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任自立在监中,一冬总无推问,上下使用,已是不赀。到春间听说内里有旨,说任自立有心煽惑,罪应从重,益发慌恐。伊士义所说人情又不见信息。挨到四月内,密令管家卜壬,会同伊士义、松之盛去求耿朗。
耿朗令人传出话来,说事已说妥,不必见面,稍候数日,自有发落。外边卜、伊二人只不放心,先送给耿宅管家李名门包三十两,又拿一张三百石米票孝敬耿朗。李名拿进去不多时,复又拿出来,还给卜壬说道:“我家主人说,我是看亲戚面上不好辞得,岂是希图礼物?若再如此,我便不管了。”卜壬再四央求,李名亦踌躇不定。
若再进去说,恐怕耿朗发恼。若不进去说,难以又要门包。旁边松之盛道:“李大哥不必作难,且着卜大哥回去,再与员外商议,自有主见。”于是卜壬急回到家,见过冉安人,又一面入监告知任自立说:“员外偌大家私,难道只惜数千金之费?不如在众夫人跟前多多尽些人事,包管速成。若只耽延,万一遇着如茅球借势生风之人,一味歪究,岂不有关员外的身家?任自立想了一回,叹口气道:“外情不如内情,亦只得如此。”因写一封密字,教冉安人预备下白银三千两,令柴姐会同木妈妈暗地送与林夫人一千,耿夫人一千,吴夫人一千,务须足数,还要求个确信。冉安人接得这个字,便照依行事。柴姐回来道:“林夫人决意不收,说救人是好事,我再无不用力之理。就是事成之后,亦不可如此。”当晚木妈妈亦来说,耿、吴二夫人亦皆不收。且又怪木妈妈不当以财利引诱,分明是小视了。冉安人得知十分着急。
木妈妈道:“我家小姐,嫁到耿家,与丈夫最是相得。现在从嫁的丫环与本家侍女,俱不合姑爷之意。我家小姐如今令人四下里寻访,安人若肯多使些银子,买一两个送去,必得他小夫妻欢喜,他自给你出力。耿姑爷与吴大人又比不得寻常中表,说一是一,岂不能早早完结?”冉安人听了,即送回音与任自立,自立亦便成允,听凭安人所为。谁知冉安人在家看过许多女子,俱不合式。正在愁急之际,天子又亲征汉王,得胜回朝,降下一道恩旨:凡仁宗未上宾之先,罪在可宥者,一概赦免。如职官诖误,亦行复职。以此,副都御史燕玉,主事宣节,虽皆病没,亦皆还给诰命。如宣惠等,亦皆赦出。惟任自立不在此例。冉安人见此旨诏,益发心慌。欲另作计议,又无妙法。见自家养的女儿如花如玉,到十分去得,不得已订至监中与任自立商议。自立初犹不允,后来见势甚急,只得依从。冉安人回家告知香儿。香儿只不言语。冉安人一面知会木妈妈回明林夫人,说是替小姐买了一个上好侍女;一面送香儿到耿家,说是林夫人买的,送给小姐。办得甚实细密,无人知觉。当日香儿母女不免痛哭相别。及至到得耿家,见耿朗风雅,一表人才,又甚是宽厚,待他如妹妹一般,事是放下心来。却又打起主意:一心事奉,如意殷勤,不出十天半月,便争一个名份。止这般思量,当日他在耿郎面前,使些眉目。耿郎初时亦不在意,只当他不过是买来的下贱女子,及至细看,不觉其大放光彩,却见这女子长得好一个模样,有诗为证:花样妖娆却样柔,含情使眼呈风流;对人伴整玉骚头,斜倚翠屏娇又怯。
艳妆初试控帘钩,依前春恨锁重楼。
当夜,耿郎便支走了云屏,将香儿唤进了厢房。及至屋中,香儿料得事体,先羞红了半边脸。手抚于面,摩弄不已,秀脸底垂,更见娇媚。耿郎手抚玉身,早唾涎三尺。半晌,香儿才抬首,低声问道:“老爷唤奴奴到此,莫非有事?”耿郎道:“见你眉清目秀,不似那做粗重活计的人,有意将你属我,不知意下如何?”香儿喜极,捱近一步,道:“老爷不嫌奴奴卑微,奴奴自是感激不尽!”言罢,复又捱得紧些。
耿郎见香儿眉目传情,又嗅得一团香气,按捺不住,探手将香儿揽于怀中。香儿亦不挣脱,止问道:“老爷这是作甚?”耿郎道:“便是作耍!”香儿又问道:“何为作耍?”耿郎道:“许是老惯常家,却又恁般装模作样。”言罢一连亲了几口。香儿极力承受,只不言语,反将舌儿吐出,与耿郎搅了一气,耿郎将香儿纤腰捧定,一头乱揉,一头狠亲。香儿早已动了情兴,将纤腰狂扭,臀儿乱摆。耿郎见他骚发发的样儿,嘻笑道:“果是惯做床第之事的骚娘儿!”香儿嚷道:“许是老爷手氧,惹奴奴花心动了。”耿郎道:“既是正经女子,如何作耍,亦不似恁般肢摇体颤。想来定是惯常人家。”香儿道:“不想老爷刚娶了正堂夫人,便恣采野花。”耿郎不语,只顾摩香儿那一对鼓鼓的乳儿。香儿身儿后仰,呀呀欢叫开来。耿郎逐将绣衫揭去,止露一对雪白乳儿,腥红两点,煞是可爱。耿郎道:“夫人的丫头,反占了这正室的窝儿,真是岂有此理!”香儿道:“既然如此,老爷何不另立側室,名正言顺?”耿郎道:“此乃良策。只是本公子年适十八,刚得如花之妻又得似玉之妾,倘遭来非议,实不如意!”香儿道:“这就怪了,取妻纳妾,怎会遭甚非议?实属多疑。依奴奴之言,做你个側室,亦好夜夜快活,皆大欢喜,不枉活一回矣!”言到深处,二人俱都动情。耿郎更是神魂飞越,春心勃发。逐将香儿绣衣胡乱扯去,玉体横陈,香儿犹含羞涩,以手掩起香牝,不肯相就。耿郎见状,先将自家衣物褪个干净。腰间那话儿长长大大,颤颤直抖,足有九寸余长,当下便唬得两眼发直,心跳如鼓。耿郎拨开香儿纤手,俯视其利。却见颤肉突起,茎毫稀许,然弟涌皆而深,无涯丹之色,为少异耳。当下探入一指,暖湿无比。再深纵两寸,香儿哎哟一声,臀儿乱颠,早有淫水溢出。耿郎喜极,急急持枪大刺,稍稍着力,便进了两寸。香儿道:“奴奴初次,不经滥入。老爷轻缓一些!”耿郎回声道:“这个自然!”当下再一狠入,竟入进了半根有余。遂暗想道:“果不是处女之身!”亦不多想,将腰肢揽定,一阵大抽大送。香儿情穴汪洋一片,淫水缘股淋漓而下。遂瘫开四肢,任老爷冲撞。耿郎扯过凤枕,衬于香儿臀下,自首至根,直刺深底。香儿低低叫道:“亲亲老爷,抵着花心了!”耿郎闻听,愈加情动,鼓足气力,力捣花房。不出二千余抽,竟自尘柄一抖,阳精泊泥而出。香儿花房被浇,阴精亦至。片刻洋洋大泄,畅若不知身于人世间矣。
耿朗起初只认作是任财主替夫人买的侍女,爱他貌美心灵,故尔留在身边。后来方知是任财主亲女,反倒不好轻待,禀明康夫人,收拾西厢三间,令他居祝任香儿又往家内取来箱柜、床帐、桌椅、壶瓶等物,将三间西厢整齐得珠围翠绕,锦簇花攒,并将自己侍女亦叫来,一名绿云,一名红雨。自此一家都称为二娘,耿朗亦即催促表叔结案。于是,吴御吏定罪奏准,说任自立系家奴饮酒失火,本人住居城外,并不知情,又只烧得本家,亦未及街巷。且自一更烧起,三更将灭,虽救灭在晏驾之后,而起火实在晏驾之先,情犹可原。只比寻常失火罪加一等,将所捐杂职斥革,枷责折赎,看铺家奴枷满重惩,不准赎罪。是日任自立方得回家。这一番前后使用,足足有五六千金。外边伙计乘便偷逃者亦不下三四万两,家私耗去一半,还陪去一个女儿。由此把自私自利之心全部冷淡,将典当烧锅官利债加一账一并收起,一切家事,尽付安人经管,自却杜门谢客,一意焚修。
却说耿朗年甫十八便得如花之妻,似玉之妾,真乃朝朝岁首,夜夜元宵。任香儿又千伶百俐,深得正室之心,善取丈夫之意。只因这一来有分教:兰簪队里,显来个惯解愤朱家。翠袖班中,引出了不逢时贾谊。
第七回思旧侣爱娘题壁和新诗梦姐遗簪
莺俦燕侣本相依,索处应悲知者希
萱草方将接款洽,青蝇先已兆谗机。
却说耿朗自以香儿为妾之后,不觉又是孟秋。七月初旬,上坟拜扫,耿朗起身先走,次后康夫人、林云屏、任香儿,骡马车轿,一簇儿出城。恰好这日宣安人因宣主事复职,邀了林夫人带着宣爱娘亦出城告祭。郑夫人亦因给还浩命,会了弟妇吉夫人,领着燕梦卿,三乘轿亦出城来。原来燕、宣、林、耿四家坟墓俱在西直门外,燕家在门头村之东,宣家在门头村之北,林、耿两家,皆在门头村之西。故宣、林、耿三家又都从燕家坟前经过。
是日宣、耿二家日未出时,就已出城,正好遇在一处。林、康、宣三顶轿子并肩而行,后边林云屏与宣爱娘亦挨在一处。一路上你问我答,久不相见,说不尽千般缱绻,万种流连。爱娘更觉难舍,又与香儿见过,虽然初会,却亦有些投缘。及至走到燕家坟前,康夫人、林云屏一行轿马,径往西去。宣安人、林夫人、宣爱娘要往北转,因出城太早,便在燕家坟上少息片时,又将随带茶果,各自用些,以解饥渴。只见这座坟院,墙分八字,门列三楹。一带土山,千株白杨瑟瑟。两湾秋水,万条绿藻沉沉。露润野花香,风吹黄土气。不免游看一番。谁知爱娘因看见云屏,打动旧日心情,吟得律诗一首。见那养静亭东边,八字墙背后,一片新抹石灰,光如玉版,亮似银笺,一时乘兴,便令喜儿取出带来笔砚,在墙上一挥而就。下面又写出四句隐语,以作款识。写完方漫漫走来,与宣、林二夫人一同上轿投北而去。
且说郑夫人、吉夫人、燕梦卿日出方才出门,到得坟上,己交已时。告奠已毕,用过饭食。因初秋天气尚热,散走在各处乘凉。当时梦卿随郑、吉二夫人从亭下走来,见白墙上数行墨迹,便落在后边,临近一看,却是新诗一首,下面还有几行款字,看那新诗道:莺易无声燕易还,春秋景物梦魂间。
花边携手人今去,雪里联姻句莫攀。
有意阿谁能意洽,多情何事不情关?
无端邂逅愁添处,难遣幽闺尽日闲。
念毕不胜赞叹,若说是男子,末一句又不合。说是女子,则邂逅二字又不知是指何人。但情辞委婉,令人可爱。
再看下面款字,却是四句六言隐语,写道:军无身而有首,受添足而多心。
备德言与工貌,善谐声以比音。
因暗想道:“军”字无中一竖,上加一点,非“宣”字乎?“受”字下多一撇,中添一心,非“□”字乎?德、言、工、貌四者皆全,乃女之良者也,非娘字乎?谐声比音,乃作诗之法,即诗字也。合而言之,乃“宣爱娘诗”四字,是真一女子也。此等女子,亦可谓多情矣。我梦卿生长深闺,无一知己,似这般女子,又只空见其诗,殊令人可恨。不免用他原韵和诗一首,写在旧诗之旁。或这女子重至此地,见彼此同情,亦可作不见面的知己。
想毕要写,却无笔墨。乃取下一枝金兰花簪儿来,用力在石灰上画出雪白粉画道:鸟飞兔走任回还,心事百年荏苒间。
风冷病身惟自惜,月明孤影共相攀。
无缘只许诗留读,有梦空教意暗关。
笑煞秋闺深寂寞,与卿同是一般闲。
画完又画“乌衣女隐和韵”六个字,将金簪儿插在墙缝上面,只顾吟哦不已。忽地春畹来请,梦卿一时忘却簪子,随即走到庄门里一齐上轿进城。
再说康夫人、林云屏、任香儿到得坟上,祭扫已毕,先自回家。耿朗一人漫漫骑马而行,一路上长杨密柳,树树蜩螗。绿穗青房,田田和黍。行至燕家坟前,便下马在亭子上歇息片刻,整顿衣冠,到燕玉墓边拜谒。早有看坟安大奉茶伺候。拜毕,随从家丁,往庄门下去暂坐。耿朗独自闲游,见八字墙后,白石灰上,墨迹纵横,粉画精细。
念了一回,却是七言律诗二首。言简情深,意多词少。一首原作,一首和韵。一是用笔写成,一是用物画就。耿朗遂将随身笔墨取出,用半片白纸,将二诗及隐语款字一一抄下,方才收笔。猛见墙缝上一枝黄簪,拿到手约有六七钱重,正是赤金。上面缕丝兰花,巧神工,且兼桂麝香浓,脂膏气厚,就知是墙上画诗遗失了去的,遂连诗一并揣在怀内,重复走上亭子。吃过茶,从人牵马,耿朗缓策投旧路而回。俗说“无巧不成拙”,又道是“万般都由命”,假使当日爱娘未走,燕梦卿即来,则彼此相见,岂不是奇逢?又岂不是佳话?再不然或是梦卿才去,爱娘又来;或是爱娘既来,耿朗方至。则金簪不致为耿朗所得,亦可无后日之口舌矣。谁知耿朗前步起身,爱娘随后方来,宣安人、林夫人因初秋尚热,仍到亭子上乘凉。见人踪马践,满地纵横,楮锭纸钱,余灰犹在。问明守坟家人,方知是夫人小姐拜扫才去。爱娘听说,又独自一人走到那题诗的所在。但见那诗后面石灰上画着些字迹,细看时,早已依韵和了一首,词意悲凉,大有同病相怜之旨。因自叹道:“谁说天下无有知己?只可恨缘浅,不得睹面耳!看这落款处‘乌衣’二字,分明藏着‘燕’字在内,这诗定是梦卿所和无疑。我只说他求代父罪,是个刚方古板人,谁知却亦这样风雅。想我那四句隐语,他亦未必不早猜出,奈何有此慧性,有此急才,却素昧平生;毫无瓜派,使我两入若能相见一次,交接一言,亦不负今日唱和之情。”当下留连不舍,歇息了好一会,方随宣安人、林夫人上轿,进城回家。走在自己房中,将所作原韵并梦卿和韵,都写在一柄泥银亮纸折叠扇上。翻来复去,再三吟咏,只觉得情投意合,恰似梦卿在眼前一般,好生快乐。不知这边如此快乐,那边却正十分懊恼。你道如何懊恼?是晚梦卿回家,在灯下取过两片小涛笺,一片写上自己和韵,一片写上原作并四句隐语,自忖道:“看这隐语,分明是‘宣爱娘诗’四字,但这宣爱娘不知是何等样人?玩其诗意,确是先合而后离者,又不知他所邂逅是男子是女人?我一时孟浪,和这一首,倘所遇者果是女人,自然同怜俦类,不消说得。若是男子,岂不教宣爱娘连我一并牵入混水里去?幸而笔姿未露,名字未显,还可遮饰。若说此诗非女子所作,或是浪荡子弟假托姓氏以戏惑游人,亦未可知,则我之所作,再有别人看见,亦当作是假托亦不可定,总是我无主意。此时若令家丁涂抹了去,没的倒招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