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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清.辽东人曹去晶

生了这样个好贵子,一日不曾受享其福,先带累了老子拖了牢洞,那老婆子见丈夫死在牢中,儿孙逃得不知去处,又不知何年何日才得回来,媳妇又官卖了,孤孤凄凄,回想当时在衏中何等热闹,若不图生贵子,今日仍当一个老鸨,安得寂寞如是,悔恨当日误听番僧之言,一至于此,忧忧郁郁,不久告毙。
他家亲人只有李过的姑娘是他们的亲侄女,主持着将房子卖了,把他夫妻埋葬,再说李自成叔侄东逃西躲,数月身无所归,那时流贼蜂起,他也就入在党内。你道那时天下奠安,流贼之起,始自何时?一旦就遍于陕右。此贼众因起于裁驿夫,驿夫之裁,倡于御史毛羽健,成于科臣刘懋,你道他二人是何来历?因何事故便酿成了国家这样大祸。
他二人是两姨兄弟,俱是南京人。毛羽健的父亲字曰毛褒,倒也是个世代科甲,生了一子一女,子即羽健,女即阮大铖之妻也。这毛褒中过一榜,做了一任教官,后升浙江湖州府鸟程县知县,他一个姐姐嫁了韩门,姐夫早亡,只有一个外甥名韩继寿,毛褒将他母子二人带往任所,这刘懋是他两姨之子,幼无父母,也带了他来,因是老婆面上的亲,待他如同亲儿一般,刘懋十五岁,毛羽健十三岁,此时韩继寿已十八岁,毛氏十六岁,倒都如亲兄弟姐妹一般。
这毛氏同毛羽健姐弟二人,生得一个模样,女虽不比王嫱,男虽不如宋玉,都生的粉团也似的一个白脸,清清秀秀,称得起一个俊男美女,就是那韩继寿、刘懋,俱生得干净可观,不似那三家村放牛的牧竖。他三人同窗读书,刘懋、羽健两人夜间又同榻,这韩继寿年纪大了,知识大开,就看上了表妹。毛氏虽十六岁的女孩儿,他天性中带来的有一种淫念,而且骨头中又生满了骚髓,自以青春二八,这瓜该破得很了。见父母尚未与他择婿,他便暗暗相中了表兄,要把这瓜叫他破一破。
那韩继寿日日上来看母亲,兄妹各有私心,遇着无人处,便打牙犯嘴,互相调笑,打得火热。初则口皮顽戏,后来竟肚皮相贴,便成了那件风流事,也偷了多遭,那瓜已成了两半。久之,毛褒也知道了些风声,说不出口,在毛褒的意思,也想学贾充的故智,将错就错,把女儿配与韩继寿,不但遮了丑,且完成他一对少年心愿。不想韩继寿一日正同毛氏在床上放着帐子高兴,正做到妙处,谁知一个猫撵老鼠,从顶篷上掉了下来,刚刚跌在铜脸盆上,当啷一声响,把个韩继寿吓得一撺,从毛氏肚皮上直滚到地下。他一个少年人,血气未定,正在斫丧之时,受了这一吓,便得了个心悸的病,或坐或卧,即饮食之时,闻得微有声响,猛然一惊,跳得老高,百药无效,遂成怔忡而死,他母亲只此独子,痛哭是不消说。
毛氏也不禁悲惨,暗暗饮泣。这一节事,刘懋、毛羽健也都知道。一夜,他两人同卧着私语,刘懋道:“世间事也奇怪得很,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人生面不熟,只把这一段肉送到肚里去,便亲热得了不得。你看韩表兄同表姐两个那般亲热的样子,还了得么?你年小不觉得,我常冷眼看他两个眉来眼去,好不肉麻,我想你我兄弟两个,要是把我的送在你肚子里,你的再送在我肚子里,岂不更加亲厚。他两个虽厚了一场,韩表兄生生的吓死了,要是我两个厚起来,一些惊怕也没有,岂不长远快活。”毛羽健也高兴起来,笑道:“既如此说,你先给我弄弄,我也给你弄一下。”刘懋道:“我比你大,自然该先让我弄起。”毛羽健道:“先后总是一样,就让你先来。”刘懋将他扶起,伏在枕上,也学用了些吐沫,弄了进去问道:“你觉怎样的?”毛羽健道:“不觉怎样,只闷杵杵胀得慌。”刘懋弄了一会下来,毛羽健也照样去弄,他年纪小,阳物如指,不知不觉就弄了进去,也抽了几下完事,他两个睡下,相搂相抱,亲嘴咂舌,亲亲密密,胜似夫妻,权且按下。
那时温体仁尚不曾入阁,还是尚书,他是乌程人,此时因告病在家,他有一个女儿,生得貌甚不扬,他一心要选一个美婿,本县中宦家子弟虽有,皆不中他的意。
一日,偶然见了毛羽健,他便十分心爱,烦人对毛褒说要他儿子为婿。毛褒见一位尚书要同他做亲家,心中虽十分私喜,嘴中连说几个不敢仰攀。温体仁再三央人来说,不计品级高下,家货贫富,只要图个好女婿。毛褒喜出望外,就忙忙去拜谢了。毛羽健已十五岁,温体仁要他当年完姻,毛褒也一诺无辞。
原来这温小姐貌既陋而心更淫妒,已十九岁了。嫁时妆奁之富,是不消说得,赔了八房家人,八个丫头,八个小厮,到了署中,竟把他的县衙填满。毛羽健见他的赔嫁那些婢妇,侍奉小姐那尊贵的样子,由不得就势怕起来了。卧在身旁,心胆畏怯,况他与刘懋亲厚已久,身在此而心在彼,捱过了几日,便躲往书房中,同刘懋共宿。
这温小姐自以为尚书贵女,必定嫁显宦之子,方成佳配。不想嫁了个知县的乃郎,那知县署中寒酸的样子,如何入得尚书小姐之目,心中十分不悦。因见毛羽健清秀可爱,比自己尊容强了许多,还略有可解。况且毛羽健同刘懋干惯了的后庭,颇知交合中的奥妙,温小姐因此将就罢了。不想才得尝到趣味之时,忽然见他出去睡,疑必有故。
他的乳媪丈夫也姓温,是温体仁远房族弟,因家中贫穷,典身到他家来做乳母,有两个儿子,一个名叫温世幸,才十四岁,生得齿白唇红,伶俐乖巧,温氏着实疼爱他,出进不忌。
那夜叫他去打听姑爷在外边做甚事。温世幸出来,见人静了,就蹲在书房窗下窥听,听得床上二人笑语,一个道,“你好没良心,我两个好了二三年,今日你得了新鲜美物,偏我去受用,就把我忘记了。”又听得姑爷道:“我怎敢忘你,他新来乍到,我脱不得身,故此今日才躲了出来陪你。”此后听得二人气喘吁吁了一会,那一个道:“你同新人弄,大约比这个还快活了。”又听见姑爷道:“虽然又是个味儿,但我有三分怕他,弄得一点兴头也没有。”以后便不做声。又听了一会,只听得酣呼鼻息,知是睡着了,上来回小姐的话,见卧房门已关,不敢去敲,立在窗下,时已三鼓,月色正午,丫环们都睡熟了,温氏心中气恼,不曾睡着,二则也等温世幸的回话。见窗外有个人影,知是他来了,披衣而起,即走来开门。一看,果是温世幸,遂叫他进来,悄悄问他,那小子从头细禀。温氏知是他表兄弟二人干那椿事了,不胜忿恨,怒道:“他既如此无耻,我也可以效法!”遂叫温世幸上床,脱衣共寝。原来这小子也常同人干后庭,他那根厥物比毛羽健的还强壮些,且进退有法,分外在行,温氏甚觉得意。事毕之后,悄悄放他出去了。此后得空,不时宠幸。【所以名温世幸也。】次日,毛羽健进来,温氏不似往常,便另是一副面孔,同他话也不说一句,【淫妇心肠另是一种,自己同小子弄前孔而无羞愧,丈夫同人弄后庭则发怒,摩仿入神。】晚间到了床上,温氏把昨夜小子听的话说了一遍,道:“你也是个宦家子弟,做这样下流无耻的勾当,还想来同我沾身。”把个毛羽健羞得要死。此后夜间再也不敢离他,他只好日间在书房中同刘懋叙叙旧情而已。
这毛褒做了十年的穷教官,升了个知县,乌城地方颇富庶,他贪婪无比,将地皮几乎卷尽,被上司廉访着了,参他个贪酷。幸亏得温体仁在内替他一力维持,只革职回籍。到了家中,阮大铖的父亲知他宦囊富厚,闻得他女儿又标致,要求了为媳。
阮大铖同毛羽舰刘懋同案进学,见其弟美,知其姐姐必佳,心中也喜。那毛褒虽知他乃爱的鲜花已被采过的了,没有个将破女儿养在家中一辈子的理,听得阮家求亲,欣然允诺。他娘恐女婿试出不妙,甚是忧心。南京人有个恶俗,嫁女之夕,岳母交一幅白绢与女婿取元红,他娘知女儿是久没这件的了,绢幅不敢交与女婿,弄了些红花水,希图临上轿时染得斑斑点点,与女儿带在身边,乍充去了。
不想那日他家因备喜宴,染红绿果品,剩了一碗槐花水。丫头们看见那碗红花水,也以为是剩的,就放在一处,毛氏的娘再三嘱咐他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夜间成亲时需要十分遮掩,倘被女婿看出,不但父母无颜,你一辈子也太不起头来。”毛氏点头会意。到了上轿之时,他娘去染那白绢,不暇细看,放在碗中蘸蘸,谁知蘸的那是碗槐花水,忙忙递与女儿藏了。
阮大铖成亲之夜,去脱毛氏的衣服,他那里肯,死死的攥祝阮大铖先见他新人貌美,已心爱情急得了不得,此时不过以为他室女害羞,再三替他强脱。毛氏被他缠了一会,一来也有些兴动,二来前后总免不得,成败在此一举,也就任他脱去。到了交合之时,他做出万分艰难之态,也不像行房,竟像剐他一般,那叫苦畏避,真说不出。【吃了他令堂教导的亏,俗所谓教的曲儿唱不得。】阮大铖倒反动疑起来,道:“我也听见人说过,女孩儿破身虽有些痛苦,那里就到这样地位。”事毕之后,拿起喜帕一看,恰合了古词上的两句,道是:不见不见,还你一方白绢。
他这帕上不但不见点点鲜红,而且东一块西一块,全是黄斑。阮大铖大怒,骂道:“没廉耻的淫妇,你同甚么人私偷,不知弄过了多少回数,今日矫揉造作,装这个样子来哄我,起来穿了衣服,快快替我回去!我不要你这样淫贱妇人!”那毛氏尚有何辩,赤着身子下床跪着哀求,道:“是我一时不长进,做了坏事,如今既到了你家,求你开恩,包涵了罢。只容我占个正室的虚名,以全两家体面。要娶妾讨小,任你尊意。你这一撵我了去,不但我一生不得人,连我爹娘的脸面都没了。你只当积阴德罢。”阮大铖见毛氏虽非处子,心中固恼,但毛褒知道女儿内中的东西破坏不堪了,把外边的东西赔了个十分成文,约有数千金。阮大铖自幼贪婪,【毛氏是骨头里面带来的淫髓,他也是骨头里带来的贪癖。】他心中想,这一撵了他去,果然两家都不好看,且这些妆奁断无留下之理,少不得仍要还他,岂不可惜?况毛氏生得甚美,赤身跪在地下,像一个粉妆成玉琢就的人儿一般,脐下那条细缝,内中虽宽阔了些,而外面鼓蓬蓬,甚觉可爱,心中就动了几分怜惜。
只见毛氏家来伴姑娘的一个老仆妇推门进来,道:“姑爷,你两口子今晚百年的头一日,不欢欢喜喜的睡觉,吵闹些甚么。”见毛氏精光的跪在地下,说道:“可怜,可怜,我家姑娘一个娇生惯养的闺女,你忍心这样作贱他么?”阮大铖冷笑道:“你家姑娘好个闺女,那东西被人弄得像皮袋似的,是个闺女的妈了。”那婆子道:“阿弥陀佛,姑爷不要枉口白舌的,我家姑娘同奶奶娘儿两个终日唇不离腮,那里有这样的事?不要屈了人。”阮大铖将那帕子撂与他,道:“你看看你家姑娘的喜帕。”他接过来,灯下一看,许多黄迹。半晌说道:“哎呀,这是怎的来?姑爷,想是你太狠了些,把姑娘的苦胆弄破了罢。”阮大铖又好笑,又好恼。那老婆子也跪下,道:“姑爷看我的老脸面,将就些罢。就是真正黄花女儿,方才经你这一下,也就破了。你只当是你弄破的,也就不气恼了。那喜帕上管他是红的黄的,也不过头一次有一两点子红,后来都是白的。你也只当是弄第二次,还气恼甚么?我记得我当初嫁老伴儿的时候,到是真正女儿,头一回一点红星儿也没有,他也并不曾说甚么。姑爷,我劝你息息怒罢。”阮大铖一来听了他这话,不由得好笑,二来他的心先也就有些回了,见他苦求,借意儿也就收科。向毛氏道:“他老人家既这样说,我且饶过。你在我家,若再有丝毫错处,那却休怪,起来罢。”
那婆子连忙站起,扶起毛氏,一面替他披上衣服,一面说道;“姑爷好说,我家姑娘年幼,一时间做错了,那里有个只管错的理。”哈哈的笑了一声,向毛氏道:“你这样小小年纪,那里这样顺便的食就捞到口里?我活了七十多岁,还没有遇过这样巧宗儿呢。”毛氏又羞又气,把他尽力一搡,那婆子一路跌去,幸得门枋子扶住,说道:“我好意来劝闹,你倒几乎把我推跌死了。”咳咳嗽嗽,走了出去。
过了两年,阮大铖、毛羽舰刘懋乡试同中了。次年,又同中了进士,选了庶吉士。后来毛羽健得了御史,刘懋得了户科给事,阮大铖得了工科给事。这毛羽健同刘懋不但是两姨弟兄,而且彼此又是后路夫妻,契厚得了不得,今到了宦场中,凡事彼唱此和,两人一心。
那时陕西有些饥民作乱,特差毛羽健去监察着抚镇剿抚。他到了陕西,没有管头了,他受了丑妒妇人多年的挟制,今日始得自由,娶了一个美妾,嬖爱之甚。他的那些家人多是温家的媵人,素常只知有主母,不知有主公的。况此事可敢隐瞒?当新闻一般报知温氏。温氏在家有温世幸做了宠童,毛羽健虽在可有可无之间,但醋气难按。一闻此信,带了温世幸同家人婢妇,星夜乘船而来。
沿途听得是钦差监察御史的夫人,敢不应命,也不及报闻羽健,温氏到了署中,方才知道。美人藏匿不及,只得相见。温氏作了一场威福,将那妾立刻遣出。毛羽健见温氏来的速,不及预防,心中恚甚,不敢怎样夫人,遂迁怒于驿递。【古谓,怒其室而作色于女。此羽健之谓。】倡为裁驿夫之说,特疏启奏。谓驿夫一裁,一年可省帑金数十万两。崇祯发九卿科道会议,众人皆以为不可。而刘懋现在户科,一力举成,谓毛羽健为国省费,竟奏准了。驿递一裁,闲人千万,倚驿递为生者无从得食,相率为盗,遂致滋蔓。闯贼得以招集之,流毒中夏,却覆宗厦。两人首祸,万死不足赎。而实酸于一妇人,女祸之酷,伏于枕席,可不惧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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