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仪来至洛珠房内,便说杭州府太太请我们去看桂花,“我已答应下了。你快点收拾同行,别要等人家三请四邀的”。洛珠本不愿往,因静仪再三劝去,却不过他的美意。静仪又帮着梳头更衣,穿戴齐全。即吩咐外面备轿,传齐伺候人等,静仪、洛珠在二堂口上轿,直向杭州府衙而来。未知府里请赏桂花,更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慕淑媛一语结朱陈答知己双征联棣萼话说前回书中说到杭州府太太请洪氏夫人与洛珠去赏桂花,可知这位杭府夫人是谁?即是冷桓的夫人。原来冷桓自前次受了刘蕴的诓骗,又不敢对夫人诉说,心内着实烦闷。因为要好,反闹出故事来。银钱丢了倒是小事,岂不惹同寅们笑话,即别气又措了一宗银子入京钻谋门路,得了知府,引见后仍归浙江补用。恰值王兰来做藩司,见冷桓为人心地朴实,不大奸巧,很为器重。他在藩司任上,即委署了一任海宁知州,而今署了巡抚,遂题奏上去以冷桓实授杭州知府。冷桓感王兰知遇之恩,所以两府女眷皆往来通家。
今日因后园桂花大开,冷桓与夫人相议,要请王巡抚太太与姨奶奶过来逛一天,即命厨房备上等酒席伺候,又打发两个女人去请。少顷,去的女人们回来说:“王大人太太与姨奶奶停刻即来了。”冷夫人忙着预备迎接。不一会,来报巡抚太太已至,外面早放炮奏乐,刀:丁中门。冷夫人直接到二堂口,请静仪与洛珠下了轿,两府丫鬟仆妇人众,簇拥到了内堂,彼此见礼归座。
茶罢,静仪先说道:“迭蒙夫人见召,感愧交集,又不敢过于推却,有负盛情,是以携了侍妾辈趋府请安。”冷夫人欠身笑道:“大太太说那里的话,蒙大太太和姨奶奶不弃,赏脸光降,即是三生幸事。大太太反谬谦起来,益发叫我不安。”说罢,起身请静仪,洛珠房内更衣,一面吩咐酒席即摆在后园停秋阁里。冷夫人俟众人更了衣,又净了手脸,即邀着静仪等人到后园来。果然秋色满园,香飘桂子。园亭虽不甚宽敞,却结构的十分精巧。
大众游赏了一会,来至停秋阁,见一顺明三暗四的房屋。外面三间,里面用落地罩隔着一间为退步,屋内陈设极其华美。四面皆是窗棂,用一色绿纱糊上。周围抄手回廊,装着天然飞来椅座。屋左堆着假山,山上栽的尽是桂树接连,疏疏落落的三株五株,将停秋阁合抱过来,只留当中白石砌的一条甬道出入。那空疏处又补着菊花,雁来红,各色凤仙之类,真乃满目秋光,一望无际,使人日坐其中,神致顿爽。使婢等早将酒席摆齐,冷夫人推静仪上坐,洛珠对面,又请了一位张氏夫人作陪,自己却坐在主位。
张氏夫人亦是山西人氏,与冷夫人远房姑嫂。冷夫人本是朱氏。这位朱老爷名彭庚,表字蓬耕,由举人大挑得杭州馀杭知县。在任数年,甚为清正,上司举了卓异,准以知府升用。朱彭庚因年来多病,即呈请开缺。又爱杭州湖山甲于天下,便不愿回归故里,在西湖上结了几椽茅屋,买了几亩湖田,作耕隐之计。结发即娶的是张氏夫人,也是山西书香旧族之女。夫妇年已半百有余,膝前只生了一位千金,今年十六岁,乳名姑兰,生得貌比嫦娥,媚羞西子,花较之而减色,月对之而无辉。朱彭庚夫妇爱若掌珠,如儿子一般抚养,三四岁时彭庚即口授《毛诗》诸书,又亲教他写画吟咏,故姑兰腹中渊博过人。彭庚见女儿具此才貌,必欲觅一佳婿,所以至今尚未适人。今日,冷夫人请了他母女过来陪客。
席间,众夫人与姑兰盘桓,见他举止端方,谈吐雅隽,又生此绝世姿容,莫不赞慕。静仪笑问张夫人道:“令嫒姑娘可有了人家了么?”张夫人道:“不瞒太太说,他父亲因只生了他一个,锤爱非常,比人家儿子还宝贝似的呢。常说要拣选个好好女婿,不问门户高低,家计贫富,只要孩子能读书上进,方不误了女儿。先前还有人家来说亲,都被他父亲回却,后来人也晓得,不来求说了。”姞兰听他母亲说到自己身上,不好意思,告辞出席,同一班丫头们到园子里逛去了。
静仪闻说,点头道:“这话倒不错,而今孩子们不见有什么好出息的,若论外貌看起来都还去得,问及胸中实学,那就不能了。我意中却有一家,何妨多事代令嫒姑娘作伐。门楣又合,孩子又好,将来不患没出息的。说起来你太太也该知道,即是前任两江总督,现内用吏部尚书陈大人家。他家两位公子,大公子名叫宝征,今年也好有十六七岁了。因我们是通家世好,我们老爷又与陈大人同年,内眷们皆有来往。这位大公子我眼见过几次,可以配得上令嫒姑娘,倒是天生成的一对好儿女。据闻今冬即要回来应考,都要到我们衙门里来的。那时借个名儿,请太太过来相看,即知道我的话不假了。我们老爷再写信问陈人人去,若两家皆情愿做这门亲,我做媒宾,有屈你们姑太太做保山罢。”
张氏夫人未及回答,冷夫人笑着接口道:“就怎么着,非是我代舅太太说话,陈府门第自然没得说的,只恐嫌我们这边门户不甚相当。若说陈大公子,既然大太太见过,更可放心。我做主代舅太太应允了。我们舅太太若怕舅老爷抱怨,待我明儿亲自告诉我哥哥去,这样门户这样孩子,打着灯笼还没处寻去呢。大人回来,即请写信通知陈大人处。只要男家允许,不嫌官卑职小,家产无多,况且我哥哥又是退仕的官,非比陈府上现在烈烈轰轰的;好在我们内侄女不是我自夸的话,还可将就看得过去,女家这边我拿得十分稳,硬做保山了。”
说毕,又自家笑个不止道:“天下也没见我这么做媒的,不问男女两家行否?-我在中间硬自作主,说着用得。别要明儿结了亲,两府亲家太太稍不遂意,没的拿着我撒气,那就不值了。果真保山做得好,今日先说定了,要重重谢我一分媒礼才罢。”静仪笑道:“我原要你太太这么行呢!你是保山,我是媒宾,要重谢大家得重谢,要受,气也好大家同受气。”说得在座皆大笑不止。大众又说笑了一会;姑兰也入了座。
少停席散,使婢们送上茶水来,净面漱口。冷夫人又陪着众人抹牌玩耍。晚间即在内堂摆酒,直至二更,终了席,各位夫人皆作辞回去。临行冷夫人又嘱托朱家亲事,静仪满口应允。回至署内与洛珠计议,“若待老爷回来,怕的耽搁日久。陈府又远在京都,倘定下别家女儿,一则朱小姐才貌双全未免可惜,再则朱夫人背地要怨我哄他。不如就请冯祝二位写信去问,也是一样。”即叫小丫头出外,照着适才的话告诉冯祝二位老爷,请他明儿就发信罢。伯青,二郎听说,亦深以为是,即仿来意写下信,遣人送至驿内去了。
隔了几日,王氏已至,二娘也被王氏邀约同来。洛珠见着,说起他姐姐慧珠来,大家又不免伤心。母女们整整将别后情景,叙说了一夜。次日,打扫出一进屋宇,在洛珠寝室后面,让王氏、二娘与带来的仆妇丫头居祝从此洛珠母女重逢,又得早晚亲侍,自是欢喜。静仪见洛珠解去愁烦,不比往日常时悲苦。又因王氏、二娘两人很知礼数,静仪也亲亲热热的,如待自家人相似。是以王氏等人分外相安。
不提王氏们在王兰衙门内住下。且说杭州的信,一日已到京中『陈小儒接着,见是代宝征说媒的。亦耳闻朱彭庚是个好官,又知朱家上代都是书香,又与自己乡榜同年。况伯青、楚卿信中说朱小姐有才有貌,者香夫人又亲眼见过的,料非讹传。便欣然拿著书子,来至上房告诉方夫人。
方夫人正在窗前教赛珍小姐刺绣,赛珍却低着头,手内拈针绣着,口内与他母亲讲论。忽抬头见父亲进来,忙丢了针站起,小儒笑向方夫人道:“伯青他们有信来与微儿为媒,这人家我看很可结亲。不知你意思若何?特来与你商量,好回复他们行止。你且看着信就知道了。”千面坐下,将来信递过。方夫人笑嘻嘻接过信来,且不展看,先说道:“征儿年纪还小呢,那里即说到亲事。而且冬间他兄弟们要回去赴考,如果侥幸能进了学,再议论这事不迟。既不分了孩子们的心,再则得个小抖名,与人家结亲也好看些。”
小儒道:“我也这么想着,无如这个门户,这样女儿是不可多得的,不要错过了,后悔起来。横竖聘下了,等他们进了学再娶,也可以的。”方夫人点头应着,即从头至尾看了书中的话,不觉喜动颜色道:“原来王夫人同柔云看见过的,又极力撮合这门亲事。遥想他们是不撒谎的,明儿你可覆信与他们,允下了罢。好在征儿冬间到杭州去,即请他王叔父就近聘定,免得往返。倘或孩子们进了学,也叫朱家听着喜欢。没说他家姑娘才貌过人,我家孩子亦不是白衣人,可对得过他家了。”
此时宝征宝焜两人已下学回来,见父母请了安,一旁垂手侍立。赛珍赶着走过,笑对宝征道:“大哥大喜。”宝征不知何谓,怔了半会,也只得笑了笑道:“妹妹说的话,叫我不懂。好端端的,我有什么喜事?”小儒与方夫人也笑了起来,方夫人笑骂道:“这鬼丫头,偏会瞅空儿打趣人。你大哥倒不打紧,明儿人代你说给婆婆家,你大哥也这么取笑你,却怎么了?”赛珍听了满面绯红,扭转身即走,口内说道:“母亲也犯不着帮着大哥说话,又说出这些话来,叫人没意思。”宝征亦明白有人代他说亲,不由脸也一红,扯着宝煜出房玩耍去了。小儒见儿女闺房喁喁切切,乐得哈哈大笑,起身回至书房,写了覆信。无非说的是“蒙为小儿作伐,极承关爱,就请先代允定。容俟微儿冬初来杭赴考,再行下聘”。封好仍交驿内递去。
过了几日,恰好陈仁寿因朝考甚优,授了侍读学士,御笔又钦点了江苏学政,下月即要出京。小儒正虑宝征兄弟初次出门,早道上很为惦记。难得仁寿放了江苏学差,大可跟他叔父同行。到了江苏省中赴杭,即是水路,较之早道平妥,又派了老仆与双福随行,可以放心。忙回后告诉方夫人,叫他料理他兄弟出门行装一切。又寄信与伯青、二郎,朱家下聘一事,“即请二位贤弟主裁,总宜冠冕,不可代愚兄省俭,落朱亲家笑话”。
转眼陈仁寿请训召见各事已毕,择定次日五鼓起身出京。是晚,小儒备了酒席,亲代仁寿饯行。又嘱宝征宝焜兄弟二人,“沿途仍要用功,不可倚故偷安,抛荒学业,待至临考的时候,笔底生疏,作不出好文字来,即辜负了平日父母,师傅教育之恩,自己遭宗工斥弃不取,亦复惹同学耻笑”。兄弟二人唯唯听训。
席终,宝征兄弟入内,方夫人再三谆嘱,“沿途舟车小心,各事都要听老苍头、双福两人的话,商酌而行不可妄自尊大,以为是小主人不受他们铃束。你们是初次远行,当知父母倚间而望,颇不放怀。你们晓得这个就好了”。又叫了双福入内,当面吩咐道:“少爷们一路都要你照应饥寒冷暖,他们小孩子家不知什么,你要常时提着。你是自幼跟老爷多年了,看见少爷们养的,少爷们性格脾气你也深知。故而老爷派你随去,你切不可偷懒藏奸,由着他兄弟们性子闹去。若路上有一半点疏失,回来我是不依你的。”双福应着,打了个千儿道:“太太放心,少爷们一路上交给小的就是了。蒙老爷恩典,看得起小的,才派小的跟二位少爷出京的。但愿平平安安,少爷们一齐进了学回来,小的还要讨太太的赏呢。”回身又对宝征、宝焜道:“二位少爷听见太太吩咐的,沿途都要体谅小的,不要带累小的回来受太太责罚。而且出门非比在家,各事由得自己。少爷们今年走一遭儿,下次出门老爷太太即放得心了。”一时散去,各自安寝。次日黎明;仁寿叔侄起来,至家神祖先前叩了头,又拜别了小儒夫妇与姨娘沈兰姑等动身。有一班与仁寿同年交好的,皆来走送。大众出了外城,仁寿再三止住,众人回去。叔侄们方开车,晓行夜宿,向南而来。晚间下了坊子,仁寿与宝征兄弟讲论一会文理才睡。行了半月有余,这日已抵江苏地界,早有各处地方官前来迎接。仁寿即不便与两个侄儿同行,将他们主仆另分了几辆车子,又嘱咐路上各事小心。宝征、宝焜别了仁寿,带着老仆、双福分路去了。
这里陈仁寿既到了该管地方,即专折谢恩,奏明接任日期,便按着各府考试。一日,考到扬州府属,未到之先,即备了几色重礼,交代双福叫他顺路扬州,寻到甘誓家送去,又写了一封问候起居察启与甘誓。
原来甘誓自小儒内用,要携着家眷进京。他因年近八旬的人,不惯陆路风霜,遂辞了小儒馆第。小儒亦因他年迈,不便屈往,即厚赠了若干以作娱老。今番仁寿放了江苏学政,在京时小儒即嘱咐过了,“闻得甘又盘有两个孙子皆入了学,此次你到了扬州,必须暗中照看他子孙,以报昔日师弟情分。我并非叫你卖法舞弊,玷污官箴。遥想又盘先生家学渊源,他的孙辈必非庸碌者可比,就是略徇情面看顾他们,亦不为过”。所以仁寿先着双福去送信件,又嘱宝征兄弟亲自去谒见太老师,“问他两个孙子是什么学名,你们可悄悄写字来回复我”。
那甘誓长子已故,并无所出。次子是前一种的副贡,因屡踬文场,年将强仕,今幸得微名,他亦知止,便无意再图仕进,惟上奉衰亲,下课二子,以尽天伦之乐。因而甘誓的两孙,皆系次房所出。长孙名霖,十三岁上即入了泮。次孙名露,比甘霖小一岁,上年亦名列胶庠。甘霖又于是午补了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