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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又名《红闰春梦》清竹秋氏著

说得大家狂笑起来。刘蕴好生不悦,反忍下去淡笑道:“贱名出自美人之口,虽臭犹香,只怕我不配。”却挨到陈小儒说了,小儒接口道:一个曰字写得圆,添一大竖便成由,添一小竖便成田。我看也不曰由自己,也不曰乐园田,不如添上两竖,是非曲直在人言。
众人齐赞了声“好!”轮到田文海说了,文海道:“晚生才疏学浅不能说,也吃三杯酒,说个笑话罢。”一口气吃了两杯,第三杯酒送到刘蕴面前,捻着鼻子道:“请大老爷代一杯,难道他人有情有义的代酒,你就不肯代一杯儿,我料你也不好意思。”又扭扭捻捻的福了一福,引得众人笑得忍不祝刘蕴笑道:“别肉麻,我带了你这粲头相公,可不讨人家笑话。”头一仰将酒吃了。慧珠听田文海打趣他,两颊一红,沉下脸来,转过身子伏在篷窗上看湖景去了。又听田文海说笑话道:正月十五大放花灯,一起乡下人进城游玩,见各处的灯,飞禽、走兽、人物都彩色鲜明,又像活的一般。乡下人当成真的道:“世上那里有这些活宝贝,奇怪奇怪,却肚皮亮亮的能点灯。”又问:“值多少钱?”旁人与他开心道:“十吊大钱一张。”乡下人吐着舌头道::“好贵,好贵!”正看得高兴,忽然一阵大雨各家措手不及,将灯全行打坏,都露出架子来。乡下人道:“呸!我当是活的,原来是篾片做的。可怜我们乡下人,一年苦到头,种田养鸡鸭都没有这样大的利息。
田文海说到此处,却一口气说了下去,道:真正乡下的鸡鸭,田篾片不如了。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洛珠笑得把酒喷了一桌,忍不住眼泪都掉了下来,前仰后合的,却如带雨梨花,经风杨柳,愈觉得姣媚。刘蕴道:“不要笑坏了。”又高高的念了两句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洛珠正低着头抹身上的酒,接口道:“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小儒笑道:“柔云这张嘴比刀还快,我等真要退避三舍。”令又挨到王兰,也微想了一想道:写一个三字适相当,加一大竖便为主,加一小竖便为王。我看你也做不得三分主,也做不得三齐王,不如加上两竖,人说曰做不长。
众人笑了一笑,却派到洛珠道:“我说的不大好,诸位包荒些。”刚要说又笑了起来,勉强忍住笑道:写一个王字君知否,添一小竖便成五,添一大竖便成丑。我看你全不像王老五,也不像王老丑,不如添上两竖,倒像个田老九。
伯青道:“妙极了,却又说得自然。”田文海道:“洛姑娘怎么明骂起我来了。”洛珠道:“真正奇了,我是凑着字说的,天下那里只有你一个姓田的,况也不是行九。既然我说错的,罚我吃锺酒,说个笑话何如?”刘蕴道:“很用得,你的笑话是不坏的。”洛珠道:有个人穷的没有法子,心里想道:“不如到京里做太监去,又尊贵又好开钱。”到了京中,拜在老太监门下,求他各事照应。老太监将他派在大内里执事。一日,内里传旨进膳,这人;苴:“万岁要吃中饭。”老太监喝道:“不要乱说,万岁要用御膳。”一日,又传旨大宴诸官。这人又道:“万岁要摆宴呢!”老太监又道:“说错了,万岁要摆御宴。嗣后你要记着,譬如大内里花园叫御花园,护卫的兵丁叫御林军。”这人方才明白道:“怪不得皇帝面前东西都要叫御字的,从今我也是个老手了。”这日从御花园门首经过,踏了一脚屎,“恨要骂你几句又怕是皇帝屙的,若不看你是御史,我就要骂你了”。
众人哈哈大笑。慧珠瞅着洛珠道:“你太觉高兴了。”洛珠只图说得畅快,那里还顾忌旁人。伯青等明知刻薄太甚,也不好阻他,而且实在好笑,大家希图一笑将此话掩了过去。谁知刘蕴听了怒从心起,脸都气白了,欲要寻闹,又转想道:“他们一起的人太多,必不容我发作,又碍着小儒的面子,再者我是自己来的,并非他们请我。”回头见田文海闭着眼,摇着头道:“岂:有此理,言之太甚了。”暗地将田文海袖子一扯,站起来假作笑容道:“有趣,有趣!本当多坐一会儿,还要尽兴乐一乐。无如小弟尚要进城有事,改日再奉陪罢。”他的家人进舱将残肴收去,刘蕴遂与众人作辞。
众人见他神色不妙,不便深留,大众送到船头一拱而散。复回船来,齐埋怨洛珠道:“刘蕴原不是个好人,他既涎着脸入席,索性敷衍他半日,他没趣会自走的。你偏要刻薄他,这种人是要记仇的,窃恐从此要起风波。”小儒道:“我本说清明不可游湖,偏生遇着他,真叫人无味。”洛珠冷笑道:“拚死无火灾,是我得罪他,不过他倚官仗势设法收拾我,不累及别人,不劳诸位与我担忧。”王兰接口道:“柔云这话很是,如果刘蕴收拾你,我王者香也不依他。”众人见他二人如此说法,不好再说,反将别的话支开去了。伯青道:“我们也饿了。”命连儿摆上饭来,一面吩咐水手返棹进城。饭罢,众人谈谈说说,船已到了原处,开发了船价,大众登岸取路各散。
单说刘蕴回到自己船内,气的说“受不得”。田文海笑道:“少老爷何苦因此小事气伤贵体,难道收拾几个婊子还费事不成,若说碍着他们,倒也不难。”就着刘蕴耳旁,低低说了几句道,只要如此如此,“叫死而无怨”。刘蕴听了,回嗔作喜道:“在理,你这话很使得。合城的人都奉承我,反被这两个骚货取笑去,岂不是过回头了吗?我起初也罢了,他们越说越不成样儿。若说碍他们的面子,这话更扯淡,小儒我是不怪他,那祝伯青与王者香冷冷的样子,好像有他妈十七八品,我还巴结他么?况且我背地里瞧慧珠是姓祝的人,洛珠是姓王的人,小儒是没相干的。”说着,船已抵岸。刘蕴与田文海回到府内,在曹氏跟前一字不提,暗中叫过几名能干家丁,嘱咐他们照样去办,不许走漏消息要紧。
再说到伯青回来心中终觉不快,想道:“刘蕴今日受了洛珠的笑骂,他不是个好惹的人,必然不肯干休,只怕在这几日内,他家定要出事。果真出了事,叫我怎样出头去庇护他。”又恐慧珠吃苦,思前虑后,一连数天懒得出来。这日王兰约了小儒,又来乔布青去访二珠。伯青也记挂慧珠,一同乘马到了篱边,听得里面高高的喉咙有两三人说话,却不甚明白。才进了门,只见二娘在那厢招手,众人会意,随着他由正面五间旁边个小门穿过去,是洛珠的卧室。不知二娘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捏虚词密现丧心计痛远别合谱断肠诗却说伯青,小儒、王兰三人来访二珠,见宋二娘望着他们招手,随了二娘到洛珠这边来。原来洛珠的卧室在一顺五间后面,一个小院落,栽了些花草。上首大大的曲折形式三间,一间起坐,旁边两间是洛珠卧房,装潢得十分齐整。众人进了房,见慧珠姊妹二人仓皇失措的坐在牀沿上,呆呆的望着外面,见了众人也不起身。伯青诧异道:“你屋里出了什么大事,惊慌得这个样儿?外面那些人是那里来的?听他声音像似要淘气的。”
二娘拍手道:“祝少爷再不要提了。今早忽然来了两三个人,却都不认识。他走进门就问他姊妹,恰好他两人在里面,我见他神色不善,回他被人家接去了。来人不等我说完,拍着桌子骂道:『好大模样的红姑娘,躲在家里不出来招呼,难道我们不给钱的么?就是真出去了,我们在这里等一天都要守着他们,见一见红人儿,明日好成仙去。若是躲着,我们知道了是不依的。』我也没法,只得请他们坐了,小心陪着他们,无奈七嘴八言的,令人难受。”伯青蹙着眉道:“只怕是……”回头见洛珠脸上一红一白,望着伯青更形惭愧。伯青自悔多言,即改口道:“只怕是你家无心得罪人了。”二娘道:“我的少老爷,做这样买卖还敢得罪人?只愁趋奉不及,就是不招接的人,也是好言好语回复他,还要留茶留饭。我前后仔细一想,实在没有得罪人的处。”小儒道:“那些人如果来寻乐的,断不会淘气,大抵有因而来。你再去试探他,只要糊出门,即没事了。”
正说着,猛听得外厢天崩地裂一声,好似桌子推翻,连板壁都打倒了。二娘急急跑了出去。少停见一个小婢,喘吁吁的奔进米道:“不好了,来人把桌掎全行打坏,大姑娘房内舂得稀烂。现在抓住末二奶奶打了几下,还要他交出姑娘们来才肯干休,口口声声的要打进来。说看见三个人走进去,分明将姑娘藏在内里骗着我们。”吓得二珠哭了起来,慧珠分外害怕找绳子要自荆伯青、王兰都慌起来,一面劝慰二珠,自己心中也想走出去。
小儒却有点主见道:“不要乱,什么人事,他还敢糟蹋我们么?倒是畹秀,柔云被他等看见却不便。你家可有后门?”洛珠颤颤的道:“我我这屋后有有个后门。”小儒道:“那就好了,我们三人伴着你姊妹由后门走出去,悄悄的到我家里住几天避一避风头,就没有事了。”王兰道:“很用得。”也不由二珠作主,逼着他们将随身要物带了几件。洛珠起身将帐子掀开,露出两扇小小的门。原来这门在里面是个暗门,以备不虞的。众人走出了后门,正是秦淮河边,却好见连儿同着马夫在空地上放马。伯青唤了他过来道:“你去叫两顶轿子,不要耽误快些去。”连儿见主人与二珠立在空地上,神色仓皇,不知何故,也不敢问,急急的转身去了。伯青果将三名马夫叫在身旁,犹防来人寻至相闹。不多时,连儿押着两乘轿子来了。小儒道:“抬到我宅里去,重重行赏。”二珠坐轿,三人乘骑,一路如飞,奔三山街而来。到了府前,众人下马,轿子一直抬至火巷内才祝小儒领着二珠,同众人由火巷一个小门进去,转了好几处弯弯曲曲的回廊,见一排五间亭子,两边向水,一面倚着假山,题曰“春吟小榭”。亭外牡丹盛开,绿阴低护,走过迎面一座红栏小石桥,即至亭中,是小儒平时读书的所在。亭中盛设颇为幽雅,内里一间用楠木落地罩隔开,倚壁一榻,衾枕华美。小儒让众人坐了,伺候的小奴双福,送上茶来。
慧珠道:“我这会心中才定,尚觉有点突突的。那些人进门就闹起来,决非无故而至,慢慢的访问都要明白。想我们这种人是极无味的,怡声下气的去奉承人,稍有不到人人得欺。若是个良家女儿,正眼也不敢觑一觑。”说着,流下泪来。洛珠提起心事,又想到适才的光景,不由得一阵心酸。小儒、王兰一旁叹息,伯青凄然道:“畹秀之言足见心地,我见那些行户人家乐此不倦,以是为荣者不可胜数,想他等另具一副肝肠。何况古今来多少才人亦曾沦落风尘,只要出淤泥而不染,后日都有个好好结局。畹秀、柔云有何患焉!”二珠听了皆点头称是,拭了泪痕。
慧珠起身向小儒道:“我们理应去谒见夫人,烦你引导。”小儒道:“那倒可以不必,我代你说声罢。”洛珠道:“什么话,理数不可缺的。”祝王二人亦云:“谒见为是。”小儒不再推托,嘱咐双福着厨房内在例菜内添两色:油炸鸭子,清炖鲥鱼;再加样麻菇笋丝素汤儿,开一坛好老酒,就摆在这亭子上。王兰道:“我们是要回去的。”小儒笑道:“者香忽然客气起来,我是代畹秀、柔云压惊,借此聚聚,你纵然要去,难道也阻我请人么?”王兰道:“既如此说法,我做陪客不走了。”小儒道:“我料你也舍不得走。”大众都笑了。
小儒领着二珠来见他妻子方夫人。若说这方夫人,是极贤淑的,而且才貌双佳,与小儒同庚,生了二子一女。小儒深得内助之力,夫妇又极伉俪。这日,正坐在窗前调引儿女玩笑,抬头见小儒进来,起身相迎。又见小儒背后随着两个闺娃,容光焕映,清若芙蕖,忙问道:“此系何人?”小儒笑道:“就是我平时极口称赞的聂家姊妹,今日特地领来见你,可信我言不谬赞。”
二珠上前叩见,夫人忙用手挽起道:“名不虚传,不愧『国色,二字。”又叫他们坐了,问道:“今日因甚事儿到我府里来?”小儒将前后情节细说一遍,方夫人叹道:“世有名花,当知爱惜。若辈杀风景,可知其俗入骨髓,不足计较。我府中房屋甚大,就在这里多住几日,外人也不敢奈何你们。晚间在我房里歇,与我谈谈,倒不寂寞。”二珠道了谢,齐说道:“蒙夫人错爱,不鄙贱质,又许时聆训诲,真万幸也。”方夫人听他们出言彬雅,尤为欢喜。坐了坐,小儒同他们出来。
王兰道:“你们见过小儒兄的嫂夫人了?还是被打出来的,还是被撵出来的?多分小儒也捱了一顿骂,不然何以都怔怔的?”洛珠笑道:“你可是活见鬼,见那个怔怔的?夫人人极宽厚,见了很疼我们,还叫我们晚间到上房去宿,陪夫人闲话。娶了这位夫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王兰笑道:“晚间到上房陪夫人,是极好的事,岂不要把小儒叉出来,让你们先问声小儒,可愿意不愿意?”小儒笑道:“放屁!你惯会说瞎话,我平时一个月就有二十余天宿在外书房。只怕你日后娶了弟媳,有事撵你都不肯走的,好歹你不过仗着一付涎脸儿。”
大家说笑多时,见双福摆上酒来。他们常聚的不谦让,挨次而坐。慧珠终觉放心不下他母亲,不知道那些人可去没有去?央着双福去探个信儿。小儒道:“我也想到此处,你可速去访明白了来回话。”双福答应着去了。
单说二娘从后面走出来,见桌椅全行打损,来人跳来跳去的骂。二娘忍气陪笑道:“爷们不要动气,姑娘今日真不在家,已经打发人接去了,请爷们稍守片刻。如果躲在屋里不见人,这又何苦呢!难道打坏多少东西,不肉痛的么?就见一见爷们也不把他们吞了下去。爷们是知情达理,可知我这话是不欺人的。”二娘正在分辩,内中一人身材高大,貌极恶陋,睁着眼道:“放你娘的屁!我亲眼见三个人走进去,不是你家孤老是谁?那三个人衣服华美,人又少年,你巴结他,将这些巧话来搪塞我们。”说着,把二娘一掌,二娘立脚不稳,一跄几乎跌翻,不觉红涨了脸道:“这是什么话?姑娘既不在家,暂时变也变不出。爷们把东西打坏了不算数,还要打骂我。爷们也是些正经人,动手动脚的都不成说话。我又是个老年妇人,难道还与人打降不成?真是没有见过的事。”冷笑了声,转身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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