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
提要
第一回 别恩师来都应试 馈良朋水墨观音
第二回 候场期店里栖身 谋叛逆途中打猎
第三回 旧知交款留文士 重相会写赠春容
第四回 臧书吏陈说场弊 缪室婆醉施酒疯
第五回 错取画来惊容似 赠诗笺去任燕传
第六回 霍秀夫曲江拾字 贾南仲虎牢安营
第七回 机关泄漏梅香口 丑态翻成皂隶言
第八回 换坐号试探口气 因医病细说情由
第九回 不凑合难成吏舞 生奸谋易吓友听
第十回 霍秀夫潜逃旅邸 安禄山大破潼关
第十一回 郦尚书出闱扈驾 贾经略收女全交
第十二回 夫人错认亲生女 秀士新邀入幕宾
第十三回 参军作檄伤贼胆 节度爱才许联姻
第十四回 美少年军中合卺 老驼婆阁下陈情
第十五回 鲜状元私谒师第 华养女弊掀父前
第十六回 假斯文锁试书斋 真不通潜逃狗洞
第十七回 久别离同欣聚会 得相逢各诉前由
第十八回 一道旨双排赏宴 两妻儿均受荣封
提要
清代小说。六卷十八回。有迎薰楼刊本,题“玩花主人评”。阿英藏本作者署“澹园”,其真实姓名不可考。
书叙唐朝才子霍都梁与妓女华行云热恋。霍善丹青,画《听莺扑蝶图》。裱画匠误送至尚书之女郦飞云处。郦甚喜爱,恋画中书生,题诗于其上。诗成,被燕子衔去,复为霍都梁所得。两人俱各相思成病。适逢朝廷开科取士,霍与友人鲜于佶俱入场应试。鲜于佶贿买吏人调霍卷为己作。榜未放而安史之乱起,郦、华乱中失散。郦为节度使贾南仲所救。贾主婚以郦飞云嫁霍都梁。华为郦尚书所救,收为义女。乱平后,金榜出,鲜于佶竞列榜首。华行云素知鲜于佶丑行,遂以实告郦尚书,另行严试,鲜于佶丑行败露,霍都梁终点状元,与华团聚。
小说根据明末阮大铖同名传奇改编,唯首尾各加一回。首回痛诉阮大铖为魏阉余孽,然亦盛赞《燕子笺》,认为不可因人废言。末回以比较小说与传奇之异作结。全书虽未脱离一夫多妻、才子佳人的俗套,但情节曲折生动,人物描写细腻感人,语言活泼而富有情趣。书虽据传奇改编,然能根据小说特点,形成独特的风格,并不给人以蹈袭之感。唯书卷气较重,不够通俗平易。尾声以鲜于佶得阴司果报、两女俱得浩封作结,为蛇足之笔。
第一回 别恩师来都应试 馈良朋水墨观音
扶风才子,嫖姚后裔,霍姓都梁。挈友长安取应,为试期尚远,追欢笑,暂过平康。丹青笔,听莺扑蝶,小像写云娘。
不料朱门有女,与青楼一样,窈窕相当。把春容笺咏,燕子衔将。被同侪计构,更名姓,决策勤王。二美并,麒麟高阁,走马状元郎。
——汉宫春
天地间,惟婚姻一道,总由天定,莫可人为也。有三媒六妁得就姻缘的,也有始散终成才全匹配的。更有那东床坦腹是择婚眼高的,屏风射雀是宿缘暗合的。还有那红叶流水竟结丝箩,纩衣题诗终成眷属的。自古及今,难以枚举,独有才子佳人凑合最难,往往经多少离合悲欢,历无限是非口舌,才能完聚。总而言之,须得月下老人婚姻簿上注了姓名,虽然受些险阻,到底全美。我故说:“婚姻一道,总由天定,莫可人为也。”闲话休题,我且举一件最奇的故事,说与看官们听。
且说大唐元宗年间,有个才子,姓霍,名都梁,表字秀夫,扶风茂陵人氏。原是嫖姚后裔,近来流寓西京。生得貌赛潘安,才过班马,浑身潇洒,满腹文章,不止歌赋诗词,还晓丹青妙技,只是双亲早逝,室家未偕,异地漂流,萍水游荡。幸蒙任广文先生,姓秦名若水,是位老成前辈,与霍家世交,因爱霍生才学,邀在署中读书,朝夕谈论,甚是相合。
这日,霍生独坐书斋,忽生感叹。说道:“近蒙秦先生以国士待我,甚深感激,但念自己景况,孤身无倚,不免凄凉,不知何日能遂凌云之志,得效于飞之欢,才完我终身大事。今当春明时候,景色撩人,不能到郊原闲玩,且在这书院周围池苑游赏,一面消遣消遣。你看:池中梅花倒影,岸上莎草铺茵,才过残冬,又临明媚,果然另是一样景象。闲常想那潘安仁容颜美丽,每逢游玩妇女见了他,掷果满车,偶因元宵佳节,遇佳人遗金雀一只,结了姻缘。后住河阳,名为花县,千古流芳。我霍都梁虽有才学,功名未就,红鸾未盟,为何这样命薄?”
正自己嗟叹,忽见本学一个门斗,走到跟前,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见了霍生,说:“这封书是鲜于相公捎来的,说道长安今岁黄榜招贤,他已起身,在路上客店中,专等相公同行。”遂把书递过来。
霍生接在手中,拆开封口,暗暗念完,说:“既是鲜于相公已行,我就收拾早晚赶上,与他同去极好。”门斗说:“在下极承相公看顾,但斗胆有句话,不好说得。”霍生道:“但说何妨。”门斗说:“我看那鲜于相公做人,比不得相公。猫头鼠眼,不是至诚人,况且花柳场中,不觉着意,不要学坏了,不如各奔前程才好。”霍生道:“多谢你好意。只是我与他同窗日久,暂与共事,也自无碍。等我登科后,自然好歹分明,不能相染。你与我请秦爷出来,当面辞过,明早好行。”门斗遂把话传进去,秦学官闻听,说:“今日报来,我已升汧阳县令,文凭限定、走马上任,正要与门生霍秀夫一别而行,不知请出来有何话说?”
霍生见老师出来,施下礼去,秦公答还。霍生道:“门生数年深蒙教训,今日有同窗书到,说试期已迫,约同一齐取应,特请老师出来拜别,明早便可登程。”秦教官道:“原来如此,可喜可喜!贤契高才博学,国士无双,此去南宫,定占魁眩老夫今日闻信,升任汧阳,目下也要打点上任,有些微卷价,聊代饯行。等候登科,再申薄贺罢!”叫斋夫把卷价取来,送于相公。
霍生接过来,说:“多谢老师费心了。”然后拜下揖去,秦教官道:“好说。但愿你此去莺迁上苑,鱼跃龙门,便不负吾属望之心了。”霍生道:“门生菲材,恐不能如老师之愿。书箱、剑匣俱已齐备,就此拜别,明早好行。”遂拜辞起来。秦学官道:“明早老夫也不亲送,一路保重,须要小心。”霍生道:“承教。老师请回罢。”遂各寝,准备明早起身。正是:
玉壶春酒正堪携,野店山桥送马蹄;
此后长安望明月,陇头流水咽东西。
按下霍生别师赴约不题。却说朝中礼部尚书姓郦名安道,原是科甲出身,现膺此职,为人端正,不徇私情。夫人鲍氏,治内幽贞,止生一女,名唤飞云,性格贤淑,容貌俏丽,不但针指百巧百能,又且甚通文墨、诗词歌赋,件件皆精,但是老年乏嗣,未免不足。这日退朝回来,衙门无事,欲在园中花下消散片时。因分咐院子,快请夫人、小姐出来。
院子进内传禀,只见夫人领着小姐,同到堂中。施礼已毕,郦尚书道:“夫人、女孩,我年过六十,齿发渐衰,宦场中原该知足,早避祸灾。但我屡屡上本,求告归休,圣上总是不允,却怎么样好?”夫人说:“相公,如今国家正当多事,况你年纪未甚衰老,须当努力公家,岂可遂图私便。”郦尚书道:“夫人也说得有理。”飞云道:“孩儿见此春光明媚,爹爹退食余闲,今日办下春酒一杯,与母亲一同为寿。”郦尚书道:“如此生受孩儿了。”
遂各安席,小姐亲自送酒,郦尚书饮了几杯,乘着酒兴,说道:“我少年登第,屡受皇恩,今已衰残,常欲告老还家,祭奠祖宗,拜扫坟墓,将里中亲明族人,朝朝宴会,才慰老怀。争奈安禄山在汉阳谋成不轨,难以脱身。”夫人道:”相公!我夫妻两个举案齐眉,彼此相依,休因乏嗣,只管凄凉。”遂指着飞云小姐说:“女孩知书达礼,真是女中魁元,将来择个佳婿,尽可欢畅。”飞云闻言,从(重)新再拜道:“但愿爹妈康健,情甘服侍终身,何必定结丝萝,反多隔碍一家。”
正在叙谈饮酒,看花赏梅,忽外面击鼓传事说:“有天雄军节度使、同年贾老爷,差人有书,在外伺候。”郦尚书吩咐:“与我取进来。”这门官从转桶送进,院子接过说:“禀老爷,书扎在此。”
郦尚书接书拆开,看得明白,然后对夫人、小姐道:“这是我同年天雄节度使贾公,名唤南仲,与我交厚,如同胞兄弟一样,是他差来问候的。只是礼物太多,那有全收道理!”夫人道:“这来意甚远,受他一两件,才觉使得。”
尚书看完礼单,踌躇了几番道:“也罢,受了他吴道子《水墨观音》像罢!取过来看。”院子疾慌展开,尚书仔细端详道:“此画果是吴道子真笔,如今是难得之物。”小姐从旁观看,道:“这一幅像,给了孩儿供养罢。”郦尚书道:“使得。”遂叫院子:“你可领了这幅画,装裱齐正,送与小姐供养。”院子说:“晓得。老爷,本衙门应官、裱背缪继伶,裱手甚好,发与他裱罢。”尚书道:“这也由你。你可吩咐贾爷的差人,明日领回书便了。”院子应声:“晓得。”郦尚书道:“明日衙门有事,早早安息,我们一同回院去罢。”
只因这轴画,生出许多事来,且听后回分解。
第二回 候场期店里栖身 谋叛逆途中打猎
话说鲜于佶在途中等候霍生,不住在店门口盼望,口里说道:“我为何约霍秀夫同行?预备场屋中倘不结局,求他代作,代作是我的救命星儿。我想幼年与他同窗共读时,他生得聪明,又且勤学,手不释卷,所以养成这样学问。我偏拿起书本来,便生困倦,离了书房,分外精神起来,这却是甚么缘故呢?”
又想:“我别样事情,件件精通,若要哄我、骗我,是万万不能够的,惟有文墨上偏偏糊涂起来。再论我家道不乏银钱,油、盐、酱、醋、柴、米、茶,诸班俱有。要说腹中墨水,之、乎、也、者、矣、焉、哉,半点全无,如此不装斯文也罢了,无奈心坎上又要博个虚名,每逢进场,称了人家。无数老兄交卷出来,我又大模大样妄说:‘头名显然是我。’这事不过自己知道耳。今年大比将近,前日曾托门斗约秀夫霍同窗一同应试,此人才学过人,且为人忠厚,易於撮弄,料场中未免烦他改正,求他代作,他一定不阻绝我。想他此时也就来了。”
抬头一望,只见佩剑乘马速速行来,将到面前,见了鲜于佶,攀鞍下马,彼此拜揖。鲜生道:“霍兄来了,可喜可喜!昨日寄去书,想已到了,小弟在此专候。”霍生道:“前日承兄相约,多有感激,因与学中秦先生相别,故此来迟,有罪了!”鲜生道:“今日天气晴和,正好行路。请,请!”霍生道:“如此有僭了。”
二人一路上走了些垂杨古道,接岸长桥;宿水餐风,晓行夜歇,不觉已到长安地面。进了城门,绕街越巷。鲜生道:“此处就是向年姚店主门首了。这人小心,还在他家寓罢。”霍生道:“使得。店主在那里?”店主出来说道:“原来是二位相公,请里面坐。”
二人转进店房,施礼已毕。鲜生对店主道:“别来数年,还是这样强健,不想是七十岁的老头儿。”店主答道:“好说,好说,二位相公风采,也比往常大不相同,今来必定一齐高发了。只是一件,如今场期改在四月初头了。”霍生问道:“这是甚么缘故?”店主道:“为着安禄山有作乱消息,故此朝中有事,把科场权迟一迟。”
鲜于佶向霍生道:“如此说,我们来早了些,还去家中看看再来,何如?”店主道:“功名大事,没有个打回头的道理,就在寒舍将就住一住,一两月光阴,也是容易过的。”鲜生道:“也说得有理。只是清清的,住在这几间房子里,面朝人家‘子曰’、‘子曰’,这却挨不过。还在有趣的所在走一走,耍一耍,才好。”
霍生笑将起来。鲜于佶道:“老兄笑怎么?想是笑小弟才到这里,就要闲游,如此没坐性的?”霍生道:“不是笑老兄,小弟有桩心事。”鲜于佶道:“老兄心事,小弟猜着了。”遂附霍生耳边道:“可是这个人?”霍生大笑道:“瞒不过了。店主人,我问你,我昔年在此相会的女客华行云,在家好么?”姚店主答道:“闻得云娘自别了相公,一心心只要相从,如今也不十分留客了。”霍生闻听,遂念道:“轻风细雨梅花润,走马先过碧玉家。”按下鲜、霍二生在店中等候场期不题。
却说安禄山现为范阳节度使,天生异种,滥受国恩,聚草屯粮,私畜铁骑。凡他节制诸镇,受他要挟,论起理来,朝廷待他何等隆重;论他自己,富贵已极,也该知些进退才是。谁想他偏偏不安本分,要生妄想,说道:“争奈杨国忠这老儿,与那达奚珣一班的人,常在朝廷说谮咱家,说咱原是奸人,必萌异志,仔细思量起来,咱在边境,他们在里面,到底出不得这狗头算计。因此上整顿人马,直犯长安。你看所过州县,望风瓦解,近日又差何千年、高邀两人,假献射生手为名,掳了杨光翙,赚破太原城池,好歹歇马数日,刻期就要渡河,这都不在话下。今日天气晴和,众军士,前去帐外沙地上打围一遭。”
众军闻听,不敢怠慢,摆开围场,一齐喧喝,草坡中烘起兔来。或撒犬,或鹰或箭射,纷纷扬扬,乱乱腾腾,打猎一番,得了许多野物。军士上前道:“禀大王,可以消停片时,等众人马略歇一歇。”安禄山道:“使得,使得。”