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请着众官,就在周二笑佛署内住下。先将笑佛的首级呈上报功,众官齐声痛赞。从龙又将内应的一起人,与后降的一起贼领上来叩见。众官慰劳了几句,先行记名,候量功予赏。所有一起降贼,分派各队补用。又发令四门添兵防守,又分了l队兵扎在城外,以防那山谷内一股贼。堂上摆了庆功筵席,众官亲与从龙把盏。夜间,即联衔拜折,入都报捷。次早,赍本官起身,众官又盘查贼资,清理善后,再议剿灭城外的贼。不数日,批折已回:督抚、将军均赏穿黄马甲;李文俊升任广西巡抚,仍留营会剿;云从龙擢升内阁侍读,并加四品顶戴;步兵马德以把总归标补用,并赏加五品顶翎;内应的一起人,均着赏绐五品牌札,银牌十面;其余员弁,各推升三级。众官谢了恩,合营上来谢保道喜,无不欢悦。
城外那一股贼已知韶州失守,笑佛被杀,合营惊惶。大众商议道:“官兵声势甚大,不到两月广韶二府全行克复。何况我等这数千人,既无地可守,又无兵粮接济;官兵料理清了城内各事,定然来攻打我们。若说各散,又恐受过害的百姓不肯相饶,倒不如投降官兵,求他放我们回家务农,也省得抛妻撇子,横死他乡。”众贼商议定了,拣了几个胆大的,赍着降书到城内投顺。众官允许了,将他们分派各营看管,俟回兵之日,交地方官押送回家。
众官喜的是贼乱已平,又拜了肃清的奏折,专候旨下,如何交代。又命各处牧令,确查被贼扰害过的地方,以便抚恤。过了几日,奏折批回:督抚、将军各赏赐重物,仍回各该管地方;李文竣云从龙来京听候升用;马德以守备补用;江南招募勇丁各绐功牌银两,令其回籍;内应的一起人,分派各标记名补用;投/顷各贼准其回家务农,前情一概不究。所有扰害等地,恩免三年钱粮。贼首周二笑佛、周三瞎虎首级,交地方官传示各处。众官谢了恩,又颁发了各处誊黄。将军带着驻防兵丁回归荆州,文竣从龙也收拾进京复命,督抚与各地方官直送出境外。正是:奏凯还朝,人人得意。按下不提。
单说慧珠等人自从小儒等会试去后,杜门谢客。南京城内的人,见他们不肯出来,也只得罢了。有几个与他们合脾气的,尚许时来谈谈。暇时也不过下棋、联咏,消遣而已。
谁知三月初旬,上海新来了一个出色有名的相公,姓林名唤小黛,字翠颦,苏州人,生得如花似玉,倾国倾城,腹中渊博非常。闻得金陵是六朝金粉旧地,同着寡母穆氏到了南京,就在慧珠家左首不远,赁了房屋住下。一时传说开去,合城皆知。适值慧珠等谢客之时,忽然来了此人,格外哄动,看小黛究竟似何人物。那边林小黛也觉得除了自己,天下别无高似他的。常闻人夸奖慧珠等人,也想见他们。这日合当凑巧,有几个人约小黛城外游春回来,路过慧珠门首,内中有一人指与小黛看道:“这就是平时所说聂慧珠家了。”小熊即要进去,众人拗强不过,只得先进去说明。慧珠听了,急忙叫玉梅来请小黛,自己同蒋小风等人迎至堂前。彼此睹了面,倒像那里会见过的,把平时胸中一团傲睨之气都消掉了。
见过礼,邀入房内坐下,各叙了些仰慕的话,然后即谈衷曲,颇为投机。慧珠又留住小黛吃了晚饭,临行时各自恋恋不舍。
小黛回到家中,犹自称述慧珠等人不已,觉得自己万不及一。慧珠这边亦痛赞小黛,暇时即邀了过来闲话。五人又结了异姓姊妹,分外亲密。慧珠又说到祝、王等人是当时才子,小黛叹口气道:“若论姐姐们所说祝、王等公子,小妹虽未谋面,今闻其言,如见其人,乃今世有一无二的名流。姐姐们何等福分,得伴才人。如小妹年来,所遇不淑,走过数省地方,要求一知己,竟不可得,非小妹命薄而何?”慧珠等又从旁解劝了几句,又说:“祝、王等人待天下人皆是一般样子,就是我们,虽说数年相识,毫无苟且,不过文字之交而已。”小黛听了,分外羡慕不已,恨不能暂时即与他们一会,可见天下也有这般知情识趣的人。
由此,每日倒行火个天在慧珠那边,不是论诗分韵,即是下棋弹琴。小黛的母亲穆氏,本是个极贪的人,满指望女儿到了南京,做个摇钱宝树,见女儿终日与聂家姊妹往来稠密,全不以接客为然,心内着实不快,借着别的话,狠狠说了小黛几次。小黛明知故犯,置之不理,说烦了反与他母亲闹过数场,穆氏也无可如何,每想设个计策,把女儿与聂家离开了。
过了数日,已交京中会试场期,慧珠等人朝夕盼望佳音。卜小儒等此次科名有指望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闹闱场害人反害己护名葩全始复全终话说陈小儒等人到了京中,小儒先去赁下--所房屋,将家眷安顿;把外面收拾了一进,让二郎同王兰居祝汉槎至他父亲衙门内住下,伯青也只得住在那边。次日,小儒到各处拜见年家世谊,王兰亦去见了他丈人洪鼎材。刘蕴也假意来拜了几次。因刘先达春初大拜了,刘蕴仍覆职御史。伯青等因他先来拜会,也只得答拜了他一次。又去料理报名覆试磨勘等事。京中那些人见二郎裘马翩翩,又闻得二郎说回过常州,此次携资来京捐职的。那些人重新与二郎亲热起来,二郎面子上不好冷落,暗地与他们日渐疏远。那些人过了几时,见二郎非比从前,也不来缠他了。伯青等发了家信,又闻从龙立了战绩,得了功名,不久即班师回京,无不代他欢喜。将这番话写了信,寄与小凤,又附寄慧珠等人的信,不过说是众人在京平安,劝他们亦要随时保重,无论中与不中,秋间即可相见等话。众人各事料理清楚,在京专候会试。暇时同到各处逛逛,又去园子里听了几天戏。
一日,伯青忽然想起二郎说的那金梅仙,要去访他。先问明梅仙住落,约了二郎等人,套车向梅仙屋里来。恰好梅仙近日养病在家,不曾去唱戏,见跟的人进来说,外面有几位会试的公子,要与他谈谈,“内中只认得一个姓冯的,他混名叫美二郎”。
梅仙常听得人说,姓冯的是个大撇手,闹穷了回常州去的,倒要见见他是个甚等人物。叫人出来说:“我家相公有病,不能见风,请内面套房里坐罢。要望诸位少爷勿怪。”伯青忙道:“这也何妨。”众人下了车,随着跟梅仙的人走入门内,见屋宇陈设无一不精,上首房内有一个小六角门,垂着暖帘。跟的人先去打起门帘道:“诸位少爷到了。”众人步进外间,抬头见梅仙迎至门前,头上戴着顶镶金毡笠,身上穿的是浅玉色素绉皮袍,外面罩件紫绒白狐披风,穿了双嵌云元缎皮靴鞋;一只手扶在门挡上,那一种捧心西子、带雨海棠的模样,早令人又爱又怜,众人皆暗暗赞赏不已。梅仙笑吟吟的道:“远方的客到了我家,论理早该迎接,无奈被这病累久了,一点风儿都不能受,未免不恭,请诸位爷要恕罪。”说着,邀众人至套房内,意在绐大众请安。伯青一把拉住道:“顷闻玉体欠安,就不该进来吵闹才是,若再行礼,我们更不安了。你请坐罢,我们好说话。”将梅仙扶到榻前一张小杌上,按他坐下,外面送上茶来。
梅仙一一问了众人姓字,向二郎道:“久仰爷是个人朋友,今日会了面,果然那『美二郎』的名字真不虚传。”王兰拍手道:“二郎名字到处皆知,可羡可羡!”二郎笑道:“小臞别要听人家闲话,那是旁人糟蹋我的。”众人同梅仙清谈,听他吐属温雅,婉而多风。梅仙亦知来的是一班有名才子,分外敬重。吩咐备了几样精致便肴,定见留众人吃了饭去。小儒等见他谆谆,也不好过于推却;又晓得他是个高傲的脾气,轻易不肯恭维人,只得扰了他,准备再补情。饭罢,又坐了半会方散,一路夸说梅仙不已。数日后,闻得梅仙病好了,今日进班唱戏。众人去点了一出戏,备了分重赏,待梅仙做个面子。梅仙完了戏,又到他们桌上周旋了一回。
次日,已是三月初一,放了大学士胡文渊、礼部侍郎熊桂森为正副总裁,刘蕴点了同考官。小儒等人连日在家料理,预备进常到了初五日,李文竣云从龙由广东起身,已抵京都。从龙一到京中,即问了小儒等住落去拜会。众人见了面,各道阔别,彼此又道了贺。次日五鼓,文竣从龙入朝复命,召见时将在广东灭贼倩,形逐细奏明,天颜大悦。文俊内转了吏部尚书;从龙钦锡同进士出身,升了吏科掌印给事中,赏加三品衔。二人谢恩退出,各赴衙门接事。文俊差人到扬州去接家眷。小儒等知从龙升了官,齐来道喜。从龙备了戏酒,请他们盘桓一天。伯青又去叫了金梅仙来,从龙亦大为赏识,直饮至三更方止。
来日已是头场,小儒等人各自收拾入闱,其中烦文,毋须交代。三场完毕,众人出场,各回寓所歇息了几天,专待发榜。终日无事,到各处闲游,无非吃酒听戏,或到梅仙那里小坐。从龙是有职事的人,十日只好偷一二日空闲,与他们聚会。众人又公凑了一项,代二郎就近入了大兴籍,报捐郎中,分部学习,又拜在江公门下。一时趋跄二郎的人,很为不少。谁知闹出一桩天大的事来,伯青,王兰科名几乎无分。
那刘蕴自放了同考官,心内暗喜道:“我今日正好报复前仇了。”随后再同父亲商议,“寻件事端收拾这姓云的,把他们全数办掉,才出我胸中之恨”。想定主见,先请了各房同考官,将与祝王二人如何有仇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嘱托各官若见了祝王二人的卷子,不问落在那一房,都不要荐上去。又嘱誊录官用了暗记认。“叫他们白吃一场辛苦,方知道我姓刘的利害。这两个小畜生名下无虚,荐上去必然要中的,打人须要先下手”。众官不好推却,又因刘先达是当朝首相,朝廷大权半出其手,只得应允了。刘蕴好生欢喜。
偏偏伯青的卷子落在刘蕴房内,他也不问好歹,提起笔来一阵乱批乱叉,撮在落卷内去了。王兰的卷子落在第五房内阁中柏如松房内,柏如松把王兰卷子看了一遍,言言珠玉,合式利时,叹道:“这人才调清华,词彩富丽,原是中定了。不荐此卷,未免屈抑真才,于心何忍?若荐了,却又怎生回复刘蕴?”事在两难,犹疑不决。猛然得计道:“何妨将此卷送到刘蕴房内,听他如何办理。此事就闹开了,于我无涉。”又把王兰的卷子看了几遍,长吁道:“儒生十年辛苦,原思一第。况具此才华亦非易易,你偏生与刘蕴做了对头,却不能怨我无目。”料想到了他房内,今科是定见无望了。迟延了半会,没奈何亲自把卷子送去,交代刘蕴。刘蕴也给他一阵批抹,摔在落卷内,心中扬扬得意,向外指着道:“祝登云,王兰,你两个畜生,可记得在扬州逞的威风么,一般也有今日!”
单说各房取中的卷子,纷纷荐呈上去,刘蕴也胡乱荐了几本。胡熊二公一秉至公,细加翻阅,觉得众卷内,要求一出色人才为元不得。胡文渊与熊桂森商酌道:“今科若无非常之才定元,何以服众?我怕各房落卷中,他们眼力不到之处,咎在你我。意在将众落卷调来大搜一遍,再为定元,你大人意见若何?熊桂森称善,即传话各房呈送落卷。”
刘蕴一时忘却了,也把涂抹过的祝王二人原卷,夹在落卷内送上去。胡文渊细细寻阅,看到伯青卷子批抹得不成模样,阅完拍案道:“这本卷子何以不荐?反乱批乱抹起来,真令人不解。”面上印记是第二房刘。把伯青卷子放在一旁,又看到王兰卷子,大叫道:“此人非元而何?若不搜遗,真个屈抑人才了。何以又批抹过的?”再看印记,亦是第二房刘。不禁生疑道:“因何这两本能中元的卷子,皆在他房内,又都被他批抹,其中必有原故。况此等文才,有目共赏之作,这姓刘的何致乖谬若是?”熊桂森亦说:“定有原委。”叫人请第二房同考官来,倒要问个清白。
少停,刘蕴到了,胡文渊作色道:“贵房落卷中有两本出色的文章,何以不荐,反行批抹?若说贵房一时之误,只可一误,何能再误?这些卷子可是贵房亲自过目的,倒要请教?”刘蕴冒冒失失的被胡文渊劈头问这一句,他心内本是虚的,当时满脸通红,回答不出口来,打拱道:“都是亲自过目的,落卷内并无一本可中。”胡文渊见他如此失虚,格外生疑,早猜透几分,冷笑一声道:“这两本文卷,贵房如说出他那一款不能中的道理,足见贵房衡赏另具眼力。”说着,把祝王二人的卷子取过,给与刘蕴看。刘蕴见是祝、王的卷子,愈觉心慌,口内支支吾吾的起来。胡文渊明知必有情弊,突然变色道:“贵房究竟是何居心?要请问明白,兄弟是要据实上奏的。”刘蕴急得没法,答应了几声“是”,退了下来。晓得这件事已破绕到自己身上,火为不便,转央出众同考官向胡熊二公求情,愿将祝王人卷子誊补出来。依胡文渊执意不行,要据实上奏,倒是熊桂森再三劝说,一一因刘先达与他同年一一既然刘蕴愿誊补文卷,他也没趣已极,可以放他过去了,胡文渊方肯答应。评定了王兰为元,伯青为亚,择日发榜。
报到王兰处,高高中了第一名会云,洪鼎材十分欢喜,代女婿开发一切。伯青中了第二名会魁,汉槎三十五名进士,小儒中在五十名上。把个江丙谦喜出非常,儿婿皆中。众家贺喜纷纷,连梅仙也觉得意。择日众新进士殿试已毕,状元出在苏州,伯青点了探花授职编修,王兰点了庶常,汉槎以主事归兵部试用,惟有小儒得了个榜下知县。各人分头参谒座师,见过了胡文渊,才知道闱中闹出这样大事,痛恨刘蕴,此番几乎伤在他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