有怜看看船家开了船,有怜回复大爷。花文芳听了大喜,道:“魏临川呀魏临川,你可知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随吩咐有怜快把崔氏带进府来。”花有怜暗想道:“却是带进府来,有多少不便。府中人多眼众,我想早晚亲近,就不能了。”接口道:“大爷,你须思着,目下又无钱小姐过门,况且魏临川才去,尚不知他事如何,崔氏笼中之鸟,网内之鱼,慢慢带他进府,有何难处。此刻魏临川出门去,大爷不要从墙头上过去,走他家大门,也是同在府内一样。”花文芳道:“你也讲得是。”即吩咐花能:“到先生家拣选日期并下聘吉日,回来禀我。”花能去不多时,回来禀道:“日子有了。”文芳接过一看,选择四月二十八日迎娶,十八日行聘。花文芳随吩咐花能:“你到钱家,就说是都堂大老爷差来知照十八日纳采,二十八日迎娶。”
花能果至钱府门首,叫道:“有人么?”只见走出一个老家人,问道:“做什么?”花能道:“我是都堂差来,知照你家相公,花府十八日行聘,二十八日迎娶你家小姐,可预备行人。”说毕,转身就走。老家人正待要问端的,花能就不见了,只得又到后堂将此事说了一遍。太太、小姐、公子闻言,俱各大惊,齐哭将起来。后边仆妇丫头听得前堂哭声甚高,一齐跑出来,方知花文芳明日行聘,二十八日迎娶小姐。大家俱哭起来。小姐硬着心肠住了哭声,劝道:“母亲,你乃年高之人,少要悲伤,恐坏了身子。只怨多生我不孝之女,连累母、兄受无限忧惊。孩儿拼一死,那奸贼自然罢休。”说毕,廊下石沿上一头撞去,唬得众人忙抱祝大家齐哭,哭得天昏地暗。
翠秀说道:“太太、公子、小姐,哭也无益。事已至此,就是小姐方才撞死,奸贼也不干休,又何必遗患于公子。小婢到有个计策,不知可使得否?”太太住了哭声,道:“你有何计,快快说来。”翠秀道:“婢子自幼进府,蒙太太抚养之恩,真乃是天高地厚之德。又蒙公子、小姐不以下人看待,此恩此德,无由得报。婢子细想起来,冯姑爷家失火,多因奸人所害,又将冯姑爷害了他充军去了。他如今倚势欺人,又仗着都堂之威,硬来即小姐过门。倘无人与他娶去,只怕我家也不得太平了。相公乃是读书之人,怎与奸人为亲?婢子无由可报小姐知遇之恩,意欲假小姐妆束代嫁过去,那时才得安稳。不知太太尊意若何?”“怎好连累于你。”翠秀道:“小姐此言差矣。如婢子得嫁相府,做了媳妇,也就罢了,有甚亏负于我。”太太叫道:“我儿,他也说得是。”小姐哭道:“姐姐呀,你若真心如此,乃我大恩人也,请上受我一拜。”太太道:“老身收为义女,你二人结个姐妹罢。”翠秀道:“婢子还有话说。我今抵嫁过去,小姐切不可在家居祝自古道:‘墙有风,壁有耳。’后来被奸人识破,那时反为不美。等他明日过礼之后,小姐必须寻个僻静去处躲藏躲藏,方为上策。”太太闻言,说道:“我儿说得极是,只是没有这个僻静之处,这便怎么了?”想了一会,道:“有了,我有一个兄弟,现在山东,不免叫女孩投奔他舅舅任所去罢。怎奈是弓鞋袜子,路远山遥,怎生去得?”原来钱太太的兄弟名唤马天奇,现任山东道。小姐道:“母亲放心,待孩儿女扮男装,落霞扮作书童模样一同前去便了。”太太点头,向着落霞道:“你二人一向在府,我从不以下人相待,老身一总收为义女。”二人走过,向太太拜了四拜,又与公子、小姐见礼。已毕,小姐和二人回楼。
翠秀今年十七,小姐今年十六,落霞与小姐同庚,月分比小姐小些。小姐叫翠秀是姐姐,落霞是妹妹。翠秀心中暗想:“当日在花园内与冯郎同拜天地,实指望小姐过去,团圆一处,谁知被奸人害得冯郎家败人亡,我等东奔西逃,正是‘生生拆散鸳鸯队,活活分开连理枝。’花文芳、花文芳,我与你不共戴天之仇,待明日抵嫁过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冯郎向日所赠之扇,留之无用,何不将此扇交与小姐,倘得后来团圆,转交冯郎,也见我一片心肠。”连忙取出,叫道:“小姐,我有一言相告。”小姐道:“姐姐有何说话?”翠秀道:“正月初九日冯郎赠妾这柄金扇,收藏至今。实指望三人同在一处,不想奸贼起这风波。妾到他家,要这扇子无用。拜托小姐与贤妹,他日相逢冯郎,将妾这番苦衷转达冯郎,实非我赵翠秀负心,奈势处于无可如何。若不为权宜之便,钱氏一门又与冯姓同遭其害,岂不玉石俱焚?”小姐与落霞听了,不觉大哭起来。三人在后楼哭个不了。次日,小姐仍是哭泣。二个劝道:“不必过于悲伤,哭坏了身子,难以出门。”小姐见他二人解劝,略略收了些泪,这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