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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美缘全传》 作者:无名氏

大人升堂已毕,各官参谒,分立两旁。只听得一声报名:“钱塘县进。”内役应声:“进。”孙知县来至大堂,行礼参见已毕,侍立公案前右手。大人问道:“原卷、人犯俱齐了么?”孙知县道:“俱在辕门伺候。”只见钱塘县刑房书吏捧了原卷送上,摆列公案,复转身走下堂来,向上跪禀道:“钱塘县刑房承行书吏叩见大人。”都堂道:“相府人命、盗案两件事都是你承行么?”刑房又磕了一个头,道:“是小人承行的。”大人将头一摇,门子唱道:“起去。”刑房又磕了一个头,站在旁边。都堂向着孙知县道:“原卷、人犯俱齐,贵县回衙理事。本院审明,贵县再出详文便了。”孙老爷连打三躬,至滴水檐前又打三躬,慢慢退下去,走到辕门外,上轿回衙不表。
再言都堂将原卷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叫承行书吏,刑房忙跪下答道:“有。”大人道:“我问你,这原卷因奸不从、杀死人命是你承行的么?”刑房道:“〔是〕小人承行的。”大人道:“怎么这样重事只问个徒流之罪?”刑房禀道:“此乃小人本官所定,与小人无干。”大人大怒,骂道:“你这该死的奴才!通同本官作弊,卖朝廷之法。”遂向签筒内抽出六根签,往下一掼,只听得一声响,众役吆喝如雷。五个衙役不由分说,扯将下去,五板一的换,打了三十大板。大人刑法好不利害,这个承行的书办那里当得住,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死去还魂。大人吩咐放起那书办,那里扶得起来,只得拖过一旁。大人提起朱笔,在冯旭名字上一点。站堂官叫道:“带冯旭进来。”冯旭看见这般威严,唬得魂不〔附〕体。正是: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晓。
不知冯旭进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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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冯旭受刑认死罪百姓罢市留青天再表冯旭到了堂下,众役禀道:“大老爷,犯人开刑具。”两边吆喝一声,站堂官叫道:“犯人冯旭。”冯旭答应“有”。大人问道:“冯旭,你因何强奸烈妇不允、杀死人命?快快招来,免得动刑。”冯旭禀道:“大老爷,小人实是冤枉。”大人大怒,将惊堂一拍,两边吆喝一声,骂道:“你这个刁奴,开口就叫冤枉。”吩咐打嘴。众役一声答应,打了五个嘴巴。可怜冯旭满口鲜血,朝下乱喷。大人喝道:“快快招来。”冯旭道:“爷爷听禀。”就将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前后口供同样,一字不差。大人大怒,骂道:“你这个利嘴奴才,都是一派花言巧语,在本院堂上支吾。人命重情,不夹不招。”吩咐左右:“取大刑过来夹这奴才。”众役一声答应,如狼似虎,走上夹把冯旭按倒,将腿往下一踹。冯旭大叫一声,登时死去。正是:人心似铁非真铁,官法如炉却是炉。
可怜一个瘦怯怯的书生,怎么当得一夹棍,可怜昏死在堂上。
大人见冯旭死去,叫左右取凉水喷面。没个时辰,“嗳呀”一声,苏醒转来,哼了声,道:“人心天理,天理人心。”大人道:“快快招来。”冯旭道:“大老爷,犯生从问招起?平地风波,做成圈套,只求大老爷将魏临川拿到一问,犯生就有生路了。”大人发怒道:“自古一人杀一人,理当抵偿,难道魏临川到来替你不成?”吩咐一声“收紧”,众役答应,又收了一绳。可怜又昏死去,过了半晌,方才苏醒,叫道:“犯生愿招了。”大人道:“你怎么杀死花公子的爱妾?”冯旭供道:“那日犯生到花公子府内做诗文会,吃酒更深,不能回家,就在他家书房住宿。偶然看见他的爱妾,彼时犯生起了邪心,向前调戏。谁知那女子烈性不从,高声喊叫。犯生恐花公子知道,不好看相,一时性起,将他杀死是实。”大人见冯旭招了,叫他画供,松了刑具,定了死罪,秋后处决。当堂上了刑具,交与钱塘县。大人退堂。正是:任凭铜口并铁舌,只怕问官做对头。
大人提起笔来批道:“审得因奸杀死人命是实,已定秋后处决,着钱塘县收监,连夜做上详文通详。”登时发下,将冯旭解出辕门。
那钱林看见冯旭夹得这般光景,好不伤心,叫道:“妹夫无辜受刑,此冤何时得雪,我于心何安。”抱住冯旭放声大哭,冯旭将眼一睁,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生前不能报此冤仇,死后必到阎罗面前辨明白。钱兄念小弟母亲只生小弟一人,我死之后,望乞照应一二,小弟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但令妹之婚,不必提了,恐误他的终身,听兄另择高门。不可将小弟挂怀,反伤性命。”钱林正要回答,只听得喊道:“带钱林!”把个钱林唬得战战兢兢,忙道:“妹丈,小弟不及细说,大人提审了。”
众役一声报道:“犯人进。”内役应道:“进”一声吆喝,来至丹墀。众役禀道:“大老爷,犯人当面点名已毕,打开刑具。”问道:“钱林,你为何因盗了相府许多金银器皿,从实招来,免刑法。”钱林禀道:“公祖大老爷,容犯生细禀。”就将两家亲事的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与钱塘县详文一般。都堂道:“相府与你做亲,也不为低,你怎么将妹子定要嫁冯旭?冯旭因奸杀死人命,本院审明,已经定罪,秋后处决。将来你妹子另嫁,不若本部院代为做媒,将你妹子许配相府,两家改为秦晋之好,一则除你贼盗之罪,二则免革衣衿,三则花太师看你妹子分上,把你做个官,荣宗耀祖,岂不好么?”钱林听了,唬得哑口无言,惊了半晌,方才禀道:“犯生的妹子已受冯家之聘,杭城那个不知?况又是翰林朱老先生做的月老,于理不合,一女怎吃两家茶?求大老爷开恩,此事行不得。”都堂大怒,将惊堂一拍,两边吆喝如雷,道:“不识抬举的畜生,本部院代你妹子做媒,难道不如一个翰林不成?理上不合。”忙叫过头役吩咐道:“将钱林押下,写了遵依上来,听花府择日纳采过门。”钱林禀道:“容生员回去与母亲商议,再来禀复。”都堂道:“自古云:‘妇人之道有三从。’那三从?在家女子从父,出嫁女子从夫,夫死众子。你今在此做了主,令堂有甚别论。”钱林正欲再禀,猛听得堂上三通鼓响,大老爷退堂。众役一声吆喝,承差催促钱林出了辕门,道:“钱相公,快写了遵依。”交与承差才放钱林回去不表。
再言都堂发下冯旭,仍叫钱塘县收监。孙知县正在内堂纳闷,家人走来,禀道:“都堂大人将冯旭发回收监,又将承行书办责了三十大板。冯旭定了秋后处决。现有文书,请老爷观看。”孙知县大惊,忙把文书接过一看:“罢了罢了,可怜杭州一个才子被无辜冤枉,已定秋后处决,这也可恼。”随即吩咐出来将冯旭收监,又把承行叫进宅门。那个书办见了本官,两泪交流,道:“大老爷责了小人三十大极,还要老爷连夜通详,如违,官参吏革。”孙知县问道:“钱林什么口供?”书办道:“大老爷将钱林释放,硬断钱氏与花公子为婚,逼写遵依。”孙知县听了大怒,道:“分明是将人命诬害冯旭,硬断钱氏与花姓。责本县的书办就如打本县一般,又叫本县通详,本县也不通详,看他怎么参我!我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理当报效朝廷,代民伸冤。理枉这样,瞒天害理,岂是行得的?宁叫本县将前程革去,决不做这样瞒天昧已之事。”吩咐刑房:“文书不可做,看他怎么奈何于我。”要知大人如何难为孙知县,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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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罗太守安抚百姓孙知县复任钱塘话说孙知县吩咐书办莫出详文不表。再言那都堂只等详文到来,这也不提。却说花能在辕门伺候听审,都堂并未叫家属,他就站在旁边听审。只等都堂审毕退堂,他才回来报与老爷知道,如此如此这般,细细说来一遍。花文芳听了,不觉手舞足蹈,满心欢喜,随赏了花能一两银子。魏临川忙向前作了揖,道:“恭喜大爷,晚生向大爷借几两银子家用。”花文芳便叫有怜拿五十两银子与他。花文芳道:“老魏,不要回家,恐孙知县拿你,我叫有怜送到你家去。”魏临川称谢。
不表花有怜送过去,再言冯旭老家人打听明白,即忙来到府中,报与太太知道,将前后事说了一遍。太太听了,正是:惊走六叶连肝肺,少了三魂七魄心。
不觉一个筋斗,跌倒在地,登时气绝。慌得合家仆妇人等上前搀扶,扶头的扶头,撮脚的撮脚,哭的哭,叫的叫,忙在一堆。救了半日,方才醒来,口中咽咽啼哭道:“娇儿呀,自小时为娘的把你当作掌上之珍,长到一十六岁,连手也不曾向你弹一弹,不想今日被这奸贼害了,受这般酷刑,怎悄叫做娘的伤心。”只哭得死去还魂不表。
再言钱林释放回家中,见了母亲。太太看见,好不欢喜。月英在后楼,见哥哥来家,急下楼来看兄长。太太问道:“我的儿,来来,你妹夫可曾释放?”钱林见母亲问起妹夫,不觉双目流泪。太太问道:“为何伤心?”钱林就将前后之事说了一遍。太太、小姐、合家仆人妇人等齐哭起来。哭了一会,小姐叫声:“母亲慢哭,我想起来,都是孩儿不是,惹出这样灾祸。当日一时不知人事,将这奸贼文字批坏了,就害了冯郎。冯郎在一日,守他一日,倘若有些长短,惟有死而已。都堂这等丧心,硬将孩儿断与花贼,古言‘好马不配双鞍’,孩儿宁死不从。”说罢,又放声大哭。一家儿哭得天昏地黑不表。
话分两头,再表东方白问成冯旭死罪,又将钱月英硬断与花文芳,只等知县出详,要把冯旭秋后处决。等了一日,不见详文。等到第三日,还是无影响,都堂大骂道:“好大胆的狗官,这等放肆。”随即出令箭一枝,着了旗牌到钱塘县去,将知县提来。旗牌领了令箭,怎敢怠慢,飞马而来,到了钱塘县,高声叫道:“今有都堂令箭,火速提知县到辕门。”孙知县不慌不忙,早已预备现成,把印带在身边,即刻上轿,同了旗牌而来。
不多一会,来到辕门,旗牌进缴令箭。即刻将知县传进。报门已毕,知县来至内堂,看见大人坐在堂上,一脸怒色,且上前行过参礼,站在一旁,禀道:“大老爷传卑职,不知有何吩咐?”都堂将脸一变,道:“前日相府人命本院已经审得明白,定了罪案,着贵县速结通详,为何许久详文不到?贵县太疲软了。”知县忙打一躬道:“不知大老爷叫卑职怎么详去?”都堂道:“本部院前已批明,冯旭已定秋后处决,难道贵县不知么?”孙知县又打一躬,禀道:“如此通详,倘部内驳下,人命重情,又无证见,又无凶器,怎就问成死罪?卑职难以从命。”都堂大怒,道:“据贵县说来,本部院屈断了冯旭?不肯出结通详,贵县怕部内驳下,难道不是本院属下?不要为他人之事误了自己考程,可怜你十载寒窗之苦。”孙知县又打一躬,禀道:“老大人,卑职已知官参吏革,卑职愿听参革,断不肯做这没天理之事。”都堂听了此言,将惊堂一拍,两边众役吆喝一声,道:“你有多大前程,敢如此顶撞本院,难道参不得你么?”孙知县又打一躬,道:“大人请息台怒,何须动劳清心,卑职将印呈上就是了。”说毕,向袖中取出印来,送至公案之上,禀道:“大人就请收过。”都堂道:“不识抬举的狗官,如此大胆,这般放肆,也罢,知县退出听参,本部院另委人护樱”孙知县告辞出来,上轿回衙,收拾出宅不表。
话分两头,再言朱辉打听冯旭、钱林之事,家人探听明白,回复主人,一五一十告诉了一遍。朱辉听了,大惊道:“有这等事情。”随即取了一个名帖,着人邀请三学生员,“有要紧的话说,此系大关风化之事,务要齐集合下。”家人领命而去。
不一时,众生员随后俱至。茶毕,分宾坐下,众秀才道:“不知老先生有何台谕?”朱辉道:“请诸位年兄非为别事,只因抚台将冯旭讯夹,问成死罪,秋后处决,又把钱月英小姐硬断与花文芳为妻,逼勒钱林写遵依,叫孙父师照伊审断出结通详。孙父师秉公详报,不肯瞒昧己、当堂缴樱现将孙父师摘印,委员护樱如此父母罢职,我等岂可坐视?是以请列位年兄到舍,通同商议,定有公论,以重国法,以维风化。”众秀才听了,一齐都道:“反了,反了,那有这样不公不法之事,大乖伦纪。他也不过是个抚台,如此奸恶,我们齐集辕门,递公呈,挽留孙父师之任,出脱冯旭生员这罪名。不知老先生意见若何?亦不知晚生卑识见有当否?均乞老先生裁度速行,迟则鞭长莫及。”众人齐声道:“臭兰同味,他将吾辈如此屈害,我等岂肯甘心。”朱辉道:“诸位莫忙,先写公呈,将老夫为首,众秀才列后。”不一时,起稿者起槁,誊正者誊正,顷刻写完公呈,填明姓字。一时走出门来,只奔都堂辕门而来。
但见街坊上百姓听见都堂将知县孙老爷坏了,又见绅士纷纷投递公呈保留孙知县,于是大家吆喝道:“自从孙老爷到任之后,清如水,明如镜,不爱民财,不劳民力,士庶欢依,万民乐业。处公断直,爱戴咸施,清理讼狱,不怕乡绅,不徇人情,盗贼潜踪,百姓安堵。这位清廉正直的老爷如今被都堂坏了,再换一位新官到来,我们百姓又要受他灾殃了。我们如今买卖也不做了,相率罢市,要保留青天。如有一家不关门,就将臭屎泼在他家。”众人齐心,即时传下黄旗,家家闭户,个个关门。这些众秀才看见,好不欢喜,叫道:“列位,俱同我等到辕门保留孙老爷。”众百姓齐声应道:“晓得。”只见纷纷而来,就有五、六千人。众口叨叨,拥至都堂辕门保留孙知县。正是:乱轰轰翻江搅海,闹嚷嚷地裂山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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