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途次与伯肖相遇,伯青早知二郎误工被参的情由,笑向从龙道:“楚卿本意原欲工成回南京一行,而今却遂了他的心愿。只未免罢官而回,令人难处。幸而他索昔名心尚淡,遥想倒没有什么过不去。”从龙亦笑道:“据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是参了他,倒是成全了他,楚卿岂不要感激我么!窃恐他此时背后恨得我什么儿似的呢!”两人谈说了一会,因均在途次不便久停,彼此分别而去。
从龙到了杭州,适值奏折已回,“保奖各员,悉如所请。本省督抚诸臣,俱各加三级,交部从优议叙。云从龙着来京陛见,另有恩旨。”从龙见了,即赶着收拾北上。暂且不提。
再表二郎一日已到南京,即叫众家丁仍押着行李等件直向绘芳园来,自己与小黛随后亦至。小儒、王兰早得了信,齐来迎接。里面方夫人等亦接进小黛,仍将旧住的一进宅子打扫出来与小黛安顿。
二郎与众人见过了礼,小儒等人先为抱屈,又安慰了一番,反是二郎谈笑自若道:“当日到淮安府任,即屈意外之得,后来因事降改,我即想终身不出山了。谁知前日蒙李相荐举,又荷圣恩浩荡,不弃菲材,命守湖州,原欲在这数年中解组归田。恰值在田来办海堤工程,又是我情愿随他前往的,我就想由此乞退。那知一夜风雨,塘工崩裂,这是我自贻伊戚,与人何尤!况在田奏参,分所当然,安能以私废公。从此我抛去这微名,竟成闲云野鹤,任我遨游,又何必整日的在那名利场中混来混去,引人入俗。而且你们在南京朝欢暮乐,令人羡慕不已。我初闻在田所说,即想暂时归来,才遂心愿。而今竟如我所欲,不过弃去的是身外浮名,与我毫无损益。我冯楚卿仍是冯楚卿的本来面目,你们没以为我怨恨在田,我实在要感激在田呢。”王兰听了,先拍桌叫好道:“楚卿虽在名利场中走了一番,却未沾染着半点习气,真不愧我辈中人!”
二郎即扯了五官起身道:“我们到夺艳楼去,我已闻名日久,今日既回了南京,倒要看看琴官们是何等样人,-我才放心。”小儒、王兰亦同了前来。方走过红香院前,即顺风听得那一派笛韵悠扬,歌声溜亮,使人心醉。进了门,见一班孩子们都坐在阶上温习平时所唱的曲子,见人众走入,即忙起身迎出。五官便指着二郎道:“这一位冯大老爷,就是我们常说那绰号美二郎的。”众孩子们闻说;都笑了笑,一齐过来同二郎请安。二郎一面拉住众人,又回头笑骂五官道:“你这促狭鬼,时常的要打趣人,我这混名还怕他们不晓得么?偏要你提盆点注的说出来,明日我也替你编个混名儿叫叫才快活呢!”五官笑道:“你尽管编去,我决不像你多心怪意的。”彼此说笑着,已至楼下。
琴官等人亦得了信,赶着同下楼来与二郎相见。二郎看着人众,惟有点头称赞而已。王兰道:“明儿我做东道,请你看戏。你此时见了他们就赞好不绝,再见他们做戏你还要赞不绝口呢厂原来日前小儒和王兰商议,就在楼下假山前面砌造了一座戏台,以便平时宴会。如有喜庆等事,或女眷们要唱戏,再向里面搭台。
次日,王兰即吩咐摆了酒席,代二郎洗尘。众人均坐在楼口,正对戏台,果然看得十分明白。少顷,开了锣。,每逢一人登台,二郎即叫好一次,又将浙省带来的绸缎分赏琴官等人,直至更鼓方散。接着小儒,梅仙,五官轮流诸了二郎。内里众夫人亦备了戏酒替小黛接风。忙忙碌碌早至中秋节下,琐碎烦文毋庸细述。
这日,二郎早起,信步来寻五官闲话,又欲折几枝丹桂回去插瓶赏玩。到了丛桂山庄,见跟五官的小童上来道:“五爷同金大爷到琴官儿那里去了。”二郎即掉转身向夺艳楼来,走进院门,只见玉儿和一班孩子们在院落内捉迷藏玩耍。恰值玉儿当场,见他用一方大红汗巾扎在脸上,东西两边乱摸,那些孩子们或前或后的藏躲。猛抬头见二郎走进,人众正欲上前招呼,二郎忙摇手止祝看玉儿这般形象,不觉好笑,玉儿听得身旁有人笑着,即顺手一把抓祝除下汗巾,见是二郎,不禁笑了起来。道:“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今儿我真晦气,倒当了好几次场了,难得将你抓住,谁叫你来的,你替我当场罢!”遂不由二郎分说,将汗巾代二郎把双眼扎好,在背后推了一下道:“你好好的摸去,别要碰到柱子上,碰起老人疙瘩来,我却不管。”说着,自己亦躲了开去。那些孩子们见二郎当场,都笑个不了。
二郎站在院落中笑道:“这个买卖倒有二十午不干了,今儿待我试试看!”又叫着玉儿问道:“你可在场么?别要你躲开了使我摸不着!”玉儿道:“我怎么不在场?你摸就是了。”二郎听得玉儿在一旁说话,即抢步上前来抓他,慌得玉儿跳了开去。那些孩子们也忙着躲避不迭,分外笑声不止。此时梅仙,五官同着琴官等人亦伏在楼口观看,见二郎在院中乱跑乱摸,均大笑起来。
正喧闹之际,小儒、王兰亦走了进来。小儒笑道:“楚卿你怎么好同一班小孩子们在这里混闹,可不是笑话么!”二郎趁势两手将小儒,工兰抓住道:“腆着两个了!”即用手解下汗巾,撂与玉儿道:“随便你叫他们那个当场去,我也不管了。”便一径走入楼下,坐着喘息。小儒,王兰同那些孩子们也笑着入内。梅仙等人亦下楼来。五官笑向二郎道;“我却不知道你还有这般好手段,停刻我同小瘤和你三个人捉迷藏去。”二郎摇头道:“饶了我罢,不过摸了两转,你听着我倒喘不了,若再去摸一会儿,可不要睡下来摸么!”引得小儒等人复又大笑。
只见家丁取着一封书子进来,回道:“江西二老爷那里有人来了。”说着,将封函呈上。小儒接过,见是仁寿的笔迹,连忙拆开观看。未知陈仁寿来书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祝伯青典试赴洪都江子骞陈情归白下却说陈小儒正和王兰等人在夺艳楼下谈笑,见家丁送进一封书子,说是陈仁寿寄来的,忙拆开细看:前面叙说在江西巡抚任上的情由,并月前玉梅生了一子,取名宝文I后面又说到祝伯青现在放了江西正考官,江汉槎业经告了终养,已蒙恩准,本意前月就要回来,因伯青亦欲于场后诮假回籍省亲,所以约了汉槎等他结伴同行。
小儒见仁寿得子,甚为喜欢;又见伯青,汉槎不日总要回转南京,便笑嘻嘻的将来函递与王兰等人观看。惟有五官分外得意,即笑向琴官道:“祝人人也要回来了。每次对你们说,我生平知己只有伯青一人,妙在他处处能体贴出人家的甘苦。没说我过于谬赞了他,待你们见了面,那时就知道了。”
琴官等人不独屡屡听得五官称说伯青,他们也晓得梅仙、五官两人皆多亏伯青提拔出了火坑,亦恨不得暂时一见,司『想那姓祝的不知怎么一个温存性儿,能使五官念念不忘。听得他指日即可回来,众人亦觉欣然。
小儒即仙了仁寿来函,匆匆向后说知方夫人等。晚米众位夫人亦得了消息,都欢喜非常。暂且不提南京的话。
单说祝伯青浙省学差三年任满,等新任到了,交代已毕,便打点入京复命。正逢今秋宾兴之年,即放了江西正考官,并着毋庸来京,即巾浙省驰赴江西,又加恩转升了大理寺正卿。伯青忙着专折谢恩,遂赶紧起程,到半路上,待京中副考官到了,一同前往。
适值江汉槎在桌司任上,已托了陈仁寿代他奏请开缺,回籍养亲。因江老夫人午高衰迈,又不服江西的水土,不时生玻汉槎甚为忧心,遂决意请告终养。起先江老夫人并不准汉槎开缺,经汉槎再三婉架道:“当日儿子在山东任上回来,即不思再出,惟愿奉侍二亲,承欢朝夕,稍尽为子之职。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又切实训勉,当以致身于君为重,亦因母亲肯随任奉养。现在身体又时常不适,使为子之心如何能安。恐顾此失彼,反负圣恩,总要求母亲成全。”琼珍小姐亦从旁极力劝谏,江老夫人方才答应。汉槎见老母允许,喜悦非常,即忙着来见仁寿,请他赶紧派员接署,好让他早为回籍。仁寿一面出折奏请简放实缺,一面派员前来署理。
汉槎交卸了臬篆,正欲料理行装登程。相巧伯青已至,闻得汉槎告了终养,不免打动了自己思亲之念。虽然父母在堂,康强无恙,究竟膝下只生我一人,终觉甘旨有缺,不如待秋闱考毕,趁此机会请假一年,回籍省亲,便来与汉槎商量,又约他一同起身。汉槎不便推却,只得另赁了公馆住下,又将此事禀明了母亲。江老夫人亦叫汉槎等待伯青同行的为是。所有闱中应办事情,不须细赘。
伯青出了场,即专折入京,又搬了过去与汉槎居祝一日,奉到谕旨,恩准绐假一年,回籍省亲,攸期满再行来京供职。伯青见了,遂与汉槎商议,择期起身。陈仁寿即请了他们过去,摆酒饯行,又留着盘桓了几日。汉槎”叫人去雇下两号大船,一只是江老夫人与琼珍、小怜乘坐,一只是自己与伯青乘坐。其余十数只小船,安顿随行家丁仆妇,及箱笼物件。
这日早间,仁寿亲自前来走送。大小文武闻得抚军出外,多赶着过来伺候。伯青、汉槎再三辞止,待仁寿回了城,始扬帆开行。此番是衣锦荣归,在路毫无耽搁。将到南京,汉槎便差了一名家丁先行回去打扫住宅。
今日已抵码头,汉槎即迎请江老夫人并家小人等进城,伯青亦回自己府第。祝安忙率领府内众家丁在大门外迎接,伯青下了轿,直向上房来见父母请安。祝公因伯青远路回来,略问了几句,便命他回房歇息。
素馨小姐早在堂前相待。梦庚今年已八岁了,六岁上祝公即请了一位西席在府内教读。梦庚读书甚为聪敏,祝公爱惜孙儿如同至宝。此时在书馆内,得知父亲回来,赶着进内,上来见伯青请安。伯青见梦庚业已长成,又彬彬知礼,回忆临行之时,甫离怀抱,即将梦庚叫到面前,『问他近来所读之书,梦庚朗朗的回答。伯青心内甚为欢喜,便起身换了便衣,夫妻细谈别后各事。用过晚膳,早为安息。
次早,即去见小儒等人,随后汉槎亦到,被此相见,各叙离衷。二郎道:“我料定你们也该回来了,久在外面做官,有什么好处。我们旧日的一班人,而今又聚在一起,真乃难得之事。只少了在田一人,想他此番陛见之后,仍要出来,惟恐他放到别的省分去,急切就难聚会。里面诸位太太们,倒是一人不少。较之当日,只可惜畹……”二郎说到此处,自知失言,连忙住口。
伯青早已听得分明,二郎说的是只可惜畹秀没了,他怕我伤心,故而不说,不禁触起前情,眼眶儿一红,回头向王兰道:“前年我在浙江,蒙你寄到甘老代畹秀作的序文,与一班名下诸君的题咏,我当即刊刻分送各处,又在浙江、江西两处托人题了若干诗词,共续成四卷,取名《阐贞集》,不知这名目可还用得?在我的愚见,诸人所咏,无非表述畹秀生前及死后的奇异,故以『阐贞』二字包括。况又盘先生的序文后面曾有『阐幽贞于地下,香到梅花』这么一句。”小儒、王兰一起点首称善。
五官在旁忙问道:“我做的那两首涛,都刻上去没有?”伯青笑遣:“别人的都刻上,偏生将你的丢下,是什么意思?而且你那两首诗做的很好。”小儒笑拍着五官的肩头道:“从此你这诗翁的名声,连江浙两省地方都晓得了,必然有人不远千里而来,和你求诗求画呢。”
五官笑了笑,即起身到夺艳楼,将琴官等人领着来见江祝两人请安。伯青见了人为痛赞,惟于琴官,玉儿格外赏识。小儒又留住他两人吃了午饭方各回府第。次日,小儒等人自然备下戏酒,代伯青、汉槎接风。众位夫人亦请了琼珍、小怜过来宴会了数日。
一日,汉槎来寻小儒等人闲话,即说到自己的府第房主要来收赎,欲想买他的,他又所求甚奢:“我倒想搬过来与你们同住,家母却执意不行,日内已叫人四处寻觅房屋,总不甚合式。”梅仙听了,即接口道:“我们这园子后身倒有两个宅子,一共有二十多进,就是那王义的。因近年失修,狼败不堪,他又无力修理,前日我闻得人说,他急于求售,又没有那么个大主儿来受。不如你同伯青商议,合买下来居住,再开个耳门,通到这边园子里,即可朝夕相聚,岂不好么?”汉槎闻说,连连称好道:“我同伯青商酌去,他若不愿意合买,我定见是要的。”便起身作辞,一径来会伯青,说知此事。伯青亦甚愿意,即扯了汉槎去见祝公,禀明原委。
祝公也到过绘芳园两次,大为夸奖园子里的景致幽雅。此刻听说可以与绘芳园通连,颇为高兴,道:“横竖这边住着,与那边注着,同是-般的。这所房屋亦可与了人家,还怕抵不上那边的价目么。而且又与子骞合住,倒也相宜。他们暮年姑嫂亦可常时相会。子骞回去请问令堂的行止,我这里没有不行的。”伯青见父亲允许,欢喜非凡,也同了汉槎至江老夫人前说了一遍。江老夫人闻得与祝府同居,甚为欣然道:“你兄弟们做主就是了。须要屋宇轩敞曲折,若是本来的低小,即重行砌造,不可惜费银钱,那般碍眉碰鼻的屋子,我却不愿意。”
汉槎连声答应,遂邀了伯青出外,吩咐人去请梅仙过来,托他与房主说明原价,即可开工兴造。又叫他同五官两人监工,应用的款项到我和伯青那边去领。伯青亦重托了梅仙办理。来日梅仙与王义一说便行,当即兑付房价,收过房屋,唤了瓦木匠头前来,看何处宜修,何处宜造,又绘了图式送与伯青,汉槎观看,便择吉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