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生复入园来访问。园奴答道:“园中素无姬妾来往,且亦无陶姓者。”众生茫然若失,惟见枝上杜鹃向人流血,尚声声的不祝林生怃然道:“是了,是了。陶即挑欤!夫霞妹,锦妹,华妹,蓁妹,菌妹,秾妹,蕊妹,皆桃之属。我等所遇,诚碧桃仙史,岂曰花之妹。”
虽是这般说。六生之中,冥冥无闻。则所遇者,谁得曰仙也。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与景灵谷所遇,大同小异。故一齐拈出。人无端而遇佳冶,非花妖即狐媚。不可不察。而讹之为仙,自取灭亡也。良可悲夫。有诗云:
谁谓仙姬肯降凡,天台奇遇总空谈。
无端花下轻相逗,不是妖时孰仰扳。
第六回 藏香饵樨子遭魔
诗曰:
世人贪色接无穷,猥红拾翠心沖沖。
勾栏曲院欢无限,刻意思想龙阳童。
安排香饵设网罟,百般招引向牢笼。
少年痴迷不自重,一朝投入身难容。
欢思插趣及尖趣,陡然 尽木桐官。
幸得天姬爱年少,从此得占春林红。
欢怀已洒昔时恨,后庭换得前溪溶。
这首词,单道人的好色。至挟娼搂妓,在琼右瑶。列姬妾于 前,设歌儿于曲室。亦可谓极意欢 , 心夭冶。看将起来,此外任你驼峰熊掌,凤脂麟膏,也没这件爽口。任你凤箫檀板,锦瑟鸾笙,也没这件娱目。任你狐裘千腋,锦绣万重,也没这件暖体。任你琥珀为浆,松菊成酝,也没这件醉心。则人于女色,亦至矣尽矣。滥觞之极,遂好起男色了。咸谓美男可以破老,无个人不想慕。那邓通子瑕,宋朝之所为。而南风之竞,至今尤盛。诗云:
世道 阴日,南风扇落尘。
角弁游冶子,都欲 。
惟世上人好这一件事,遂有那逢人所好的,就来做这一件事。 生得有 颜色,略象个人儿,也去学做作。梳一 极光的头儿,把些鹿角菜浸了水,抹得那头儿一丝也不乱。侧边簪一朵茉莉花儿,或一两朵 兰。穿一身极洁净的衣服,必用那红裤儿,等人见了动情。也学丢眼色。说两句勾引的情话儿,哄得人下了死工夫,千方百许去钻。钻着了,或迷恋不肯歇。弄得人家里,或夫妻不和,或家计零落,或沾染闺壶,或因而争风起衅,或因而吃醋搆争,皆是此辈。即所谓:一入迷魂阵,心神如醉痴。
那些小伙子做歇,龙阳被人 歇。亦思要去 人,道失歇便宜,也要去讨些便宜。那知便宜不曾讨得,反又失了便宜。武林有一地,名回回坟头。那个去处,都是落船埠头。客商凡欲至苏州,以到北京,俱走此落船过坝。亦大码头去处。故大商巨贾,往往在那里居祝内有一收珠宝的回子,极好这风。无奈那厥物大,把这些龙阳弄怕了,并没一个上门。况那些个做龙阳的,又会回脸。看你鼻子生得大,就绕得那仄物大。他就怕你了,不敢来惹。凡是回子,俱是大量子洞。任你惯战老龙阳,谁来惹你大鼻骚达子。故生个大鼻的人,毋论是回子,不是回子,小官见了要别转了头。诗云:
大鼻人称塞上胡,风流队里唤辜辜。
龙阳陡遇忙遮眼,畏尔冲锋战气粗。
因说清澜街,有一个小伙子,年约十七八光景。爱华丽,爱洁净,打扮得像一枝出水的芙蓉。人看他,疑他是个龙阳,不知他不屑为此勾当。人上每每看相他,俱不得到手。也是个极高傲难得的小官。然心中要去勾 人的妇女,常常被他一搭就上。唤名狄子经。不知磨了多少妇人的眼睛,动了多少男人的想慕。
一日穿了一身新衣服,手里拏了一柄白竹骨重金面的扇子,裹着条白绉纱汗巾儿,配着下面白绫袜,大红履。在街上慢慢的踱,只把一双乌珠儿,望着人家窗口。看有那妇女,或在窗前做生活的,或闲立看街的,他就不转睛去看。或那妇人见他打扮得齐整,又且生得标致,看他一眼儿,他就立了脚看个不了。诚有:念念思红粉,心心想玉人。
忽日,子经步出羊坝头来。这个去处极热闹的,凡奇异的东西,他处买不出,羊坝头断然有。故人烟凑集,往来交易的最多。子经把眼瞧着,见些人挨挨挤挤,道:“好热闹,好兴头。”恐又被人踏污了鞋袜,向人檐下没人处走。只见一个女使儿,手提着一个小小撞盒,见人多了,低了个头,也向那没人处走。子经打着眼道:“那家的姐儿,头也不抬一抬,不知庞儿生得何如。”故意挨将拢去,把他提的盒来一撞。那女子抬头一看,见是子经,又生得好。不甚大恼, 笑道:“大大的一条路。怎么乱撞。”子经看他庞儿,甚有几分颜色,亦且动火。假意道:“姐姐,失错休怪,姐姐那里去?”那女子道:“我家娘叫我亲眷人家去,如今回来。”子经道:“你家里在何处?”那女子道:“在回回坟头。”子经本不是到回回坟头去,见他是这般说,亦道:“我也要往那里去,同走何如?”那女子道:“你是去,关我甚事。”子经又道:“你家娘今年多少年纪了?”那女子道:“这一发不关你事。你问他怎的?”那子经见他虽然句句推他,却系句句招他的。于是近身,低低 道:“姐姐没奈何,你把家中的事,—一细与我说知。倘得寸进,决不敢忘。”遂身边递一包碎银,约有二钱,送与丫嬛道:“拿去权打几个戒指儿。”那女子心中暗想道:“世上也没有这样唐突可恶的人。”又把眼去上下细细瞧他一瞧,实生得俊雅可人。又转想家主要思量龙阳,苦不能够。不如骗他回家,与家主受用,有何不美。遂 笑不言。子经又递过银来,女子接了道:“我对你说罢,只是你要对人说。”那子经道:“我若对人说,头上生房子大的天泡疮。”女子笑道:“我不好骂出来。房子大的疮,你可不跳出去了。我不说。”那子经又千求万求。女子只得道:“我家娘今年十八岁了。我家爷有三四位娘,独我姐最好。只是娶养个儿子,再不能够。”子经道:“你家爷他老了。”那女子笑道:“正是老了。七十多岁, 不 道:“何不央个人养养?” 道:“又来胡说,这个可央得的。”子经道:“ ,生出来,怕不是他的。”是古道:李公吃了张公酒,郑大生儿郑九当。
那女子接口道:“我 也常有这意思,只是 里不曾有中意的 子。”子经道:“叫我的亲娘 。烦你引我进去,管情一 ,就中靶子。”那女子道:“领倒要领你去。你得了好处莫忘我。”子经连忙道:“忘了姐姐的,天 不佑。”那女子道:“还 你跟我来。我先进去说 了,悄悄出来领你。你站在外厅上不妨。”子经 诺。诗云:
只道佳人入掌来,欢心急欲赴阳台。
谁知陷阱先排下,权取荆州不用猜。
两个一路行来,说得火烧。眉来眼去,恨不得一脚就到。子经问道:“你娘生得何如?”那女子道:“我家娘,天上有,地下无的。莫说他的气度幽闲,性格温柔。只那一副脸儿,真是风弹得破。 爱的是弹琴着棋,吹箫弄管。你一沾了手,管你性命也不要了。”子经道:“ 你娘也多,恐不时来往,叫我怎生存躲。”那女子道:“这个你一发不要慌。我家房子 , 个娘一个宅子,况又有花园密室。就把你藏十数个在房里,也没处寻。到了我家,你站在外厅。有人问你,你说是小莲的亲,再没人盘问你了。”子经欢喜不迭,谢了又谢道:“姐姐你进去就出来,省得我久等。”那女子道:“晓得。”
看看到了。只见一带高风火墙,下有个大墙门。女子进那墙门,把眼看子经一眼道:“跟我来。”子经忙随入。看是一个大天并,上有三间小厅。转到厅后,又一带墙,又有个小墙门儿。推将入去,是五间大厅。从厢房左侧,转一个弯进去,乃是三间小厅楼。女子对子经道:“你立在此。我进去就来领你。你莫慌。”子经扯女子手道:“此不是耍处。姐姐快来,不要误了事。”女子道:“放大胆些,有甚的误事。”遂入。子经虽立在那里,心下却是有八九个小鹿撞的一般,好捏着一把汗。诗云:
未觑佳人意若何,便思深入锦云窝。
轻将身试虎狼穴,只信如簧舌误多。
子经立了一会,不见响动。少顷,一个男子走出来。看见子经,问道:“寻那个的?”子经道:“我等小莲的。”那人道:“就来了。”竟向外走了去。又立了一会,又不见响动。子经想道:“万一小莲脱不得身,或一时进不得话。我岂可在此久立,也要招疑。不如且去罢!”走转身,只听得脚步响。忙回头一看,却是路上同来的小莲道:“我说了,娘甚喜。还有一位娘在房里,打发他去,即来引你入去。”说罢就走。子经扯住道:“姐姐,我立身不牢。你快来。”那女子点点头,急急的去了。
子经更认为真,立了老等。又等了好一会儿,又见个人走出来。见子经独立在厅上,问道:“寻谁的?不喊一声,悄悄立在这里。”子经道:“我等小莲。彼适才见我了,等一句话回报就去。”那人洋洋走出道:“我这道是等谁。”转出前厅去了。子经等得许久,等得不耐烦。心里欲去,恐怕失了这机括。欲不去,又没个影响。正如那:羝羊触入籓,进退诚两难。
子经等得心焦,挨到软门边,去探头探脑的张。只见一个人,方巾阔服,踱将出来。见于经窥伺,道:“咄!你是个白撞贼了。我前日失了好些东西,正要学你这干人。 一件好衣服,见了人说是寻人的,见没有人,就窃取物件。正是你这一干。叫小厮们,快拏锁条来,缚去送官。”子经慌了道:“我不是歹人,我是好人家儿女。”那人道:“你还要油嘴。既是好人家儿女,青天白日撞入我家来何用?”子经道:“方才。”说了方才两个字,心里又慌了,说不出。那人道:“恁么方才。方才有个同伙要来偷盗么?”子经道:“不是。方才府上有个女子叫我来的。”那人怒道:“我家有甚的女子来叫你?一发胡说了。你说不是盗,是奸么。你不晓大明律,无故入人家,非奸即盗,觉时打死不论。叫小厮们,快拏一束柴来敲这厮。”子经更极了,道:“实是叫我来的。”那人道:“那女子叫恁么?”子经道:“叫小莲。”那人道:“我家没个小莲。只是拏去送官。”子经哀求道:“实是一时错走。望乞饶耍”那人道:“你来的意思儿好不狠,怎么饶得。”子经又哀求道:“恁凭怎的,只不要送官。我把身上衣服,脱此作谢。”那人道:“谁要你衣服,我家缎绢成箱。只是情理去不得。也罢!你还是要官休,要私休。”子经道:“官休怎样?”那人道:“官休。送到官,去打一顿板子,还要拶一拶,夹一夹,问一个罪 。这是官休。”子经听了,身子也抖起来道:“私休何如?”那人道:“私休。随我到书房去,把个后庭花等我弄弄,出了口气便罢。这是私休。”子经听了,羞得满面通红。不好应承,低头不语。那人道:“趁早,莫要迟疑。”子经没奈何,只得应一声道:“私休罢。”诗云:
耽他傍玉温香好, 崖登 来。
谁料机深浑未测,后庭先已饱回回。
那人见子经应承,便将手来相携道:“好了你了。”子经细看那人,却是两只碧绿巨眼,一个屈曲大鼻。心里忖道:“大鼻子老官,惹不得的。”心虽是这样想,然亦没奈何,只得要听他了。
来到书房。那人便要子经去了裤,抹上一把津唾。把个厥物出来,看了也要惊人。横量量也有三寸宽,直量量也有一尺长,真是一个敲衣裳棒槌。望子经屁眼里塞将进去。子经当不起,把个身子来扭。那人道:“不许动。若动动,我就不当数。”子经只得耐住,牙根咬得紧紧的,乞他抽了二三百抽。子经挨不过,道:“够了。饶了罢。”那人道:“你譬如去乞打。”子经又只得熬着。又乞他抽了三四百抽,抽得身上冷汗来了。子经实挨不过道:“今番够了。饶了罢。”那人道:“你譬如去吃拶。”子经又无奈,咬了衣袖。熬他又抽了二三百抽,抽得身上又如火来,热烘烘个不止。子经实当不得,哀求道:“苦得紧。饶了罢。”那人道:“你譬如去吃夹。”子经又垂了头,闭着一口气。挨他又抽了三四百抽,看看 了,尚搂着不放松。子经又哀告道:“弄多时了。饶了罢。”那人道:“你譬如去问罪。好了就来了。”子经只得又忍着。吃他又乱抽了百下,方才泄了住手,还不肯放出。道:“好个雪白的屁孔,难道就是这等私休了?”子经哄道:“后日再来就是。”那人一笑,放他起来。可怜子经半晌尚立不直。这岂不是贪便宜处失了便宜。那人着人送子经出来。子经怏怏而归。有诗云:
未得沾花露,柔枝早被风。
饶伊伶俐煞,贪此受樊笼。
后狄子经吃了这场苦,再也不敢上街摇摆。纵有些亲戚朋友,或邀他去闯寡门,或叫他去看妇女,子经摇得头落道:“不去不去,无益有损。”就是在街上撞见,也不去打一眼,恐怕又是放鸽儿的。真如那:伤弓之鸟,见曲木而高飞。
故我劝人不要爱小便宜,爱小自然失大。无奈俗人偏要爱小便宜,如狄子经的故事,更自可笑。试再说听着西湖地方,有一富室姓卜。袭祖父的势,挂一个青衿。别人好色,或好了水路,便不好旱路。或好了旱路,便不好水路。没有两样兼好。那卜生两件皆好,就是极丑的丫头,他也要去偷偷。就是极獃的小厮,他也要去括括。总是说得好,只要有个洞儿,他就钻了,不问甚么人品姿色。故人起他个插号,叫做夜盲子,言其不辨青 也。有只曲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