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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放春》清·风月轩入玄子

  那日,南楼刚送公子而回,问及妻子病症。素娥开口含糊答了丈夫,南楼道:“既然痊愈,不服药便罢。”初归,不不得先去正主房中睡过。待他饱食,然后能到二房处。此是家例,不在话下。南楼入夜到素娥房中,见他蜂腰无力,柳质斜斜,别有一种春意酥腔,南楼亦谓是他平日淫心故态。少顷上床,南楼说及此去又遇毛天海共盟的事,日后自家虽不能上进,亦可赖他一班兄弟们光壮一番。
  素娥忽闻丈夫提起云卿二字,一时惊起他的惧心来,意欲试试丈夫,遂问道:“唐公子到来,住了数天。既属手足真情,临行有言语属下贤夫否?”南楼也曾闻及公子说他待下太宽,一时触上心来,实欲对知妻子,俾内助可以从中协力,整顿家门,遂对素娥说:“我三人各咏诗歌,以当赠别。云卿分袂时又说我治家不严,恐被人家耻笑,我想他所说未必无因,莫不是他到住了数日,难道就有个不肖的事情,被他看破不成?贤妻,我你正为家之主,闻了这个话,俟后必端庄临下方好,不可有负公子的教训。”素娥句句听来,明系公子的言说,为着个晚的事,莫不有他一五一十,说知丈夫,丈夫故意道个哑谜,试我不成?越想越像,心中十分畏惧,一夜总未能闭眼。南楼说罢,又为日间送别二位贤弟,去免劳动一番。又公子家禁不悭水路波涛,适在扁舟,少不得乘风破浪,微受险恶,身子十分劳倦。对妻子说了这个话,不觉怀着关张,反见了周公。竟不复如往时一上床,虽系弱质无用,满不得娘婆沟涸,而勉强从事。犹复再衰三竭,牵来务必成羊方罢。不料是夜睡去,竟忘了公课。
  素娥辗转复枕,觉南楼自来五以,全不是这个疏懒的,今竟无心相向。如此,真是听了那弟兄说,就无情起来。况后来识破机关,凭了脏证,岂能容得过我?不如先下了手,一来祸事不忧再发,二来又可与情人长相会,免了两地相思,欢寻梦里,岂不两全其美?立定主意,日思夜想那个计较,可以收拾得南楼的性命。
  南楼又对王氏说出唐公子的话。王氏意中素知夫人性最淫,家中可虑者独彼,奈他是主妇,若说来好似贱凌贵,自家要送小口夺宠一般,只得哑口。日间只将内宅大小人等,告诫一番。又触起素娥畏害,思入风云,只想学张良,那顾夫妻情分?凑着南楼命尽,忽然暗道:“我常看书,大多毒人的药饵,但不知何方最妙。情人既会闷香,想必更有毒人妙品。何不与人一酌,收了丈夫性命?与他造过一番世界便罢。”遂决意要造这个狠心祸根的事。日间就假言托去省亲,归到刘府上,见了母亲宅内人等,开口对母亲说:“你儿近日得了气病,日中又被那刁老面目无情,二房王氏乘势刻薄,在此服药,全不见效。故特地回家,别了那班人,以便养静服药。待身子稍家妥,才回了。”母亲道:“我知你有了病,又身边有了妾氏,自然受气。本欲着人接你回家,抖抖精神,免得在此烦恼。今你自回,正合为娘的心事。但你在刁府上,一向服何人的药?”素娥说:“一向皆赖城外的王廷桂药丸药散,身子是以不至十分狼藉。过日还求母亲,着人代儿请他到来,就此调治,未晓母亲允否?”母亲说:“来日着人往请便是。”
  翌午,果见那廷桂器宇昂昂,衣冠楚楚,到来刘府看脉。刘素娥先时密地写就蝇头小楷,封定。随候廷桂对面,凑着旁人他顾,使个眼色,急将此书向廷桂手中掷去。廷桂循例疏了方,辞了夫人,归到寓所,密将此书拆看。其辞曰:贱妾素娥敛衽百拜,致书于芳卿廷桂情郎麾下:曩者两夕分离,三秋赋恨,银河对面,弱水难航。未免有情,谁能遣此?然犹谓好事多磨,良辰不再。妾尚得以他年幽恨城中,获追随于一死,前日长生殿里,偿痴念于再生。自知郑恒先计,难挑园内之琴;蔡琰无归,聊解江边之佩。兴言及此,亦复开怀。不料至今变出非常,祸来不则,竟向猛虎跳墙,岂任泣鱼在釜?昨夜王氏房中,烧了闷香,断头反似。那时贱妾房内,弄来丑态,真面俱呈。以故司徒之见旋惊,渔父之罗方设。后值刁老回头,月娟肆口。句句闻来,将军曾开宝剑;层层洗脱,西江已竭金波。虽恃一时苏秦有舌,终恐他年项羽无颜。料亦野老寻羊,食肉谅知公治;城门失火,移祸终及池鱼。诚恐绿巾既送,终须白刃相加!射贼擒王,诛奸求党。情人纵不入笠,亦必招尔艾 。既属亡鸡,定来管斯猛隼。嗟夫!莲花有葬,更可恨于红颜;唇齿亡寒,独致惜乎白面!况妾又侧闻鸾胶未续,兰梦犹虚,萱草尚荣,雁行孤独。致此实怜伍尚,无知敢效庆童。出首速宜,班猫作散。信石和丸,得以鱼羹荐去,匕首同施,伫见一举功成。庶几他时美备,相如既遇,不必奔去成都;李靖终逢,何用辞来越府?此实无两立,奚用行贵三思?倘或楚囚徒效,阎皇殿上,先候芳魂;如其鸡缚未能,隋帝床前,早施毒手。千祈勿存兔顾,致憾大烹!伫候回首,并求付药。云云。
  那廷桂看了这个话,真道是闷香失灵,南楼知悉。一时错足,性命可忧,自作自受。独念家中有七旬的寿母,夫人奉祀。难独罢手不成?好不怕惧!再复诵函一遍,自说道“此事虽关阴骘,但曹操有云: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负我。此是出于无奈,况他治家不严,倒有个可死的罪。一不造,二不收,我就合药与他罢。”隔日,又是素娥着人到请,对面时,假道:“小生有一服好药散,送过夫人,病愈后慢慢的用。”素娥说个多谢,急向台上接了收好。廷桂去后,密地看来,散内写明:“只可与食物内下药,三分便昨,不必多用。”素娥会了意,藏过了,以便回家应用。适隔日有刁宅人来接他回家,潜候南楼在他房中夜宴,便假意与丈夫加餐,随下了毒散。南楼霎时腹痛起来,说声:“我取死矣!悔不问明贤弟的话,又不合向尔等说知。必定系你等有狗党的事,今闻我的说,恐防败露,先将我毒了!”素娥听见丈夫说出此话,假意往救他,急用双手塞住丈夫的口。众在外,往救不及,南楼一时语未了,呼呜哀哉。只合阎王殿上,告诉他便了。
  素娥见丈夫已死,还要洗了身方好。又猛得一计,指着月娟说道:“自我入门以来,丈夫并未与人有什么仇。今我才回,丈夫一到我房,便中了毒。想是你个贱人,恨丈夫失宠,图去反嫁,又欲移祸过我,先购毒物,知我回来,今夜老爷必到,潜毒了。待他死在我房中,得来祸我。似此狠毒,纵不顾累我,日后守寡的苦,还要休天方好,我誓不与你干休!”说罢,又大哭起来,唬得那王氏又悲又恼。正是:
  一时黑白难分处,异日冤仇有报时。
  未知刘氏赖着王氏毒夫如何,下段分解。
  第八回  刘氏虽然蚕食诸姬
  诗曰:
  用药还来用火攻,果然心计毒无穷。
  老天不俾冤沉处,险里逢生就个中。
  却说王氏闻夫人说到这个话,心下十分怕惧,面上反有一种惊慌气色,令人可疑处。月娟说道:“妾自来皆知实命不犹,小星自凛,那敢毒死良人,反图再嫁?但未晓老爷因何被害,与贱妾无干,万望夫人细察方好。”说罢,跪在尸前,大哭一常只是自家心清腹净,转被主妇诬捏,奈卑不敌尊,难以抗拒。只暗祷亡夫,灵魂借庇便了。那刘氏知王氏不敢疑在自己身上,越装成十分难肯罢手一般。
  宅内人等,个个心里皆信得不是王氏。见主妇证实他的,不忍忠良受害,合口说道:“老爷未晓何由中毒,今夫人据说系王氏所害。全无证据,恐他不服。不若慢生气了,聊且备办衣棺,收敛了老爷。然后查出赃据,理论未迟。”刘氏一闻那话,自家原是使铜银大声的活套,恨不得众人相劝,好作收科,遂乘势说道:“本合一刻难容,奈他虽则毒夫,偏能用计,使得干净!现无赃据,只得依了众人的话。免至因理论,反贱了老爷的尸海待日后寻出真据,始将他割头祭奠未迟!”随又取出白银五百两,交与王安,往买丧葬各物,回来应用。可惜一个大义的将军,反受女兵杀却。
  须臾,敛过尸首,夫人随对家众说:“老爷分明受毒而死,你等知了。但王氏又无凭实,未知冤家果系何人。或外厢的,亦未可知。你等目下出去,不宜张场,恐仇人闻了,即远远躲避。老爷的冤,就沉了。”家众答道:“夫人果然高见,众命便是了。”自后再无一人敢将南楼枉死情形说出,即被旁人查察,亦只是含糊应答而已,竟蒙过四亲六眷。淫妇又要将丈夫棺榔,停顿于后园中,日后慢慢请师觅地埋葬。月娟被主妇诬捏,幸众人解脱,便道是个十分好彩,那敢再去疑他?但心中倒有不能明白处,今闻夫人要将丈夫棺柩停在园中,何不带着儿子前来园内看棺守丧?或丈夫的冤魂不熄,有个出眼处。立定主意,遂告过夫人,要前去园内。斯时,王安在旁听月娟说来,怜他孝义,动起自家的心思,又恐他母子孤寒无伴。王安亦对说:“老仆自愿同往。”谁知素娥见丈夫已死,且幸蒙过众人,日后正可与廷桂长会。但老爷虽死,还有王氏与王安等碍目,尚嫌策未万全,心忧到这个。适闻月娟、王安要往棺前守夜,触起毒心,又得一计,徐说道:“足见孝心,我在外看守,你等前去罢,但夜来须要谨慎火烛。”
  王氏领命,入夜果到园中,密对王安说:“老爷回家数日,别无再往他处,毒从何来?况老爷平日十分慈善,家内谅无有个怀恨的僮婢。无端被害,教人实属难明。”王安道:“诸无可疑,独系老爷一死,夫人个个不疑,偏爱证实是你,内里非无原故。况前日王师爷到来两夜,举宅好睡如魔,难独便造出事来不成?除此真个,别无议疑。”王氏说:“果系如此,实属令人不测了,我如今就在老爷面前,祷告一番。或是阴灵未泯,求他托梦,说个明白,与我等知便罢。”王安跟着王氏小主,三人跪下哭告毕,主仆又推测一回,已近三鼓,只得枕苫而睡。
  又说到刘氏见月娟已进了园中,心中第一恼着他主仆三人碍目,廷桂不便公然维鹊有巢。且又丈夫棺木尚在,洗冤有录,正虑日后南楼的兄弟,追究起来,少不得将尸要洗。一时斗胆,正欲将王氏三人烧死,并棺材焚却,总免后患。立定意念,果然从园外发起火来。且喜火势连延,虽非东风借得,料亦炎遍昆岗。日后即有宋朝的包文拯,想亦审不出了。
  那火势一时惊动这少年枉死阳数未尽的阴魂来。南楼念着刘氏毒了自己,心犹未足,今又要烧棺与王氏这三条命。棺不足惜,独平生只有此子,系刁门血食所关。况日后报仇,正在三人身上,何忍任他同遭毒手,只得忽报梦与他知悉。将素娥如此设计,自己如此中计,今毒妇又如此发火要害你等,你目下三人可即逃去,不可轻死,免沉了我的冤,日后自有个报仇之处,紧记,紧记。语罢,用手拍一下王氏的背:“愚夫死矣,娘子可急醒来投生罢。”王氏、王安一齐听了,跳醒起来,叫一声“老爷”,掩映见南楼冉冉入棺而没。转顾间,见外边有焰焰的火势,果系连廊绕栋而来,逼近棺所。王氏对王安说:“如何是好?”一时阴灵相助,事穷计出。王安顾不得践踏主人棺材,抽身跳上,上面又取了一张凳子,扒开瓦面,且说:“夫人保着少主急上去!”遂搭手将月娟扶去了,然后一齐用力爬将进去。可幸小院墙头不高,轻身跳下,又是茸茸草际。王氏稍定,低声对王安说:“先时你见老爷未?”安说出,二人所见一样。王氏说:“既系夫君显灵,自当遵命。以便日后留芳百世,但不知目下何从去向?”王安答道:“暂走,再作理会。”凑着无人知觉,乘夜奔了。
  素娥在园外,见火势浩荡,心中道是今番一矢可射三雁,怕你不死在我的手里!须臾,各仆尽起,皆欲往救,夫人拦阻道:“里面有二房与王安在此,老爷的棺木料且无妨,何用你等进去帮助?况个个皆软弱不济事的,如何能扑绝?此注定的天火,只可在外面开了火路,使火不能连丛出来延累便好,安可进去自送性命?”诸人被夫人如此劝止,那个不畏火的?只得袖手,竟无一人挺身入内。
  及至天明,开了火路,素娥寻及丈夫的棺停顿处,见骨灰数团,腥臭触鼻异常。一时入目,即宅内无知无识的小奴老妪,亦不觉恸哭起来。素娥又假造个悲哀,叫句:“夫罢,你如此枉死,复被天诛。真可谓福无重至,祸不单行。教妻子好不悲伤么!”再说再哭一遍假泪,随又命人入园再寻月娟等尸首。回来合说不见。夫人道:“一时火势太烈,想亦同化灰去了。三条性命,虽则可惜,但老爷的棺皆系你班贱人,在内不谨慎火烛,以致焚化。真乃死有余辜,地下撞着老爷,还要打他!罢,罢,你等明日,可往街坊上,多请几个上等木匠泥水工人回来,整复凉亭画阁。与你等谨闭清闺,肃静孀居,过日便了。”意中且喜老仆王氏三人烧死,从此无人识破毒夫的情弊,情人到来,又无了避忌。只安排手段,他日与廷桂成婚,遂朦朦胧胧,将此事草草搁起。姑又设个计谋,着奸夫到来才了。正是:
  勿将旧时意,还待眼前人。
  未知招法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回  王奸婿旧郎作新郎
  诗曰:
  肆无忌惮是奸豪,强抢公然在世涂。
  敢得押衙来义士,莫教红粉祸相遭。
  却说素娥自用了火攻,意中道着守丧的王月娟母子、王安三人必然灰烬了。自此宅内无人管束,无人碍目,就欲与廷桂造成一团,日夜放不开,方遂他的意。奈廷桂合了药交与情人,未晓事体造得如何,在外探听。虽闻南楼已死,究不敢造次进去,与素娥聚话,只得等候个消息。一日,正在馆无聊,忽见夫人房中侍女到来,说道:“夫人旧病复发,再请师爷前去治疗。幸勿吝玉,令夫人望眼欲穿。”说罢,袖中呈上一札,叮咛而去。廷桂又向静中展开雒诵,其略云:贱妾刘氏素娥敛衽百拜,致书于我情郎廷桂芳卿座右:曩时圆参辱赐,旧病全疗;今日君子不来,新愁辄起。回忆夜里合欢,幸解相思于红豆;宁意房中黑贼,暗窥情弊以诸知。以故牛子游归,竟被鼠妇薤白。妾见事本王连,毒宁没药。后蒙灵丹见惠,施去顷刻,将军立变僵蚕。行用殓以木棺,埋去须臾,寄奴且能益智。随念守官恒碍,并须远志除根。可幸两遂丹心,双酬余欲。特着红娘,聊书白纸。寄言之子,千祈熟地重游;寄语奔郎,万望从容即到。庶几约从来复,无须怨隔水于牵牛;立命车前,更可结同心于豆蔻。快看免狮子化作并头莲,惟愿睹斯(禾者)实念彼女贞。幸勿枳橘变性,徒虚莲玉背心。现已花里预扫蜂房,只待宿惟彩蝶。即使墙外尚余苍耳,安知会有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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