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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帘花影》又名古本三世报 [清] 不题撰人 著

  到了次夜,泰定又梦南宫吉来说:“此乃我家旧物,留此等你多时,取回去做些佛事,超度我也好。天与你的,如何辞得。”醒来时,泰定和了空说知:“这些金银如何取得去?多少取些来,回家替爹做些善事,也见他的灵应。但此金砖如何敢去卖,遇着公人盘诘,惹出祸来。”
  次日,悄悄报与云娘得知,唬得个云娘面如土色,道:“泰定,你不记得当初全福因金子险不把我母子丧命?快快送回去!今日大家修行,受了南海菩萨的戒律,还起贪心!”把泰定喝回去了。
  也是天理人情,报应不爽。泰定将金砖藏在胳膊内,出的门来,见了一个人骑着白马,兵官打扮,走来看着泰定道:““你不是南宫老爹家泰定么?如何在这里?”泰定抬头一看,
  但见这个人:
  稀稀几路白须,淡淡一方老脸。窄袖箭衣,久在金营称幕客;皂靴缨帽,还存师相旧家风。有缘岐(路)遇恩知,无限离情悲故旧。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高秋岳。一向东京投在金?K室家营里,做个书办官,今年已六十岁了,还认得泰定是南宫吉家人。马上问道:“你如何做了道士,也不到我家看看?快随我来。”
  泰定正带着金子没处摆布,见了高大爷是通家恩人,如何不喜!
  说道:“小的忘了大爷的宅子,正找不见,随大爷家去磕头罢。”跟在马后。不一时,到门首下了马。泰定随进去,磕了四个头,站在一边。秋岳便问:“你奶奶好么?几时找见你家哥哥,如今在那里?”泰定把云娘从东京去,上了淮安,不得回乡,慧哥做了和尚,云娘已出了家,今年在南海才得母子相逢,如今在这西河边暂祝“小的因家主不见,也找了十年,才遇在一处。”秋岳听说,叹道:“这等一家财主,不料人亡家破,子母分离,到了这等流落处!如今也少有你这样家人。”叫人快安排酒饭给泰定吃。泰定道:“小的也吃了长斋,久不吃酒了。到有一件事和大爷商议,不可使外人听。”秋岳忙把手下家奴赶开,两人在厅上悄悄言语。
  好个泰定,他不肯说这金子的原因,只道:“这几年,家产净尽,片瓦不存,只有当初主人藏下的一个金砖。如今要卖了回武城县去,赎出卖的宅产来,给慧哥度日。正然没处去卖,遇着大爷,就是当初主人一样。把这金子卖了,打发他母子还乡,也是大爷和家主相好一场,足见生死不变其心。”说毕,向搭膊底下取出一锭金砖;虽然漆过,两傍金色光发,十分好看。秋岳将金砖接来道:“可见是大家,在外流落十年,还有此物。你大娘怎么收得这样紧密?”取天平一兑,足有四十八两。秋岳道:“这样乱世,也不便去卖,我兑四百两银子与你罢。”泰定道:“大爷分付,有甚么多少。这还多费了大爷的!”即时叫泰定吃了饭,忙叫家下去接南宫大娘。
  高秋岳夫人又是个好人,从那年别了云娘,至今十载,听得云娘到京,恨不得一时相见。问了泰定,知有卢三娘也在一搭,连忙抬了三顶桥子,使丫鬟连香领着到了寓所,把云娘、卢氏、细珠一齐请将来家,又使管家请将慧哥来。蜜食素菜,里外摆了两三桌,吃了三日不放。云娘急要辞回,秋岳道:“如今有上临清解米的回船,起一路官批,既是我的亲眷,再不消费事,送恁去罢。”不二日,兑出四百两银子。云娘还不肯受,争奈一路盘费了卢氏许多银子,回家又没路费,泰定劝着,只得收了。
  次日登舟,一家人口上船。不消半月,到了武城县,在毘卢庵住下。月岩禅师早已先在庵上,修得山门、大殿、禅堂、配殿,一进五六层;内外有五六十僧众,挂了接众的磬板,似大丛林里规矩。云娘暂在后方丈独宿一宵。早有王姑子知道,请在王杏庵家新舍的尼庵暂祝明日,泰定到城里旧宅子一看,倒的只落得一座高房,前楼和花园、翡翠轩,俱拆成一片平地,也没墙垣,做了个大路往来人撒尿的去处。问了傍人,已换了三个主子,赵监生、尚举人死了,又卖与刘学官公子刘进士,招人住着,通没修理。
  泰定走到刘进士家,正遇在家,进去见了,说主母相公一向在外,回来要赎这旧宅居祝刘进士父子乃天理人家,又系旧交,即查原契,是三百五十金,情愿许赎,就少些也不妨,日后补完。泰定谢了。回来禀知云娘,将前日秋岳的银子取出,一天平兑了三百两,待搬过去再完。原来泰定心里记得当初贾乞儿讨饭,南宫吉托梦一项银子。久埋在高房下,取出来可以完事。 
  刘进士收了银子。泰定请云娘、三娘过狮子街旧宅来,云娘不肯,道:“等收拾完了,过去不迟。”使细珠、泰定先上宅子里支锅盘炕去讫。
  到了半夜,泰定叫细珠起来点灯:“我这门坎下有一窖银子,是我当初埋下的。”细珠不信,道:“天生扯荒的精!有银子你还等到今日哩,不知几时拿去另寻老婆了!”泰定道:“你跟我来。”细珠手提着灯,把前后门关了,泰定才使铁锹一剜,取起大方砖来。那有当初埋的银子?只叫得苦,想是被人掘去了。取将铁锹来,用力一铲,只见扑通一声,是一个大井口,把泰定吊下去,有三尺深,都是金砖元宝,一层层排满。取出一锭来,八个大字,即是汴梁所埋之物。夫妇二人才向天拜谢,说天赐财神,情愿舍些修塔建寺,依旧掩埋了不题。
  到了次日,叫将土工来,把花园、翡翠轩一带,分为两院,做一观音庵,另造起檀香像来。请云娘、卢氏过来住了。邓三家两口闻得云娘回来,买礼来看,隔了十年,都老了,时常做伴。问道老马,久已死了。云娘别招了两个贫婆做饭服事。泰定取了几筒白、蓝布来,换了云娘、卢氏的衣服,自己买个驴儿,也换了一件布道袍,常到毘卢庵看了空,听些佛法。叫将邓三来,把狮子街旧典当铺开起,油漆得一时崭新。
  一县亲友闻得南宫官人母子回家,又赎回宅产,修理一新,不知家里还有多少银子,就有一班人儿来行贺,引诱泰定做些生意。泰定俱辞了去,却上东京谢了高秋岳一分大礼。秋岳说:“你家没有主子,寡妇孤儿,又都出了家,这乱世如何支得住?
  还该做个小小前程,撑持门面。”因此叫他纳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在东京锦衣卫里做个旗牌官,还顶着南宫大官人的缺,只不管事。因此泰定随了姓。满县人敬他忠义,又有家事,都呼为小南宫官人。从此度起日月,富倍于前,又修起南宫吉的坟墓,又做了许多日的道场,超度南宫吉的罪孽。
  一日,和云娘、卢三娘、慧哥,王姑子、细珠随着,一同上了坟,回到毘户庵来参月岩长老。云娘说起:“当初曾舍一百八颗明珠在这里,岑姑子死了,寺上两遭遇火,不知落在谁手里。”月岩禅师大笑道:“珠子到也有。可惜连我一件衲衣偷去了。”了空看着月岩又笑道:“有了珠子就有了衣,有了衣也就有了珠子,只在眼前,不消寻觅。”说毕话,取出一件破补衲裰来道:“可是老师父的衣么?”月岩长老道:“正是了。”接过衣来,用手一捏,那缝的衬布儿依旧完全,上面却添了一个金针。长老拔起金针,抽出一个黄袋来,一百八颗明珠溜亮光圆,递与云娘,低头一看,正是自家故物。
  诗曰:
  珠从罔象于何求,不是明人莫暗投。
  赤水归来还独照,牟尼顶上起重楼。
  又:
  赵州八十犹行脚,须信心头未了然。
  及至是珠无一事,始知虚费草鞋钱。
  云娘看珠已毕,忙把金针取看,不似人间钢铁,只见金光明亮,照得一殿都是佛影。了空细说,“是南海婆婆送我缝衣的”,才知是菩萨的显应。将这针和珠依旧送与长老,长老叫了空收在身边。云娘想了想道:“我有个愿力。了空,你可成此孝心——日后化出钱粮来,寺后起一座七层宝塔,安放金针、珠子,供养为舍利之塔。可惜我们年老,不能成此愿力,将此功德留与你做罢。”长老向云娘道:“佛法愿力不是轻口许的,凡有愿力,一世不完,来世苦修才得圆满的。七层宝塔乃数万金银的布施,武城县一个小小地方,如何满得这愿?”一言未毕,只见小南宫员外泰定向长老、云娘前跪下,说:“此塔不难、我替母亲、慧哥完结此愿罢。”长老大惊道:“你一人如何有这等福力?”泰员外才把天赐黄金的事说了一遍。云娘才知向来赎产兴家,另立门户,原来天报忠义之仆一段因果。自此,泰定回家把宝藏取开,一面兴工在毘卢寺后筑起七层宝塔;层层是佛,安放金针、明珠在上。塔成之日,金光夜现,远近善信男女,上千上万的人随喜,俱道:“泰定忠义,了空孝母,所以天赐黄金,完成佛事。”
  那日,做了七昼夜道场,忽夜间云娘梦见南宫吉,依旧冠带,笑嘻嘻走来,对云娘作揖道:“多承你和慧哥虔心超荐,我今已蒙佛力解释冤愆,永不堕轮回,托生人世,从此永别。”
  又向泰定说道:“你一生忠诚,天赐二子,世享福禄。”言讫而去。醒来却是一梦。次日,云娘说与慧哥、泰定,二人也说梦中如此。大家欢喜,感谢佛力。
  到了道场将毕,忽然来了一枝人马,前后红旗黄伞,罩定一个少年将官,只有二十多岁,却是生得齐整。来到寺前下马,便问道:“可是武城县毘卢庵了空长老的禅林么?”了空慌忙迎出去。一见了空,将偏衫袖子扯住道:“师兄,你好快活!
  撇得我在苦海,就不慈悲我了?”云娘、卢氏、王姑子,都躲避在后斋堂去了,只落得月岩、泰定,都出来迎接。你道这小将军是谁?
  鸳鸯帐里谈经伴,龙虎巢中罗刹娘。
  柳叶已抛珠勒马,梨花新弃绿沉枪。
  摩登不破阿难戒,天女难登弥勒床。
  阿闪国中还寻婿,蜜成蜂老又寻香。
  原来是淮西大寇李全寨中,梨花枪杨夫人女儿锦屏小姐。原招了空为婿,两人谈经说法,不肯破戒,许下结伴修行。因李全亡后,杨夫人投在大金麾下,做了土官夫人,领他的兵马镇守淮西。如今夫人又死了,小姐将后事付与营将,却来找寻了空,今日才得相见。
  了空迎上殿来,只见这小将军行了五体投地三参的礼,却与了空平拜了,才和月岩长老问讯。卸了戎妆,却是幅巾道袍,挂了一串数珠,一双小小方头禅履。月岩长老甚是纳闷。了空请进方丈,请出云娘一行人来相见,细说前因,才知云娘是婆婆,这小将军是干媳妇儿。锦屏又拜了云娘两拜。大家坐在一团,摆上斋来吃了。只见锦屏小姐唤家将捧出一盘金银来,约有千两,送与了空,助寺上功果,自己却将头发分开,跪在佛前,求云娘剃发。长老大喜。原是有了法名——是了缘,与了空叙兄弟的。自己做就一套禅衣僧帽,即时一个新比丘尼,满口经典,久已受了菩萨戒。先拜了佛像,后拜长老、云娘,即时发遣营将人马回淮上去了。从此与云娘作伴不题。
  且说莲净、梅心,自淮上与云娘分别之后,虽已出家,扫清恶孽,然未免有前世一段因缘,只觉心中戚戚,闷闷不乐。 
  到了东京,大觉寺已焚烧尽了,四围小房又被老少兵丁占去,卞、鲍二寡妇也先后死了,福清姑子又同这起嘛喇和尚引去,不知去向。因没处安身,只得原投谈能姑子,在汴河桥当日福清净室小庵中住下,化斋度日。一日到一常善人家,说起:“近闻得山东武城县毘卢庵,新到了空禅师讲法,又筑一座宝塔,舍利每夜放光,远近善信上千上万的去听经。俺们东京的人也都去随喜,听了空禅师说法。咱如今不久也要去。”莲净得了此信,回来对梅心说了,道:“这毘卢庵中了空禅师,就是云娘的儿子。咱和你终日念他,如今在这里终日化斋,不是常法。
  不如和你同上武城县毘卢庵,一则听些佛法,二则寻访支娘,皈依了他。咱看云娘平等,久后得成正果的。”二人计较已定,遂去约了些同伴善人,择一出行好日,一齐上路,往武城县来。
  忽一日,路上来了一个和尚,挑着蒲团,一瘸一拐走至近前,见了莲净、梅心,慌忙问讯道:“二位师弟往那里去?”莲净说道:“俺到武城县毘卢庵了空禅师处受戒。”你道是谁?
  原来这侯瘸子自从跟了那道人,终日挑担,各处化斋。只因行走甚是艰难,也跟了年余,那道人嫌他,竟不顾他,自己去了。这侯瘸子无奈,要做道人,又不会弄玄虚、唱道情,也只得将头剃了。遂买个小磬儿,到人家门首,不用开言,打一声儿就有钱米,不费一毫力气。自由自在,终日穿城过府,到处化斋。 
  这日遇见莲净、梅心,闻他到毘卢庵受戒,因想道;“我出家多年,终日糊口,久后自然堕落,若不听经受戒,怎有出头好处,何不同他们去走走。”因说道:“我也要到毘?卢庵受戒的,望二位师弟慈悲,带我去罢。”梅心说道:“师兄要去,同往何妨。”因此作伴,一路同去。
  不一日,到了毗卢庵中,先拜了佛像,后拜长老与了空。莲净、梅心因在南海船中会过,俱是熟的,随请云娘出来拜谒,说:“弟子不远千里,特来赴法皈依。”长老道:“他自在狮子街观音堂中焚修。”随叫了空领他去。那瘸子不便同行,遂在寺中歇宿,当一火头。后来无病而终。
  却说了空领了二尼僧去拜见云娘,说来皈依的。相见甚是欢喜。从此在观音堂与云娘、了缘作伴,晨昏焚诵。
  过了数年,卢氏不在了,葬在茔旁。云娘享年八十九岁,一日唤将了空、了缘来,念了四句偈言,瞑目合掌,只见满天瑞彩,一屋香云,冉冉向空而逝。了空痛哭一场,将云娘盛殓,即择日葬在新筑高塔下,做了九日道常引得远近善信之人俱来观看,不下数万人,人人啧啧称羡,俱赞云娘为善之报。后来,了空、了缘仍守旧规,一力苦修。了缘寿至八十,了空寿至九十六,俱无疾而终。后人见此一段奇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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